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谷埠“咕哩”
作者:澳洲唐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233

第二天,德轩等人就搬进了关帝庙后面的小房子。。马仔用木头帮孙半仙钉了一个装药材用的小架子,又在旁边用草席搭了一个凉篷,德轩写了一块“谭和堂”的布帘挂在了凉篷之上。于是,孙半仙的药摊就算开张大吉了。

德轩见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便与林天一起随着马仔到了谷埠做搬运。

谷埠位于广州城西南,早在宋朝这里就是广州城对外通商的主要码头。到了康熙年间,大清政府取消了海禁令,将广州、漳州、宁波和天台山四埠设为通商口岸,沉寂了许久的谷埠才又开始热闹起来。乾隆爷继位后,将四口通商改为了一口通商。大清国所有的对外商务往来全部集中到了广州一地,这样原来已经十分繁忙的谷埠,就根本无法负荷了。于是清廷就在广州城东面数里以外的黄埔岛一带设立了专供西洋商船的锚地,谷埠逐渐成为了紫洞花艇聚集的风月宝地。但这里毕竟靠近已划归英法管冶的沙面岛,许多公司仍然需要利用谷埠码头。正因为如此,谷埠一带也就聚集了一大批专门帮人搬运货物上下船的人,广州人习惯称他们为“咕哩”,就是苦力的谐音。

与其他行当一样,“咕哩”中也有欺行霸市的地痞。谷埠一带是一个叫“麻七”的流氓的势力范围。此人个子不高,但甚为粗壮。据说他曾经在罗浮山上跟一位南少林的和尚学艺,在山上太闷呆不下去才回到广州混饭吃。

麻七是靠拳头打出谷埠这方天下的,所有在码头当搬运工的“咕哩”都给向麻七进贡。一般来说逢十五抽一,而新来到谷埠打工的则要逢十抽一。德轩和林天初来乍到,理所当然地就属于逢十抽一那类了。

可这次在谷埠码头上麻七算是撞到霉头上了。码头上收工算帐后,麻七便领着几个手下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德轩和林天跟前,歪着脸笑着,摊开了手:“逢十抽一。拿来吧!”

德轩有些愕然:“什么逢十抽一?阁下是谁?”

“阁下是谁?!你们他妈的在我的地盘上混饭吃,倒过头来居然不知道我阁下是谁?”麻七冷笑一声,回头问站在一旁的马仔。“这两人是你带来的?”

马仔一脸的惊惶,点点头:“七哥,人是我带来的。”

麻七扬手打了马仔一记耳光:“那你怎么没把这里的规矩告诉他们?”说着挥拳向着马仔就抡了过去……

德轩抢前一步,右手搭上麻七握拳的右手脉门,往下一带。左手顺势抓住麻七的肘部猛地往上一托。只听见麻七惨叫一声,用左手扶着右手,向后倒退了两步,一**坐在了地上。他的右手脱臼了!围着看热闹的人们平时常被麻七等人欺负,此刻见有人竟敢把麻七打翻在地,禁不住齐声叫起好来。其实,如果是单对单的较量,凭德轩此刻的功夫还不是麻七的对手。可是麻七根本没有提防德轩,而且德轩出手的这招除了使出了林天教他的小擒拿手外,还融合了谭家祖传的跌打手法,所以一击即中,只出了一招便把麻七的右手卸下来了。

麻七的那几个手下见自己大哥被打,便一起扑了过来。一直在旁冷眼观战的林天出手了。麻七的手下还未弄清怎么回事,就被打得人仰马翻,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

德轩皱着眉说道:“君子好财,需取之有道。何谓道也?夫子曰:道者乃……”德轩一串的之乎者也,听得大家一头雾水。

林天笑了笑,走上前一伸手握住麻七没有受伤的左肩,把瘫在地上的麻七提了起来:“听好了!从现在起,这里不再是你的地盘了。以后,我们要看到你和你的人在这里搞事,那就不是卸下你一只胳膊这么筒单了!明白了吗?”说着,林天的手指暗暗使劲,如铁钳般把麻七夹得脸色发青,再次惨叫了起来。

麻七自然知道今天是碰上高人了,先是自己在一招之内就被那高个年青人卸下了右臂,接着眼前此人不费吹灰之力,眨眼间就放倒自己的数个弟兄……可到底他们是谁呢?

“怎么,没听明白?”林天再次发力。

麻七疼得额头上满是冷汗,赶紧连连点头:“听、听明白了!”

林天松开了手,点点头:“听明白就好,现在滚吧!”

德轩走到麻七身边说道:“咬咬牙!”说着,他抓住麻七的胳膊,纯熟地一托一拍给麻七接上了脱臼的肩关节。

麻七咧着嘴站了起来,也不敢再说什么了,领着几个手下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谷埠码头。

从此以后,麻七和他的手下再也不敢在谷埠码头上出现了,然而他们被打之事却很快在广州城的各个流氓团伙间传开了。

沙皮也在第二天收到消息,并且他更了解到收拾麻七等人正是德轩,于是他便立刻去找文杰了。

文杰听到德轩在谷埠码头上干苦カ,愣了一下,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可当他听到德轩竟然打跑了横行谷埠码头的麻七时,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他还真能打!”

“谭德轩能不能打,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身边有一个叫什么阿石的,那人才是真他妈的能打。”沙皮想起当天在谭和堂的那一幕,不禁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我看这个阿石就他妈的像长毛!三少爷,要不我们去报官,把他们都抓起来吧?”

文杰皱了皱眉,瞪了沙皮一眼:“沙皮,我跟你说多少遍了?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以后少干。”

沙皮连连点头:“是,是,是。不过三少爷,这谭德轩在这里做苦カ也太显眼了不是?谷埠那里离沙面岛又那么近,万一让伍家九小姐碰见了,不又给多生事端了吗?”

沙皮这番话倒是真的触动了文杰的痛处,文杰没有马上说话。沉思了一下,他回过头来看着沙皮说道:“听过一句话叫穷寇莫追吗?换成广东俗语就是不要赶狗入穷巷。谭德轩现在也算是穷途末路了,我们没必要再踩他一脚。算了吧!至于九小姐那里,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这样吧,麻七一伙我看是不敢在谷埠露面了,你就领着你的弟兄常在那边走动一下,如果九小姐在谷埠出现,就设法拖住她,别让她与那姓谭的见上面。同时马上告诉我。但你给我记住了,别惹事!”

“记住了,记住了!”沙皮又是忙不迭地点头。

送走了沙皮,文杰一个人站在窗前发呆。对于他来说,近来就没有碰到一件顺心的事。臬台大人的小舅子赵玄那家广茂源洋行自开张以后,已经抢去了泰兴行将近五分之一的生意了。更让文杰感到窝囊的是,面对着小人得志的赵玄,自己竟然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收购作为已成为官产的谭和堂之事也因官府开出的价码太高,远远超出文杰的预算而陷入僵局之中。慧娟对他还是不冷不热,自己与慧娟的婚事也就不知道拖到何年何月了。这一切的不顺,加在一起就成了一股无形同时又无比沉重的压力,压得一直处于顺境中、几乎从未尝过失败滋味的文杰喘不过气来。现在沙皮又来报告说,谭德轩又回来了,他真不敢想象如果慧娟知道了这个消息会发生什么事情……

有人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也有人说有冤家才会觉得路窄。在沙皮向文杰报告了德轩在码头上干苦カ的事情后的第三天,文杰就与德轩在珠江边的堤岸上撞了一个正着。

这天文杰是与凯森在沙面岛谈完了一些生意上的事,两人便商量好准备到五仙门外的望江楼去吃河鲜,于是,他们便在狄克和弗兰克的陪同下,沿着珠江堤岸由西向东向五仙门方向走去……

凯森近来也是诸事不顺。他发回伦敦的几封信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他的主要助手威尔逊先生也让他派回了英国,公司在广州的大小事务都压在了他一人的肩上。因此,这段时间凯森真是感到身心极度疲累。此刻,颇有同病相怜之感的文杰和凯森各怀心事,默默地走在用青石铺设的堤岸上。

正是涨潮的时候,珠江水涌动着,一浪接一浪地拍打着江边。夕阳照在起伏着的水面上,闪烁出无数略带血色的金光。

文杰站定脚步,正想对凯森发表一下“夕阳如血”的感叹,突然只听到有人在叫:“卓文杰!你这无耻小人!!”这声音还未落地,文杰只觉得眼前一条人影一闪,紧接着他感到眼前一晃,鼻梁处传来一阵赤疼,随即腹部又被狠击了一下……

来人正是德轩!

这天在码头上收了工,马仔和阿兰便缠着林天,要他教功夫。自从那次林天和德轩狠狠地教训了麻七一伙以后,马仔就缠上了林天,后来还找来了阿兰,他们一起央求林天教功夫。林天经不住他们软磨硬泡,就答应了在工余时教他们一些防身健体的武艺。从那天起,林天就开始在收工以后,在关帝庙后院教他们的功夫。

这天码头上的活并不多,很早便收工了。马仔迫不及待地拉着林天搭艇过海,去学功夫去了。

此时已近冬至,德轩想起数月以前自己还是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没想到在眨眼之间一切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突然间,德轩很想回谭和堂去看看,于是便顺着城墙走向位于西关的谭和堂分号了。

路还是那条路,周围的小店和一切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谭和堂大门紧闭,官府的那张封条仍然贴着,经历了几个月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那封条已经有点残缺了,但纸上那盖着衙门印章的“封”字却还清晰可见。德轩默默地站在谭和堂大门前,心潮起伏。

这时,一些附近的邻居认出了德轩,便指指点点地议论开了。

“哎,那不是谭和堂的少掌柜吗?”

“不错,好像他还是个秀才呢!”

“什么秀才?!那功名早给削了。那天你没见衙门来人封铺吗?听说是通长毛!”

“看他斯斯文文,按说不像呀!”

“你见过长毛什么样吗?剃了头打了辫,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有什么像与不像的?!”

……

德轩这才想起自己是被官府革去了功名,遣送回乡之人,要是自己回省城之事被人报了官,难免又会有不少的麻烦,于是他赶紧转身急步而去了。

一口气走到了珠江边,德轩木然地站在堤岸上,看着滔滔的江水,他突然很想放声大哭一场。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文杰和凯森以及两个牛仔从堤岸的另一边缓缓地走了过来。

刹那间,德轩内心深处压抑了许久的悲痛、失落化成巨大的愤恨,在这瞬间倾泻而出。他大吼一声:“卓文杰!你这无耻小人。”同时冲上前去,挥手就是两拳。正当他想打出第三拳时,他被那两个洋人从后面扑上来的一左一右地架住了。

突然间吃了两拳的文杰,眼前金星乱闪,一**坐到了地上。待凯森把他扶起来,文杰才看清袭击自己的人是谭德轩。

“卓文杰,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我要杀了你!我……”被狄克和弗兰克紧紧架住的德轩仍然红着眼在叫着。

文杰没想到当日文质彬彬,甚至带点文人酸气的德轩,会袭击自己,而且出手还如此的迅猛狠辣。挨了两拳以后,文杰有点发懵,这毕竟是他在人生中第一次挨打。

这时,堤岸围了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其中有些人还认出了文杰就是泰兴洋行的少东,便七言八语地议论开了。

文杰是莫名奇妙地挨了打,还让那么多人看笑话,这一口气他无论如何也是吞不下去的,更何况出手袭击他的是谭德轩呢?!这时,用恼羞成怒这四个字来形容文杰此刻的心情应该说是最恰当不过了。他抹了一把脸上混着鼻涕的血水,甩开了凯森的手,冲到德轩跟前,揪住德轩的前襟,叫喊道:“姓谭的,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你来打我?!”说着扬手就是一拳打在了德轩的脸上……

德轩的双臂被狄克和弗兰克紧紧抓住,避无可避,被文杰那一拳打中了鼻梁上,与文杰一样,当即鼻血长流。德轩挣扎着,冲文杰叫喊着:“姓卓的,来吧!打死我呀,反正你已经逼死了我父亲,不差我一个!”

文杰挥出的第二拳在半空中停住了。他有些愕然,这确实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原想德轩就是因为谭和堂和自己被削去功名之事而来报复而已,因此他皱了皱眉:“你说什么?你父亲去世了?”

德轩继续挣扎着:“你陷害我们,使谭和堂被官府查封,我父亲就是被你逼死的!!”

文杰回过头,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对德轩说道:“子邻兄,令尊大人的去世,我也感到很意外,这确非我之所愿。谭和堂的事,是我干的。但我没想到会搞到如此地步……”

德轩不等文杰说完便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一句没想到,我就家破人亡了。卓文杰,你给我听好了。你我不共戴天!”

文杰盯着德轩,冷笑了一声:“不共戴天?子邻兄,只怕你要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不过,你要真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话,那你也可以把我逼得家破人亡跳珠江!如果你真的能做到,我卓文杰绝无怨言!”

这时,德轩稍稍冷静了下来。他点了点头:“好,卓文杰!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过什么!”

文杰扬了扬手,示意狄克和弗兰克把德轩放开。他也对德轩点点头:“放心,我会记住的。”

德轩抹了脸上的血,转身离去了。

凯森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文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之间真的有那么大仇恨吗?”

文杰接过手绢擦着脸上的血迹,苦笑着摇摇头:“他父亲去世了,他把帐算到了我头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是小心点的好。出门带个保镖吧!”凯森拍了拍文杰的肩膀。

文杰点了点头。这时,看热闹的人群陆续散去了。文杰看着夕阳中越走越远的德轩,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