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家在哪里
作者:权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937

丫头正是应该赖在妈妈怀里撒娇,抓住爸爸的手非得讲完最后一个故事才肯睡去,早上起来妈妈亲手把头发梳理整齐,穿上漂亮的花衣服高高兴兴的与伙伴去玩耍,因游戏与伙伴矛盾而找妈妈哭诉的年纪,但是,偏偏这一切离她很遥远。

村里其他的小孩子虽然穿的也很破烂,但是至少他们很快乐。

相比于这个同龄的小女孩,张言觉得自己是幸运且幸福的,自己总不能像其他小孩子一样视若无睹。无力改变现实的情况下,只能尽量给丫头一些关爱,至少让她觉得,还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忘。

第二天,12月10日上午,太阳升的老高,雪后一丝风都没有,干冷干冷的,张言穿戴整齐,拎着装了满满一大碗饺子的柳条筐,向看场小屋走去。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响。

场院这个大旷场,还没有任何人或动物的足迹,一望无际的白,张言几乎不忍心踏上去。

“爷爷,起来做饭吧,我饿了。”

进门的瞬间,透过破麻袋片缝制的门帘,张言听见丫头说话的声音,进到屋里,屋里一片清冷,丫头正裹着被子轻推睡在一边的老秦,老秦顺躺在炉灶上方,没动,也没有回答。大冷的天,炕边的炉子也没生火,张言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听见门开的响动,丫头扭头,见是张言,总算之前与张言熟悉一些,一丝委屈在这一刻涌将出来,“我饿了,爷爷不起来做饭。招呼他也不理我。”眼里噙满着泪水。

张言点着头。快步走过去,“别着急,我看看……”。

老秦盖了油腻的棉被,仰躺在那里,脸色青灰,张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凉,老秦怕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先还是一阵惊慌。片刻便平静下来,看看老秦,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睡梦中过去的,表情与睡着时一样,很安详。

与丫头相依为命的老秦死了,丫头唯一地依靠没了。

曾经被遗弃地她又成了孤

只是可怜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接下来她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总不能让这么个小孩与死人呆在一起。目前要做的是赶快带她离开。

“爷爷今天累了,不想给你做饭了吃,这不,让我来接你家里吃去。咱们这就走。”

还不理解死字的含义,还不知道知道爷爷已经抛弃她独自离开的丫头,将信将疑的看着张言。有第一次被邀请的跃跃欲试,也有着胆怯和迟疑。

“还愣着干什么,走,到我家里吃饭去。我家还有好多小人书呢,你不想看啊?”

丫头听见小人书才重重的点点头,外面穿上不知谁家妇女给地花棉袄,差不多将整个人包裹进去,两条长长的袖子让她无论如何也伸不出双手。

“上次你的几本小人书我已经看完了。正好拿回去。”用两只看不见手的袄袖夹住几本小人书。

“我来拿吧。咱们快走。”

张言牵着丫头一只长长的袖子一路磕磕绊绊的往回走。

路上,张言恍然大悟。其实历史没有改变,前世记忆里看场人是芒种大爷,那是因为自己有了记忆,之前的时候仍然有过瘸子老秦,仍然有过丫头。

只是不知道前世老秦死后丫头的命运如何,或许是被人收养,或许是远走他乡,从来没听大人提起过。

在这个寒冷地冬天,大雪后的日子,无人涉足的场地,或许丫头在看场小屋里一直呼唤自己的爷爷起来给她做饭,直到---

这个残酷地念头刚起,马上打住,不再想下去,回头看看丫头,头发依然枯黄蓬乱,小脸冻得通红,两天长长的清鼻涕,想伸手擦鼻涕,抬手是长长的袄袖,看了看,没舍得,又放下来,任它们流过嘴边。

那一刻,张言地鼻子隐隐发酸。

“等一下”,停下脚步,放下柳条筐,摘下手闷子,一手扶住丫头的后脑勺,一手卡住丫头的鼻子,“擤……”,丫头一愣之后,马上配合张言的动作,张言把两把清鼻涕甩在地上,又有手背胡乱的为丫头擦干。然后摘下头上的棉帽子,给丫头戴上,王海军的旧货,自己戴了都大,丫头戴上可想而知。

“走吧”

那一刻,张言没能体会到丫头的心思,没能想到这个简单地动作给她留下怎样地记忆。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如何安置这个苦命的丫头。

大雪,父母叔婶都在家里,见到大人们,丫头又怯生生地拘谨起来,站在炕沿边惶恐的望着大伙。

年年都要在场院干活,丫头自然是认识的,父亲和叔叔正在院子里铲雪,母亲和婶子在炕上纳鞋底,最初不过是以为张言领回来的玩伴,父亲叔叔都没搭理他们,不待婶子张嘴开张言的玩笑,张言就说话了

“妈,给丫头热点饭吃,她还没吃饭呢。”

又看了看丫头,“不用害怕,脱了外衣上炕头暖和暖和。”

然后又郑重的小声说:“妈,老秦昨晚没了,丫头一个人留在场院那不太方便,我就先把她领回来了,这就和我爸说去。”

“什么没了”,啊,啊---老秦没了?“

之前,张言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轻松的模样,很难见到今天的正经,没了,母亲和婶子明白它的含义。死通常不说死。表示尊敬说没了,最初的惊讶过后,相信张言不是说谎。

张言来到院子里,把事情说给父亲叔叔听,这种事通常都是男人们做决定,叔叔还是不大相信:“你能肯定老秦死了?”

毕竟自己还是小孩子,理解叔叔的怀疑,张言点头“肯定。要不你再去看看,冰凉了。”

“你还摸了!?”

张言再次点头,他的心理上当然不会拿死人当回事,目前还是个小孩子,不怪叔叔吃惊。

顾不上继续铲雪,父亲和叔叔连忙出门。

母亲婶子都神色郑重地叹息着下地,婶子去热饭,母亲帮丫头脱衣服。上炕。

老秦地死波澜不惊,七十三岁,老军人,老绝户。队长石富贵拍板,生产队里出钱办理了丧礼,木匠铺里现成的棺材。发动队里赋闲的青壮劳力三十多人到北山打坑子,据说去的人都咒骂老秦,死也不挑个时候,上了大冻才死,大冬天的刨也刨不动,最后没办法,拉了几车柴禾烧地,烧化一层挖一层。

一辈子老好人的瘸子老秦没想到死后讨了人厌。

知道整个事情经过后的石富贵知道丫头在张文礼家也暂时放了心。一整天丫头都被忙于老秦后事的人们刻意遗忘。

丫头今天很快乐。很难得快乐,暖和过来之后。吃了好吃地饭菜,张言母亲又温水给她洗了头发,梳了好看的两条辫子,不知如何向她解释清楚这件事的张言也尽心竭力的陪她玩,讲了几本小人书,拿出收藏的像章一枚枚的指给她看,让她坐进婴儿车里,西屋推到东屋,东屋推到西屋,还可以不时的抱抱两个婴儿,与她们说说话,直到傍晚,她说她累了,她要回家睡觉,可是张言没办法回答她,她的家在哪里?

“今天在这睡吧,不着急回去。”张言说。

“是啊,困了就先睡这,路上有雪,不好走,不着急回去。”母亲说。

“换个炕头睡一觉,看有什么不一样,晚上再给你做点好吃地,不着急回去。”婶子说。

虽然听见了真诚的挽留,还是带着征求和企盼的眼神望着两位母亲,“爷爷找不见我会着急的……”。

“没事……”

终究是小孩子,累了一天地她顾不上爷爷的会着急,带着满足的微笑沉沉睡去。母亲,婶子,张言三人坐在炕上默然,不时传来母亲和婶子地叹息声。

看着睡梦中都要笑出声来的丫头,张言再次猜测着前世的种种可能,很想回到前世,问问父母或知道的人结局究竟如何,然而这不可能。

或许她过的很好,很幸福,可是或许的另一面呢?

丫头像一块大石压在心间,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边,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也就算了,真的能做到视而不见吗?

试探着问“妈,老秦死了,咱家收养了丫头吧?”

母亲迟疑,心地善良的婶子却跃跃欲试地望着母亲,婶子在母亲面前很少多想什么,一向为母亲马首是瞻,听了张言地话只是觉得可行,但最终决定权还放在嫂子那里。

人微言轻啊,虽然家里的条件有所改善,还是能理解母亲地担忧与顾虑,母亲自那个年代一步步走过,缺吃少穿的年代养活一个孩子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有些时候,善心和实力是并行的。自己知道后面会越来越好,可是母亲不知道,说出来,鬼才会相信你的话。

母亲的考虑是多方面的,除了家里的情况,丫头的感受,还要考虑外人的看法,丫头大小也是个公众人物,全村人差不多都知道她的存在,收养了,如果好便好了,如果不好,缺吃少穿的,再支使孩子干点活,会被人戳脊梁骨,后妈不是那么好当的。

闲话风凉话一直都是中国人的传统,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

“我长大了,一定会好好读书,上学,考大学,养活咱们一大家子都没问题,妈你没发现我很聪明吗?”

说完又转头看着婶子“婶子,能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说完这句话,张言自己先恶寒一个。没办法,为了留住丫头,总要给母亲打打气,增强一些信心。

沉闷了一天的婶子终于微笑:“是啊,我们小言就是聪明,等着你养活咱们一大家子啊。”

“哎,丫头这孩子还真是怪可怜的,大人吃点苦受点累养活她应该没问题,只要外人别说什么才好。”(养活并不是由死养到活,活通常读轻声,大概是家乡的方言,养着孩子成长的意思,自己的孩子也通常这样说,怕有些地方没这个词,大家不要误解)

“管他外人说什么,嫂子咱们一起养活她。”婶子信心十足。

“还要等晚上问一下小言他爸,和大姐他叔叔的意见。”

收养一个孩子对一个家庭来说并不是一件小事,广泛征求意见也是正常的,姑姑类似于三家之主的婆婆,父亲是男人,家里的顶梁柱,这样的事当然不能私下决定。

“他叔那我去说,看他敢不答应。”婶子除了给大妹妹起名字后第二次坚决。

既然母亲答应了,父亲基本就不会有什么意见,至于姑姑,也是爱心一大片,秋天里丫头穿的眼熟的花衣服,就是二姐穿旧的。

丫头依然沉沉的睡着,嘴角的微笑依然,丝毫不知道命运被边上的小人改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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