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慧娟的心事
作者:澳洲唐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296

文杰的船是半夜才到广州的。.在珠江口附近海域正巧碰上了大风雨。连日的奔忙,文杰本来已经疲惫不堪了,这下子又被风雨浇了一个通透。于是,文杰回到广州家中便觉得浑身无力头疼得象要炸开一样。他吃了点药,倒头便睡了。第二天一早,文杰起来以后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出门乘船,前往珠江对岸的伍家。他已经有好几天没见慧娟了。

伍府和卓家一样,有自己的码头,而且比卓家的更大更排场。文杰的船靠了岸,一个下人过来见是文杰,赶紧见礼然后进去通传。文杰就在码头旁的小亭里等候。

“卓少爷,您早呀!”伍府的二管家满面笑容迎了出来,向文杰拱手见礼。伍家虽然不是官宦人家,但也是广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户,等级礼仪森严。伍府的管家有四个,大管家主要负责接待官府和商场的头面人物,二管象接待的是府内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的亲友,如此类推。

文杰是伍家未来的姑爷,他的泰兴行与伍家的怡和洋行又有一定的生意往来,所以文杰经常在伍家走动,对上下也很熟悉。这时他也向二管家回礼问好。

“卓少爷好早呀!”二管家边引着文杰往里走,边随便地与他聊着。“近来很忙吗?老不见您过来。”

“我昨晚才从福州回来。在珠江口还碰上了大风雨。”

“是呀,昨晚的大风雨好利害。我们也有一船要折回。这不,老爷和大少爷今天大清早就去码头了。”

“怡和是大行,事情总是忙不完的!”文杰笑了笑,然后把话题一转。“九小姐好吗?”

“九小姐很好,也很忙。”二管家答道。

文杰放慢了脚步,打着哈哈:“九小姐在忙什么哪?该不是修心养性,跟大太太他们学绣花吧?”

二管家也笑了起来:“要学绣花的就不是九小姐了。卓少爷,我可告诉你,我们九小姐在练拳。”

“噢?”文杰停下了脚步。“练什么拳呀?她不是练西洋剑吗?”

“那是以前。现在她练的是我们大清的拳法,昨天还拉着府里的护院教头郭师傅比试来着。结果连郭师傅也赞她功架十足呢!”

文杰笑着摇头:“这九小姐从不列颠国回来也没几天哪,你说她从哪儿学来这么一身功夫呢?”

“说的也是。”二管家点点头。“我想可能九小姐在城里的谭和堂药铺拜了一个师傅。这不,刚才谭和堂的小伙计才送了一封信给九小姐呢。可能就是约九小姐去学功夫的。”

文杰眉心一跳,但仍不露声色地微笑着说:“那你家大老爷知道这事吗?”

“知道与否并无分别。卓少爷,你知道吗?我们大老爷对九小姐最是疼爱,甚至比对自己亲生闺女还好。九小姐要干什么,大老爷是都不会阻拦的。”

“这又是为何呢?”文杰随口问道。

“这还不明白?我们九小姐可是在不列颠国长大的,听说她读那个学校里还有不少皇亲国戚呢!你想整个十三行里还有谁能有这本事呀?!”二管家摇头晃脑地回答。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穿过了伍家花园,来到了慧娟所住的小楼门前。一个侍女迎了出来,见是文杰便作了一福向他问好。二管家也告辞了。文杰跟随着侍女走进了小楼。

伍家花园面积很大,主要是中式的亭台楼阁,偶尔也有西洋的回廊立柱点缀其中。花园就在珠江边上,一条小河涌把珠江和花园中的小湖连接了起来。慧娟住的小楼就在河涌与小湖交汇之处,是一幢两层高略带西洋风格的建筑。小楼底层是客厅和书房,二楼是寝室。侍女把文杰迎进了客厅。客厅面积不大,摆设的都是酸枝家具,最特别的是在靠右的一张桌子上放置了十字架,旁边还放着一本英文的圣经。文杰知道慧娟的父母都是信洋教的,而慧娟随父到不列颠以前就一直住在这幢小楼中。他们出洋以后,这幢小楼也一直为他们留着。

“小姐,卓少爷来了。”侍女走到书房前对在里面的慧娟说。

“请他进来吧!”

“慧娟,我还以为你还未起来呢!”文杰走进了书房。这书房显然以前是慧娟父亲的,书架上满是线装古籍,只是在书桌上摆放着一些英语书和英文报纸。这些书是慧娟从伦敦带回来的,报纸则是慧娟的大伯、现任怡和洋行大班伍兆江专门让人从香港带回的。其实,整个伍家能看懂这些英文报纸的没有几个人,主要是一种派头和身份的显示而已。

“在你的印象中,我真的这么懒吗?告诉你,我早起来了。还练一会儿拳呢!”慧娟用梳子梳理着乌黑的长发。

“练拳?练什么拳?”文杰在慧娟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付漫不经心的样子。

慧娟兴致勃勃地比划了一个出拳的动作:“你还不知道。我现在在学中国的武功,拳术。”

“你不是一直在学西洋的剑术吗?什么时候又开始学中国功夫了?”文杰仍然不动声色。

“唉!学了这中国的武功以后我才知道,这西洋剑术真的是不实用。”慧娟站了起来继续比划着。“你看,剑术一定要用剑,我一个女孩子又不可能整天佩着一把长剑上街。这拳术就不同了,什么也不用带。遇到麻烦,拳脚就够了。”

文杰沉默了一下:“慧娟,我想与你好好谈谈。”

“谈谈?谈什么?”慧娟有些奇怪,记忆中文杰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与她说话。

“很多事情我都想谈清楚。”文杰很认真地说。

慧娟皱了皱眉,摇摇头道:“现在不行。德轩约了我。”

文杰没想到慧娟会如此直率地把她与德轩约会的事说出来,不禁愣了一下。

慧娟以为文杰想不起德轩这个人了,便说:“就是谭和堂药行的少掌柜,谭德轩。记得吗?”

“噢,谭德轩。你就是跟他学拳吗?”文杰点点头。

“不是他,是周大哥。也是谭和堂的。他的武功很高的。”

“你跟那个谭德轩很熟吗?”文杰继续问道。

“当然。他带我去了许多我以前没有去过的地方呢!原来广州城有好多地方好玩,还有很多东西好吃。你可能都不知道。下次我带你去试试。”慧娟说着站了起来。“好啦,我得走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呀?反正德轩你也认识。”

文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会去,我也不想你去。”

慧娟回过头:“为什么?”

“慧娟,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不希望看到你老是与别的男人在一起。”文杰的语气出奇地平静。

慧娟看着文杰,没有说话。在此以前,她从来没有把自己与德轩的关系想得太复杂,更没有往男女之间的感情方面想过。这一刻,文杰突然这样说,立即便触动了她的心。可以说一直到这一刻,慧娟才开始思考到自己是否对德轩产生了超出了一般朋友间的感情?

书房里静得连蚊子飞过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很久,慧娟才开口说:“说真的,文杰。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事。”

“慧娟,我们是有婚约的。有了这一纸婚约,你就是我的女人。平时你干什么,我可以不管。但我不能容忍你与别的男人如此出双入对,不清不楚的。”

原来慧娟对于自己与文杰、德轩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还有点模糊不清的感觉。特别是对于文杰,慧娟甚至有点内疚。她知道自己与文杰是有婚约的,她对文杰也很有好感,和文杰在一起也觉得会他是自己的亲人,但这种感情并非男女间的那种感情。这一点,慧娟说不出来可心里很清楚。可文杰刚才那番话剌激了她无拘无束的天性,一急之下慧娟用英语大声地说道:“我不在乎什么婚约,那只不过是一张纸!杰克,你听着。就算有那张纸,我也不是什么你的女人。”

文杰呆住了。他没想到慧娟会这样说。愣了半晌,文杰才张了张口说:“慧娟,你太任性了。这婚约是你父母和我父母早就定下的,我们都应尊从。”

“不!”慧娟仍然用英文。她焦急起来,连中文都忘了怎么说了。“我不要。那是一张纸,我不喜欢被一张纸绑着。要是这样的话,回到伦敦我就让父亲把那张纸给烧了!”

文杰象被人当场打了一棒。他实在想不到慧娟情急之下竟然会提出让她父亲取消婚约。文杰那张原来因病的发白的脸变得铁青。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告辞”二字也没说便离开了慧娟的书房。

文杰离开小楼时,天开始下雨了。他一个人延着无人的堤岸走向码头。这一段路并不长,但文杰走了很长很长时间。他到码头上船时,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三少爷,快进舱吧!看看,都是水。”陪文杰来的卓福见文杰象落汤鸡似地上船,赶紧撑起油纸伞迎了上去。

文杰一手拨开油纸伞,低声喝道:“福叔,不用管我。开船。”

“少爷,去、去哪儿?”

“回家!”文杰说完,回过头仰面朝天。越来越大的雨点,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这天广州城下了整整一天的雨。

在这滂沱的大雨中,慧娟静静地站在小楼上层的阳台上。

这阳台正对着伍家花园的小湖,原来满眼的青绿此刻烟雨迷朦。这与慧娟的心情是一样的。文杰离开以后,她没有应德轩之约去白云山麓的葛仙道院,只是默默地站在这阳台上看着雨景。这倒不是因为下雨,只是她心乱如麻,她需要时间理理清楚。

风雨打湿了慧娟的鬓发,打乱了她的思绪。

在广州城北郊有一座白云山。白云山山势并不险峻,也算不上雄伟,但它是广州这座南中国第一大城北面的依托。人们常说广州城背山靠海,这山指的就是白云山。先秦时任嚣建城,也许正是看中了这里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

白云山南麓有一座葛仙道院。传说这里曾是葛洪炼丹讲道之处。道观在明朝末年清军攻陷广州时被毁,现在的建筑是后来修建的。道观沿山而建,掩映在一大片翠绿的竹林之中。一条山涧从山上弯涎而下,在道观的南面积聚起一个不大的水潭。正是这弯碧水为道观平添了一层的仙气。

道观后方的小丘上生长着不少草药名木,据说这也是当年葛洪种植的。德轩从小就跟着父亲或者师叔孙半仙来此采掘药材,与道观里的道士很是相熟。他也带着慧娟来过这里几次,慧娟十分喜欢这里的环境。所以当德轩在父亲的压力下,要约慧娟出来说清楚的时候,他马上想到了这里。他是在让伙计到伍家送信的同时出门的,来到道观后雨才开始下起来。

道士王一平是孙半仙的杯中好友,他是看着德轩长大的。如往常一样他为谭和堂的少掌柜捧上了一个装满烧红木炭的小炉、一瓶清澈的九龙泉水和一个古旧的茶壶和杯子,然后与德轩闲聊了几句,便告辞退下了。

德轩摆好茶杯,为自己倒上了一杯清香四溢的龙井,.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这一坐就是整整的一天。德轩在水潭旁的亭子静静地等着慧娟的到来。他既盼望着慧娟的出现,同时又担心着慧娟来到后自己是否有把“大家以后不要再见面”这句话说出来的勇气。正是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中,时辰一个又一个地过去了。风雨中,天色愈来愈阴暗。这一天似乎没有黄昏,夜幕提早落下了。德轩看着夜色,轻轻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踏着泥泞,走向了通往城区的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