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高歌
作者:青崖路远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022

一上午,客栈里就来了三个客人。

仔细一看,知道名号的亦或是不知道名号的,总之大家撞到一起,除了那袁碧和白衣人是认识的,其他人仿佛都当旁人是过客,即便眼神交汇也不说话,在大厅里寻得一处桌子坐了,目光不动声色地随着屋内那一抹石榴红移动着。

而面对一屋子寒若冻结的空气,夏凰瑛却视若无睹,梅红绣鞋一转,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各个桌子间,温言软语地片刻,厅里气氛的倒是没那么僵持了。

这怕也是一种本事啊。月见山的人不由得心中嘀咕道。

看刚才那袁碧同白衣人的打斗,想必都是不凡之人,再加上后来进来的几个,除了那貌似是个行医摸脉的,剩下都是些功力扎实,在江湖中颇有些能耐、地位的人……谁想,现下竟都被红裳迷了眼,暖酒乱了心,一只纤手便将其把玩在了掌心里,他们旁观者清,心里顿时腾升了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举着酒杯,雷澈观察了半晌,却是敛起眉,指尖敲了敲台面,眉宇间居然少有地露出了些许困惑和无奈。

原来,他本想着趁此时,仔细观察那夏凰瑛对众人的态度,从而判断到底是谁赠予她那枚血珊红瑚搔头。毕竟,她年轻貌美,可一弯绿鬓上单只戴了那支头钗,由此可想,就算夏凰瑛对那送钗者不算情深意重,恐怕也是颇有几分偏爱的。

可几盏茶的时间下来,望着不远处夏凰瑛的巧笑言兮,雷澈却是糊涂了。本身就寡情的他总觉得,那双秋水脉脉似乎所至之处都有意,那口唇灿缨颗仿若满语满言皆是情,对于每一个来人,都全然的温情款款,柔若春水,正所谓女子之心如海底之针,他这回算是见识到了。

“……你们看是谁?”

雷澈踌躇片刻,艰难地把心中所惑问了出来,表情虽无异,但心中隐隐有些不甘。

“反正不是那拿纸扇的。”支着下巴,何玉屏很是肯定地回了一句。

恩?雷澈刚一想问你是如何看得出来的,那边的尹宵雪却是连眼皮都没抬,只支着耳朵听了片刻,便答道:“也不像是袁碧。”

神色复杂地瞪着尹宵雪,雷澈还没做出反应,一直安静抿酒的唐采青居然也开了口:“那个没内力的,也不像。”

他们此话一出,向来沉默不语的柴小瑛竟也点了点头,雷澈当即就伸手,一个爆栗过去。

肩膀耷拉,雷澈眉间的川字挤得更明显了。

“师叔……情至意至,是得靠感觉的。”见他面色有异,唐采青突地幽幽说了那么一句。

听了这话,何玉屏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从来都说人心难测,谁知道呢。”

说完,他便跟唐采青对上了眼。

一旁的尹宵雪转脸倒了杯酒,却是没再说什么。

也许夏凰瑛的客栈,终年便是这么几天最为热闹了。

月见山人皆站在楼上,望着客栈后院,只见人走了又人来,精致的盒子、华美的锦缎似乎像进贡似的源源不断,可夏凰瑛仍旧穿着粗布衣裳,仍旧戴着那支红瑚搔头。

仿佛,那些灿灿之物熟视无睹。

“不知这到底是她的性子还是手段了……但,确实有意思。”明亮的眸子凝着下方的红影,尹宵雪突地贴到雷澈耳边,道了句。

确实,夏凰瑛越是单钗粗衣,男人们便越是爱送她东西,不管是情意还是面子,颇有点千金买笑的意思,更有甚者,就差没烽火戏诸侯了。

唐采青一直冷眼旁观,听了他那话,当即在旁毫无感情地说:“就连高远的小儿子高昌都跑来了,她倒是恩客甚多。”

他不喜欢夏凰瑛,虽然这个女人与雷澈有些神似,但一个女子如此的行事作风,说好听点是风流,说难听些就是淫、荡,从这方面看,江湖上称之为“妖女”,唐采青认为其不无道理。

故而这话,既有针对夏凰瑛的,也有点看不上尹宵雪之意。

尹宵雪听了,先是微微一皱眉,但随即便“呵”地笑了笑,也不知是欲盖弥彰还是别有深意。

只是这一笑,他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何玉屏。

何玉屏捕捉了这一眼,像是和他恰时间有了感应似的,顿时敛眉沉眸,似笑非笑地道:“就算是正经女子……大师兄你也未必喜欢。”

这话,他是冲着白碧霜那事上说的,言语间,很有些为******抱不平的感觉。

那是白碧霜对唐采青一见倾心,可他却冷言冷语相对,如今见着了夏凰瑛,也百般挑剔,像是干净不要,不干净的又嫌,貌平的看不上,貌美的也不愿意……再说,当初明明自己先行向白碧霜示意,可她看上的却是唐采青,若不是自己主动些,那位听雪山庄的美人小姐哪能转而对自己倾心呢。

在这事上何玉屏一直有些心结,从深些来看,这个心结未必就是全因为白碧霜,但却是与许许多多的事纠葛在一起,现下连何玉屏自己也分不出到底为谁,只是,如今把这些诸多不满的情绪,全然集中地都对准唐采青便是了。

原本雷澈只入定似的望着院,也不知听没听他二人的争执,但却在此时煞有介事地一抬手,不重不轻地斥道:“此行我们只找东西,至于人,我雷澈无意去判评注鉴。”

他一转身,黑眸扫了圈众师侄,最后在柴小瑛的身后停住了目光:“……你说呢,玉英姑娘。”

众人这才发现,原是在院子里忙碌的夏凰瑛,不知何时站在了离他们三米之遥的楼道口,无声无息,也不知刚才的话听了几分。

除了雷澈,大家心中纷纷暗自一惊。

这惊的,倒不是她听去多少。月见山人既然有胆子讲,自然不怕听到。而是,这夏凰瑛竟能逃过月见山弟子的耳目,突地出现在楼道上!

自月见山众人一进店门,就观出夏凰瑛既无武功,又毫无内力,而且她体态丰润均匀,并非轻盈娇小的那一类,如今竟能不动声色地出现在他们身后。能做到这点的,要不就是内力深厚,要不就是自封穴脉,要不就是像云亭公子云不归那样,天生便不惹人注意的,再要不然,能如此接近月见山人而不被发觉的,那便是死人了。

死人,无气无温,无魂无魄,无有威胁,自然不会让人警觉。

现下,这夏凰瑛给月见山人的感觉并非是内力深厚,也非自封穴道,更不同云亭公子,她便像死人一般,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生命之气。

如果不是她眼眸明亮,面有神情,唐采青等人还以为她是一具南疆蛊王操纵的尸姬呢。

倒是雷澈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全因安余曾告诉他,这夏凰瑛身怀一门绝技,现下看来,果然如此。

而夏凰瑛先是扫了众月见山人一眼,最后将同雷澈四目相对,檀棕对映着浓黑,双方的面容都倒映在水色的瞳眼里。

夏凰瑛觉得雷澈很不同,不同于旁人,他的眼中有情甚于有欲。

刚才最后的那一句“玉英姑娘”一出,她突然觉得,要是自己当真叫玉英,也未尝不好。

“……小女子夏凰瑛,见过雷大侠。”夏凰瑛微微一笑,身子一福,款款而道。

这次,她要以真名相对,希望那红色的唇里吐出自己真实的名字。

“夏姑娘多礼了,雷澈不敢当。”依旧伸出手,扶了一把那柔软的臂膀,雷澈亦微笑道。

但顷刻的动心之后,夏凰瑛到底是情场中人,站稳之时,便平复了心情,她知道,雷澈此行有其目的。

从她神色的变化中,雷澈看出夏凰瑛依旧心怀疑虑,刚想开口,却见店小二哼哧哼哧地爬上楼梯。

“老板娘,宋二公子来了,一定要见你!”看他那衣襟,好像刚才被人揪起了似的皱乱。

夏凰瑛闻言,眼神却是仍看着雷澈,白软的手柔柔一搭在雷澈扶起她的手背上,待掌心的那点温热传递过去后,便松了手。

“我去去就来。”她笑靥一绽,眼角又扫了一遍月见山等人,才步履婷婷地下了楼。

看着雷澈捏着手心的那点残温,望着那一挽乌发消失在楼道口,唐采青背着的手暗自握拳,面上却是不凉不淡地问了一句:“小师叔,有这个必要么?”

一旁的何玉屏没说话,只竖着耳朵,听着。

嘴角翘了翘,雷澈撩眼看他,答道:“有这个必要。”

“师叔这下的……美人计?”见他一副我也不吃亏的样子,尹宵雪似笑非笑地塞了一句。

瞪了他一眼,雷澈摆摆手,回房去了。

哼,谁被谁下美人计还不知道呢?唐采青盯着前方瘦高的背影,在心中冷恨了一句。

夏凰瑛这趟去,一直到晚上也没见个影子。

晚饭还是店里那唯一的小二忙上忙下地张罗的。

要说他这活计也不容易,一方面得跑堂送菜,一方面还得把那些个少侠公子哥安抚一阵,谁叫关键的夏凰瑛迟迟没有出现呢?

待吃完了晚饭,还得一位一位地送走这些人。夏凰瑛有个规矩,那便是这店里住的必须是客人。

虽然另一家客栈离这里起码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但是,是当客人还是当情人呢?在座的年轻少侠们自然是选择后者的。

等月见山人用完晚饭,店里已然没了人了。

那店小二合上店门,便凑到雷澈身旁道:“雷大侠,老板娘请您上楼喝壶暖酒。”

雷澈当即会意。他只摆摆手让师侄们各自回屋休息,也不管背后灼人的目光,便跟着店小二走到后院去了。

此时,天空下起了小雪,轻灵的雪花自青空中纷然而下,带着种无言的沉寂。

后院碎裂的地面早被一层菜糖似的雪铺匀了,看上去像是一块素白的缎子,隐隐泛着夜色的蓝。

雷澈一路观雪,一路上了楼阁。

还没等他的指节敲至木板上,门便顿时开了。一股温香的气息,宛若一双柔手,迎面拥抱着他。

“雷大侠,请。”夏凰瑛盈盈一笑,身子一侧。

但见她下着一袭火烧云缎裙,上穿一件金丝毛边小袄,素面仍比粉匀,唇红不点脂色,一头乌丝侧挽,却仍旧是单一只珊瑚搔头。

雷澈不动声色地看过,点点头,迈步走进门。

夏凰瑛在后也打量着他。

雷澈一行,腰直腿长,如肃风穿松林,朗朗有气,再看那一冠乌发至背,虽有参差不齐之意,但仍亮亮如缎锦。待坐于窗前小榻之上时,两弯长睫却又掩下了几分武人之气,多了几丝翩翩少年的隽秀。

夏凰瑛坐在雷澈对面,一伸手,广袖滑落,露出一截丰润玉臂,她拿起莲花炉上的酒壶,一声“请”字,便先行为雷澈斟了一杯。

接过酒,雷澈知道,夏凰瑛正试探他呢。

微挑的黑眸扫了眼室内,但见一把铜琵琶挂在柜上,雷澈一眯眼,对夏凰瑛道:“夏姑娘善琵琶曲?”

没有不识趣地开口问,夏凰瑛心下又喜雷澈一分。她转身取下琵琶,然后朝雷澈一笑:“我弹得确实不错。”

没有自谦,但那翘起鼻子的样子着实可爱,难怪要让人爱她了。雷澈心想着,说:“那可否赏脸弹上一曲?”

夏凰瑛也不推脱,她心甘情愿给人弹的机会少着呢,今日有兴,那便弹罢。

于是,她半开了些窗子,屋外正是细雪纷飞,与屋内的炉暖酒热恰比天地。

手拿起拨子,细细弹拨,曲子便从弦间流出。

她不但手弹,还从鼻息间哼着声儿,绵绵软软的鼻音顺着曲子,就像一阵带着花露的春风,又似一道夏日长远的星河,女性特有的声音,没有字词,仅随着情绪变化音色的高低,顿时掀起一股子特别的风华隽永,在这雪夜之中,宛若杯中酒香,最易醉人。

正当雷澈沉溺于这细软之声时,突地夏凰瑛手中拨子突地拨快起来,宛若一脉广川呈现于眼前,万里天地一望无疑,夏凰瑛也不再以鼻音配之。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她放声而唱,仍旧是没有词,却是另有一番自在逍遥,一番阅尽千帆,一番心胸广阔,就像策马飞驰于原野,又如泛舟于大江,只一副对酒当歌,笑看红尘,心无所扰的畅快淋漓。

夏凰瑛唱得随性,歌无歌词,曲亦无曲谱,可其中有笑有泪,有苦有乐,让人听得也不由得随之而心绪起伏。

这般妙人,难怪百炼钢也化成了绕指柔。雷澈心下暗道。

只见,她一双猫眸瞥向雷澈,仿佛是要他亦同自己一起唱。

雷澈先是一愣,但犹豫片刻后,仰头将半杯残酒一饮而尽,也合着夏凰瑛的声曲,一同唱了起来。

“啦啦啦啦~~~~~~~~”无字之歌,可万般情绪皆在这声声之中,歌声顺着打开的窗户传至屋外纷飞白雪的夜里,那女声声质甜畅,男声音色则澈亮,二者一合,宛若青山伴流水,悠云过飞雁。

一声短哨,引得白马仰天一啸,客栈外的来人勒了马绳,顺着这一曲无字高歌抬头望向楼上的烛影摇红之处。

</li>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写好,但是又修改了一遍。

恩,师叔也唱歌了捏~应该是好听的吧~哈~</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