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山庄，其实放眼一看，倒是没大门那么惊悚了，亭台楼院、廊回路转，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暂时还没见着。

不过柴小瑛是个特敏感的孩子，他进了院子不看亭院、不看楼，只但拿着眼睛往地砖上瞧着。

要说这地砖其实也没啥特别，除了咯脚，无金无银的，但就怪在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花不是花、草不是草，也不像是字符，一横一竖磕磕绊绊的让人不好走路。

作为唯一的姑娘家，白碧霜显然对此很有意见，但似乎被刚才在门口前的女像摆了一道，弄得心中很是尴尬，故而现下便干脆不再言语，省得大惊小怪显得没见过世面。

月见山的人似乎则见怪不怪了，凭着大门口那品味，估计这地上似乎也有玄机。

毕竟，这是千巧公子的山庄不是？

到了客房，大家分别安置东西，雷澈表面是个小孩子，故而也用不到他，于是他猫眼眨巴了两下，趁着旁人忙碌之际，一个鹞子翻身从窗子跳下遛了。

雷澈刚进来时就发现，这云泽山庄仆人很少，就刚出来迎接井裳华的便是屈指可数，望了眼空寥寥的庭院，以及徘徊在上空驱散不去的山雾，一股子怪异的氛围弥漫开来，跟原来云海楼院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已然接近傍晚，天空灰蒙蒙的，云泽山庄特别安静，屋子确是很多，雷澈很有耐心，一间间看，反正被人发现了就说是迷路，他一个孩子家的，也不找人怀疑。

逛了大半圈，除了其间避过三四个仆人以外，雷澈就没觉得这里有过活气。所以突地一只鸟从自己上方跌下来，无声无息的，他不防被唬了一下也是正常。

将那鸟儿捡起来一看，个头不大，却死得惨，两只翅膀都被割没了，软白的腹部上揦出一道血口，那划痕干净利落。

眉梢一挑，雷澈自然地抬头望去，他正处在一个院子的墙根，再加上看那鸟的方向，分明是从里面飞出来的。

这倒是有意思了。

雷澈眼一眯，沿着墙走到院子门口，只见院门紧闭，放眼一看与其他院子并无不同，那门上既无匾额，亦无抱柱，空空荡荡，就跟荒废了似的。

可分明脚下台阶砖面这般干净，一看就是常有人打扫。

几步走到门口，这门面上虽是没上锁，但雷澈下了三分力去推，那门竟然丝毫未动！

这井裳华当真狡猾啊。雷澈心中暗道，眼前的院子就跟藏珠弃雪似的，明明很重要，却既不派人看守，也不上锁，很容易便被忽视了。纵然有贸然闯入的，见着大门不通，必然要翻墙，可依照手中握着的鸟尸，恐怕也是这般下场吧。

打开手掌，那鸟身上还有余温，那口子深得快要把它一分为二了，这般细和利，很难断定是什么照成的，但连偶然飞入的鸟都能被伤至此，那想必里面的机关应当是很难察觉的。

就在雷澈考虑如何入院门时，突地感到一股气息靠近，因为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杀气，所以他没有回头，仅仅是本能地将手中的鸟捏了个稀烂。

“哎呀，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小四儿。”

手搭在雷澈肩膀，来者轻声低语地说道。

雷澈一回头，正见井裳华低着头，细眸匀面，一副怜花惜玉的模样。

原来，在这一路相处，井裳华是问过雷澈名字的，正当众人琢磨着怎么给自个儿的小师叔再起一个名字时，尹宵雪就笑眯眯地说了句“你就叫他小四儿吧”。

不给人家名字，起码也得让人叫的出名儿，这是常理。但只是这名儿却是雷澈师父师兄起的爱称，平白给尹宵雪这么一叫，暗里其实算占了雷澈的便宜，故而有时，甚至连唐何二人都当着井裳华的面叫他这名。

于是雷澈现下这副身量，只得在心中忍着，但每次听着都觉得一阵不爽，就跟被别人叫了孙子似的。

按下心中不爽，雷澈对井裳华的警惕之心并未放松，你说要是被仆人发现那还好说，刚回自己家的井裳华不先在房里休息，突地跑到这来撞见自己，雷澈心里不由得有点疑惑。

这感觉，自己前脚刚到他后脚就来，就像是被人暗中窥视，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不等雷澈细想，那井裳华却是拉起雷澈的手，眉头皱着，道：“这怎么还给伤了呢？”

雷澈一愣，才意识到那鸟的尸体被自己下力一握，血被挤出来，湿漉漉沾了满手。

果然，井裳华将他的手一扳开，里面赫然是只没了翅膀、烂了骨肉的鸟尸。

可井裳华却丝毫没感到意外，甚至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只笑眯眯地把鸟一丢，拿出帕子擦着雷澈的手，边擦边轻声喃喃着：“这等不干净的东西，小四儿以后别乱捡。”

“这里面是什么？”雷澈没收回手，却是开口问了句。

“怎么，有兴趣看看？”仔细地抹着血渍，井裳华眼也不抬，却是笑着回道。

接着还没等雷澈回答，他又爽快地补了一句：“自然是可以的。”

说完，他便也不放那擦干净的小手，左手紧握着，然后右手往院门旁的一处用力一按，转了左左右右地转了不知多少圈，只听咔嚓几声响动，然后他收回右手轻轻一推，那原本岿然不动的院门便裂了条缝。

朝雷澈一笑，井裳华拉着他，施施然走了进去。

刚走进庭院里，雷澈便知道此地的分量了。

只见这院廊上摆放的花花草草皆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但单要是这样，其实也不见得有什么稀奇，但井裳华走上去不知弄了什么把戏，那些金牡丹玉芙蓉便骤然花开花闭，就如真正的草木般。

雷澈看着那翡翠芙蓉渐渐开花，然后花开尽止，又慢慢合拢，感觉好似也伴随这场花开，经历了一株芙蓉的数日花期一般。

见雷澈瞪着双大眼凝着那盆中之物，玉花玉面两相交映时，井裳华顿时长眸一眯，满副悠荡荡的愉悦神色。

琢磨了半天，雷澈还是想不出这花是怎么开又是怎么合的，但是对这种东西他兴趣有限，所幸也不看了，来毕竟又不是为了这个。

见那发亮的眼黯淡下来，井裳华却是一笑，走过去又拉住雷澈：“这个不算有意思的，随我来。”

说完，牵着雷澈便往屋里走。

再往里，便是朱兰琼石，山雾清溪，二人步行不久，便到至一阁楼前，进了室内，但见房中珠帘绣幕，画栋雕梁，在那霜花纱幔之间，错落摆放着矮架。

雷澈走进一看，这次上面摆着的便不是花了，而是人。

这些人偶多是两尺高，可做得却简直是栩栩如生。

要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在井裳华上前一阵鼓捣后，那人偶竟是动了起来，不知他用的是何材质，人偶肌肉丰盈，动作协调，若不是这般小，谁能想到，这不过只是一死物呢？

“……这……裴映霞？”雷澈看了好一会儿，居然在记忆中搜出了这么一个人，不由得脱口而出。

眼前人偶的容貌姿态，正如他刚下月见山时，在逐月楼见到的当年名满江湖的第一美人。

“没错，只是不知这同您当年见到的本人看起来，是否一致呢，雷大侠？”一听这二十多年前的人名，井裳华也不装了，笑盈盈地说道。

雷澈闻言一愣，这井裳华也不过二十多岁，裴映霞风华正茂时他应该是没见过的，可若是凭画像来制作人偶，以重绘意的水墨画来说，这实在不大可能，恐怕是看了现在的人来推测当年的样貌了。

如此一来，其实看穿自己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还是老早就看穿了的，只不过，可能是自己这副样子着实有些荒谬，所以井裳华才一直未曾点破，一路观察下来。

“神形兼备，不差分毫。”雷澈撩眼，实话实说。

井裳华闻言当真是欢喜了，一改那滴水不漏，眼睛亮得出奇。

“只是……你做这满屋子的人偶，作何用？”环视了这房间，雷澈终于忍不住问了句。

“哎，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若能把人间至美留下，岂不是幸事。这些不过，是我井某人的一点小嗜好罢了。”闻言井裳华倒是收敛了些喜色，有所保留地回了一句。

雷澈很是怀疑地睨他，心里总觉得他精心制作这些会动的人偶用意并非那么简单。

“可是没想到啊，没想到，雷大侠您……当时在武当山我见到您便十分惊讶，纵然养生得当，也不见得年轻那么多……结果再次见到，居然已然变成了现下的……”井裳华话说得虽然很轻，可心中却是激动异常。雷澈生老病死终缺一环的状态，实是他千巧公子用金石奇巧之术所难达到的，这怎么叫他不多加留意呢。

虽然追求是怪了点，但雷澈也佩服其高妙的技术，于是听到他这戳自己伤疤的话也没有责怪，只是到了这一步，干脆便直接说明来意了：“你想见我，我也来了，那么，我想要的东西，不知井公子可否……”

“雷大侠，你可注意到我云泽山庄现下为何那么少的家仆么？”井裳华突地冒出这么一句。

他这一问，倒是把雷澈给愣住了，他本以为这也是云泽山庄的与众不同之处，可谁曾想，这还是有意为之的。

“……你，什么意思？”

井裳华合起扇子，指了指在屋角的一尊人偶，那人偶是个俊朗男子，剑眉星目，容姿英发。

“他，就是顾清明。”

雷澈立刻想到了半个月前在谧幽谷之惨案。

“怎么，你想报仇？”脑子把所有的线索，雷澈问。

“呵~”闻言淡淡一笑，井裳华却是摇摇头，“我跟顾清明只见过一面，报仇断是谈不上的，只是因旧识嘱托，裳华就手帮一把而已。”

“……把整个山庄当成诱饵，这可不像是就手帮一把。”一听就有问题，雷澈眯眼道。

“这事不是挺有趣么，再者说，要是真的让那些狂徒肆虐江湖，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啊。”井裳华倒是很轻松，仿佛谧幽谷那场三天三夜的火不过是荒原星焰。

得知了原因，雷澈心中思绪万千，原本他只知这井裳华有做美人人偶的怪癖，但现下，情况明显复杂了：“你这一路，都是故意引我们来的吧。”

“前阵子我不在山庄之际，其实便有人暗中窥探，但千巧公子的山庄岂是人说来就来的？他们摸不清情况，迟迟未有动手，但现下诸位一来，那对方怕也按耐不住了。而且有了雷大侠，裳华不是放心多了么，既然是设套，自然不能断兵损将，弄到最后把东西给丢了。雷大侠放心，事毕之后，裳华自然会把玉笛双手奉上。”

井裳华之所以故意引得雷澈等人前来，既是为了让对方知道东西在云泽山庄，更是为了保险起见，有了月见山人，百利无一害啊。

说是帮旧识一把手，其实也是想趁此解决个干净，也难怪井裳华如此上心，只不过那么步步为营，寸寸计算，让被摆了一道的雷澈听了很是不舒服罢了。

不过，既然愿意将玉笛交出来，那打一场对雷澈而言也没什么，毕竟，若是真能逮到对方，还能得到不少线索。

“……也罢，若是能逮到凶手，未尝不是好事。对了，你那位旧识？”利弊权衡后，雷澈也觉得井裳华的条件提得无可置疑，点头道。

“他啊，他今晚便会到了。”听雷澈这么一问，井裳华摇着扇子，回道。

接着，二人便择了一处水榭，井裳华将后续一讲，雷澈心中便是冒出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直到夜幕降临，众人上花厅用晚饭，井裳华与雷澈足足迟了一刻钟，最后前脚后脚才到的。

桌上，井裳华倒是又十分热络地找尹宵雪对酌，笑谈间月见山人得知这云泽山庄有一脉温泉水，说是能通经健体。

“诸位旅途劳顿，这温泉解乏最是合适不过了。”毕竟还得拿人当枪使，故而井裳华待客有道，体贴入微。

尹宵雪闻言便是瞥了正埋头扒饭的雷澈一眼。

这一眼，却是正被唐采青看在眼里，顿时眸色一黯，但面上却是风轻云淡地点点头，转头朝雷澈温声道：“这正合了你，吃饱消食后便去吧。”

雷澈扒拉着饭碗，小嘴油光光的，闻言从鼻子里窜出一声“嗯”便有埋头吃着。

眼睛扫了个来回，何玉屏只是拿着茶慢慢嘬着，不时一搭一搭地回白碧霜的话，实际却是若有所思。

饭刚用毕，便有一家仆进来，附着井裳华耳朵一阵嘀咕，其实在座的除了白碧霜，都听得一清二楚——

“主子，那两位到了。”

</li>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熬夜写了，还是米写到那里……但素，大家也看到了，温泉……

恩，你们懂的。</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