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代销店
作者:权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926

十一月,还有一个好消息,母亲也怀孕了。

将高兴表达的最直接的是姑姑,笑得合不拢嘴,两个弟弟都是亲手拉扯大,忽然之间开枝散叶的密集程度增加,算起来也是功臣。

大方的拿出五毛钱,派二姐和张言去大队代销店买冻梨,母亲和婶子出言制止,强势的姑姑手一挥,“听我的”。

婶子怀孕之初还能吃到点水果啥的,山里红,沙果,叔叔也带回过来几次,到了这个季节,唯一的水果只有冻梨了。

冻梨,是把普通白梨冰冻变成乌黑色,硬邦邦的,砸到地上,也不会有丝毫损伤。心急的人可吃不得,一口下去能把牙锛掉。

吃冻梨前把几个冻梨放在冷水盆里化冻,东北人把“化冻”叫成“缓”。冻梨“缓”的时候,常常是周围结出了一圈冰包围着梨,然后几个梨周围的冰冻到了一起,成了个整体,要缓就要缓透了,才好吃,捏碎包围着的冰,冻梨已经软了。咬上一口,冰凉酸甜的汁流到嘴里,然后顺着第一口的痕迹,吸里面的汁,每一口都那么甜丝丝,酸溜溜,冰冰凉的。

如果是吸着吃,不是一口口的啃着吃,吸干了冻梨的汁液,整个干瘪了的梨肉没了水分,剩下的就不怎么好吃了,味同嚼蜡。

无论怎么样,冻梨当年也是农村的奢侈食品,除了过年,大概只有怀孕妇女能有这样的待遇,前提是还要有一个好心又强势的大姑姐。

二姐怕是第一次掌握这样一笔巨款,责任重大,很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这个年代的小孩子,很少有机会接触到钱,更别说亲自去花钱。

母亲还担心两人被骗,姑姑敢说实话:“有小言一起,倒是怕骗别人被他骗了。”

张言定期能拿豆腐回来,无论是在青年点还是在场院都能混到饭吃,大人们不得不佩服,总之,你办事,我放心。

别看只有五毛钱,但此时五毛钱的购买力,张言担心的是姐弟两个人是否能够拿得动。

同远县供销合作社联合社下属有土产门市,主要经营农具、耕畜、肥料以及农用柄把和废品收购。

生产资料门市,棉麻公司,主要经营棉花和麻皮的收购与供应。

副食果品公司,主要经营批发干鲜果品和调料面等。

农机门市主要经营五金、交电、石油、大机器、水利设备等。

再就是供销经理部,该部在全县各乡镇都建立了供销合作社,乡镇级的供销合作联社属于基层供销社,主要业务是:购进中小型农机具、农药、百货、小五金、图书等,供:应全县农村;同时就地收购农副产品。

五十年代,供销社采取货郎下乡的办法,走村串户,用黄豆、白面、大米、布、盐等换购群众的土特产品,群众则以鲜蛋去供销社换取食盐、针头线脑和布匹等日用品。

六十年代初,基层社相继建立了分销店,小村设立了代销店,货郎渐渐退出历史舞台。

代销店是供销经理部的最底层机构。

同时代销店里的售货员也是社员们最羡慕的工作。

工作的唯一性和必须行滋长了售货员们的脾气,如果熟识一点的还好说,否则,如果买一件东西让售货员给你拿两次,他准要生气了,摔摔打打的给脸自看,说些尖酸刻薄嘲讽的话,买东西的人还要小心翼翼的陪笑脸。

消费者是上帝,有兴趣来看看这个时代的‘上帝’,猜想着后来之所以提出这句话,或许就与全国不计其数的售货员有关系。

张言也曾羡慕过售货员的工作,他的童年印象里,代销店,售货员不亚于一个神话,代销店里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售货员每天都与那些好东西在一起,太幸福了。

前世每当他站在黑糊糊的水泥柜台前,都幻想着自己某一天也能成为售货员中的一份子。黑糊糊的柜台往往挡住他的视线,翘起脚也只能看到冰山一角,恰好是这一角,更增添了其在他心目中的神秘感。

前世的他不过是怯生生的站在柜台前,前提是到了能打酱油年龄。

“打一瓶酱油”;

或“打一瓶醋”;

或“买五斤咸盐”。

然后售货员在瓶嘴插上一个回想起来脏兮兮的油漏子,一个更加脏兮兮的酱油屉子,酱油屉子通过容积大小分为好几个,有经验的售货员打眼看看瓶子,就能判断出该使用哪个屉子,然后把屉子深入到或许几年都不曾清理过的酱油缸里。

后来张言才明白,醋为什么放在桶里,而且每次打完都要拧紧盖子,醋会挥发。

今生再次走进代销店,张言一脸的平静,一样的陈设,一样的售货员,一样的油盐酱醋差混合后的恶劣味道。

售货员绰号“小山东”,二十多岁的已婚女性,另一个是大队长石富贵的小女儿,十五六岁,即使后来与石富贵的接触很多,也不曾了解他的这个小女儿,包括名字,那时候她已经远嫁外地,但现在的她一脸的傲气。

张言细细打量这个留给他太多回忆与幻想的小屋。

与后世的琳琅满目比起来,代销店里的好吃的太过匮乏,点心果子不过三种,一种是寸办见方,正面画着一个十字撒着糖霜的块酥,一种是油炸后再滚满白糖,人们俗称“猫屎蛋子”,还有一种就是柔软甜腻的好吃蛋糕,前两种有人买时,售货员把杆秤秤盘直接插到点心里,有增减也是直接用手抓,柜台上铺着一层裁好的草纸,倒在草纸上,打包,柜台上方悬着一捆纸绳,拉下一段捆好,买蛋糕的人往往自己带着一个器具,蛋糕容易压扁。

不知道此时有没有过期食品的说法,反正只要点心不发霉到长毛就一直在卖。

时下生产队里丧事奔丧者流行带两包点心,再附上几张烧纸,这些点心在除却用度外,剩余的往往又被低价卖会给代销店,周而复始,赚大了。

如果过世者年龄大,奔丧者饭后回家,往往都会分得两块点心,块酥居多,据说吃了这样的点心沾了老人的福气,长寿,这两块点心便成了孩子多的家庭,不和谐的导火索,常常争抢的鬼哭狼嚎。

代销店里对小孩子吸引力最大的莫过于糖了,那个年月的糖块是所有孩子心目中的无上美味。

糖块一共只有两种,水果糖,什锦糖。

说是水果糖,其实都是一个味,都是那种焦糊的甜味儿。“水果”,指的是印在糖纸上的图案。有苹果,有桃,有杏,有梨。

张言闭起眼睛,清楚地记得,他曾经有过两颗,一粉一黄,粉的印着鸭梨,黄的印着一扇扇鸡爪似的东西,上面写着“香蕉”。

那时候,北方,包括大人们,谁都不知道“香蕉”是个什么东西呢,更不要说小孩子了。

糖,外边是一层乳白糖衣,软的,特甜,隔着糖纸,就能闻到浓浓的甜味。

糖衣不禁吃,放进口里就化了,露出里边的琥珀色,极硬,化的时候,“嘎啦嘎啦”碰得牙齿直响,碰得人心里好快乐。

一粉一黄,吃第一颗的时候,张言太心急,冷不丁就咬碎吞掉了,让他有着猪八戒吃人参果般的懊恼与悔恨。

剩下一颗便小心翼翼,放进口里后,先就那么含着不动,待腮帮子麻木了,才让它“嘎啦”一下,再麻木了,再“嘎啦”一下。这样,一颗糖吃完了差不多要花上小半天,大大延伸了吃糖的幸福长度。

什锦糖,大概是后世夹心糖的雏形,外面一层蜡状什锦包裹,吃到里面会发现,居然还是他妈的水果糖。

糖吃过了,糖纸舍不得丢,抻平叠整放进衣兜,时不时拿出来闻闻上边的留香。

有的小伴伙恶作剧,拿糖纸裹了小石子哄人。那是一个明知道可疑,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拿了,剥了……在石子毕露的那一刻,一张小脸由红而白、由白而黑、由黑而怒……其中大部分是装出来,无动于衷,会被伙伴们嘲笑。

但就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伙伴们做的周而复始,乐此不疲,上当者们总是心存期待,期待其中哪怕有一次是真的也好。

后世再说给小孩们或许他们不会相信,这不过是由一块甜蜜的糖所引发的。

多亏有了糖精的出现,无论是糖精有毒也好,致癌也罢(感谢几位书友关于糖精问题的讨论),但在那个年代,糖精,是被人们当作糖之精华接纳的,那些晶白的小颗粒不知喜悦过多少村里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她们用极低廉的价钱买了极奢侈的甜蜜。他们一辈子第一次碰上过这么划算的事情。

那时的糖很贵,也很便宜,一分钱一块,一毛钱十块,五毛钱五十块。

不经意间看见货架上摆放的一包包挂面,不禁想起前世自己亲身参与过的一个笑话,一次在代销店里,一个年轻妇女来买卫生纸,那时卫生纸的包装很统一,大约一尺长,包装与挂面类似。店里有几个成年男人,保守的妇女不好意思直接说买卫生纸,

女人之间总有一些‘暗语’,妇女给售货员一个眼神,“买一缕挂面”,售货员心神领会,拿给她一包卫生纸,觉得自己分得清东西南北的张言,多事的上前指正:“拿错了吧,那不是……”。

惹来众人一阵哄堂大笑,尤其那几个男人,对于这个‘暗语’,他们是理解的,大家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想到被张言说破。妇女红着脸跑了,张言莫名其妙,很无辜,真的很无辜。

也是几年以后他才明白为什么众人会笑。

后世里这种事还算作是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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