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叔……王叔叔……你还在么？”

少女的低声轻呼，从马车帘子里传出，细细碎碎，像是受惊灰鼠逃窜的足步。

见无人回应，那声线中不禁多了一丝惧意，停顿了片刻，却是大声了些：“猴子……赵大哥……你们在不在？”

周围依旧安静，静得都可以听见树林中沙沙的叶动，可以听见鸟儿振翅而飞的声音，可以听见她自己越发颤抖的呼吸……静得实在诡异，那少女只顾蜷缩在车中，丝毫不敢掀起车帘往外看。

因为这种安静，便是不祥。

“嘻嘻嘻……赵大哥是不在了，可你梁大哥却是等着呢~”帘外传来一声嬉笑，不正不经的，接着张口便吐出这番调戏之言。

少女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咬着的粉唇透着些血，她就像是只被困在灯笼里的小兔子，又惊又恐，不敢逃出，就只顾着瑟瑟发抖。

车外的人似乎就是要她这等反应，迟迟未上车捉人，只在外等着，让她一人承受这煎熬的恐惧。

这少女虽满面惊惶，可样貌，却是一等一的好看。

但见那鼻倚琼瑶，唇镀水色，肤白如雪，就连双犄发鬟，都似糖蜜般晶莹泽亮，这般的容姿风貌，当真是色夺瑶林之月，性如白圭之洁。

此刻的她拽着身下珊瑚裙，踌躇半晌，实在忍耐不住，抱着拼一拼的勇气，噌地一起身，掀了帘子便冲出去。

身后，回荡着怪笑与怪叫。

那闪过的花衣如影随行，少女一阵心惊，毛发战栗，只顾迈腿而跑。所幸她出身江湖世家，没有裹脚之累，故而虽武功不成，但是几步轻功还是使得出来的。

谁想她这般逃，追她的男子却正得了趣。只见他在少女身后上窜下跳，搞得树枝沙沙作响。

“呐呐，妹妹你可要慢些，等等你梁大哥我啊~”憋着点笑，那男子在后头叫着，故意让那少女加快了脚步。

那少女一路往小径里钻，拨开遮挡的层层灌木，突地，前方一片敞亮。

原来是条宽阔却清浅的河道，顺势一望，正有几个人在河边。

“救命啊！！！救命！”

可算是见着了救星，那少女腿脚不停，只朝着站在河中的一男子奔去。

闻声回过身来，那男子赤打上身，腰裹着衣衫，挽着裤腿，手中木枝上正插着一条扑腾的肥鱼。

只见他身段高挑，宽肩窄腰，肌理匀称，尤其脊尾那两湾腰窝，愣是把这腰挺臀翘细细勾来。而面上一剪眼梢微挑，直将寒泉浸玉的眸子，生是带出了些许绮丽之色，真真然冷极、艳极。

那少女微愣，但随即躲到了他身后，哆哆嗦嗦地喊道：“救救……公子救命！”

“诶呀呀，小爷我可不曾要你的命啊！”那后头追她的人一听这话，立马摆摆手说道。

“你这淫贼！杀了王叔叔……猴子、赵大哥他们……还敢说谎！”少女头指着他，美目含泪，恨道。

见那黑眸带着冷意扫过自己，那男子摇着头：“啧啧，不过是下了点****，别说得好像是杀父之仇一样好不？！”

“对了，这位美人，还未请教大名？”

他现在可是满目都是那半裸的身子，也不管那少女，直径朝河中男子问道。

听了这两人的话，男子也明白大概，于是将手中插到的鱼往后一丢，只回了句：“雷澈。”

原来，这少女碰到的，正好是在河畔休息的雷澈等人。

“雷澈……雷澈……这一比起来，小爷我定是要选他了，”反复念着，那男子先朝少女摇摇头，然后便向着雷澈手一拱，笑道，“在下啄蕊燕子——梁圆。”

闻言，不仅是雷澈，就连岸上的三人都挑起眉。

这啄蕊燕子，即是江湖中人闻之色变的采花贼。

传闻他不论男女，见色便采，出道江湖短短三年时间，武林十大美女中便有四人已被这厮得逞，更不算那些门派的少年子弟。

凭借一身精湛轻功和两股双星短剑，他肆意妄为、男女不拘，一度登上白道人士的通缉榜前十五害，不过由于从不伤人性命，所以榜上也未指明置其死地，但若让人逮住，怕也是要被断筋折骨才能平了众怒的。

就是这样一个人，雷澈上下打量眼前的男子，若听他口气，是成人无疑，可样貌，却是活脱脱二十出头的青年！

一副圆脸圆眼，鼻下的小胡子不仅未显成熟半分，还更让人觉得稚气，像是小娃子带着大胡子玩闹般的可笑。那身材虽不至于瘦小，但也绝非粗壮，只与何玉屏他们一般的习武人体魄，可却被那花里胡哨的衣衫这么一裹，顿时没了青健，倒反增了一股子猥琐之气。

想到那恶名累累的啄蕊燕子，竟是这副模样，真真是要惹人笑话的。

雷澈当下一哂，面颊两点酒窝浅现，看得那梁圆筋骨发软，头皮酥麻，还没等开口说一句赞美之言，却见他突地逼近，抽了自己腰上的一把短剑，唰唰扫过，顿时鼻下一凉，身上的花衣全裂。

回神，梁圆伸手一摸，才知道那细心梳养的胡子被削，而那精心挑选的花衣外袍则被震了碎，只留一件白色里衫。

“这才像话。”但见那雷澈再次打量了一下，便点点头道。

感到那湿润的身体还透着山泉的寒冽，梁圆不仅觉得眼前人好看，就连刚才那几手功夫，也当真是一流的。虽最爱的胡子、衣衫都被雷澈毁了，但此乃美人所为，他便是丝毫不觉恼怒，反而有些甜滋滋的味道徘徊心中。

“我说，澈儿，你若是依了小爷我，那梁圆从此便再也不做那啄蕊寻花的燕子，只伴你一个可好？”

那梁圆削了胡子、去了花衣，倒是个周正青年。

所以仗此面目，这话若是说给那春闺少女、青稚少年听，怕是当真要魂牵意绕地信了。可雷澈到底年已不惑，见得太多，这等浪荡子说出来的戏语，在他听来诚然可笑。

“你胜得了我？”雷澈一挑眉，只问道。

梁圆一愣，倒是老实地摇头：“这还真比不过。”

“那我为何依你？你何时收手，又干我何事？”雷澈说罢，突地一拳要砸到他腹部，那梁圆却是吃一堑长一智的人，有所防备下一个腾身空转，如燕子绕梁般，轻盈矫捷地落到雷澈身后。

好俊的轻功。

心赞了句，转身，雷澈以手代剑，直攻他“膻中”、“鸠尾”、“巨阙”三大穴，想来这窃玉偷香确实要有几手绝活，梁圆也算堪堪避过，却在最后一招被制，最后，雷澈的手不偏不倚地架在他颈边。

若是这修长的指是剑的话，怕他此刻已是身首异处了。

岸上的何玉屏见到雷澈这几招式，当真是目光如炬，他们也曾练过这天元第九式，却未曾向雷澈这般利落干净，而且竟在手中无剑的情况下，能使出近身剑法招式的全力。

梁圆未见过这般身手的，唯有瞪圆了眼，心中暗喊了句：不好，这次算是栽了！

不想，那雷澈却回手一翻，只朝他道：“解药。”

这般，既无侮言也无嘲语，更不会像某些大侠之流，说起道德仁义，单单问他要解药，这确实出乎梁圆预料。

怔怔地看他，好半晌，梁圆才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交与雷澈后叹一句：“你要是长得这般漂亮，又何必要有如此身手。”

“没错没错，若是有如此身手，有何必有这般好看。”只见那岸上，站在唐采青身旁的蓝衣女子，听了这话，立刻抚掌接口道。

接了雷澈的白眼，那女子又添了一句：“小师叔，阿雪说得可是实话。”

谁能想，这陌生面孔的蓝衣女子，竟是易容后的尹宵雪！

原来，大抵是距武当山日渐临近，加之路过的城镇都颇为繁华，怕撞见了旧日尴尬，也怕新生出尴尬，尹宵雪眼眸一转，抿起一笑，几番描画，便成了这般女子模样。

那梁圆闻言看向他，但见尹宵雪上穿梨心黄暗纹袖襦，下着一条碧波蓝的山河长裙，身材就女子而言实属高挑，却胜在腰细腿长，倒也有硕人之傲。

再一细看，面容尚属清秀，算不上美人之流，可那眼眸却是非同一般，长睫毛下的几道光波流转，足以让人心驰神荡了。

“你虽不出挑，但那眼眸，当是位列极品的。”

看着看着，梁圆便吐出这么一句，让知情的雷澈等人心道：这眼神，确实是采花贼的料。

但毕竟尹宵雪此刻易了容貌，梁圆色心最盛，故而看了几眼，又将目光溜到唐采青、何玉屏身上，但见这二人都生的漂亮，心中欢喜，只暗想：我道江湖中美人稀少，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美人携美人，看来下次，还得去峨眉走上一回！

这般想罢，他又看向雷澈，不禁心神一荡。

白白浪费了那朗朗样貌，他满脑的想法，此刻都在那圆脸圆眼上展露无疑，这足以让唐采青眉头一皱，就手便朝他发一簇暴雨梨花针。

那梁圆反应倒是敏锐，当即翻身躲过。看来这啄蕊燕子，确实似只燕子，身手伶俐，难怪江湖人难以捉他。

“你这人好生无礼！出手也不招呼一声！”梁圆为躲那毒针，衣服都沾了河滩上的水，他一边拍，一边埋怨。

此话一出，真真是让人忍俊不禁的。

而唐采青闻此言，觉得这梁圆有趣，便舒展了眉目，带上点笑意，只道：“在下还没听说过，用这唐门暗器，还得事先招呼的。”

这番言语，既表了身份，又一派阔达，当真不负唐门少主之名。

见他这样轻松，梁圆也笑了，总觉得眼前人和江湖白道不大一样。

随即，朝唐采青拱拱手，他张口便道：“所以说到底是天下毒府，这气派！想那青烟门，使个毒也大声嚷嚷在，栽跟头了，还硬说是小爷我诡计多端，抓了他女儿做人质才得以逃过……简直就是鼻子吸气，嘴巴放屁！”

原来，那梁圆上月刚偷了青烟门的闺香，还毫发无伤地离开了，于是便被青烟门主胡乱造谣。这梁圆虽是窃玉偷香，却对一身武艺有着份自信，说他劫人潜逃，实是辱他功夫。

故而梁圆恨极，便当场说了这番酸话。

他心中只道：小爷享的是春闺浓情，一夜露水，再说了，明明他那女儿搂着自己的脖子不肯放手的。

想罢，梁圆回首一看雷澈，见那黑眸微睨，眼角敛寒，长睫挑着几分清寡之气，却出奇地挠心，便又缠过雷澈道：“我虽功夫不如你，但却是真心喜欢你的。”

将药闻了闻，正递于那少女，雷澈闻言，回眸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个真心？”

梁圆也是个机灵之人，这大千世界美人无数，雷澈虽属绝色，但也不至于让他收手，只不过是一时爱得紧罢了，于是便圆眼一转，指着那少女道：“我的真心，便是这武林十美之一的何玉楼，我梁圆此生不会动她半分寒毛。”

一听这少女的名字，众人一愣，随即齐齐转头看向那岸上、愣住的何玉屏。

“这，应该是你的妹妹吧。”

不知谁说了一句，让何玉屏的脸更是凝固了几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