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旗问严小飞：“你是想出去闯闯，回家，亦或者找一份安稳的工作？我现在不是‘金利来’的厂长了，但还有能力帮你找一份不错的工作。”

摇头，严小飞拘谨，紧张的问：“厂……”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严小飞卡壳、

李红旗让他直接叫自己名字。

“不管怎么说你都还是我以前的领导，我还是称呼您李小姐吧，”严小飞无数次在严崇他们口中听到这个称呼，干咽着喉咙，坐在小板凳上，双手夹在腿’间，声音也低低的，但看着李红旗问，“你不介意我之前要跑路的事？”

李红旗是个恩怨分明，且严厉的人。严小飞以为，自己一直待在这里，其中也她的意思。但现在看起来，又不像是她的意思。

“我知道无法挽回的时候我就希望你们走，”李红旗抿了抿唇角，忽的叹出一口气，“你们听我领导，跟我一起承担风险，我有愧对你的地方，现在……”

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红旗又问严小飞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

“我，我想回家，”严小飞的眼眶有些湿‘润，“出了事之后我连电话都不敢往家打，家里人知道我被通缉了不定担惊受怕成什么样子。”

公开通缉，祖籍那边也会接到通告，现在回家不是最明智的选择，还可能会引火烧身。

李红旗发现自己帮不了他。

“我给你准备了一笔钱，不是很多，你拿去做点什么。”

她名下已经没钱了，现在拿出来的这些是在工厂这几年来做厂长的工资，原本这些也会被没收，是陈子昂特意帮她留下来的。

但这对李红旗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些钱，还没有当时跑路时带的那几个行礼装的钱多。

当初服装界的领头羊，现在也落魄的连撑门面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严小飞心下刚感慨，也正需要钱，道了声谢收下，忽然想起来，“安子判了之后我悄悄爱打听过蒋勇的消息，但是好像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这个十恶不赦的狗东西，要不是因为他我们几个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厂……李小姐，你千万别放过他，就是他害得我们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有借不能会，什么都没了。”

“要不是蒋勇中途反水，子公司的资产改造也完成的差不多了，我们脱离集体，自己干，发展自己的渠道，业务，付出多少辛苦拿多少工资，那时肯定不至是平原这片地区的领头羊，还会冲出国门，做任何想做的生意……”

当初的规划和畅想，现在一个也没能实现，严小飞的话更想是在提醒李红旗，她输得一败涂地。

发泄完心中的郁结，严小飞重复强调，“一定不要放过蒋勇。”

“我让人送你去车站，你自己，多保重吧，”该说的都说完了，李红旗离开这座旧仓库，不出意外，这辈子她大概不会再见到严小飞了。

……

回去的路上，车子驶进了熟悉的路口。

李红旗的眼神中有一瞬间的疑惑，神情瞬间黯淡了。

陈子昂把她揽到怀里：“知道你还想在过来看一眼，我们就在车上远远的看一会儿。”

前几天，知道她出来了，金利来现在的厂长就让人把她，还有赵念念胖子遗留在工厂的东西送到家里，她也没什么理由在踏进金利来工厂。

这个她一手创办起来的工厂，从五百人的小厂子，到两千人的大厂，扩建面积，加盖宿舍楼，工厂内的每一台设备李红旗都熟悉，每一个职工，她都知道他们的名字，厂房的每一个角落，食堂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仓库里又堆压了什么货，哪个部门的人又因为什么事情扯皮，生产资料涨幅，销售价格，职工工资，打架闹事，一桩桩一件件，让她忙的抽不开身。

白天在这里工作，晚上在这里加班，柜子都装不下她画过的图纸，翻看过的资料。

金利来走过的每一步，李红旗都付出过心血。

她时常会做有关于这里的梦，那间办公室，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熟悉的设备，永远也开不完会，和早已听惯的机械运转的噪声。

这一切都这么近，近的闭上眼睛就身处其中。

但又那么远，远的她再也没有资格踏进这座亲手创办的工厂。

就算多年以后李红旗能笑着说出这些过往，她依旧告诉世人，她有过错。她的错不在于转移集体资产，而是在于亲手毁了创立起来的体系。

80年代，在她带领下的金利来职工就在执行‘按件计酬’如果这种新的体系一直推行下去，总有那么一部分人不必遭受接下来的砸破饭碗风波，也总会有那么一部分工厂能够在新的体系中存活，甚至，社会都会被推进。

“陈子昂，我们什么时候走？”李红旗忽然问。

‘金利来’跟她在没有任何关系了，有的话，也只是污名，她再也不能为它做什么了，也没有资格为它做什么了。

平原对她的意义，似乎也随之不见了。

这一刻，李红旗想要离开，把她给的伤害也一并带走。

“你答应跟我一起走了？”陈子昂心里颇为复杂。高兴的是她选择跟他走，难受的是她就要这样走了。

“嗯，我跟你走，等我真的恢复好了，还是以前的那个李红旗时，我们就结婚 。”

滚滚热泪，顺着脸颊汇集到下巴，李红旗终究是败了，败给了别人，败给了自己。

最后看了眼那座熟悉的工厂，李红旗觉得自己又过了一生，比上一生还不如。

太多的遗憾和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