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巧……公子？”眉梢一挑，何玉屏打量着眼前的人。

四大公子之一的井裳华，人称千巧公子，手中奇巧，百变千机。

在武当群英聚首宴上，何玉屏对这位千巧公子是颇有留意的，作为江湖少壮派的领头人物之一，在公开场合支持雷澈，即便，雷澈从来就没有和他打过交道。

其用心，让何玉屏不得不深思，尤其现下雷澈于他而言……

睨了眼对方手中的铜扇，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警惕和锐利了。

“哎呀，何少侠能记得在下，真是万分荣幸。”

一哂，面对初入江湖的何玉屏，井裳华边摇着铜扇，边用柔软的语调说着，这话原本算是自贬身价了，可不知为何，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独有的傲慢。

“哪里，千巧公子扬名四海，玉屏甚是仰慕。”何玉屏笑了笑，年轻的脸上是一种甚是诚恳的神色。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他总是能应对自如的。

闻他此言，井裳华把铜扇哗啦一合，上前一步：“裳华亦是仰慕月见山已久，今日同何少侠结识，实乃幸事……”

“二哥！”

他话未说完，却听一声娇唤，二人随即一看，只见何玉楼着着一袭樱草黄裙纱朝他们快步行来，后面还跟着何一敏，还有几位门派当家。

“二哥……”何玉楼一来，即将何玉屏的手臂揽住，马上便注意到旁边的井裳华，她收敛了些笑意，带着名门的矜持朝其点了点头，“井大哥。”

说起来，何玉楼是认识井裳华的，但二人并不算熟识，故而井裳华在武当山上见着了雷澈等人，派人暗中打听，才得知何玉屏与其是兄妹关系，亦了解了当年何家家变的细节。

“……我还以为玉楼见到了哥哥，就不理井大哥了呢。”睨了眼何玉楼紧紧拽着何玉屏的手，以及何玉屏瞬间冷下来的眸子，井裳华眸子眯了眯，轻声说道。

何玉楼自幼在江湖中成长，亦知道井裳华的为人，即便他说话十分的轻，但你却无法忽视他说话，尤其是，他说的往往都带着一种莫名的含义的时候。

朝自家哥哥身后挪了，何玉楼咬着唇，一双浅眸里泛出些被探视的警惕和心虚，只得勉强地笑了笑：“井大哥莫要笑话玉楼了。”

“井公子。”

她话刚说完，何一敏便领着些人走了过来，他先深深地看了眼何玉屏，然后再朝井裳华拱了拱手。

本只想和月见山人结识，却突地窜出一群人打扰，井裳华心下有些不悦，他面上虽没有表露出来，可那轻飘飘的一句“啊，何家主”的回应，却是如清水般，淡得硌人。

此话一出，何一敏闻言皱眉，几位当家当即眼色交换，而何玉屏则是心下一阵冷笑。

连一个小他二十岁的晚辈也如此态度，看来何家真是到头了。

江湖便是如此，从来只相信实力，至于年纪辈分，也不过是建立在强悍的能力基础上的，在偌大的江湖上混，终究靠的是拳头硬。

不得不说，何玉屏此刻再次感受到作为强者的优势。所谓的快意恩仇，如果不靠强大的力量，又如何快意呢？在江湖上，你可以正直，可以阴险，可以行善，亦可以作恶，但最重要的是必须强大，因为你的语言，最终是要靠剑、靠功夫表达而来。

就如雷澈，他话不多，性格也不算最好，但当他说话的时候，却是没有人不敢不听。

这，就是强者。这，就是江湖。

“玉屏，你来了也不同为父说一声。”虽是被井裳华轻视，但何一敏此刻底气却很足，只见他朝何玉屏一笑，眉目间颇有些慈爱之意。

“哦哦，这便是玉屏贤侄啊！”

在旁的当家们顿时态度热络起来，他们心下虽认为何家虽是败落，但现下却冒出了个月见山弟子的何二公子，风采不凡而且内力深厚，这何家，说不定有了转机呢。

这下正合了何一敏心意，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玉屏啊”、“为父啊”、“哪里哪里”、“犬子”……从来没有这般温和的语气，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不知怎么的，何玉屏突然觉得面前这个鬓发发白，神色得意的老头，实在是狼狈不堪，那模样，就如败家之犬，面目可憎、可叹、可悲。

在月见山，他见的是风华正茂的，见的是意气风发的，见的是老当益壮的，见的是傲然睥睨的，他们在自己的脑海里，形成了一个个鲜明、深刻的印象，是自己在前进中的一个个剪影。

月见山崇尚强者力量，崇尚笑傲江湖的气魄，崇尚淡看风云变幻的风度，崇尚一脉相承的永不言败，这些，便是何玉屏对月见山所有的感叹，月见山培养他一生欣赏、践行的目标。

何玉屏一生之所悲——少年凄苦，家庭不幸，何玉屏一生之所幸——长于月见山，习于月见山，忘却摆脱何家种种。

这一想，竟全因雷澈当年之恩。

小师叔……何玉屏心中突然想到雷澈，想到他的话，现下仔细一回味，却是滋味不同。他撩眼瞄了眼那边言语间暗自炫耀的何一敏，忽觉一阵不可言状的释然充溢于心。

“是是非非，都过去了……”

“其实，有时看得远，未必走得远，世事难料啊。”

“现下，你要自己寻一条路，一心一意地往前走，不要想太多。”

一句句话，此刻在脑海中越发鲜明起来。何玉屏微合着眼，那浅色的睫毛半掩着眸子，于面前的一切，仿佛置身事外。

复仇什么的，如果对象不过是条败家之犬，倒还侮辱了自己的剑。泥泞的沼泽太过纠结反而惹得一身脏，其实，自己还是要朝更高处走才是啊。

小师叔，如果是你，大抵也会这般想吧。他心中想罢，暗道一句，嘴边不禁含笑。

井裳华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因为只有如此细心，才能把最精巧的东西制作出来，于是，这种习惯也适用于观察他人上。

比如眼前的何玉屏，就刚才的片刻间，那秋草的眸子便情绪万千。首先是目光凝结，如晶莹的糖块般尖锐；接着，又是转为轻蔑，仿佛一阵刮过的秋风，热不至躁、冷不至寒，不再有强烈的感情；最后，这种淡然的蔑视又变成了一种释然，一种大是大非骤然放下，大悲大喜变得无动于衷的释然，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超然了。

那是一种，在黑暗中游荡已久最终看到曙光、有了新的目标的坚定与超然。

月见山，不，应该说是眼前这个何玉屏，不简单啊。将扇子遮住嘴，井裳华心中道。

看来江湖辈有人才出，后浪推前浪呢。有意思，雷澈果然调教有方。

这般想着，他又看了眼正得意洋洋的何一敏，暗自摇摇头——

何家啊，必然是要败的。很明显，何玉屏绝非池中之物，而那小小怀章何家，已然不能困住他了。

何玉屏这边旧恨已释，心存高远，而柴小瑛这边，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位小公子，能否让个路？”虽说二人所在不过是个小石桥，但也能供三人并肩而行，俞皓几次绕过对面的少年，不料其总是挡在自己要走的路前，往左往右，都是如此，很显然，对方这是故意为之的。

只见面前的少年，容貌周正，一双原本倦怠的眼眸此刻像是着火了一般，直勾勾地瞪着自己。

俞皓似乎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有点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

“你……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俞皓皱起眉，整个脸更显得衰老了，而且他的声音很干涩，就像哭号殆尽似的，让人觉得仿佛命不久矣。

柴小瑛听到他这话，眼眸越发地凶恶了。

没错，眼前此人，便是导致他的姐姐堕入修罗之道的罪魁祸首，当年风光无限的武林三侠之一——“金城皓龙”俞皓！

要是放在十来年前，谁也不会想到那俊朗飘逸、气度不凡的金城皓龙，如今会是这副枯老颓废之模样。

柴小瑛永远忘不了，姐姐身披红妆，对镜贴花，然后坐在小楼上等待他的身影；永远忘不了，姐姐抚着肚子，告诉他自己要成亲的笑脸；自然也忘不了，姐姐被推下楼，咬牙瞪视，直到俞皓和那女人走后，血红从姐姐两腿间缓缓流下的情景……那时，躺在床上的姐姐、从未流泪的姐姐，紧紧握着自己手的姐姐，放出了自己前所未闻的哀号，那是一种失去和憎恨的哭泣，那种绝望与愤怒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当俞皓的金龙堡陷入一片火海的时候，当姐姐手中的白练染上火焰般的艳红的时候，当赤炼上一代教主抱着自己站在堡中最高处瞭望的时候，他的耳畔回荡着的便是那绝望而愤怒至极的哭嚎。

姐姐为她一生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办了场血腥的祭奠，但最终，却惟独没将罪魁祸首的俞皓杀死。

“小瑛，你要知道，有时候，活着是对人最残酷的惩罚，尤其是对那个俞皓而言。”赤炼教主抱着自己，小声地说着，在火焰的灼烧声中，在哭喊与哀求声中是如此的清晰。

姐姐的孩子死了，她却还活着，而且永远要背负此报复的恶名，这也是一种惩罚对吧。他心中暗自想着，倦眼映着灼灼火光。

一切的一切，全是……因为这个家伙！

柴小瑛手缓缓举起，准备握住背后的长剑剑柄，全身杀意渐起，就像只虽是要出击的猛兽。

俞皓当年被柴小瑜断了经脉，毁了功力，现下除了旧有的名声，便是一副残破的身体，当年金城皓龙的龙行飞镖早成了传说，他如今甚至可以说已然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姐姐于你有恩，你却如此负她！

柴小瑛才不管他此刻如何，现下他羽翼丰满，天元剑法已有七重，早不是当年无能为力孩子了。

“……你？！你要干嘛？！”俞皓乃贪生怕死之辈，见到柴小瑛这般，吓得顿时后退几步。

哼，柴小瑛冷哼一声，刚想拔剑，被人身后突地按住了手。

“哎！你在这儿啊，我找你好久！”

柴小瑛回头一看，但见一个陌生的少年笑眯眯的按住自己，容貌昳丽，神采飞扬。

“……这位，瑶月公子认识？”见有人来阻止，俞皓心中舒了口气。

“恩，雷大侠还算是给我几分薄面的，喔，这位便是他月见山的弟子。”感受到柴小瑛手中下力，钟月瑶只好把雷澈抬了出来。

果然，一听到雷澈，柴小瑛果然老实多了。

手刚才被顶得发疼，钟月瑶不由得心下叫屈，真是的，若不是认出他是月见山的弟子，他才懒得管这事呢。虽说这俞皓现下不比当年，还被天下人耻笑，就算死，恐怕也没人理会，但是，现下毕竟是在飞鹰堡、在展皓的白事中，他若是出了事，柴小瑛也好、月见山也好，都少不了麻烦

听老爹说，雷澈现下算是避嫌，能少一档子事算一档子事。

钟月瑶这般想着，朝俞皓微微颔首，便将柴小瑛一把拉住，走了。

“……”

苦笑一声，俞皓抬起手，上面赫然有着两道深深的疤痕，不由得叹一句：真是江湖岁月催人，旧日风光不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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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捏，青崖曾经十分想写一个东方美狄亚的故事，现下柴小瑜的设定就是这一类型的~话说小瑛，乃还是很爱姐姐的嘛~

至于小何~乃终于进阶了，- =不过由于乃老想雷叔，他老人家这几天老打喷嚏的说。

以上！-3-</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