【060】 地狱与天堂
作者:斛斯闲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127

这是一片绝望的土地,到处都是泥泽,在泥土草木被翻卷过来的弹坑边缘,散落着碎布片、枪炮的零件和人的残肢。晴川刚宪少佐呆呆地坐在树下,失神地注视着地上的尸体。

晴川负了伤,一颗弹片打中了他的手掌。他被送到了所谓的野战医院,它设在丛林深处。挂着医院的名头实际上却是个活地狱。没有**,直接动手术,一些伤兵当场死在担架改装成的手术台上。没有药品,缝合的创口在热带的污浊的空气里溃烂,白生生的蛆虫在伤口上钻进钻出。没有粮食,自从丢掉那霸以后,军中一直闹粮荒。当时以为速战速决,本来就只带了一个月的粮食,谁料到战斗才打响,部队的大部分给养就成了秦国人的战利品。缺乏弹药,无畏的士兵们只能成片的倒在秦国人的枪口下。本来指望海军能帮得上忙,结果海军已经成了所有陆军士兵共同痛恨的对象,所有人都认为是海军抛弃的自己。

晴川掌骨断了几根,手掌正中有一个硬币大小的枪眼。他受过教育,知道伤口感染后的结局,用手枪和权势胁迫军医给他敷了璜胺。他还偷了医院仅有的金鸡纳霜,岛上疟疾非常猖獗。他躲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右手始终不离手枪。倾听伤兵彻夜不息的呻吟声,有低沉的呜咽,有凄厉的嚎叫,像野兽垂死的哀鸣。有的伤兵忍受不了痛苦,干脆自己结束了Xing命。

伤兵没有口粮分配,仅有的野菜野果也全给了作战部队。传染病在部队里肆虐,每天都有大批的伤员死去。苍蝇密密麻席地落在每个伤兵的脸上、身上,任人轰赶,赶都赶不走。

晴川决定返回部队,再呆在医院早晚会疯掉或饿死。他包扎好手掌,把抢来偷来的药品塞入军用挎包。他已经饿得非常虚弱了,自从到了野战医院他就没见过粮食。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不知道别人都把粮食藏在哪里,这些天他啃树皮摘树叶维持生命。捡了一根树枝当作拐杖,摇摇晃晃地钻入雨林。没有人理他,其他人病饿交加,躺在草地上坐以待毙。

他走走停停,累得直喘气。希望能找到一些野果充饥,后来才发现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都找不到,野果、蘑菇和可吃的树叶全都消失了,仿佛整个岛上闹了蝗虫一样。

路旁的草丛里,横躺竖卧着零零星星的士兵。从他们身上散发出强烈的臭味。晴川开始呕吐,把胃里的酸液和仅有的树皮浆全翻倒出来。

原来不止是他,野战医院中大多数能走的官兵,都想沿着小路返回部队。可这是一条死亡之路,饥饿让他们乏力,坐下就再也起不来。白色的蛆虫在他们的鼻中、眼中、嘴中和创口中蠕动。苍蝇落满了身躯。连杀人如麻的晴川也不忍再看下去。他一抬脚,被一具白色的骷髅绊倒在草丛里,那骷髅还穿着由于浸血已经变黑的军装,打着绑腿,黑洞洞的眼眶盯着虚空。

他们原来都是活生生的士兵,在战场上令敌人胆寒,只是因为没有粮食,缺少医药,就这样活活地变成了骷髅。密林中是沉寂的,连鸟叫也听不见。晴川看见路边的掉了一册薄薄的笔记,他翻开笔记,上面断断续续的记录着战斗的经历,直到最后一页,纸上写着:“十天无饭可吃了,十天没见大米了,粮食在那里?一颗粮食就是一滴血,我想着寿司、糯米团和生鱼片……”

晴川看着不自觉的咽下一口唾沫,他的肠胃又翻搅起来,两眼发黑。他强忍着饥饿继续看下去,最后的一段非常潦草散乱:“我们在琉球岛上登陆,满怀着战斗豪情。我们坚定,我们勇敢,我们充满了为天皇陛下奋斗的信念。但是最后的结局是自己来结束年轻的生命。战争是最邪恶的魔鬼,我的战友们啊,我们虽然看不到将来,没有战争的未来一定会是美好的。”

晴川怒不可遏,他立即把那纸片撕得粉碎,用鞋尖踩到泥土里,一边踩,一边骂:“可耻的叛徒。混蛋,胆小鬼!丢人透了!”

精神和体力上的紧张冲动,使晴川晕眩。他跌跌撞撞地在密林中走着。远方在激战,不断有伤兵抬下来,他们擦肩而过,谁也不讲一句话。

天色Yin沉,讨厌的雨又下起来。开始,雨滴打在树叶上,发出一片沙沙声。接着,凉飕飕的雨点浸透了他的军衣,雨越下越大,雨林的树梢下,无数条水流像瀑布一样倾倒而下。他浑身发抖,饥饿的身体愈发支撑不住。不得不依在一棵大树上,心里下意识地念叨着那纸上的诗:我想着寿司、糯米团……生鱼片……

傍晚晴川被人救醒,一位叫大川的军曹把他从死亡的边缘脱了回来。大川给了他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看上去像是块Rou,他顾不上感谢大口大口的就吞了下去,确实是Rou但味道有点怪。

这是什么Rou?我怎么从来没吃过?

晴川胡思乱想着,不过现在连司令部也三天两头断粮,士兵只好寻找蛇、鸟、蟑螂和老鼠充饥。开始还拔毛剥皮,最后连皮带毛一起吞下,几乎每个人都患了肠炎。饿死病死的远超过阵亡的。靠在大树上,晴川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力气开始恢复,舔了舔拿Rou的右手,他嘴角流露出一丝狰狞——秦国人,等着吧,我又来了……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浙一带素来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之地,宁波离杭州不到三百里地,虽然比不上杭州那么天下闻名,但景致也是一点都不差,向东过海就是佛教著名道场普陀山。这两天经历了东海之战的南洋水师官兵是彻底的放松了,普通小兵自然是饮酒狂欢,中下级军官则流连于青楼楚馆之间,而英国的顾问团当然不会这么放纵,不过游山玩水四处购物是少不了的。

说起来这些英国人还真是有钱,南洋水师一个下等水兵一个月是二两银子,相当于上尉级别的七品武官也不过十二两正薪外带十八两的加支(补贴)。而顾问团一个最普通的军士每个月也有三英镑的收入(约十六两白银),像李德曼这样的中级军官一个月光薪水就有二十英镑。这个收入放在全世界都是高薪。当然在英国国内他们是拿不到这么高的薪水的,谁让咱中国海军缺人呢?

“真羡慕啊!”头上还绑着绷带的田辉,看着亨利和格拉菲特手里沉甸甸的二十两雪花白银,再看看自己手里可怜的四两纹银,虽然嘴上说是羡慕,但那种如女Xing嫉妒时略带不忿的口气谁都听得明白。

不能怪田辉嫉妒,这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亨利才比李俊荷和田辉高一级,但薪水却是他们的四倍,换谁心里都不平衡。

“你们这两天就窝在这?”格拉菲特用鼻子使劲的嗅了两下,十分不满意屋子里那股浓重的药味。

亨利捂着鼻子问:“这什么鬼味道?”

“中药……”李俊荷提着手里的小药罐回答。

田辉是严重的脑震荡加贫血,这几天都是李俊荷在给他煎药,屋子里有股药味也很正常。不过这味道是药香,没有老外们搞得这么夸张吧?

“快!提到一边去,臭死了!”格拉菲特将李俊荷赶出了房门。

“你们今天跑过来,不会就是给我们送薪水这么简单吧?”田辉躺在床上,努力的把目光从银子上挪开,这个诱惑对于他来说比脑震荡还痛苦。

“当然不是!”格拉菲特兴奋的说,“我们是来道喜的!”一边说这小子一边还有模有样的向李俊荷和田辉一抱拳作了个揖,然后很无耻的又伸出了右手。

“干嘛?”田辉搞不明白格拉菲特抽的是什么疯。

“给钱啊!”格拉菲特理直气壮的回答。

田辉下意识的捂紧了手里的银子:“什么钱?”

“道喜的钱啊!你们国家不都是这规矩吗?”格拉菲特鄙视道,“别装糊涂!快给钱!”

“你道什么喜了,就要钱!”田辉一边将银子往怀里塞,一边推开了格拉菲特的手。

两个活宝,不过李俊荷也很好奇,格拉菲特说的喜事到底是什么呢?

格拉菲特高兴的说:“你和李要升职了!”

“升职?”李俊荷和田辉都很意外,按照道理说他们海军准尉的军衔还得挂一年,等真正毕业的时候才能在袖口上再加一道银边成为海军少尉。眼下他们都不能算真正的军人,只能说是学员,没道理这么快就毕业啊?

“不相信?”亨利见这两人一脸的迷惑之色Cha嘴道:“这可是我亲耳听到的!”

李俊荷下意识的接口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切!校长说的还有假?”格拉菲特不客气的说。

“真是校长说的?!”田辉一听顿时来精神了。

“当然,我还骗你们!”

提前毕业了?

李俊荷有些不敢相信,难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还真这么灵验?这也是太惊喜了吧?他和田辉都像傻瓜一样互相对视着,过了好一会田辉才发出一阵欢呼:“哈哈,老子这发炮弹没白挨!先算算钱先!”

囧!这小子脑子里只有钱……

“别高兴得太早!”门口突然传来一个不那么“和谐”的声音。

李俊荷抬头一看,李德曼正带着他独有的,狰狞般的微笑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起立!立正!敬礼!”李俊荷下意识的喊出了如上口令,所有人,包括掉到钱眼里的田辉,都像机器人一样完成了整套动作。

“很好!”李德曼投过来一个赞许的眼神,“你们比我想象得要机灵一点!都坐下吧!”他回礼说。

“是,长官!”

“不要那么严肃,我不是来查房的!”李德曼一边笑一边说,“我长话短说,三件事!”

李俊荷等人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好像是接受检阅似的。

“一,你们确实要升职了!这只是对你们前一段工作的表彰!不要得意忘形更不要忘乎所以!”李德曼少校异常严肃的说:“我希望你们再接再厉,借用拿破仑的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你们的路还很长,我希望你们都能成为最优秀的军人!”

“是!长官!”李俊荷和田辉欢欣鼓舞的高声回答。

“二,李,你立刻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一点,将军要你立刻去见他!”

“是!长官!”李俊荷有些奇怪,问道:“校长找我干什么?”

“嘿嘿,好事。你们国家的北洋大臣来了,将军需要你去做翻译,记住,收拾得干净一点!不要给我们丢人。”李德曼笑道。

李俊荷不好意思的搔搔头。

“最后一件事!”李德曼对着田辉他们说道:“我要和李单独谈谈,你们几个暂时先回避一下!”

走在去费希尔住处的路上,李俊荷不断的回想着刚刚谈话的内容,说实话有那么一点忐忑,虽然他有想过文雅怡和章明熙的事会出妖蛾子,但更多的只是一种放任的态度,他当时虽然知道那么办不妥,但觉得这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就是追究责任他也撇清了。但没想到费希尔会这么重视,再联想到李德曼带来的那句“细节决定成功!”的寄语,李俊荷更是不安。

“别太担心,小家伙!”李德曼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将军只是让你注意,今后做事小心一点就可以了!”

“是!”李俊荷郑重的回答,说真的,这个事其实在他心里也一直不踏实,那种感觉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也不愿意再经历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