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段清风**的尸体，那是刚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像随时会倒在大厅之上。但是此刻，没有人在意她，他们在意的，是她怀中的段清风的尸体。

他们拉扯着她，她却说什么也不肯放手，死死的抓着段清风的尸体。

她说，你们不要碰他，他只是睡着了，他会醒过来的，他说，他会在紫薇树下等我。

众人都当她是疯了，她是妖怪的事实已经让他们震惊不已，此刻又得知她已经疯了，段清风已死，这个女人留在宅子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有人提议把她撵出宅子，但是她说什么也不肯出去，碍于她是无所不能的妖，众人不敢对她怎么样，然而当她走进小院的时候，有人把那扇门死死的锁上了。

那一幕，段元儒也看见了，他实在不能够相信那个他十分敬爱十分喜爱的玉娘，竟是一个妖。

但她单枪匹马把爹的尸体从海里捞上来的事实，让他不得不相信。

他的沉寂只有几天，想起了玉娘数不清的好，即使她是个妖，又能怎么样，他是早就爱上了她的。

段元儒开始在宅子里大吵大闹，说是要他们把玉娘放出来，谁也没有理会他。

他终于也放弃了挣扎，选择了沉默。这是玉娘的选择，她说，就算让我出了院子，我又能去哪里呢，让我安心的在宅子里等着他回来。

段元儒没有再多说什么，他默许了。

接下来的日子，段元儒常去小院看望玉娘。此时的段元儒已经二十岁，早就是可以娶妻的年龄了，但是每跟玉娘多相处一刻，他发现自己对玉娘的喜爱就多一分。那时候，是段元儒不愿娶妻。

又过了半年，有人看见段元儒深夜从玉娘的院子里走出来。

从此谣言一发不可收拾。

从一开始的他跟自己父亲的小妾有私情，转变成了他有花柳病。

没人知道这是怎样一个过程，只教人深信了以讹传讹的伟大。

后来，整个县的人都知道了段家的三公子有不干净的病，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闺女推入火坑。

又半年，他娶了桂枝，没想到在半年之后就这样爱上了她。

……

桂枝也不撑伞了，就静静的陪着丈夫淋浴，不发一言。直到段元儒渐渐恢复理智，他搂起桂枝的肩，落寞的向北苑走去。

期间他没有说一句话，但桂枝看的出来，他还没有回神，他心里还是想着那个叫玉娘的女人。

其实刚刚，桂枝心里是十分害怕的，她多害怕他会不说一声就离开了北苑，离开了宅子，离开了自己，去找那个叫玉娘的女人。

她不嫉妒，一点也不，如果真有，那一定是羡慕吧。

羡慕玉娘此生得到了两个人那么用心的爱，只是，她的结局，也是十分悲惨的。

至少，自己还是有段元儒在身边的，听说，他的心也在自己身上。

这样就好了，活了十几年，有一个人这样子真心相待，已经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

段元儒还是走了。

不过这次他是向桂枝交代清楚的。桂枝依旧不知道丈夫在做什么工作，但是她选择相信他，不管他做的是什么，她都无条件举双手赞成。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爱，但至少，她可以清楚明白的告诉自己，她，是喜爱他的。

这一次，段元儒远去找那个叫玉娘的人，是桂枝提的意见。

她舍不得他每天失魂若破的守在北苑，舍不得他每天废寝忘食的想着那个失踪的女人。

所以她说，你要去，便去吧。

段元儒果然回过了神，其实他缺的，是决心。他心中无比渴望去找玉娘，可是他还在挣扎，桂枝的话，无疑给了他一剂强心针。

他放心大胆的去了。

桂枝也不放心他，硬是要他带了五六个高手随从一起，她才默默的进了屋。

她也是想跟他一起去的，可是段元儒没说，她也不好意思提及。

入秋了。

桂枝眼睁睁看着牡丹花在强风过后凋谢殆尽，花瓣碎了一地。

段元儒已经去了半月有余，自那日起，桂枝再没有离开过北苑。

至少宅子里的人，是很少见到她的，偶尔有院子的人提及她，但都说那是一个不讨喜的女孩子，做人家媳妇的，总是要乖巧一点，才讨人喜欢。

桂枝从不在意那些。

她只想讨段元儒一个人欢心。

几天后一个家丁的到来，打破了北苑的平静。好像在平静的水面丢下了一颗石子，波澜四起。

也许桂枝是最后一个知道那消息的。

众人猜她知道后，一定会激动的起不来身。他们只猜对了一半，桂枝确实很激动，她箭步飞奔到东苑。

很多人，很多人，那些人在桂枝的眼前渐渐模糊，她的眼，早已被泪水浸的透湿。

甚至来不及着好衣装，她一个劲的跑向东苑，只想证明这个消息是假的。

但是最后她失望了，这个消息千真万确，那个来回报的家丁，她是认得的。

她曾经亲眼看着他跟段元儒一起骑上马，扬尘而去。

段元儒不见了。

桂枝感觉天空无比黑暗，让她看不清眼前的方向。她痴痴的守着眼前的一点点光芒，想要看清楚前方的路。

前方没有路了。

就像上次在半山坡的海棠树前一样，但那次，还有段元儒牵着她的手，这一次，什么都没有了。

她要去找回那只曾经无数次握住她的温暖的大掌。

几乎这个想法一出现在她的脑海，她就起身离开了东苑。

众人对她的举动十分不解。

知道有人来报告说，桂枝出了宅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桂枝一个人出了宅子，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宅子里曾经派人去找过，几天，仍是没有她的下落。

她朝着段元儒去的方向，只骑了一匹马，甚至连干粮也没有带，就出门了。

没有问段元儒是在哪里失踪的，她就是有把握找到段元儒。

……

玉娘又回到了这个地方，这个她生活了三千多年的地方。

她一直是孤寂的，就算曾经有过那样一段小小的插曲，她依旧是孤寂的。

段清风已经死了五年了，这五年的生活，与过去十八年没有什么不同的，只是自己又走过了一个不算漫长的二十三年。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路要走，何其漫长，是另一三千年，还是无数个重复的三千年。她已经找不到要活下去的理由了。

但是可笑的是，她连自己该怎么死都不知道，因为没有人告诉过她。

当那年从海里将段清风的尸体捞上来的时候，她是想过死的。

但是她发现自己居然不懂得怎么死，这个认知让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所幸还有段元儒一直陪在她身边。否则她一定会像别人所说的那样成为一个疯子。

她不是不知道段元儒对她的感情，只是她太寂寞了，想找一个人陪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思。

看着段元儒长大，知道人类短暂而庸碌的一生，她常常会想，段元儒的将来会怎样。

然后她看看自己的心，那里一定还有一样东西是她放不下的。

晨风，晨风。

她抬头看向天空。天空很蓝，一朵云也没有，就好像此刻她的脑海，空荡荡的不剩一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