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澈发怒了。

月见山人心知：这可不是个吉兆。

若他此刻仍旧是个孩童模样，大眼红唇的，未必就能这般骇人。

可现下，他身长玉立，眸泛星霜，几欲要变得和那手中的剑一样。站在他身边，似乎都能感到一股子割破空气的寒意，压在心头的，只剩下无能为力的绝望。

尹宵雪倒是个天地不怕的，伸手一拦在雷澈面前，只笑着道了句：“小师叔，您老人家不必出马了吧。”

“女子者，不伤，少年者，断筋。其他，杀。”

哪里会去理他，雷澈此刻盯着那寨口火光，扭了扭脖子，说完，便直径往那黑风寨处去了。

这下，谁都不得不讶异起来。

按理，雷澈只会与那种、可以称之为“对手”的人举剑，他追求的，是剑术气魄上的完全胜利。至于，这些个山贼恶匪的程度，之于雷澈，便是同拿剑砍冬瓜无异，赢了，也全无愉悦。

他本该是最不屑的。

这样想，雷澈决定要走玉澜山，恐怕也是另有用意。

当时众人皆以为，按他那性子，自是是为了省时，亦或是艺高人胆大，可如今看来，倒是特意来剿这山匪窝。

话说雷澈与这黑风寨，那可谓是：既无积怨也无新仇。

至于半路被打劫，这也是在众人皆知“山有恶匪”的情况下发生的，并非突然。

而雷澈却少见地表现出这般躁动的情绪，就连那满身的杀气都是不假。

不得解，当然，雷澈本就难猜。

无法，众人只得跟了上去。

此刻的黑风寨，正是最为放松的饭后时间。

在加上今天日子特别，除了几个在大门站岗的汉子，其余的都聚在寨子的空地上，燃篝火、灌碗酒，插科打诨，其间亦不乏粗言秽语。

有起了性致的，还从圈子里拖出了两个妇人，几天前劫货顺手虏来的。为了防跑，还扒了她们上衣，所以妇人们被扯着头发出来时，双手紧环着胸，动弹不得。

她们这良家女子的忸怩模样，山匪们见着，更是乐了。在那两妇人被赶到篝火旁时，便纷纷伸手去扯她们裙子，让她们更是手忙脚乱，遮上掩下，咬牙握拳，羞愤欲死。

“老大！咱兄弟们好不容易、那咋说来着……眼看穿洞！才盼得您老人家回寨子，这俩是刚劫的货，要不挑一个玩玩？”一个大汉书没读过，但马屁还是会拍的，虽是狗屁不通，但也另有一番趣味。只见他倒了大碗酒，双手捧着往旁边一递，生怕滴下了酒，污了那人的衣衫。

被称为老大的男人，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只见这青年席地而卧，一副的神寒形削，满目的倦怠寡欢。那眼窝也不知是天生深陷，还是血气不匀，又深又黑，若是不细察，也许还以为是行将就木的病痨。

可笑的是，他却身穿一褂殷血红长衫，外罩一层黑纱，几段螺金绳束腰，一双黑皮靴子及膝。这般打扮，不仅同周围的山贼恶匪格格不入，就连跟他那脖上端的、十分青白的脸面，也算得上是泾渭分明。

红黑配青白，森森然的鬼气。

看也没看两妇人，他起身一手接过那酒碗，就像端着片云似的，稳稳不晃。

他将酒喝了一口，懒洋洋地道了句：“……太脏。”

“嗨！就知道您老人家看不上这等货色……兄弟们，下次要劫个好的！黄花大闺女，没破瓜的那种！”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算是尽了情，但那大汉样子还要做个十足，轰地一站起，就对其他的人大嚷道。

自然，又是一阵阵怪叫似的响应。

他们在那嘻嘻哈哈，粗言秽语，却不曾想那年长些的妇人是个有胆色的，想着若是忍辱，也未必见得有条活路，倒不如釜底抽薪、拼上一拼！

只见她先朝另一个妇人使了个眼色，那妇人想来一贯是听她的，虽是怕，但心却是领会了。然后她便偷偷移至篝火旁，趁着众人一个不留神，抓起一把火把便往其中一处的山匪身上扫。

这羊羔子般的妇人竟会反抗，那帮山匪是万般没有想到的。

一时，人高马大、吆五喝六的山匪们，竟都被吓得纷纷避开。

见一圈的包围终于有了突破口，那妇人一手拉起同伴，一手举着火把，虽袒胸露乳但却是真英雄貌。

众山匪被她气势震住，一时间只得连连退让。

两妇人见状，立刻跑了起来，忘了那身体的虚弱之感，发了死劲，不消半会儿，竟也给她们窜到了山寨门口。

眼看离那大门还有几步的路程，那两妇人像是看到了生存的希望，可没等一口气咽下，却不想，身后掠过一黑影，像一只虎视眈眈的秃鹫，压着暗色的影子，一脚踏过她俩肩窝，旋身定在正前方。

那人正是匪首。

此刻，他倒是上下打量了几眼那妇人，然后宛然一笑，顿吓得那妇人俩汗毛直立。

这当口，但见他手中长枪突地一扫，一阵森然冷气袭来，那银枪头便往带头的妇人脖子上割去。

只得本能一缩，她却迟迟不感疼痛，偷偷开了眼一瞄，却见一男子的长剑正抵着枪头，身形挺拔颀长，正立在自己身前。

没错，这来人正是雷澈。

“……你内力倒是不错。”那匪首一愣，随即又绽开一笑，转瞬间，便是一个回扫，似乎连风，都被那利锐划开了似的狠。

前面也说了，雷澈此刻正是不爽，压根不理会他笑不笑，下手也无所顾忌，当即一招剑斩白蛇，直把那霜银枪头稳压在地。

“杀你，有余。”

说完，雷澈隐隐下力，那枪头便入地几寸。

那匪首不禁暗道：这力道着实不小，绝对有劈石断金之内劲，估算来竟是胜自己许多！

于是他眉峰一扬，枪头随即旋转，借以抽出长枪后，又迈步向雷澈一刺，火穗绽放飞舞，直取那喉间。可谁知，余光瞥见一道白虹袭颈，他不得不退回枪挡过，生生后退几步。

那突袭的，便是唐采青。

只见他看了眼那匪首，亦道了句：“杀你，我足矣。”

此刻的雷澈战意渐甚，谁知唐采青来抢了一招，不禁有些恼怒，刚想动，却发现腰间突被死死抱住。原来那妇人见了雷澈，便知道有救了，身心疲惫得实在是撑不下去，故抱住了前面的雷澈，一是借力，二，则是遮羞。

回身想说话，却见后方有山匪提刀砍来，雷澈转身便抱过那妇人，道了声“闭眼”。

然后，利落地一个直劈，那山匪便被一分为二。

碧血洗剑，斩冰轮算是开了刃。

腥血生煞，雷澈肆无忌惮起来。

且不说何玉屏和尹宵雪，单是那雷澈，把那两妇人安顿好后，便一剑一人。所到之处都是些残尸碎骨，他没用什么技巧，也不讲什么招式，单就劈砍，就像是泄愤一样。

这下子，黑风寨成了腥风寨。

至于是什么愤，谁也不清楚，只知道要是往日，这种实力悬殊的情况下，雷澈莫说杀人，就是拔剑都是懒得的。

现下，他一把拉过个比自己还高壮的汉子，一脚踢碎对方膝盖骨，然后顺势一斩，顿时血雾飞溅，落至那匀面之上，便有如红梅破雪，临寒而开。

于是，雷澈仿佛被画上了一张面谱。

面谱之上，唯有三色。红，红得狂烈；白，白得冷酷；黑，黑得深沉。

接着他的眼前，似乎也被这三色浑然成了一片混沌，仿佛拨开那灰蒙蒙的浓雾，记忆与现实相互交错起来，女人们的尖叫停止了，男人们的恶笑停止了，还有所有的声音，冷冽的、温柔的……通通都停止了。

终于，耳畔，不再吵了。

雷澈不禁露出一丝笑，衬着满目血骨，在这疮痍之中更显突兀，那杀戮的狂姿，宛若脚下踏着的、是那有神福无神德、肆意妄为的修罗之道。

何玉屏远远望着，当真又惧又羡。

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神台宝像，走下阶梯，天罚众生……此刻，就连破坏，都带着一种叫人胆战心惊的美丽来。

而尹宵雪却是拔出插入肉骨中的剑，立在那看了雷澈一路，本不想管，但他那模样笑得实在瘆人，于是才眉头一皱，上前一把将他拉住，凝着那双眼，说了一句“小师叔，够了吧”。

原本的安静被打断了，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

雷澈当即勃然大怒，一剑挥来，只见他几缕黑发垂耳，那素来瓷白的脸，此刻腾起了一抹血气沸腾的红艳，而那黝黑的眸子更是浓得可怕。

在月见山雷澈冷着个脸时有，但却是从不曾这般冷狠的，家仇血恨，恐怕也就这样了。大抵是理智犹在，雷澈毕竟还是收了力道，尹宵雪堪堪躲过了，而手，却也是没有放开。

“小师叔，现在已经没有人了，没有山匪了。”尹宵雪再次强调了一遍。小心地近察雷澈那眸子，里面没有光，也没有人，只有黑洞洞的暗。

听了这话，雷澈环顾了一下四周，是的，除了些年少的，其他确实是都死尽了。

他不由得深吸口气，面上的红潮渐渐褪下，眸子也越发平静。

尹宵雪自然不再出声，在旁看着。却见，不消片刻，他整个人，好似那斩冰轮的剑锋，瞬间光亮如新，仿佛刚才的染血的刀刃，压根就不存在一样。

就像发泄完了似的，雷澈不再表现出过激的情绪，眉目也舒朗了几分，甩开尹宵雪的手，只见他脱下外袍，心平气和地往那俩妇人的藏身之处去了。

这下，不单是何玉屏，就连尹宵雪，都觉得雷澈这人，实在是乖张。

爱也罢，连着恨也是一样，满足了便忘了，发泄了便不再执着。不过，终究还是不禁好奇，好奇他的这莫明的愤怒，好奇雷澈心中除了那把剑，还能装下什么。

雷澈那边是残尸满地，而唐采青这边，却正是开场。

那匪首的长枪轮甩，半空一跃，红衣飞展，一枪快似一枪，足有横扫山河之气势。

而唐采青却是气定神闲，天元剑法回环御敌，奇招不绝，配合轻功乱云飞渡，贴身作战。

几番争锋相对，长枪受制，不敌短剑。

“你这剑术甚是特别，在江湖上可不常见。”那匪首虽被制，却不掩好奇，言语也甚是轻松，仿佛见惯了这些个刀光剑影，过惯了在锋尖蹑步。

“你这枪法，也不见得是当匪首的。”没回他的话，唐采青倒是抿嘴一笑，可剑下则杀意渐浓。

“呵~老子怕什么？老子怕的是今朝无酒、明日无肉！”霜影一挥，那匪首舒眉朗目，这番豪气，倒与他那尖削的面目不同。

“再说，老子不过是，给这些乱世之中讨点生活的人一些指点罢了，他们要老子当老大，老子也没办法。”他一个闪身，霜银枪头逼近那腰侧。

以武为尊的世道，确实是个乱世。

“乱世……高见。”唐采青对眼前这年轻男子，倒是有几分另眼相看了。

“哪里~我们赤炼之人，不就是被人称之为‘邪见’的么？”但见那人再次一笑，说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