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总,前面就是港区了。”
张乃驰从冥想中惊醒,举目望去,四点才过的天空已经阴沉得可怕,寒风正以可见的速度变得猛烈起来。前方一大片开阔地的后面,林立的黄色吊塔和灰色集装箱看不到尽头,铅灰色的最远端,是海面上扬起的狂风,卷裹着海水升到半空,再化成冰霜的巨幕徐徐落下。
张乃驰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联合化工大中华区塑料产品部总监就要粉墨登场了,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想给自己的妻子打一个电话。
“喂?葆龄吗?你在哪里?”
“乃驰,我在香港啊?怎么了?”
“哦,我现在宁波北仑港呢,没事,就是问你一声,什么时候来上海?”
“我还没定,过两天,过两天就告诉你。”
“好的,拜拜。”
张乃驰挂断电话,他有种仰天大笑的冲动,又想放声恸哭,但是车停下了,朝前看去,好几辆车停做一堆。张乃驰下车,笑容可掬地向其中一个魁梧的中年人走去。
北仑港码头东部有块高地,从那里正好可以俯瞰整个码头的远景。由于地势高,这里的风比别处更大,以扫荡万物的暴虐力量在光秃秃的高地上纵横,唯一的一辆小车停在其中,使人不禁担心它下一秒钟就会被吹入大海。
驾驶座边,薛葆龄紧握着手机,半晌才说:“他知道了。”她的容貌很端正,但又带着些许憔悴的病容。
李威连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他早就知道了。”
天色渐黑,从这里望下去,只能大概看见正在接洽的那帮人,看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过头来:“你丈夫在那儿呢,要不要过去找他?”
薛葆龄全身颤抖了一下,她别过脸。
“你打算整个新年假期都躲着他吗?”李威连追问。
薛葆龄摇了摇头,缩起的肩膀让她看上去更加孱弱了。
“走!到他身边去!”李威连厉声喝道,薛葆龄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看着他。
沉默片刻,李威连猛地按了按方向盘,低沉地说:“好,你不走,我走!”话音未落,他就已经推开车门,大步跨了出去。
“Wiiam!”薛葆龄无声地喊了一句,就虚脱地伏倒在车窗前,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威连拼命稳住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摆的身体,艰难地迎风向前。
海风狂啸,海浪拍击岸边的巨响如闷雷在严冬中炸开,风中挟带的海水扑上面孔,满嘴都是咸涩的味道。天黑得这么快,只不过才走了几步路,就辨不清前途了。李威连停下脚步,他感到自己的鼻腔肺叶都拥塞住了。他知道,那覆盖天地的混浊叫做霾,汇聚着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污秽,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却如何奋力都难以突破。只因为他的人生中,这霾已经遮蔽得太长太久,夺去了最后一抹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