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除夕夜的团圆饭热腾腾的上桌，这一年，李红旗33岁。

“把糯米南瓜饼放到红旗那边，”象征性抓了一根拐杖的宋翠莲，总会在这个时刻记得孩子们喜欢吃什么。

放下一盘又一盘，方溪溪狡黠的笑：“早就准备好了，今年的糯米饼放了红枣，红旗你等会儿尝尝好不好吃。这份糖放的少，妈您跟爸吃这个。”

胖乎乎的肉爪子飞快的朝着点心盘伸过去。

“哎呀~”

像是早有防备一样，方溪溪把筷子敲在那只手背上，金斗捂着手龇着牙。

“你大伯他们都还没有上桌你就先动手，没一点规矩。”

“又没外人，孩子想吃就吃，”宋翠莲习惯性和稀泥，把点心盘子都放到金斗跟前，笑吟吟的，“尝尝得了，吃多了不消化。”

“略~”

金斗冲他妈吐舌头。

“兔崽子，”方溪溪笑骂，听到李安在厨房喊，赶紧过去。

隔绝了外面冷空气的门帘被掀开，马晚秋带着一儿一女跺着脚进门，“最近几年，每到过年就下雪，这会儿又下起来了。”

迎面走过去的方溪溪，从门柜上拿了扫帚疙瘩给俩孩子把身上的雪扫掉，“赶紧进去暖和暖和，等会儿我叫安子把炉子弄进来。”

孩子们道声谢就跑进去。

马晚秋说：“辛苦弟妹了。”

她有事耽搁了，没能过来一块儿收拾年夜饭。

方溪溪挽着她手臂笑：“今年的年夜饭我可没出力，是爸爸带着安子还有大哥，他们在厨房瞎鼓捣。”

几个老爷们在厨房手忙脚乱，提起来就把方溪溪乐的不行。

“稀奇啊，”马晚秋也来了兴致，跟方溪溪一块儿掀了帘子去厨房。

系着围裙，撸着袖子，时不时的扯开了嗓门喊着问酱油醋放哪儿了。

一人一道拿手菜，高声谈论着做指导，厨房都被挤的转不了身。

菜品层差不齐，李红旗夹了一块鱼，“卖盐的被谁打死了？齁咸。”

“哈哈，”李平哑着嗓子笑，“放盐的时候手抖了，你吃别的，吃别的。”

“呕~”金斗不客气的吐一口：“这肉咋嚼不烂？”

二丫头在他旁边飞舞筷子：“炒老了呗。”

“你老子我做的，”李安夹了好大一筷子，“这不是挺好的？我们那时候别说肉了，这大过年的能吃顿白面饺子就高兴坏了，你小子还嫌东嫌西。”

李大河感慨起来：“我记得咱们第一次搬家那年，家里就剩八毛钱，我揣着这点钱去供销社买了几块儿豆腐，让你们妈混着油渣包了顿饺子。”

“油渣饺子也就吃了一顿，”李安直咂嘴，想不起来那样的日子都怎么熬过来的。

但那时候全国的人都这么过的，也说不上苦还是不苦，围在桌子边的人纷纷讲述自己童年时期是过年都是怎么过的。

潜藏在深处的记忆被掀开，李红旗看着满桌的人，突然就感觉到巨大的满足。

她最一开始的目标不就是希望在这一大家人吃饱穿好，平安健康吗，现在都实现了，爸妈，哥哥弟弟，他们都很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积攒在心头许久的那口气，消散了。

李红旗提议：“明天找照相馆儿的人过来给咱们拍全家福，好几年没拍过了。”

“不用，”李安说，“照相馆的人就喜欢朝咱们村跑，等人来了，叫过来多给家里的小崽子们拍几张。”

宋翠莲他们还有别的打算，“这两天拜完年，初三我们去上香，不去烧烧香拜拜菩萨我这心里就不踏实，你们都去。”

“是不是有庙会？”

李大河：“抬运镇是咱们这边最大的寺庙，庙会也是最大的。”

“我要去，”金斗把骨头吐出来，“我还想去少林寺学武功。”

“我看你是想找揍。”

金斗不服：“咱们村的李浩就去少林寺了，他一个能打一帮。”

“你可有点出息吧，”李安头疼，“学学你弟，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行？”

李安的大儿子谦虚：“金斗聪明这呢，就是喜欢玩儿。”

龇牙乐的金斗大言不惭：“这话我认同，还是你懂我，我爸啥也不懂，就知道嚷着叫我学习，他还不是初中都没上完。”

有这么掀自己亲爹老底的？

李安撸袖子：“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谁拦着也不好使。”

“行了行了，”方溪溪把他拽回来，“都吃饭呢，你俩别在这儿找事了。”

“有这么说他老子的？”

“你跟金斗这么大的时候，比他还混，”宋翠莲不留余力的继续掀老底。

李安觉得这饭没法儿吃了。

……

年初一，受凉了有点感冒，李红旗闭门没出。

回村祭祖，上坟的杨建业，带着李梦还有孩子顺道回来了，

之前打过招呼，一家人倒也没意外。

“这大过年的，让他们吃了饭在走吧？”方溪溪请示宋翠莲。

“他们啥没吃过？”宋翠莲还在生气，说话也不客气，“把这俩红包给那俩孩子送去，叫他们走，看见就生气。”

“哎，”方溪溪也没多劝。

等她把红包拿给明月她们，俩孩子闹着不愿意走了。

佳丽满嘴抱怨：“我们的屋子又小又窄，还有老鼠，别的小朋友能去游乐场，我们没钱不能去，爸爸连新衣服都舍不得给我买。舅妈，我不想走了。”

杨建业有些惭愧的坐在那儿不说话。

李梦的脸一直都是阴着的。

“你跟舅妈说有啥用？”明月吐着瓜子皮，“舅妈不当家，你找小姨哭去，小姨同意咱们就能住几天。”

“小姨~”

佳丽扯着哭腔跑出去。

“想住就住，别去烦你们小姨，”宋翠莲拉着脸在门口喊。

佳丽不听，还是跑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