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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阿哥一根翠青竹篙直溜溜，

岸上阿妹两道柳叶眉毛弯溜溜，

阿哥撑篙撑到河心底，

一篙两篙三篙四篙五篙六篙七篙八篙九篙，

篙篙插到阿妹那个和和暖暖心底里

……。”

一边河道里几声呼哨声起，船进水动应响，船上有人涩涩声腔，一色味山歌露肉露骨，直唱动两厢里枕河人家。

听声观瞧而去，两条快划子竞速直奔市桥而来，那划子本是短窄灵快，更兼弄船人索性弃了划桨，船头船尾各一人使根竹篙力撑，划子便似插翅一般，水上嗖嗖飞行，两三篙便已逼到桥头。

前船为之人，一篙下水定住船身，喉咙已然喊向岸头：“快刀刘，今朝七月半，夜里南山凹有开唱鬼吊戏，我家一班兄弟同去，先借你几个西瓜去吃。”

非是好人，难出好声，开口霸道的不是别人，正是河口头的朱七八，平日里和群结道，也自称一方豪杰，实是游手好闲硬吃八方，地方上一大歪痞。前阵河口走了名关夫，这歪痞念及正是个肥缺，哄和着几个道伴凑了份银子，居然向镇头买得了空额，一本正经办起了官差，从此以官家面孔示人，遇人遇事强讨恶要，也就更甚从前十分了。

“昏说乱话你个朱七八，上一起讨去我两个西瓜，至今还没还呢？如今再有脸皮来开口讨要？”快刀刘恨恨然，提把刀就去了岸头。

“好小器的快刀刘，才吃你两个瓜，就老婆娘数芝麻的计算来？老子又不白吃你的，大不了等过两日得了机，连本带利还你个一船两船，总不差你那几根?毛了吧。”朱七八手中撑竿点住了，借力凌空一跃，腾身便上去了岸头。

“你个?毛朱七八，少来跟老子充老子，你来还我一船两船瓜？只怕等我白了头毛豁了牙齿闭眼进棺材一天，也还不来一粒西瓜籽吧。”欠债人反比讨债人凶，快刀刘也非省油灯，一口白痰便要啐来：“再说了，你真有一船两船西瓜送的来，你敢送我还不敢要呢，谁知你是从哪里日抢夜偷来，东西伤天害理得来的，还怕受着折了阳寿呢。”

朱七八霸王惯道，手中一根竹篙便是撩起，一般快船竹篙只是平头，偏他篙头还镶着钩钉，如同重载湖船所使大毛竹篙一式：“呸呸呸，?不死你娘个快刀刘，好说好话与你商量不成？竟是要吃我兄弟竹篙打不成？”不由分说直去瓜车上一戳，便将个西瓜挑于空中：“敬酒不吃吃罚酒否？老子吃定你了。”

“?不杀你个朱七八，你赔我这瓜还成，若是不赔？今朝你来试试看。”快刀刘手中快刀一竖，跃身便是向前。

“赔你个鬼头哦。”做贼也须真功夫，朱七八上下水关夫做着，自然弄水弄船好手，一根竹篙耍玩，身子略微一撤，将那篙头之瓜直击人家脑门。

快刀刘眼疾手快，瓜刀迎住向上一挥，只见白晃晃太阳照下，翠的皮红的瓤，瓜汁四溅披头盖脸。

“好啊。”但听倒彩喝起，船上三个同伙已是笑得身摇船摇，再看那快刀刘，一头一身西瓜淋浴，竟是狼狈不堪当场，一伙人再是指点爆笑：“好你个快刀刘，哪是四刀切呀？你那是一刀切，真正快刀是呀。”

“你个朱七八，看我今朝再有饶你……。”丢物再丢人，快刀刘英雄难堪，羞愤难忍挥刀再起。

“敲不死你。”朱七八篙子轻挡，恰是千斤拨四两，那瓜刀难抵一磕，居然当空飞起，直苗苗上到南货店屋面，“哐啷”声跌于瓦楞之上。

龙隐镇东西南北街，走卒贩夫往来驻留，快刀刘也算得人物一个，四季瓜果贩运，年节货物杂办，也非是一年两年了。做生意卖是面子，买下交情结下人缘，婆婆妈妈婶婶嫂嫂，妇道人家赚得好口碑，日天日不少光顾，虽是廊檐露天摊档，“快刀刘”名头却也十分响亮。百日艳阳照，一朝连天雨，快刀刘今朝可是大大的栽了，四刀切成了一刀钝，叫个歪痞朱七八大大歪缠一把，竟落得一无还手之力，那是哭不得来嚎不得，只有当街上干愣着。

就在这失神工夫，船上又跳上两个人来，嘿嘿窃笑着往那瓜摊上去搬取，左抱一个右搿两个，才要回身下岸去，却被个小子从后喝住：“竟是个强盗否？好白日抢人西瓜？”

“嘿，阿昔少爷，也想来分个西瓜吃否？”朱七八打量来，眼高却也不敢低瞧，这仁济堂霍家，四乡里俨然响当当名头，家主霍兴山药师，江湖上也颇传些名号。

“快刀刘叔，他们以多欺少是吧？看我们来帮你。”蛮子遇上蛮子，你蛮我也蛮，阿昔不待说完，便与阿扶眼色一使，两人同时顿身飞起，分别照着朱七八两腿弯间，加力死命一蹬。

“啊呀。”朱七八生生吃了个冷不防，不由曲腿跌跪下去，连竹篙带人一个和身扑，活活跌成个嘴啃泥。

七八岁小孩虽说年少力亏，却也早习了些家传拳脚，这一招正叫做蹬山踢，一脚踹去山斜塔倒，何况小子脚穿是木屐，且专找着腿弯关节袭击。

“杀呀。”两个小子也是蛮横，扑身上去就是力压，小拳头一气掴捶，阿忠阿诚也是不甘人后，从旁帮忙脚踢，一边上叫骂：“叫你欺负好人，叫你欺负好人。”

所谓乱拳打杀老师傅，朱七八让人搬脚骑背压制，如同那悬空王八，四脚乱挣不着力，一时竟翻转不过身来，空自嘴里哇哇乱叫。

“嘿，叱那两个小鬼，不想活命了否？”边上两个张三李四，手捧西瓜一时也不及反应，待到醒过味来，忙着丢开瓜去，一手一个小孩颈脖拎将开来：“大哥，还好否？”

“好？好你娘个拐啊，这两个小杂种，看我如何来收拾。”再看那朱七八忙不迭爬身起，嘴也斜了鼻也歪了，却不是摔歪的，生生给气歪的，一脸腮的泥灰，顺手拽过那阿昔，单臂捩转连抡两圈，一掌抛将出去。

“啊呀。”阿昔脚步转虚头脑转晕，整个人失了重心，腾腾腾倒退数步，眼见朝着个台阶直摔去了。

“喔哟，搞啥个名堂？”霍药师闻声出门，儿子正好撞来脚跟前，顺势拿脚勾背一接，阿昔免于跌到个皮肉伤痛。

“啊呀爹爹，他们抢快刀刘叔西瓜吃，还要打人呢。”老子腰背来一撑，儿子地上飞快爬爬起，马上一个状告到。

“搞啥个名堂？大街上闹腾到这般？”你一拨我一派的各僵着，街路上碎着瓜跌着篙，事情眼见明了，霍药师眉头一皱：“你个朱七八，好好关口不去看住，成天里出来瞎闹个啥？吃人个西瓜也就是了，也犯不着与人动手吧？何况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一般见识？打两下也就是了，万一摔出个头破脑裂的，你倒还真难交待下。”

“喔，霍先生，我正是和阿昔少爷闹着玩呢，算不得真，算不得真。”对家背手而立一派威仪，黄金烂草贵贱立分，朱七八手也垂了腿也弯了，点头哈腰不住。

“哼，听他瞎说乱话，明明是他抢瓜打人么。”老子遇事忍三分，小子偏叫不依不饶，阿昔再要嗷嗷叫。

“什么辰光了？还要在外面瞎投？学馆里就不用去啦？”药师目光来一凛，小子望而生畏，乖乖收身避去。

“你几个，也一式的皮煞鬼，早叫上学馆去不去，专等着家去老子拿根扁担来打否？”楼上汪厨子也来一声吼，几个小子闻风而逃，木屐碎踏出去老远。

“快刀刘，就送他们几个瓜吃吧？回头我来与你结账便是。”霍药师缓步上前，伸脚一掂提，便将那竹篙尖尖握与掌心，手腕稍一使力，整根篙子硬生撅起。

“喔，那就谢过霍先生了。”眼见篙尾送至面前，朱七八忙来双手接住。

“你给我握紧了。”药师话到力到，夹住铁钩两指一旋，朱七八手掌刮割，虎口麻震几乎开裂，待要撤开手去，又觉猛然一松，整根篙子不由落于手中。

“尽管多挑几个瓜去，算作请你们吃了。”药师再不多加言语，便背身回去店堂。

“多谢霍先生了。”朱七八谢字脱口出，不忙着去捧西瓜，先打开手掌偷眼瞧了瞧，那是如烫烧灼痛，戒尺击打过一般红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