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回到海原
作者:随轻风去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3801

第五集回到海原

第一章沮丧的回国之路

施塔特城,乃是纪元1001年神英帝国北伐的起点,数十万帝国军在这里会合、出发。但很遗憾的是这里同样成为了北伐战争的终点,许多临时军团、兵团在这里解散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来源地。从施塔特到施塔特,这次规模空前的北伐仅仅是画了一个句号,神英军又回到了起点。

神英诸将领中,费路西是最后撤回来的,他九月十六日才到达施塔特城,但他的部队却是最完整的,只损失了五分之一左右。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中央第一军团的军团长法明顿中将了,费路西为他保存了实力,他心里暗暗的感激。但是感激归感激,他现在并不希望费路西留在他的军团,这费路西是一个不定时爆炸的魔法弹啊,其他的不说,抢占吉兰诺斯事件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呢,千万可别被连累了。还有,许多军官纷纷到法明顿这里投诉费路西,就是为了团结和自己的军心也不好留下这个毁誉参半的费路西。

昨天刚下过一阵秋雨,街道两边的屋檐还在嘀嗒嘀嗒的滴着水,天空还没有放晴,一朵朵的灰云游来游去,光线阴沉沉的让人压抑。城里某个街角处站着一对百无聊赖的长官和属下,那年轻的将军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着,而他的属下则是一脸不满之色。这俩人一身脏兮兮的,但是来往的人们并不觉得他们扎眼,大概众人心目中的败军形象就该是这样吧,大家谁也不比谁好。这个将军正是撒多·费路西,他已经把部下交还给了中央第一军团,他自己也很主动的坚决脱离了这个军团,费路西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他并不因此而怨恨法明顿,他已经习惯了别人脸色的变化。现在的费路西快成了个名符其实的光杆将军,手下的兵只有一个——弗尔比。

上次来的时候小城多么热闹啊,现在可真够死气沉沉的。这小城里所有的人,在费路西眼里似乎都是一种表情,一种神态,无不是垂头丧气、闷头闷脸的样子。仿佛突然之间,小城里那些古色古香的建筑也变得让人感觉非常破破烂烂了。

“大人你为什么不暂时留在中央第一军团?我们下一顿饭在哪里吃?睡觉在哪里睡?”疲惫不堪的弗尔比一边感慨自己遇人不淑,一边在费路西耳边唠唠叨叨,同时还蹭了蹭鞋底的泥巴。

费路西不耐烦的说:“你这俗人怎么总是惦记着吃饭睡觉?有点更高的追求行不行?你看看,这雨后的初秋,表面虽无萧瑟之景色,但在这悲凉中又散发出何等的抑郁,你细细领略其中的意境,顺便作几首诗好了。”

听费路西一番不知所云的胡扯,弗尔比也不搭腔,直接问道:“我只是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不肯留在中央第一军团,以至于现在成了哪个部份都靠不上的孤家寡人,吃饭睡觉都没地儿。”

“不愿意留在那里,如此而已。”费路西轻描淡写的回答说。

弗尔比挠挠头,他明白了一点费路西的心思:可能会有权力斗争了,费路西或许想表示中立吧。

“大人你好像是神英帝国东南几个省的都督吧,那我们就尽快的回去吧。”弗尔比提议道。

“唉。”费路西说:“按规定,借调来的官兵要走的话需要到编制里的上级那里登记一下,由上级长官签署遣返令。我真不想去。”

弗尔比拍拍胸口道:“大人有什么不方便的吗?在下愿代其劳跑一趟,请问大人你的上级单位的番号?”

“哦,那谢谢了。”费路西很感动的紧握弗尔比的手说:“我的上级是第二雇佣军团总部,军团长是达拉津将军,你见到他替我问个好。”

谁都知道,第二雇佣军团早在战争初期就全军覆没了,除了费路西基本全部战死,弗尔比想要登记只有去死亡之国,费路西不过是拿弗尔比开心罢了。

“当……当……当……”正午的钟声敲响了。

小城中心偏北的地方,那座有着本城最高的钟楼的府邸是八世皇帝的临时住所。钟楼孤零零的矗立在人们的视线中,官兵们都知道皇帝陛下就在钟楼下府邸的某一个屋子里,不过好像很久没有见过皇帝陛下公开露面了。

费路西闻声向钟楼望过去,皇帝陛下就在那个方向。费路西既想见到八世皇帝又怕见到八世皇帝。其实,费路西心中始终有一块大石头堵着,那就是他擅自去抢占吉兰诺斯城的事情。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何处置全看陛下的心情,因而费路西可以从对自己的处理中推断出八世皇帝的心态。假如陛下气急败坏,存心找替罪羊,那处罚肯定会十分的严厉;如果处罚不痛不痒无关紧要,那正说明皇帝陛下已经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尚能很客观的看待问题。

但是,到目前为止八世皇帝没有任何表示,就费路西自己的所见所闻,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情,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还要处理这件事情,似乎这件事情已经被淡忘了。

“这样不太正常啊。”费路西心里思考着:“以皇帝陛下那赏罚分明的个性,怎么会漏过这件事情呢?传闻中陛下重病缠身,不能处理政务军务,这难道是真的?”

关于这点,不能怪费路西多疑,实在是他不敢轻易的相信八世皇帝的任何消息。去年在王都陛下装病蒙蔽了几乎所有的大臣,还有两个月前,陛下耍个花招就轻松骗过了摩兰的亚兹拉尔,这些例子还都在费路西的脑海里保存着。

“还有一种解释就是北伐失败对陛下的打击比想像中的大的多,以至于极度的消沉,不过好像不太可能啊。”费路西左思右想,决定去找近卫军的哈格问问情况。

皇家近卫军的大队长杜西·哈格尽职尽责的在钟楼下府邸的正门附近巡逻,他走了几步,停在一座高大建筑物的前面,他刚才看见了神英帝国军令部首席大臣、北伐军总参军长布里昂元帅走进那座建筑,手里拿着像是辞职书的东西。卧床不起的皇帝陛下大概是在那里接见这位老元帅吧。

“布里昂元帅一旦辞职,必然留下权力的真空,那可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哈格心里对自己说。

不过最让哈格忧心忡忡的是皇帝陛下,八世皇帝自从在吉兰诺斯中箭受伤后,伤口尚未痊愈又裂了一次,而且一路上颠簸又使得本来就不很健康的皇帝陛下患了病。但是八世皇帝的心病更重,北伐失败对希冀青史留名的八世皇帝打击之沉重绝非三言两语所能描述的,那感觉就像是走在悬崖边上欣赏美景,正当陶醉时却一脚踩空跌下十万八千尺。皇帝陛下懒于处理事务,懒于召见官员,甚至懒于走出屋子,更要命的是陛下虽在病中但仍是纵酒无度,几乎到了自虐的地步。哈格这个忠心耿耿的大队长对此也只能向天神祈祷。

哈格又来回踱了几步,眼角余光偶尔一瞥,恰好看到门前马路对面的街边上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费路西。那两个人慢慢的朝着这里走过来,哈格猜想费路西大概是来找他的,就走出大门迎上前去。

“哈格大哥,很久不见了啊。”费路西笑嘻嘻的说。

“很久么?才二十多天吧。”

“小弟我心中想念大哥,觉得时间过的慢而已。”费路西此话一出,旁边的弗尔比忍不住背过身去大口大口吸了几下新鲜空气,免得当众呕吐一番,他真觉得这段时间费路西越来越虚伪了。

哈格勉强挤出笑容道:“你是不是要走了,所以来向我辞行?”

“走?我的遣返令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费路西无奈的说。

哈格一摸脑袋:“哦,你这种情况,应该去我军总部直接办理,找那些管人事的人。”

费路西抬头向大门里面看了看,小声的问道:“听说皇帝陛下身染重疾?”

“这个……”哈格想了想回答说:“是的。”

费路西脸色一变,愁容满面:“我身受浩荡皇恩,多时来无以为报,这时候竟然不能为陛下分忧,实在愧为人臣哪。”

哈格以己度人,觉得费路西和他自己一样的关心皇帝的健康状况。哈格感慨的叹口气,拍拍费路西的肩膀道:“你也不要自责了。陛下的情况没那么简单,百病皆好医,唯有心病难治,陛下的天心之困不是你我这些卑微之辈所能尽力的,我想天神庇佑之下,陛下终能挣脱心魔的。”

三言两语,费路西从哈格嘴中套出了八世皇帝的情况。皇帝陛下自尊心过强,无法面对这种惨败啊,费路西心里想道。

“对了,我们海原城港通外洋,奇珍异药颇多。”费路西另有深意的说:

“我会尽力搜罗的,只是希望大哥能及时通知我关于陛下圣体的状况,以便于我对症找药。我自会按时派人到你那里询问的。”

“真的?”哈格说:“那敢情好,希望会有用吧。”

此刻从大门里缓缓的走出一个老人,他看上去七十开外的样子,神情萎顿,如果他不是一身军服,恐怕谁也不会把这个看起来像是深秋树叶般的老头子和军人联想起来。

那不会是布里昂元帅吧,费路西惊讶的看着老人,半个多月未见竟然老成这个样子了。布里昂元帅颤颤巍巍的走过来,费路西注意到他军服上的元帅标识都没有了。

费路西快步上前,问候道:“元帅大人安好。”

布里昂迟疑的看了眼前的人一下,说:“我什么都不是了。”说罢迳自走去,他大概不愿意在小辈面前显出落魄之态吧。

布里昂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了转过身来看着费路西。费路西感觉到布里昂还有话要说,识趣的凑上前去。

“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恐怕不能再为皇帝陛下作些什么了。”布里昂一摆手,阻止了费路西的插嘴:“你则不同,你年轻力壮、来日方长。”

老元帅到底想说什么?费路西疑惑的想。只听布里昂继续说:“这次战败了,今后皇帝陛下的麻烦不会小的,愿你能本着忠君报国之心,为君分忧,为国效力。这算是我这个老人对你的一点请求吧。”

费路西稍稍的有点感动,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布里昂几十年来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协理军务,个人道德上亦无可指摘,更不树党结派,实在是官员的楷模,后世关于本代的史书中必有老元帅的褒美之词。

布里昂话里有一句“陛下的麻烦”。这倒是提醒了费路西,“是啊。”费路西想道:“陛下的麻烦不会小的。北伐之前陛下强制推行的一系列措施所激起的矛盾并没有因为战争而得到缓和,反而会因为战败更加激化,不仅如此,陛下的威望会因此极大的削弱,那些当初被压制下去的权势集团恐怕又会东山再起,难怪陛下心病如斯。”

“元帅的栽培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费路西感激的说,他意识到“抢占吉兰诺斯事件”之所以不了了之,或许就是布里昂元帅放了他一马。

“唉。”老元帅喃喃的念叨着:“各怀鬼胎……各怀鬼胎,但愿你不是。”

虽然语意含糊,但是费路西听懂了。

望着布里昂的背影,无力感涌上费路西的心头,也许他注定会辜负老元帅的期望吧。

费路西向哈格告辞后,和弗尔比来到北伐军总部解决自己的遣返问题,费路西大小也算是个名人了,办事相当顺利,主管人事的总军务长莱维上将爽快的亲自签署了遣返令给他,有了这张遣返令,一路上的开支就可以由各地的政府负责,否则身无分文的费路西可能会重操旧业,又要去卖身作佣兵挣钱了。

“小伙子,愿天神保佑你。”莱维上将把遣返令递给费路西并祝福说。

费路西哑然失笑,连打着解放圣地旗号的神英北伐军都不保佑,天神还能保佑谁。

当日下午,费路西和弗尔比离开了施塔特,费路西认为自己已经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施塔特城了,按照他的意见,两人向着神英帝国的首都玉都城出发,然后再转道去海原郡。

夕阳,古道,费路西和弗尔比拖着长长的影子一步一步向玉都城挪动。

他们的马匹已经上缴了。对费路西而言,这是回家的道路,但对弗尔比,这却是背井离乡远离故国的道路。两人各有心事,一路走来少有的全都保持沉默。

“公平的说,这次战争中我立下的功勋实在不算小,在卡梅申战役击溃敌军总部,在吉兰诺斯又逼死了摩兰王,隆戈会战中制造出疑兵促使斯逢骑兵撤退。但所有的功勋却因为整个战争的失败而全被抹杀了,一切辛苦都由于自己所不能决定的因素化为了乌有,最后等于白忙一场,想想也真可笑。这种不能自主的窝囊事以后再也不干了,要做就做能掌握自己结局的人,哪怕因为自己的因素输了也无所谓。”因为徒劳无功而不服气的费路西有一点赌气的想。

旁边的弗尔比眺望远方,心中一片迷茫,他这个原摩兰军官莫名奇妙的成了费路西的俘虏,又莫名其妙的成了费路西的随从,更是莫名其妙的要跟着费路西去神英帝国混前程,不知道这个年轻的费路西到底能给他带来什么,是凶是吉看来只有天神知晓了。

神英帝国北方地区的陆路交通有两条国家级的主干道,一条是北方大道,起点玉都城,终点是北方边境省份特福德省,费路西和弗尔比就是沿着这条道路南下;另一条是滨海大道,起点东阳港城,所经过的地方都是沿海的省份。

还有的就是,帝国朝廷多年来一直在筹建西北大道,设计规划都已经做好,但由于资金的问题没了下文。

北方大道的某一岔口处有座天兴酒楼,酒楼外立着一个路标,从路标可以看出,沿着大道向北是普拉森郡,向南是卡索拉郡,而东岔口通往拉古迪尼亚地区。或许有人问:一个拉古迪尼亚区也值得北方大道为它开一个岔口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帝国大贵族拉古迪尼亚公爵的领地就在那里。你要是公爵,国家级大道自然也会修到你家门口。

这日酒楼的生意不错,服务生们来来去去穿梭于人群中,柜台上掌柜的看着一派生意兴隆的好风光,乐得合不拢嘴。“如果天天都如此,那该多好呀。”

中年掌柜一边算钱一边感慨着。

抬头间,掌柜发现一个手抱小竖琴的游吟诗人走进了酒楼,一般情况下,掌柜是不会去管这类卖艺人的,反正对生意也没有什么坏处,何况往往还能有免费的音乐欣赏。

游吟诗人绕着大厅转了一圈,没有人招他去唱,于是没有生意的游吟诗人站在大厅的边上自弹自唱起来:

“摩兰啊摩兰,流血成了海水,淹没了良田,抹去了平川。

北庭荒原的黑夜里,又是谁在不停的哭泣?

随着风起风落,那是千年不散的魂魄。

无尽的关山重重,还有四河三江,孤魂漂泊徒望乡。

亲朋依稀,景物霏微,化作南柯梦里归。“

一曲唱的愁云惨淡、悲怆伤情,若能保存下来,几百年后一定会被冠以现实主义作品的帽子,但是在目前这首曲子与酒楼里的气氛并不和谐,不管是谁高高兴兴的喝酒吃饭时,也不愿意旁边有个人哭丧般的唱曲吧。

天兴楼掌柜皱了皱眉头,正想开口把那游吟诗人打发走的时候,听见有人一拍桌子,却是离游吟诗人最近的那桌人中的一个,长的五大三粗,佣兵打扮。

“我们哥几个喝得正高兴,你在一边唱的什么破曲儿!”佣兵冲着游吟诗人叫道:“出去出去!别败了我的酒兴。”

佣兵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远处又有人高呼:“唱的好,小哥接着唱!”

或许是无心,但听起来像是故意与那佣兵作对似的。

佣兵感到自己的面子受了侵犯,“霍”的站起身朝身后看去,是几个饱含风霜之色的青年人。佣兵打量的眼光落到了一人的裤子上,正是军用的利默克粗布裤,还有一个人穿着小军官装备的那种矮筒靴,看来这些人是退伍的士兵。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原来是前线的败兵而已,诸位大概逃命逃的很辛苦吧。”佣兵刻薄的说:“难怪这么爱听这个。”

北伐失败的消息早就传播到了神英帝国的各地,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满天飞舞、真假莫辨。但这个时候大部份的军队还没有撤回来,后方的败兵是很少见的,因而佣兵的话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酒楼内议论纷纷,众人趁机互相交换着自己所听到的谣言和消息。

“哼,北伐军都是一群废物!皇帝陛下和帝国的脸面都被这群人丢尽了!简直是我们帝国的耻辱!”

一名年轻学者愤愤地说,引来一片附和之声,对于不愿接受的失败,神英帝国国民的情绪都发泄到本国的将士身上了。看到自己的话被众人附和,年轻学者心中略略有些得意感。

那几名退伍士兵见自己成了焦点,于是充耳不闻,低头匆匆的吃饭,他们都是从斯逢人的铁骑下死里逃生回来的,与死亡相比,这点侮辱算不了什么。

“瞧哪,门口还有两个废物!”

有人喊道,果然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两个穿着旧军服的人,看那风尘仆仆的样子八成也是从前线退回来的官兵。因为里面坐满了,所以他们并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口处等着。

“什么?”听到里面的嘲笑,两人中比较年轻的男子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弗尔比,这是在说我们吗?”

“啊,这个……撒多大人,经过研究,我认为这是在说你。”另一个叫弗尔比的人回答说:“在下并非神英北伐军的人员,所以不在其列。”

看看到底谁是废物?撒多·费路西不悦的走进大厅,目光巡视了一遍:“刚才哪个在说话?”

“是我。”出声的居然是那个年轻学者,在他身上所显示出的书生意气简直就是冲动的代名词。他夷然不惧的迎上费路西的目光,没什么可怕的,这么多人在看着呢,他心里给自己打着气。这个年轻学者名叫法民,恰好是中央第一军团法明顿将军的一个表弟,不过费路西并不认识。

“你过来。”费路西一只手轻轻的在佩剑的剑柄上抚摸着,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却让年轻学者产生了一股畏惧感,他不禁后悔自己干嘛要乱出风头,但众目睽睽之下退缩又显得太懦弱了,他丢不起这个人。

最先拍桌子的佣兵大步走到费路西前面,大声的说:“阁下有气找摩兰人撒去!在这里逞什么威风。”

进退两难的年轻学者暗暗松了口气,“刚才不是我怕了,实在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自我安慰道。

费路西轻蔑的对佣兵说:“我在与他说话,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莫非你觉得自己有几下子武技就足以凭仗了?”

弗尔比凑上来帮腔说:“大人,古语云:学士的舌头,武士的拳头。用在这里虽然不很贴切,但是他们两个一个耍嘴皮子,一个卖力气,搭配的好呀,倒也有些相似性。”

佣兵抑制不住怒火一拳朝弗尔比打来,弗尔比见势不妙往费路西背后一躲,他知道只要有费路西在前面挡着他就可以高枕无忧。

费路西伸手轻易攥住了佣兵的手腕,只一瞬间,那佣兵左手已经捂着右手腕倒在地上打滚了,“啊~~”然后是令人悚然的惨叫。

“在下并非故意的,不小心用力过度了。”费路西一脸诚恳的说,他说的也算是实话,确实是因为事起突然没调整好力度,但别人可不这么看,受伤佣兵的同伙人已经站立起来拔出了兵器,看来一场恶斗是在所不免了。

“且慢!”

费路西顺着声音向望去,从二楼雅间走下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他后面还有些人正往下走。管事对着费路西行个礼道:“下人无礼,阁下见谅一二。”

“这是你的下人吗?你家的主人又是谁?”

管事面有为难之色:“这个实在不方便与阁下说。”

“那就算了。”费路西面上毫不在意的说,眼睛往管事后面瞟。多数人一看就是侍女、护卫之流,但有个女人神神秘秘的戴着大太阳帽,一圈纱巾遮住了脸孔,看身段很苗条。她长裙曳地,一举一动优雅无比,即使走路也走得婀娜娉婷、摇摆生姿,费路西感觉她一定受过专门的训练。她大概是这些人的中心吧。

神秘女子把管事招过去耳语几句,那管事又来到费路西这边,低声的对费路西说:“阁下打伤了我家小姐的佣兵,使得护卫小姐的少了一人,阁下是否愿意弥补一下,帮忙护送我家小姐到玉都呢?”

“嘿嘿,你家小姐做事很荒唐啊。”费路西坏坏的开心的笑着:“不知根底就贸然的请我帮忙,难道不怕我起了歹心吗?”

谁知那管事笑的更开心:“阁下不是撒多·费路西大人吗?有大人护送那当然是万无一失。”

费路西的笑容登时停顿了,他已经把军服上所有的标记都取下来了,没想到在这种地方有人能认得他,还是一个应该是美女的女人。

“如果是个男人我也许会忘记了,但要是个见过的女人就不可能一点记忆都没有啊。她到底是谁?”费路西疑惑的又朝神秘女人扫了几眼,对方也正点头示好,在她的呼吸之间,轻纱微微抖动,费路西有了主意。

“这里人太多,我们出去谈吧,你们先请。”费路西对管事说,管事到神秘女人身边请示了一下。

神秘女人领头向门外走去,她势必会从费路西身边经过,因为费路西和弗尔比就站在门口附近。当神秘女人离费路西还有几尺的距离时,费路西似乎是无意的抓了抓头发,他的手落下时,暗暗的顺势劈出一道掌风。神秘女人只觉得强风迎面掠过,忽然间头部一轻,她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帽子大概已被费路西掀掉。

大厅里的人呼吸停止了刹那,缘于那神秘女人惊心动魄的美丽,她那白皙无瑕的脸蛋上此刻布满了可爱的红晕,眼睑微微的下垂,长长的睫毛仍然挡不住那大眼睛里流动的神光,两片湿润而又丰满的红唇因为吃惊而稍稍张开,每个人都忍不住诱惑作起了上前一亲芳泽的美梦。可惜美景转瞬即逝,手脚麻利的侍女已经拣起了太阳帽为她的主人戴上。

“红菲小姐!”有人兴奋的尖叫。

哦,费路西隐隐约约有了印象,这红菲小姐好像是约昆国的一个在西大陆红得发紫的艺人?以前似乎听谁说过,大概是为老不尊的德尔利吧。也许是在玉都的时候红菲小姐见过他,所以能认得出来。

“没什么意思啊。”费路西心里说,刚才他在门外见到华丽的马车,还以为酒楼里有什么值得结交的人,原来是这么一个人。

几十号人争相拥向红菲小姐,随从们围住一圈护住了她。红菲小姐的管事拼命挤到费路西的跟前气急败坏的说:“大人,这是你惹出来的,你一定要解决。”

费路西心中暗暗好笑:“活该,谁叫你们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的摆谱。”

他对弗尔比递个眼色,心领神会的弗尔比立刻拉下脸摆出官腔对管事喝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家大人何等身份,岂是你这等人所能差使的?闪开!”说罢不由分说地推开了管事。

“红菲小姐,在下先行一步,后会有期!”费路西高声道,迈步走出大门。

天兴酒楼离玉都城也就一日多的路程,从天兴酒楼出来,费路西和弗尔比第二天下午走到玉都城,时值九月底,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也是多事之秋的时候。八世皇帝急功近利的发动了北伐战争,企图把国内的矛盾转移出去。不过北伐失败了,当初被战争暂时掩盖下去的一系列矛盾重新被激化。在帝国里本来各派各阶层的权势和利益互相交错,另有一些新兴势力逐渐涌动和崛起,当有一个强力的权威者例如北伐前的八世皇帝存在时,在集权的高压下,一切尚能维持表面的安宁,好似那看上去平静而水面下波涛汹涌的大海。若是这个权威者倒下,他丧失掉的权力必然引起各种势力的争夺,动荡不安的局面会因此而形成。引用东方大陆的一句谚语: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第二章玉都两日游

玉都城一如既往的繁华昌盛,但是数月前那种狂热的氛围已经寂然无影了。北伐战争对这颗帝国明珠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太大的影响,细细的算起来,也就是办丧事的家庭增加了一些,去神殿里祈祷、占卜的人数也明显增多。除此之外,究竟有什么变化,大概只有部份上层阶级人物能感觉得到一股股各种各样的暗流不停的涌动着吧。暗流要么变化成汹涌的波涛,要么就是悄无声息的消失,发展成什么样就全看各人手段的高低之分了。

城里某处不起眼的院落里,费路西悠闲自得的靠在那本该属于德尔利的躺椅上,德尔利毕恭毕敬的站在一边;按从前的习惯,德尔利是不会这么恭敬的,但这次费路西从战场上回来后,德尔利感觉他的主人变得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心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一目了然。人类最畏惧的东西往往就是最不了解的东西,正因为不容易了解,德尔利才对费路西产生了些许的畏惧感。其实也是德尔利多虑了,这次北伐的经历确实在某些地方重新塑造了费路西的心态,只是德尔利很长时候不在费路西的身边,一时间不适应这种变化罢了。看看那弗尔比,不照样大大咧咧的。

德尔利简明扼要的把京城几个月来的动态介绍了一遍,没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与费路西预想的一样。八世皇帝出征前,曾经指定了一个九人监国委员会代理朝政,成员有百官之首宰相艾力·佩森侯爵,左副宰相乌季诺里,深受信任的工矿大臣玛恩子爵,另外还有两个公爵,以及尚书阁里的三位首席尚书,包括那个占据了费路西的前男爵府的科图卡。如今随着皇帝陛下威望的削弱,加之八世皇帝又不在京城,党派的权力斗争又日渐抬头,监国委员会俨然已成权力斗争的竞技场。谁都知道八世皇帝最痛恨结党营私,从前陛下更是不遗余力的大力打击,换作数月前,哪个不要命的敢这样公开党争?但现在形势一变,情况便又复原了。人的野心和欲望可真是顽强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小草。

“这个监国委员会是暂代皇帝决断行事的,这期间可有什么重要的决策出炉吗?”费路西询问道。

德尔利想也不想的说:“哪有什么重要的决策,他们几个净顾着互相扯皮了,估计这也是皇帝陛下所愿意看到的。”

“是啊,监国委员会九个人,三个是高门贵族,三个是经济派的人士,另三个是号称内朝的尚书阁里的尚书,三大党人就互相牵制吧。德尔利,今后尤其要注意京城里的动静,我有种预感,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马上就会来临的。这个时候不要吝惜金钱,如果经费不够用我会从海原送钱过来。”费路西指示说。

“还有人力。”德尔利说:“现在一百个人不够用了。”

“两个皇子那边又有什么动静?”

“大的举动不会有的,但小动作还是很不少,与以前一样,各派各奉其主。”

费路西语出惊人道:“假如皇帝陛下此刻已经驾崩归天,你看哪位皇子最有可能继承大统呢?”

德尔利沉吟了几秒钟,回答说:“很难猜,两个皇子势均力敌,我想爆发内战的可能性极大。但是不管是哪个皇子继位,都将导致帝国皇权的衰落,因为这两个皇子目前都缺乏足够的权威去统领群臣。”

“是呀,局势演变成什么样子都要看皇帝陛下的行为了。”费路西说:“那么国外有什么消息吗?”

“也没有太引人注目的事情。高沙内战已经陷入了僵局,高沙国事实上已经分裂成了南北两个国家;约昆国王子大婚,还有,约昆国的名艺人红菲小姐据说要在我国帝都长住;东南的海神八国同盟表面上这段时间很老实,事实上怎么样很难说。”

费路西说:“我倒是希望海神同盟那帮人能制造出点事端来,这样我就可以以抗敌为藉口扩展势力了。不过那时必然会与地方当局产生矛盾,明天我去拜访玛恩大人,看看能不能在朝中争得一点支持。”

第二天,费路西来到老熟人帝国工矿事务部首席大臣玛恩的府上拜访,玛恩如今也是监国委员会的九个成员之一,地位不同常人。费路西保持了军队的作息习惯,来得很早,玛恩刚起床就被费路西骚扰了。

“有什么事情你派人送一封信过来不就行了,或者到我的办公室去谈。”玛恩埋怨费路西说:“不必这么公开的跑到我家里来吧。”

费路西懒洋洋的说:“怎么了?”他纯粹是明知故问。

“你说怎么了?现在是敏感时期,不怕被人攻击为你我内外勾结啊。”

“哈哈哈哈,如果这点区区的小事就能扳到你这个监国委员、首席大臣,那玛恩大人你也太弱了。”费路西毫不在意的说:“再说,谁都知道我当年是因大人你的推荐而邀得圣恩,飞黄腾达,我到京城里来拜访你表示不忘本,这也是一种礼节呀。”

玛恩摸摸下巴道:“这倒也是。听说你这次参加北伐功劳不小,我还没恭喜你。”

“这都是过眼烟云,战争一失败什么都没有了。不过我这次找你确实有些事情。”

“什么事情?”玛恩警惕的看着费路西,看来费路西并不是单纯的像过去一样礼貌性的前来拜访的,不知道费路西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费路西用一付很艰难很生涩的语气说:“这个,怎么说呢,我在东南,在那四个省虽然也是个都督,但是实际上总是束手束脚。四个省的经略大臣级别并不比我低,遇到事情无法与他们协调,还有最重要的,我这个军队的经费要靠四个省供给,总是受制于地方财政,常常也有难为无米炊的感觉,这次我回去,难免会跟地方产生一些冲突和矛盾,只是希望到时候大人你能在中央支持我一下。”

玛恩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说:“说说理由,我为什么要支持你?”

费路西立刻反问:“你们为什么不支持我?”费路西所说的“你们”恐怕就不单指玛恩一个人了。

“帝国之疆域,莫非皇土,帝国之民众,莫非皇臣。”玛恩目光如炬盯着费路西:“我的话你明白吗?”玛恩这话暗暗警示费路西不要有过于不自量力的想法和野心。

玛恩大人真是一个正统的帝国主义者,费路西想道。他迎上玛恩的目光一本正经的说:“在下镇守东南,守卫有责。海神八国同盟上次煽动叛乱,阴谋没有得逞,但侵吞帝国疆土之心未死。此次我国北伐战败,人力物力损失难以估计,国力一时不易恢复。在下生怕海神八国自以为良机已到,生出事端,而我受四省地方之牵制难以粉碎敌人之野心,成为千古之罪人,有愧于陛下,有愧于国民。”

费路西把自己虚构出的海神八国威胁为藉口搬了出来,但是这一番说词另外某些地方触到玛恩心痛处了,玛恩痛苦的说:“此次北伐,耗费数以千万计,虽然尚未计算出结果,但是肯定是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巨大数额,若是其他的地方再出什么天灾人祸,帝国朝廷就很难承担的起了。”

“正因为朝廷承担不起,所以假如出了事故就需要地方各省郡掏钱,这必然损害地方的权益和财务,因而我担心会引起我和四省官员的矛盾。当然若是东南平安无事最好。”

“我知道了。”玛恩的态度不置可否,始终没有给费路西一个明确的答覆。

在政治场打滚多年的人对于作承诺有两种态度,一种人是不轻易表态作承诺,但根据现实的利益心里有数:另一种人是许诺如放屁,说过就忘记。费路西当然不希望遇到后一种情况,估计现在玛恩是第一种情况。

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了,费路西想,以后如果是对我们两人都有利的事情,玛恩应该会帮忙的。

“那么,在下告辞了。”费路西说。

“不忙,你我多时未见,在我这里用过午饭再走吧。”谈完公事,玛恩盛情邀请道。

“那就有劳大人了。”

午饭时,玛恩接到一份通告,顺便给费路西看了看。大意是八世皇帝陛下身体欠佳,暂不回京,目前驻扎奥瓦尔湖畔修养,朝中事务继续由监国委员会主理。

吃完饭费路西就离开了玛恩家,走之前他很无赖的说了一句话:“大人别忘了,在他人的眼中,我和你是一伙的,我要干出什么事情后,说是被你指使的,恐怕没有人不信。”

费路西来到玉都还有另一件事情,报丧。巴齐和他的姐夫都战死了,费路西总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巴齐的姐姐。

想起巴齐,费路西心中一痛,任他打遍天下无敌手也没能护住自己的朋友,不能不说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费路西也不敢去面对巴齐的姐姐,一个女人同时死了丈夫和弟弟,这个打击也太残酷了,而他费路西就不得不去担任这个传播凶讯的使者,好不忍心啊。

为难之中,费路西想起了塞尔,可以叫塞尔去传达这个消息,而且塞尔比他更会安慰女人。塞尔目前是在外务部的孔萨伊那里做事,费路西来到内城的外务部寻找塞尔。

当费路西费尽周折找到塞尔时,几乎不敢上前相认。塞尔变化太大了,原来一身的廉价地摊服装全部换成了最时髦华丽的文士装,从领口绣上的金线花纹可以看得出那是玉都北城某个著名时装店的标记,一道精致细巧的金链子垂挂在塞尔的胸前,黄灿灿的看起来价格亦不菲,还有那闪亮的黑皮鞋几乎都可以当镜子用。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阔了?”费路西奇怪的问。

“哈哈,你来得正好。”塞尔一脸兴奋的说:“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他拉住费路西就要走。

“等等,我找你来是有事的。”

“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现在跟我走。”

“我这件事情非常重要。”费路西定住身形道:“巴齐死了。”

塞尔不能置信的惊讶道:“啊?死了?”

“是的,你去他姐姐家里跑一趟报丧吧,我实在没脸去。”费路西道出自己前来的目的。

“这样啊。”塞尔不知在想些什么似的,眼珠子一转:“好吧,我会去的。这件事情就先这样吧,现在我要去参加红菲小姐的谈话沙龙,你去不去?”

费路西面色一沉,心里对塞尔感到不满,这时候还说什么红菲小姐。

塞尔感觉出了什么,道:“死者已死,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们总还要继续生活。”

“那红菲小姐……”

“红菲小姐是约昆国的超级明星,可谓是色艺双全,人间罕有,全大陆不知道多少人想一睹她的风采呢。两个月前来到我国游历,正打算在我国长住呢,这真是我们神英帝国男儿的福气哪。我与她已经见面很多次了……”塞尔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仿佛沉醉于自己的想像中了。

约昆国总是出这种明星,似乎已成传统了,这没什么奇怪的,但是……费路西看着塞尔怀疑的说:“她是第一流的明星,你又是那棵葱?”

“哈哈,说来也是我的幸运。”塞尔得意的说:“红菲小姐是来自于外国的贵宾,我就是外务部指定为她服务的人选。”

什么呀,原来是个跟班打杂的,费路西不屑的想,兴趣缺缺的说:“我在北方大道上也见过她,是很美丽。但我又不是没见过美女,我家里也不是没有,这个什么沙龙你自己去吧。”

“不要这么无情嘛。”塞尔死缠着费路西说:“你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能领着你去我脸上有光啊,就算是帮忙为了给我长脸,你还是不是朋友?”

费路西被缠得没办法,他又真的不喜欢这种聚会。顺口说道:“你把你胸前的链子送给我,那我就去。”费路西知道,以塞尔的小气个性,绝对不会舍得把贵重的金链子送给他的。

“没问题!”塞尔一口答应:“我家里还有三四条,随便你拿。”

怎么回事?费路西大吃一惊,没听说黄金贬值啊,什么时候黄金贱到这种地步了?

“这种链子三十铜元就一条,你应该比我有钱啊,怎么看上我这东西了?”

塞尔似乎比费路西更疑惑。

三十铜元?费路西感觉情况越来越幽默了:“这是什么链子?”

“黄铜链子。”塞尔说:“好像是一个炼金术士发明了黄铜的冶炼方法,最近京城里很流行这玩意,因为看外形它太像黄金了。”说完费路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费路西脸上一热,看来他是不得不跟着塞尔去了。“不过你离我远一点。”

费路西说:“跟你走在一起显得我太寒碜。”

“嘿嘿,这身衣服是我借了十金元买的,其中有五金元是法理奥那小子借给的。”塞尔说。

费路西轻哼一声,对塞尔的虚荣表示鄙夷,当初他在京城里任职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讲究过,但是费路西现在却变了心思,“回到海原后一定要做一身更豪华的。”费路西想。

费路西跟随着塞尔上了马车,不多一会儿就来到了红菲小姐的住处,这是离内城不远的一家豪华的公寓式旅馆,名字就叫“蓝色”,蓝色旅馆的老板据说是海神同盟八国的人。塞尔熟门熟路的领着费路西走进旅馆内部某个独立的院落,守卫的人也没有拦他。尚未进屋,里面的欢声笑语飘了出来,塞尔仿佛受到了莫名的吸引力,他加快了脚步走进屋子里,费路西随后跟上,尽管费路西更想看看屋后的花园。

进去就是一间大厅,铺着红地毯,从脚感看应该是从北方大陆进口的,只有北大陆的地毯才这么轻软又不失韧性。墙壁上是几幅大型油画,是不是名家手笔费路西看不出来,他也没什么兴趣。大厅里散落着七七八八的红棕木沙发,看似散乱却又排列得相当巧妙。几道不起眼的小门通往别的房间,而楼上大概是卧室,总的来说红菲小姐住处的基调是暗红色,比较典雅的。沙发上已经坐下了那么十来个青年人物,据费路西的观察,这些人非富即贵,证据就是他们穿得并不比塞尔差,甚至更好。当然也不排除有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不过像塞尔这样硬要面子的人不会很多吧。

“过来一下。”已经和几个人打成一片的塞尔招呼着费路西。

费路西别别扭扭的走过去,他越来越觉得无聊乏味,来这里简直浪费时间。大概到这里来参加谈话沙龙的都是有闲阶级,费路西觉得自己和这些人根本不是能交往到一起的人,那塞尔倒是如鱼得水,看起来他的社交手段还可以,混得不错呀。

塞尔站起来与费路西并立道:“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撒多·费路西。”

大部份人都颇为动容,刚才穿着旧衣服的费路西并不显眼,大家没有当回事。没想到他就是不到十八岁封爵(虽然半年后被削掉了)、不到二十岁任都督、北伐中打进吉兰诺斯城逼死摩兰王的撒多·费路西。比起费路西的经历,他们其中任何一人都是逊色万分的,虽然他们大都是某某公爵的侄子、某某大臣的外甥之类的人。

看着大家的表情,塞尔深感与有荣焉,他卖弄性的笑了几声,但费路西却敏锐的感受到了敌意。本大人我才不会与你们这些狂蜂浪蝶争宠,费路西想。

主人姗姗来迟的下楼来,关于这个没有人表示不悦,人们的意识里女人尤其是美女迟到似乎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上次在天兴酒楼,仓促间费路西看得并不真切,这次发现红菲小姐长着椭圆的鸭蛋脸,最迷人的是那双状如杏核的眼睛,是大海一般的蓝色,眼里的神光也像流水一样波动着,抑或说是不安分的跳动的蓝色火焰。她那裸露在外面的手臂珠圆玉润富有活力,与之相映成趣的是红菲小姐的腰肢非常纤细,但很结实,因为腰部支起的上半身笔挺不曲,显出一派高贵的风华,很难想像这是一个艺人,难怪帝都这么多青年才俊为之着迷。

“我刚从拉古迪尼亚公爵那里演出回来,身子有点疲乏,所以休息的时间长了些,诸位可要谅解小女子哦。”红菲小姐楚楚可怜的说,不愧是演艺明星,说话的声音委实好听。

“哪里,即使我们再等一下午也理所当然并且心甘情愿的。”有人奉承说。

红菲小姐眼眸一转,看到了塞尔和费路西,“塞尔先生真的把撒多大人请来了,我实在感谢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红菲小姐对着塞尔甜甜的一笑说。

“为小姐服务是在下身为外务人员应尽的职责和身为男人的荣幸,谈不上感谢不感谢的。”塞尔说。

费路西的目光狠狠的剜了塞尔一眼,原来是红菲小姐想请他来,难怪塞尔拼命的拉他过来,仅仅为了博得美人的一笑。

“那日在天兴楼偶见,大人走的何其匆忙,我很是遗憾啊,大人先请坐,我一会儿有些问题要请教大人,还望大人不吝赐教。”红菲小姐说。

费路西基于礼貌不便拂袖而去,找了个偏远的位置坐下,有女仆上前端茶倒水,费路西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大家谈话。

红菲小姐不是没品味的人,请来的这些人也并不是纯粹的纨绔子弟,肚子里还是有些才学的,虽然都是费路西感到索然无味的东西。那个坐在红菲小姐右边几尺处的瘦削青年,他常常因为红菲小姐的目光而脸红,但是他知道墙上的油画是两百多年前的一个叫卡西罗的一代大师画的,瘦削青年还知道这位据说很著名的大师是自然主义画派的奠基人,又告诉大家那时候这位大师横空出世,在绘画艺术上打破了宗教画一统天下的局面。甚至能说出大师的名言是:“我的乐趣就是从自然中抽象出美。”可是费路西从这幅画里实在看不出美来,“只是几棵树而已,还不如画些最自然的人呢,最好是女人。”费路西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冒出龌龊的想法,他不禁为自己的念头而羞耻。

谈完画,不知道谁起的头,大家又开始谈诗了,离费路西比较近的一个方脸男子忽然变得精神烁烁,大概是说到了他最擅长的地方了。果不其然,那方脸男子嘴边的堤防失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很详细很耐心的给大家讲解纪元867年至纪元879年间诗歌体式、风格的变迁,并列举出了二十七首诗作为论证,还隐隐约约的透露出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曾是当时著名的诗人。费路西心里计算了一下,断定这位仁兄多说了一个爷爷,按一个爷爷五十年计算,四个爷爷的时间就是两百年前纪元800年左右,显然与纪元867到879年的时间差得太多,好像除了费路西大家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听的乏味的费路西想起了一个词:精神的囚徒,费路西感觉自己就是被困在这座旅馆内的精神囚徒。在座的这些人固然都是各有其才学的人,但与费路西根本不是同路人,他们与费路西的人生很难有什么交集。才子们的精神世界丰富充实,他们的内心可以包罗外在的万象,他们可以沉浸于自己的主观里孜孜追求内在的价值,达到自我认可的完善和升华。文学、音乐、绘画等不同形式的艺术,抽象出来的本质却是一样的,都是人类的精神世界反映物质世界的工具。但是撒多·费路西则属于另一类人,他不追求把外界的精华收敛于自己的内心而达到一种精神充实的境界,却企图在天地之间的大千世界打上自己的烙印,让自己的意志由内向外延伸而作用于物质世界。一种由外及内,一种由内及外,这是两类人的根本差别。

“红菲小姐是约昆国的人,但是游历四方,见识想必不少,不知道红菲小姐对各地的宗教有什么见解呢。”

“说到宗教,我倒想起一件事情,”红菲小姐忽然把头转向费路西:“我海路来到玉都时,有幸路过撒多大人治下的海原,见到一种新宗教,听说这个新宗教在神英帝国东南一带很流行。”

费路西方才记起来,自己还兼任着海原郡的郡首一职,他一向只记得自己是东南边境四省三十郡的九万边防军的威风凛凛的头头,海原郡首这个职位早就抛之脑后了,一切政务始终都是娜琪和西卡多代理的,他很少插手。

“什么宗教?”费路西好奇的说:“我参加战争,有半年不在海原郡了,还不知道这些。”

另外一个人卖弄道:“我们帝国民众多信奉天神,唯有东南一隅海神为尊,红菲小姐说在那里见到了新宗教,我猜一定是地神教。”

“哦,那倒不是。”红菲小姐说:“是一种全新的宗教。”

大家都很诧异。现今世界上的三大宗教是由天、地、海三种自然物的崇拜衍生而来,三种自然包罗了人类所能接触到的一切,三神体系足以代表整个世界,干百年来这样的观念已经在人们心目中根深蒂固,很难想像能有什么新的宗教能突破人类的心防。

红菲小姐神往的说:“他们信仰的神灵是上神,据说上神是掌握一切自然法则的神灵。在东南,他们的学说极受欢迎,大有同海神教徒一争短长的意思。不过我在那里的时候,时常听说两教的教民互相争斗的事情,这已经成为东南目前一个不安定的根源。”

费路西忽然想起他当上都督之前在海原见过的那个不遗余力的鼓吹上神的叫格拉莫奇的瘦削男子,看来当时他宣传上神不是偶然事件啊,这伙人活动能量不小,绝对值得注意,不论怎样,这个宗教能够如此迅速的深入人心,大概有其过人之处,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的观察一下。而且听红菲小姐的意思,好像现在东南有不小的宗教矛盾了。

“红菲小姐。”费路西今天头次主动的说:“情况当真这么严重么?从纪元一年的宗教和解会议以来,各国就很少有宗教冲突了。”

“也许没那么严重,是我想的过头了而已。”红菲小姐忽然不顾前后发言的矛盾否认了自己刚才的说法,把话题转到费路西身上道:“撒多大人,我在海原时但见那里一派繁荣平稳之像,大人好不简单哪,能把一个大郡治理的井井有条。”

“啊,这个也没什么。”费路西说,众人都只以为费路西是谦虚之词。

“看到海原的景象,我对执政之道产生了些许的兴趣,不知道撒多大人是如何执政的?”红菲小姐问道,又说:“撒多大人可不要藏私哦。”

费路西哪能说出什么执政之道来,他只有四个字:完全放手,这能叫他怎么说?他灵机一动,决定利用人们的逆反心理,“哈哈。”费路西先打个哈哈掩盖自己的心虚,说:“海原郡的事情我从来不过问,都是一个美貌小姐代理的。”他说的倒是实话,这个美貌小姐指的就是娜琪。

在座的人都忍俊不禁的笑起来,“呵呵呵呵。”红菲小姐掩口一笑:“大人真会说笑,莫非大人执政还有什么不便明言之处么?”

“我刚才坦诚相告,奈何小姐不信啊,我还能说什么。”

“我初到神英国内,就听说撒多大人年少有为、智勇双全,大人何必过谦呢。难道大人认为红菲的水准不足以与大人你论事么。”红菲小姐仿佛很失望的满腔幽怨的说,一般的男人多数是挡不住这种幽怨的语气的。

费路西心里感叹道,说真话你又不相信。他很不喜欢红菲小姐这种追问不已的架势,好像他就非要讲出个一二三来不可,他没有这种必须回答的义务,再说,他刚才不是说了,有半年时间不在海原。想到这里,费路西起身行礼道:“抱歉,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改日再来拜访小姐。”

“大人这就要走?”红菲小姐显然很吃惊,费路西说走就走,对她的魅力完全免疫啊。

“再见。”费路西告别。

塞尔见状也起身同费路西一起出来,在马车里费路西说道:“红菲小姐多才多艺,是个聪明人,就是有点自负任性的情绪,这都是被你们这些裙下之臣宠出来的。”

“话不能这么说,像她这样的人当然有她自负的本钱。”塞尔为自己开脱说。

“她有什么本钱?天下的女人何止千万,难道只有她珍贵吗?你也当心吧,别为了这一个不属于你的女人搞昏了头。”费路西说:“我先回旅馆了,你那黄铜链子我也不要了。还有,你别忘了去巴齐家里报丧。”但是费路西始终不解红菲小姐为什么不惜通过塞尔也要请他过来。

晚上他的心里没来由的空荡荡的,他订下的船只明天早晨出发,之前就完全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长时间以来费路西难得有这样闲散的时候,贝丝等几个女人的影子出现在费路西的脑海里,费路西的嘴边不禁扬起一阵微笑,嗯,过几天就可以见到她们了,算起来自己离家已经半年了吧,这半年发生的事情不少啊,或许自己的人生道路因为这半年来的事情而产生了一些变化。北伐的失败后,从表面看起来,帝国除了因为大规模的战争造成的财务亏空外依旧强大无比,帝国政府仍然对全国二十个省实行着有效有力的统治,帝国依然拥有数十万的常备军拱卫政权。但是,帝国的根基已经动摇了,只是不容易看出罢了,能觉察到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无论是英雄抑或枭雄,必然是比常人对时势的感觉更加敏锐的人,而且是更善于利用时势的人,夫英雄者,因时而起也。至于费路西,不知道在他心中对目前局势的认知有多少是先见之明,又有多少是误判,这都要留待以后发生的一切来检验。

同一时间在玉都的另一个地方,红菲小姐写下了这样一段话:“从两次观察来看,撒多·费路西应该是一位外和内刚的人,他的自主意识极为强烈,颇能不受外界之左右;他做事风格较为干脆俐落,同时也可能常犯有轻率的毛病;关于他的武技,大概一如传说中的高强。”不知道这是写给谁看的。

第三章归来的都督

神英帝国东海岸大大小小的港口星罗棋布,海原港是东南一带最繁忙的港口。东南数省内地丘陵遍布资源丰富,生产制造业发达,大量产品通过海原港输出,产品输出换回来的金钱又产生了消费需求,致使海原郡成为一个排名全帝国前五的商贸中心,每日海原港进出的船只不计其数,今天上午又有一艘从帝都出发,途经神子河和沿海几个港口,终点是海原郡的客船进港。

“旅客们好,本船此次旅行的终点海原城到了,感谢众位乘坐本船,欢迎下次继续乘坐,请记住,本船编号‘K100327’,我们司船人员竭诚为您服务。”船长那公鸭嗓子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回荡在客船上,对人的耳朵简直是一种虐待。乘客费路西急忙的走下船,不完全统计,一路上他的耳朵已经被虐待十到二十次了,由于费路西的五感比常人更敏锐,导致受害更深,那个船长似乎天生就是有这播音的癖好,弗尔比也紧跟着下了船。

“真是的,船东就不能请一位漂亮妹妹来播音吗?”弗尔比心有余愤的埋怨说。

“人不可貌相。”费路西说:“长相漂亮者,声音不一定好听。”

弗尔比遥望海原城区,悠然向往的说:“我今年都二十五了,还没有找到老婆,听说这海原郡美女又多又热情。”其实他都二十八了。

“好啊,你看上谁了就大胆去追,我这个郡首给你做主。”费路西边说边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来接他,移步向着主城走去。

做主?弗尔比闻言双目放光,打猎般的眼神有恃无恐的向人群扫去,寻找可口的目标。

费路西没好气的给了他一脚,说:“你别给我丢人现眼了,先跟我回都督府去。”

费路西脚步匆匆,穿城门,过大街,熟悉的大门呈现在眼前。一去半年,终于回来了,他心里感慨道。

“大人!”守门的卫兵兴奋的向费路西行礼。

“不用通报了,我自己进去。”费路西决意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费路西刚走进主院落,却听见从西侧的一间小屋内传来尖叫声:“救命啊!”更奇怪的是,这是稚嫩的童音,是个小孩在喊救命?然后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从屋子里跌跌撞撞跑出来,虽然动作很别扭,但是速度绝对超过同龄人一倍以上的。那不是小约尔吗,费路西心里赞叹道,半年不见他跑步速度变的这么快了,有前途啊。

小约尔看清了自己前面的人是谁,喊的更响亮:“救救我!”费路西迎上去顺势把他抱起来。

“好可爱的小孩。”弗尔比赞美说:“和我小时候一样可爱。”

费路西没来得及对小约尔问话,从屋子里又闪出个人,费路西定眼一瞧,竟然是那个万年冰块女,高沙前公主的碧心。费路西实在没想到回来后第一个见到的女人会是她,这个可恶的女人怎么会在都督府里?小约尔忽然搂着费路西更紧了,看来就是她在欺负小约尔。

“喂,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跑到我家里来闹事。”费路西不客气的叱呵道:

“你不知道小约尔是我的干儿子吗?”

碧心还是老样子,对费路西的质问无动于衷的不理不睬,一付理所当然的姿态在那里站着,美妙的眼睛宁可去打量弗尔比也不看更有视觉观赏性的费路西。

从屋子里又走出第二个人,这个红发美艳女子正是贝丝,“啊,你回来了!”贝丝兴奋的提起裙子飞奔过来,本来打算扑到费路西的怀里,当她发现小约尔已经抢先霸占了费路西的胸脯时,只得停止了动作。

费路西左手托着小约尔,腾出右手搂住贝丝的纤腰,对弗尔比介绍说:

“这是贝丝。”

“大夫人好。”弗尔比从德尔利嘴里知道这位夫人是个比费路西更不能得罪的角色,很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

“贝丝,这是怎么回事?”费路西问道:“这个冰块女怎么会出现在家里?小约尔为什么要逃跑?”

“先进屋再说吧。”贝丝又冲着弗尔比一点头说:“这位先生也进来吧。”

费路西瞪了弗尔比一眼,弗尔比立刻识趣的说:“多谢夫人好意,在下先去外面找一间旅馆住下,回头再来拜访。”

“你先去吧,明天到这里来,我给你找个住处。”费路西仿佛很客气的说。

碧心也走到面前,对贝丝说:“夫人,告辞了。”说完也走了。

“嗯,该走的都走了,我们进去吧。”费路西说,贝丝温柔的一笑,靠得更加紧紧的。费路西走进屋子,卡莎已经泡好了热乎乎的茶,热茶的热气似乎一直温暖到费路西的心窝里了。

“我回来了。”费路西对卡莎说。

卡莎伸手轻轻的从费路西的怀里把小约尔抱过去说:“你好像受苦了,皮肤粗糙了一点。”

贝丝摸了摸费路西的脸皮道:“难怪我觉得夫君大人变老了。”

费路西用力掐了一下贝丝的屁股,狠狠的说:“这叫成熟!现在京城里就很流行沧桑型的男人形象。”

一杯热茶在手,费路西舒服的斜躺在沙发上,听着贝丝、卡莎的絮叨,都是些家长里短的鸡毛小事情,可是费路西此刻已经彻底的沉醉于这种叙说中了,时不时的给两位美丽可爱的妻子一个会心的微笑,这是一种不错的休息方式吧。费路西只觉得紧绷了多少个月的心一下子彻底松弛下来了,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愿意去想,此刻的费路西不再是那个冲锋陷阵杀敌无数的战将,也不再是那个想要抓住时机向上攀爬的都督,他的角色是一个远游回家的丈夫。

“小约尔刚才又是怎么回事?”费路西捏捏小约尔的圆脸蛋说,他发现小约尔的脸蛋柔软滑腻,手感十分的好,忍不住捏玩个不停。

“那天嘉美妹妹从外面回来时,碧心姑娘也跟着来了家里……”贝丝从头说起:“碧心姑娘偶然见到了小约尔,她说小约尔是个魔法天赋惊人的奇才,我们当时不太相信。后来看到碧心姑娘本事极大,想来这样的高人也不会看走眼吧,所以请了碧心姑娘担任小约尔的家庭教师,让小约尔跟着碧心姑娘学学魔法,我没事的时候也帮忙教教小约尔。”

卡莎幸福的说:“碧心姑娘说小约尔一直修行下去,将来成就会很大呢。”

小约尔扭动身体大喊:“巫婆!小约尔不要!”

费路西明白了怎么回事,魔法修行,尤其是打基础的时候,是极其枯燥的。试想一下,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孩子如何能忍受得了那种长时间的冥想训练?对元素一无感知的小孩又如何去明白那似乎是虚无缥缈的频率波动?怪不得小约尔上演了一幕夺路狂奔。

“哈哈,小约尔说得太好了,她还真是个没人味的巫婆。”费路西宠溺的说:“学什么魔法,这种已经过时落伍的东西不学也罢,我看小约尔还是学武技吧。”

贝丝柳眉一动,费路西立刻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贝丝就是搞魔法理论的,怎么能当着贝丝的面这么说呢?

“当然,魔法理论研究还是有必要的,魔法实践陷入了死胡同不代表理论就不会有突破了,魔法理论还是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的。”费路西马上自圆其说。

贝丝娇哼一声,没有追究费路西的失言,又说道:“让小约尔学武技,那谁能教他呢?你的东西又不能教人。”

贝丝说的不错,费路西的先天真气是与生俱来的,这个无法传授给别人,其他的武技招式之类的,费路西又不特别的拿得出手。

费路西说:“不是还有嘉美妹妹吗?嘉美的父亲也是名门派主。”

卡莎说:“我很早前就拜托嘉美妹妹教小约尔了,可是嘉美说碧心姑娘能力更强,还是跟着碧心姑娘学魔法比较的好。”

贝丝也道:“有我这个专业的魔法理论教师和碧心姑娘那样强力的魔法师联合教学,你难道还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费路西看着小约尔楚楚可怜的眼神,一咬牙说:“哈,这个当然没什么问题。”

小约尔幼小的心灵中悲鸣不已,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原本指望英勇无敌的义父回来后能从冰块巫婆的魔爪下拯救出他这个无辜的小孩,看来义父也是办不到了。

海原郡官署的政务堂办公房中,娜琪正在伏案疾书。西卡多走进来说:“娜琪小姐,费路西大人刚刚回来了,你去看看吧,这点公事不忙处理。”

娜琪抬起头,惊喜掠过她的脸庞,她的眼睛里也闪动了一下喜悦的光芒,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瞬间过后,娜琪重新板起脸,面无表情的说:“知道了。”

“你不过去?”西卡多对于娜琪的表情变化之快感到惊讶。

“他回来与我何干?”娜琪赌气的说。

西卡多摇摇头,他知道处于赌气状态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现在也就只有费路西能解开这个结,只好离开了娜琪的办公房。

费路西足足和妻子们讨论了一个钟头关于小约尔的教育问题,当他发现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时,惊讶的说:“嘉美和娜琪为什么还没过来?”

“嘉美去他父亲那里了,大约过几天才回来吧。娜琪就在隔壁的官署里,不知道为什么还不来,这几个月她也常常惦记你呀,真奇怪。”贝丝回答说。

卡莎比较细心,能体会到娜琪的心情,轻轻的推了推费路西:“你去把娜琪请过来吧。”

“我去?”

“娜琪也许有一肚子的委屈呢。”卡莎说。

女人心真是莫名其妙,费路西感慨着从后门出去来到海原郡官署,站在办公房外透过窗户缝向里面偷窥。隐约看见娜琪坐在文案桌后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费路西用力咳嗽一声,表示自己来了,然后推门进去。

娜琪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望着费路西,费路西走到文案桌旁边,笑嘻嘻的抚着娜琪的肩膀说:“吃饭啦,走吧。”

娜琪没有答话,顺手收拾起桌面上的文件,费路西看着桌子上一堆堆繁乱的文件,忽然间明白了娜琪的心情。处理这些东西本该是费路西的事,一直却都被娜琪代理着,娜琪本是贵族千金,从京城孤身来到这海原,每天辛辛苦苦的替费路西打理事务,为的是什么?又图的是什么?费路西终于发现自己快承担不起娜琪的恩情了,而他以前竟然一直都没有觉察到。若说我没良心还真是很对啊,费路西愧疚的想。

“谢谢你。”费路西俯下身子在娜琪的耳边说,顺便轻轻的吻一下娜琪的脸颊。

娜琪再也控制不住,所有的辛苦好像都化成了眼中的液体,泪珠在眼眶内直打转。哎呀,好好的怎么哭了,费路西笨拙的伸出手为娜琪擦眼泪,娜琪推开费路西的手,自己擦干了眼泪,又“扑哧”一声的笑起来,费路西觉得破涕为笑的娜琪说不出的清丽可爱。

娜琪站起来,挽住尚在发呆中的费路西的手臂道:“走啦。”

费路西回到了海原郡,就像是鱼儿回到了水里。对于费路西来说,呆在海原远比在京城朝廷里有利的多。在朝廷中,费路西只能当一个随波逐流的角色,犹如无根的浮萍;而在地方,特别是因为各种原因对帝国向心力比较弱的东南,费路西有很大的机会去做一个地方领袖,至少脚下会有着扎实的根基。

相信费路西自己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他甚至在船上的几天就制定好了下一步的事务安排。

身上征尘未去的费路西急急忙忙召开了一次会议,地点在官署的小会议室里,美其名日:都督、郡首两官署联席会议。参加人员有东南边防军参军兼海原守备玛希克、东南边防军参军拉加、海原郡首助理西卡多、海原郡首首席侍从官娜琪、身份暂时为战俘的弗尔比。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东南边防军总参军长哈廷上校,哈廷上校本不想来参加这个会议,他觉得这是“费路西小圈子”的非法集会,他又不是费路西的亲信,何必同流合污的去凑热闹。但是费路西派了两个侍卫硬把哈廷架到会议室,强迫他列席会议。

费路西的眼光缓缓扫过桌子两边的六个人,目前他的班底也就这些人,每个人有什么特点,今后该做些什么他烂熟于心,从摩兰刚回国的时候他就开始考虑重新回到海原后的事务安排了。

“我有一个梦想。”费路西说:“率领诸位去做一番大事业。”

底下窃窃私语。

玛希克:“拉加,大人是不是要造反?”

拉加:“现在不可能,皇帝还没驾崩呢。”

西卡多:“喂,你们两个说话注意点,这被外人听见可不是好玩的。”他特意看了看哈廷。

哈廷:“我才不会把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们的话放在心上。”

娜琪:“费路西一定是想封爵裂土,就像我爷爷一样的威风。”

弗尔比:“大人要扩军备战?”

费路西咳嗽一声,会场重新安定下来,“高屋华厦总是从地基打起,我们的前景虽然光辉灿烂,但亦要从基础做起,我们一起努力吧。”

光辉灿烂的前景?众人只觉得费路西今天真的是很莫名其妙,也不太理解费路西心里到底有什么想法。半年不见,费路西竟然进化成奋发向上的有志青年了?娜琪不由得感慨战争的教育性真是强啊,一向懒惰到不理政务的费路西也会说“努力”这两个字。不过最近一直跟随费路西的弗尔比大约能猜到那么一点。

“下面我来安排大家的事务,这都是我们当前所要做的。”

众人竖起了耳朵,看看费路西有什么新鲜计划。

“玛希克,你停止担任海原郡守备的职务,专门负责组建一个新的兵团。按我的设想,新兵团人数在数千人左右,全部为骑兵,番号为海原近卫骑兵团。

这支兵团的人员就从我们的边防军中抽调,现在正值秋训时期,玛希克你就去藉着这个机会选拔人员,一定要挑选精锐,原则上宁缺毋滥,明年春训时期再选一批。马匹先从各省现有的马匹中徵调,以后再逐渐买一些马。新兵团组建好后,玛希克就担任兵团长。“

玛希克站起来说:“大人,我们四省并不盛产马匹,边防军全部的马匹不过一万余匹,大人要集中其半数,这样似乎不妥当?”

费路西很有把握的说:“我相信,目前把这些骑兵资源集中起来比分散在各地所能发挥出的作用更大。”

弗尔比想,大人可能是受了斯逢骑兵的启发。玛希克坐下不再说话,按受了任务。

费路西继续说:“去年边防军整编时,我突然接到皇命,被派去出使高沙,以至于改革中断,那么现在整编改革继续进行,这个就由波卢·拉加参军负责。拉加你记着,边防军属下所有的部队都要打破原有的地域联系,把四个省份视为一个整体重新部署兵力,改革编制。确保最有效率的同时做到守卫边境和控制地方。”

“是。”拉加接受了命令。

哈廷上校心中极其的不是滋味,拉加的事务本应该是属于他这个边防军总参军长的,却被费路西划给了拉加参军,那要致他哈廷于何地?

费路西像是十分明白哈廷的心思,冲着哈廷一点头说:“哈廷上校,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你。我们边防军是由过去的四省地方军改组而来的,都督官署机构的设置有一个较大的缺陷:官署里没有专门负责财务、后勤的军务宫。我考虑了一下,我们这里只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以说是非你不可了,所以请你屈尊负责这个工作。”说到这里费路西口气一变:“当然,你若是不愿意做,也不强迫你,我想还是能找到别人代替你的。”费路西的话软硬兼施,哈廷不敢和上司硬扛到底,接下了这个事实上属于军务官的工作。

“下面该到我了吧。”西卡多暗想。

费路西却把目光转向了弗尔比,“弗尔比,你在摩兰的时候是情报官吧,在这里你重操旧业好了。我打算在都督官署里设一个情报处,由你负责。你注意和京城的德尔利那里保持联系,有什么资讯情报做成简报给我看就行了,以后就不要跟过去一样把鸡毛蒜皮的东西都往我这里送。”

“属下知道。”弗尔比回应说。

西卡多失望的看着上司,唉,连弗尔比都排到他前面了。

“以上都是都督官署的事项,下面是郡首官署的事情,这就比较简单了。”

费路西转向郡首助理西卡多:“西卡多,我记得你是本地人氏,这里的人情世故你应该很熟悉,亲朋故旧也不少吧。今后凡是送到官署里的各种聚会请柬都来者不拒,你尽可能的代替我去参加。藉着这些机会,你要在本地上层人物中多多走动,了解这些人的基本情况和动态。还有,无论是男爵、世家、富商等,均可主动示好,表明我的友好态度。一句话,你的事务就是多多与本地人接触。”

这简单,西卡多想,就是吃喝跳舞交朋友,“作为最有绅士风度的我,当然很适合也很乐意为大人效劳。”西卡多说。

“那么,需要不需要我为你安排一个女伴配合你的工作呢?”费路西关心的问:“很多场合有一个女人在身边更方便。”

“不用!不用!”西卡多急急忙忙的双手乱摆,拒绝的干脆俐落不禁令人起疑。太反常了,费路西觉得。

“让我老婆知道了恐怕不太好。”西卡多嗫嚅的解释说。

费路西把各种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他充分考虑了每个人的能力和特点,看着众人服气的表情,费路西不禁自鸣得意起来,成就感和兴奋感顿时充满了他的心头。

“还有我们最美丽聪慧的娜琪小姐。”忘形的费路西调情般的对娜琪眨眨眼:“继续代理海原郡的大小事务。”众人发出一阵阵轻轻的哄笑。

娜琪没想到费路西会当众如此,感到很是难堪,她的脸刷的泛一片通红,心里羞怒交加的低下头去,她真的生气了,觉得这是费路西出她的丑。

“大人,我有一个疑问。”弗尔比说:“属下想,大人你的安排固然很好,可是万一大人你不定什么时候被调到中央或者换到别的省份任职,那这一番功夫不就白费了?”

费路西点点头,说:“你说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那样我就只好认命了。但是做事情总有风险的,在认命之前只能尽力而为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既然这样,那我还有一个建议。”弗尔比说:“大人为什么不制造偶像崇拜呢?”

“什么意思?”

弗尔比“嘿嘿”一笑,说:“大人长相不错,武技超强,经历丰富又有传奇色彩,年纪轻轻便镇守一方,实在是一个绝佳的偶像原材料啊。我想经过一番宣传,制造出世人对大人的景仰,对大人争取民心作用很大。”

“见鬼。”

不知道是谁小小的嘀咕一声,费路西装作没听见:“这未免太张扬了吧。”

西卡多插嘴说:“我觉得可以试试看,不过手段上要巧妙些,官方的背景淡一点好。”

费路西犹豫了一会,他不喜欢这种看起来和卖弄色相差不多的手段,但最后还是不情愿的说:“好吧,弗尔比和西卡多你们两个负责。”就算是为了事业牺牲个人吧,费路西心里想道,但愿有大大的好处。

该说的都说完了,费路西宣布散会。众人一阵稀稀落落的鼓掌后,纷纷起身离开会议室。唯独娜琪一个坐着不动,连带费路西也不敢走了。

“哎呀,一定是刚才轻浮的举动惹得这位千金大小姐恼羞成怒了。”费路西懊悔的想道:“我真是多此一举,徒惹麻烦上身。”

费路西离开主座,挪到娜琪的旁边,“这个,娜琪,城南最近新建了一家神殿,我们一起去视察视察?”费路西官气十足的说。

娜琪没有反应,费路西又凑近一点,神秘的说:“听说那个新神殿对女性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很多女人都趋之若骛呢。”娜琪的头微微一动,显然被引起了兴趣。

费路西趁热打铁的说:“我们去参观参观如何?费用我全包了。”

海原城南是各种工业作坊密集的地区,对于商业城市海原来说,城南地区在税收上的重要性也许不如城东商业区和海港,但在海原郡的经济和日常生活中也是不可或缺的,应该说海原郡的工业制造能力还是相当发达的,只是太容易被更繁荣的商业贸易所掩盖而显得不那么突出。最近城南地区建造了一座新的神殿,吸引了许多民众去朝拜。这座神殿不属于三神教中的任何一家,供奉的是一个全新的神——上神,费路西领着娜琪要来的神殿就是这座神殿。

不要以为费路西是突然变成有神论者了,仅仅是因为他对这个新兴宗教的某些地方很感兴趣。在京城红菲小姐的沙龙中从红菲小姐嘴中听到这个宗教的情况时,费路西内心就已经暗暗留意了,后来费路西坐船回海原的时候,在船上竟然也有人向他宣传“上神”的教义。费路西感兴趣的是,究竟为什么这么短时间内上神教派就会有这么大的发展。另外一件事就是关于红菲小姐说的“不安定的源头”,他可不希望在自己的辖地内出现混乱。

远远的就看见这座上神之殿那高耸的尖顶,也不知道涂了一层什么东西,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再往前走,可以看到建筑物旁边有一潭碧水,高大的神殿十分清晰的倒映在湖水中,上下辉映,五光十色。周围搭起了一圈露天的小店铺,或者说是每个商贩在自己的小摊位四周围了一圈特制的丝布显示出自己的存在,神殿新修不久,这些商贩的生意大概也是新开张,一切都是崭新的,包括那丝布,别的地方的这种布往往因为用的时间长了而显得油腻腻的。

再走近一些,可以透过夹在廊柱间的几扇大落地窗——里面的窗帘没有拉上,这是波从省一带典型的建筑风格——看到神殿内部的前厅,有几位衣着体面的先生正站在那里谈话。

费路西走进神殿的前厅,前方是一道虚掩的门,门后面应该是有座位的大堂,天下的神殿都是这样的。从前厅两边延伸开的走廊一直通往神殿的后堂,走廊的墙壁上也开了许多的小门,费路西知道每一个小门后面都是一个小祈祷室,时不时的有人从几十个小祈祷室的某一间进进出出。此刻走过来一位身穿长袍看起来是个神官的人,费路西想通过他求见这座神殿里的最高负责人,想必不会被拒绝吧。

“请问阁下是撒多·费路西大人吗?”神官先说道:“我们祭司有请大人一叙。”

费路西很意外,“你认得我?”

“我不认识大人,但是认得大人旁边的这位尊贵的小姐。”神官解释说。

费路西眼含笑意的看了娜琪一眼,仿佛在说:“瞧,在海原,人们都只认你不认我了。”娜琪害羞的一低头。

到了后堂,原来那位祭司就是费路西曾经见过的格拉莫奇,昔日在众言堂茶馆鼓吹上神的人。

“别来无恙啊,格拉莫奇先生。”费路西说:“想不到你摇身一变成为祭司了。”

“大人说笑了,我这小教的祭司自然不在大人的眼中。”

费路西说:“小教?我看你们做的够大了。”

格拉莫奇神色一整,说:“这不是我们做出来的,这是因为我们的教义代表了真理,是指导我们洞察世间一切事物的指南,所以才能受到广大民众的欢迎。”

“那你们上神教总有一定的组织和活动吧,这难道不是做出来的?”

“大人又错了,做乃是刻意为之,而我们只是顺势而为。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们手握真理,自然无往不利。”

接下来的谈话十分吃力,费路西竭力的要搞清楚上神教的组织和活动情况,以便了解这个教派的底细,而格拉莫奇则竭力的向费路西这个地方长官输灌上神教义,达到扩大影响的目的。两人各怀鬼胎的说了半天,但两人的话完全不搭调,例如费路西很关心的问,你们几个祭司平日里怎么组织祈祷会的?

而格拉莫奇则说,为什么星星都有自己的位置?为什么太阳、月亮昼夜交替?

我们不得不把这一切归之为一个有自由意志的主宰的意图和设计。总而言之,两人各讲各的一套东西,犹如两条平行的直线一样没有交集,听得一旁的娜琪直打哈欠。

简直白来一趟,费路西先不耐烦了,碰到这么一个死脑筋的祭司,死命的要把上神的教义往他脑子里灌,他费路西可不是来寻求这个的。

格拉莫奇也很不耐烦了,怎么碰上这么不开窍的一个官员?想了解我们的教派,这当然要从我们的教义中寻找,难道我们三言两语就能哄骗的人们都来信仰上神?

“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告辞了。”费路西说,真是趁兴而来,败兴而归啊。

格拉莫奇拿出一本小册子,对费路西说:“我送大人一本书。”

费路西接过来一看,封皮上写着《自然法则》。“这祭司还是不死心啊。”

费路西心道:“临走仍不忘送一本教义。”

“感谢大人光临敝殿,我改日自当前往大人府上回拜大人。”格拉莫奇很礼貌的客套说。

费路西很随意道:“哦,我恭候大驾光临。”这都是礼貌性的话语,反正人们都这么说。

从神殿里出来,娜琪不满的说:“你说这里有好玩的,我看无聊死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啊。”费路西心不在焉的说,看来自己想事情总是过于理想化了,顺手就要丢掉那本《自然法则》。

娜琪抓住费路西的手臂:“别乱扔东西,你作为郡首要带头爱护城市的环境。”

“好吧,留着做个纪念也好。”费路西说:“你先回去吧,我答应了弗尔比帮他找房子,今天在城里转转看。你回去告诉贝丝她们一声我可能晚些回去,让她们别等我了。”

娜琪心里老大不乐意,不过她还是说:“知道了。”

第四章眼熟却不相识

费路西目送娜琪离去,伸个懒腰,沿着街道慢慢走下去,眼神留意着路边的广告和招牌。弗尔比这小子真麻烦,一定要离官署不远的地方,他哪知道官署在城中心区,是海原地价最高的地方,这附近的房子没有便宜的。费路西走了几条街也没见到有出租出卖房屋的,倒是有卖狗屋的,可惜弗尔比体积太大。看看表,时间已经是正午了,费路西决定先找个地方吃饭。

这日中午,刚上任不到两个月的海原城巡警总领路德维卡在某酒楼宴请从京城远道而来的温德沃夫警官一行。温德沃夫是一名警官,他不同于一般的巡警,他是直属于帝国法务部的特别巡警队的警官。这个特别巡警队专门办理一般巡警办不了的案件,只听命于法务部。温德沃夫警官在与同僚们抽签时很不幸的抽到了唯一的下签,于是被派到海原郡来办事。温德沃夫早就听说海原是个钱多美女多的地方,如果来到这里收收贿赂,泡泡女人倒也是件美差事,但是这次要办的事情着实困难,他的任务是抓捕帝国通缉榜上著名要犯之一的图欧德。

图欧德,男,年纪不详,大约在二十五至三十五之间,身高一百八十一公分,黑发,络腮胡子,相貌端正。帝国首届一指的江洋大盗,活动于北方地区,五六年来罪行累累。据不完全统计,近五年内遭到图欧德抢劫的人家多达一百三十四户,一百七十七次,之所以能统计出这个数字是因为图欧德作案时喜欢留名。更轰动的是,这一百三十四户全部是非富即贵的人家,从公侯到将军、大臣、富商都有。当年八世皇帝看到关于图欧德的奏摺时,只批了两个字:猖狂。几年来从朝廷到地方,出动了无数的高手,但只抓住了图欧德的一顶帽子。

上个月特别巡警队得到情报,图欧德近期会离开北方,目的地可能为海原郡。温德沃夫所要抓捕的就是这样一个超级大盗,基本上可以说他的任务是注定要失败的,如果图欧德这么容易就能抓住那早落网了。特别巡警队派温德沃夫过来有种例行公事的意思,表示帝国特别巡警队已经努力了而已。

路德维卡特意包了二楼的一个单间招待客人,随着温德沃夫一起来的还有四个号称高手的属下。但是温德沃夫的心情显然并不是很好,按他们的规定,完不成任务就会在个人档案里增加一次失败记录,这有碍于自己的升迁晋职。

“你说说我多倒楣。”三杯酒下肚的温德沃夫抱怨起自己的运气:“这件事谁也不肯来,大家抽签,唯一的一个下签就让我抽着了。”

路德维卡陪笑说:“大人智勇双全,一定马到成功。”

“哼哼,你不用拍马屁,凭什么成功?”温德沃夫不接受这个马屁:“那图欧德几年来纵横北方,武技强悍异常,两条腿跑得又贼快,出动了多少高手都没有逮住他,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成功。”

“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即使逃得一时,迟早也被捕。”路德维卡义愤填膺的说,抓不住这样一个大盗,是帝国全体巡警脸上无光的事情。

温德沃夫摇摇头说:“他好像也不是穷凶极恶的人,除了抢劫也没干别的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就跟古代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似的,没想到现在竟然也会有这种人存在。”

路德维卡听的大感兴趣,“哦?我还真不清楚。不知道这位大盗是一付什么尊容。”

“你不清楚也很正常,我们帝国官方当然不会替他做什么正面宣传。不过民众的嘴是堵不住的,北方地区的民间中关于他的传说也有很多。嘿嘿,听说他勾引了不少女人,关于这一点我还是很佩服……”温德沃夫一边说一边拿过自己的皮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叠了几折的纸:“这是他的画像,根据一些目击者的描述反覆修改成的,大概相似的八九不离十了。”

路德维卡接过画像展开,看见一张毫无生气的脸,毕竟这是根据口述画的。不过路德维卡发现这张脸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奇怪,为什么我好像刚刚见过这张脸?”

“什么?你再想一想。”温德沃夫紧紧抓住路德维卡的手,像路德维卡这样的老巡警是不会没来由的信口雌黄的。

路德维卡一拍脑袋:“啊!对了,就在楼下!我刚才去上厕所时看见楼下大堂里有一个人的脸很像这画。”

温德沃夫和一同来的四名手下立刻一齐站起来向外走去。温德沃夫靠在楼梯拐弯处的栏杆上向下望去,顺着路德维卡的手指看到一个正在大吃大喝的青年人,那人正好抬起头打一个饱嗝,温德沃夫顿时看清了他的长相。果然和画像上很相似,只是头发比画像上短,也没有络腮胡子,不过这些很容易修剪。

“这人面有风霜之色,一看就是长时间在外活动的人。他的动作旁若无人,有种恣意嚣张的气概……”眼尖的路德维卡职业习惯性的仔细分析着对象。

“走!先抓住了再说。”温德沃夫又对路德维卡说:“你去外面多叫些人。”

费路西吃的很爽,好久没这么痛快了。他最后喝几口热汤,打算起身走人的时候发现自己周围立了几个人,这几个人站的如同标枪般的笔直,手中紧握剑柄,而且位置也很巧妙,封死了自己的各种出路。

这是怎么回事?费路西心里好笑的逐一扫视过这几张酷酷的脸,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有人打算对自己不轨吗?费路西的目光停在了一张方脸上,他断定方脸人是这几个人的头目,因为他的剑鞘最华丽。这位头目的脸白净方正,看起来颇有些威严的气质,可惜那一双眼睛滴溜溜、亮闪闪的灵活的过了头,实在有损于脸型所建立起来的形象。

方脸人看到费路西注视自己,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图欧德,你还想跑吗?”

图欧德?费路西明白了,原来他们认错人了,“你们认错了,我并不是什么图欧德。”

“你以为你理了发,刮了胡子我们就认不得你了?无论你怎样掩饰,也逃脱不了正义的眼光!”

费路西摸摸自己的下巴,有没有搞错,事实上他从参加北伐以来几个月没有理发刮胡子了,“我再说一遍,你们认错人了。”费路西看出这几个人都是身怀武技的人,暗暗的运起真气防备。

“不管你是不是,请随我们走一趟接受帝国法律的检验。”

原来是巡警,费路西顿感哭笑不得,一帮巡警竟然把他当犯人抓。不好动手啊,费路西苦恼的想,自己在战场上呆久了,这双手杀人无数,练的很辣,万一不小心干掉一两个巡警可就太不好意思了,归根结底他们都是自己人。

“如今之计只好溜之大吉了。”费路西心里说:“前门怕有人拦,还得从后面跑。”

费路西打定主意,故意大喝一声,然后一个旱地拔葱高高跃起,温德沃夫和他的三个手下误以为“图欧德”要抢先攻击,连忙跟着跳起来,免得被抢占了空中优势,顺便做出防守姿态。这图欧德是声名远扬的超级大盗,温德沃夫等人心里不由得总是谨慎一点。费路西在空中并没有做动作,几个人先后又落下来。可是温德沃夫发现对手还是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仔细一看,对手竟然站在桌子上面,原来刚才费路西跃起是为了跳到面前的桌子上。糟了,温德沃夫暗叫。

费路西趁着几个巡警刚刚落地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空档,抢先蓄力再次跳起来,就从温德沃夫警官的头顶跃了过去,很轻易的摆脱了几个人的包围圈。

温德沃夫迅速的转过身,却看到对手已经逃出数米开外,“追!”温德沃夫连迈几个箭步紧追不舍。

二楼比一楼人少,费路西如飞一般的大跨两步冲上二楼,远远的打出一拳捣碎了一扇窗户,直接就踩着窗台跳了出去。随后冲上来的温德沃夫想也不想的跟着跳下去,可是外面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他已经失去了目标,海原城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再追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追下去。

“大人,怎么办?”温德沃夫的手下问。

温德沃夫回答说:“他一定是图欧德,只有图欧德才有这种高明的身手。

你们四个,每人去一个城门处堵犯人,别让他逃出城去。我直接去本郡的官署请求地方当局协助搜捕。“

“是!”四人齐声道。

从一场莫名其妙的纠缠中逃出来的费路西绕了几个街道回到官署,在太阳的照耀下明目张胆的从后墙翻进去。由于费路西身兼两职,海原郡官署和边防军总部即都督官署就合在一个地方办公,大院里的主建筑是一座两层的楼,从后墙到主楼的距离比从前门到主楼的距离要短那么一些。

经过哈廷的办公房间时,五感灵敏的费路西听见里面哈廷在大声嚷嚷,“哈廷比女人还小心眼,有点屁大的事就大吼大叫的,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费路西想道,正想着又隐隐约约听见弗尔比的声音,难道是弗尔比惹着哈廷了?

费路西推开门走进去,只见哈廷和弗尔比大眼瞪小眼的互相鄙视着,“你们吵什么。”费路西说:“有空去干点正事去。”

“大人,你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你也说了,我的住宿费用可以从官署公费里支取,但是哈廷上校不给钱。”弗尔比抢先说道。

费路西有先人为主的想法,觉得一定又是哈廷的小气病犯了,“哈廷上校,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为人何必总是如此斤斤计较呢。”费路西又转向弗尔比说:“关于你这几天的费用,我掏腰包好了。”在他看来,花不了几个钱又能博得一个人情,何乐不为。

弗尔比激动的说:“思,感谢大人。”急切的伸出五个手指头说:“先给我三百金元好了。”他发现自己伸错了手势,又立刻缩回去两个手指头。

“好的……多少?三百金元?不是铜元?”一时没反应过来的费路西吃惊的看着弗尔比:“你不要太过分了啊,有你这么无耻的人吗?”

哈廷冷笑一声,听在费路西的耳朵里极为刺耳。怪不得哈廷不乐意支付这笔钱,数目委实不少。要知道费路西身兼二职,领两份薪水一个月差不多有才有三百金元的收入,弗尔比一开口就要费路西一个月收入的钱,况且费路西的收入与一般民众比起来已经是相当高了。当代帝国普通农民平均年收入在三四千铜元,也就是三四十金元左右,而市民稍高一点,平均年收入也只有五六十金元,三百金元等于一般人七八年的收入了。相比之下,帝国的大小官员的俸禄比普通民众高的实在不是一点半点,最高的一级大臣例如宰相年薪可达两万金元,最低级别的副十级小吏每年也有八十金元的俸禄,还是比民众高出一倍。费路西担任海原郡首,是正五级的官员,年俸禄有一千二百金元,兼任边防军都督,少将军衔,待遇等同于正四级大臣,年俸禄二千五百金元,合计两项年收入三千七百金元。

官员的高薪状况自然也有它的原因,虽然帝国大量的税收都耗费在官员的俸禄和贵族的年金上面,但是历代皇帝执行的高薪政策也培养出了一个极力拥护帝国皇权的官僚阶层,这些官僚与军人两种既得利益阶层亦成为神英帝国国家结构的重要组成部份,维持着神英帝国这台巨大机器的运转。所有神英帝国的人都知道,帝国阶层的等级依次是皇帝、贵族、官吏、军官、神官,剩下的所有人统称为两个字:民众,不管你是工农商的哪一部份。

“我也不想,我前天在附近找了一个旅馆,当时我随口说,给我来一间上房。没有问清楚价格,等住了一天才知道这豪华上房一天一百金元。”弗尔比辩解道。

“你住的哪里?”费路西问。

“不远。”回答的是哈廷:“两个街口外的那家金豪旅馆。”这一听名字就是一个挥金如土的地方,也正是这样一个地方,可算是海原城里最贵的住处,除了达官贵人和富商大贾没有谁住的起。

“你可真会挑地方啊。”费路西没好脸色的看着弗尔比:“那种地方你也敢去住,就算你卖身都挣不了几天的住费,你是不是故意找事呢?”

“不是啊。”弗尔比说:“我也不曾想到海原的物价这么贵,我在摩兰的时候从未听说过有这么贵的旅馆,本以为最多也就是几十银元,又看那里离官署很近,图个来去方便就住下了……”

费路西脑子里闪现出一幅画面:一个不知所以的从外地来的冤大头来到一家豪华旅馆,嘴里喊着台词:“店家,来一间上房!”住下几天才发现这上房是杀人不见血的价格……费路西开始怀疑自己用人不当了,弗尔比是做情报官的料吗?连这种丑事也能搞出来。

“好了好了,这笔费用我帮你三分之一,从官署公费里出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从以后你的薪水里扣。”费路西做了决定,边说边向外走去,免得弗尔比纠缠不休的死要钱。

另一个急急忙忙的人从走廊拐弯处走过来,差点和刚从哈廷办公房出来的费路西撞上,幸好费路西反应奇快,察觉到对方不是女性就迅速闪开了,来人却是西卡多。

费路西张嘴要批评西卡多几句,突然从西卡多的背后传来一声“尖叫”,准确的说,是两个人同时发出的重叠在一起的叫声:“图欧德!”

西卡多惊讶的转动身体,费路西也趁机看清了西卡多身后的人,那不是刚才在酒楼里抓捕自己的方脸巡警吗?另外一个中年人从没见过,从制服看也应该是巡警。

“两个糊涂蛋!”费路西心里暗骂道,他懒得说什么了,就要回自己的办公房睡觉去。

“你们搞错了,这是撒多·费路西大人。”西卡多对两个被费路西定义为“糊涂蛋”的警官解释说。

“什么?”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再次异口同声。

其中一个,也就是那个费路西从没见过的中年警官疾走两步来到费路西面前一躬身说:“属下是新上任的海原郡巡警总领路德维卡,属下久仰大人神威,时至今日才首次一见,实在是属下的失礼。”

西卡多也指着方脸巡警对费路西介绍说:“这位是从京城来的温德沃夫警官,他说在城里发现了江洋大盗图欧德的行迹,请求大人下令出动士兵协助搜捕。”

“你说的汪洋大盗是我吧。”费路西揶揄的对温德沃夫说。

“嘿嘿嘿。”温德沃夫干笑几声说:“误会,误会,在下也是受了路德维卡大人的误导,我们执法难免会有些误差。”

“分明是……”路德维卡感到冤枉的辩解说。

费路西对路德维卡摆一摆手,道:“这没什么,只是那个图欧德真的很像我吗?”

温德沃夫掏出已经皱巴巴的画像递给费路西,“眉眼之间果然与我有几分相似啊,只是气质比我粗糙了一点,一看就是个粗人。”费路西评论说。

温德沃夫心里直发笑,这张纸都揉成这样了,上面的人像皱巴巴的,看起来不粗糙才见鬼。“既然是一场误会,在下先告辞了。不过尚请大人协助在下捉拿要犯,在下感激不尽。”温德沃夫请求说。

“好说好说,就让路德维卡帮助你吧,具体怎么办你们自行商议,可以多派些便衣暗中搜查,必要时可以请拉加参军下令动用士兵协助。”

“噢,那在下先走一步了。”温德沃夫慢慢退出,西卡多和路德维卡一齐送他出去。

费路西若有所思的眼光再次落到手中的画像上,世间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他倒真的想见一见这个与自己有点相似的人。

弗尔比和哈廷讨价还价完毕后出来,发现费路西拿着一张什么东西站在走廊里发呆。弗尔比走过去看到画像,轻轻的惊讶了一声。

费路西以为弗尔比误会画像上的人物是他,解释说:“这并不是我。”

“我知道这不是大人,旁边不是写着‘图欧德’三个字么。我最近还见过画像上这个人,我只是奇怪他的画像怎么在大人的手里。”

费路西闻言紧盯着弗尔比说:“最近见过?你说说看。”

弗尔比眼珠子转一转,试探性的问:“这件事情很要紧么?我听说图欧德是一个大盗。”

费路西立马识破了弗尔比的小算盘:你想趁此敲诈啊。“哈哈,今天的天气不错。”费路西似乎是顾左右而言它的说:“啊,我想起来了,最近朝廷有令,各地官署都要裁员缩减开支,我还要去审定名单……”

“属下有重要情报禀报大人!”弗尔比的神态忽然变的一本正经的说,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我看你也渴了,走,去我的办公房喝杯茶慢慢讲。”仿佛很关怀下属的费路西说。

下午时分一般是旅馆酒楼这些服务行业生意最清淡的时候,金豪旅馆也不例外。金豪旅馆本来就客人稀少——因为住得起这家店的人实在不多,但是这里做成一单生意就号称顶得上一般旅馆一百人的生意——这个清淡时候更是“人迹罕至”,前厅大堂里显得空荡荡的,使人感觉假如大喊一声就会产生在空旷山谷般的回音。柜台里的掌柜无精打采的一遍又一遍计算着账目,目前店里一共只有四个客人住了三个房间,这点帐早算的烂熟了。大堂另一边站立成一排的服务生,即是俗称的店小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打盹。这里店规严明,等待客人的店小二是不许交头接耳、不许手脚乱动的,在这没什么客人们时候大家只好打打盹养养神,经过多年的磨练,店小二们都练出了站着打瞌睡的功夫。一样无聊的掌柜扭头看了看那边的店小二,考虑着是不是要在店规里另加一条“不许站着打瞌睡”。

“吱嘎”一声,笨重的厚木门被从外面打开了,目前排在头位的店小二微笑九号(这是按该店的规矩编号的)条件反射般的睁眼挺胸抬头一气呵成,笔直的立住对着大门散发出微笑,他希望来者是个出手阔绰的豪客。可惜微笑九号很快就失望了,进来的是前天入住的弗尔比先生,该人抠门的紧,一点小费也不给,目前为止处于未交款状态。看他穿的又那么寒酸,如果不是有都督官署的证明信,掌柜恐怕根本就不会在没有交押金的情况下接待这位客人。微笑九号心里自叹不走运,等了这半天就等来这么一位。

来者总是客,微笑九号勉强维持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上前僵硬的一躬身说:“弗尔比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服务的地方吗?”

“不用,不用。”弗尔比笨拙的摆摆手,在微笑九号的眼里怎么看怎么老土。

弗尔比后面又走进来一位年轻先生,同样穿的很朴素。那边的店小二微笑十号看到这位年轻先生的打扮,心里估计他没什么油水,就很势利的畏缩不前,把他一并交给了微笑九号处理。这个随弗尔比一同过来的人是费路西,他是来抓人的。

费路西环视一遍大厅,绕开微笑九号径直向柜台走过去。

“欢迎光临。”掌柜先生立刻挤出微笑说。

费路西靠着柜台,眼睛朝后面看去,嘴里问道:“你们这里现在住了多少客人?有没有和我长相相似的男子?”

“这……”掌柜的为难的说:“本店的规矩,如果住客在登记时没有特别说明可以告诉别人,一般是不能泄漏客人情报的。”

“哦?”费路西一扬眉,打算亮出从路德维卡那里要来的巡警牌,就在这时,大堂的后面传来一声“咚”的闷响打破了宁静的环境。

那扇通往后面的大门被打开了,一个店小二跌跌撞撞鼻青脸肿的跑进来,对掌柜说:“不好了,五号房的那对男女客人打起来了,他们都是会武技的。”

掌柜听得心慌意乱,店里房间的摆设部是非常名贵的东西,要是被打个稀巴烂可就吃大亏了。他也顾不上招呼费路西,飞一般的跑到后面。费路西趁机也从那扇门走出去。

费路西眼前一亮,后面就是一个大园林,园林中景致错落迷离,夹杂着稀稀落落的一些房屋,那大概都是客房。弗尔比指着一处小树林深处的房间说:“那就是属下的屋子。”

费路西没理弗尔比,他仔细辨别着周围的声音,来到一处假山后面的独立房屋前,打斗声从这里面传出来?

忽然一团东西丢了出来重重的砸到了费路西面前。这团东西正是刚才跑进去劝架的掌柜先生,掌柜摔的不轻,站立不起来了,但是仍然顽强的向房间爬过去,十指深深的嵌入地面,身体以每秒十公分的速度向房门移动,嘴里不断的重覆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费路西摇摇头,踩着掌柜的头走进房屋,顺便踩昏了掌柜先生,免得他不知好歹的送命。弗尔比也很小人的跟上重重踏了几脚,为自己两天来遭受的白眼复仇。屋子已经乱成一团糟了,从北方运来的神木家具被拆成了一条条昂贵的干柴,进口的镶金大瓷器碎成无数片散落在地板上,那地板也被踏的裂缝连连外带十七八个脚印,难怪掌柜心疼如斯。房中的一男一女仍处在疯狂的打斗中,费路西已经看清了男人的脸,没错,找的就是这个人。

锁定了目标的费路西悠闲的往旁边一站,看起免费的武打戏,双方的武技水平都还不错,比较有观赏性。

“你这个臭女人,没完没了的烦不烦啊?”只听那长相与费路西有几分相似,可能是大盗图欧德的男人吼道,还侧身躲过对面穿着紧身皮衣的女人一记横踢。

“哼!你以为本小姐是这么好相与的?你说上就上说下就下?”那个女人一脚踢空后顺手抓起旁边的椅子狠狠砸过去。

男人一拳打碎了椅子,发出的真气把所有碎木片反弹回去,“老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没见过你这么死皮赖脸的女人!”

“才一晚上当然不行,起码的十天!”皮衣女人轻巧的伏下身体闪过碎木片,贴地一个飞铲直攻男人的下二路。

“不要以为我怕了你哥哥……”

费路西渐渐的听出了些情况,大概这个可能是图欧德的男人和这位女人发生了些少儿不宜的事情,图欧德想拍屁股走人,而女人却死缠不放。

男人腾空避开了飞铲,趁女人铲过去立足未稳之际,在空中双手平行拍向女人,一阵强劲而阴柔的掌风推动了皮衣女人的身体,但见那女人身子如同被风吹起的羽毛向后飘动,但是女人并没有受伤。

看得费路西心里赞叹道:“很久没有见过这等劲道拿捏的如此恰到好处高手了,他真力的控制能力绝对称得上炉火纯青四个字,我也未必能做得到啊。”

当这时候,费路西正站在皮衣女人的后面,皮衣女人的身体恰恰朝着费路西飞过来了。费路西的脑子电光火石的瞬间闪过几种可行做法,挡住?接住?

避开?最后决定还是挡住为好。就在他犹豫的一刹那,女人的身体忽然加速冲过来,仓促间费路西尚未把真力发出去,女人的身体已经撞到了他的怀里,猝不及防的费路西非常被动的接住了皮衣女人的身子,他被这飞来横“体”搞的手忙脚乱。一阵淡淡的香味飘进费路西的鼻子里,他忽然意识到抱着一个素不相识而且看起来很不保守的女子非常的不妥当:心里一哆嗦猛的缩手,费路西怀中的女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费路西本人又向后退了两步。

费路西立定抬头却看见那个可能是图欧德的男人一脸坏坏的笑,他那与费路西一样清澈的眼睛中充满了得意洋洋的神态,围了一圈胡须的嘴轻浮的吹着口哨,原来刚才是他在故意的使坏。费路西原本抱着看别人戏的心态,谁想到却被对方看了戏,但是面对一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容,又如何叫费路西生的起气来?只能怪自己太大意了。

“哎哟!”屁股落地的皮衣女人痛的大叫,“是谁这么没人性?”她很不淑女的揉着自己的臀部站了起来转向费路西。

映入费路西眼睛的是一张很俊的脸,很好看,简直就是一个漂亮的奶油小帅哥那样。费路西不禁思考起这样一个问题:称赞一个女人长的很帅,这是贬义还是褒义?

皮衣女人看见背后的人,她惊讶的张大了嘴合不上,愣了一愣,扭头冲着那个男人喊:“图欧德!难道你有弟弟吗?”真是说话不经大脑的女人啊,一个通缉犯的名字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暴露出来吗?不过倒也省了费路西盘问的功夫。

图欧德懊丧的一拍额头:“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才和你一起鬼混,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要喊我的名字!”

“看你什么熊样,我哥哥阿提卡比你胆气的多了……”

又是一个通缉犯的名字,费路西竖起耳朵听着,阿提卡是有名的海盗头子,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是海盗头子的妹妹,她和图欧德混到了一起,难道要组织行业公会不成?

“天哪!我的小姑奶奶,求你闭嘴别说话了。”图欧德算是怕了这个女人:

“没看见这里有外人么?”

“他到底是不是你弟弟?”海盗头子的妹妹好奇的上下打量费路西。

图欧德眼神忽而变得很忧伤,缓缓的说道:“二十年前,我曾经到过海原,认识了一个温柔美丽善良的女子,同居了几天……后来我离开了海原去了北方。”

“哦,”海盗头子的妹妹被感动的一塌糊涂,实在想不到这么粗神经的女人竟然也有感动细胞,“这真是父子宿命的相会啊。”

靠,竟敢占我的便宜?费路西忍无可忍,冲着皮衣女人说:“你是白痴啊?这个叫图欧德的家伙今年才三十来岁,怎么可能二十年前就会泡女人?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

“哈哈……”图欧德狂笑不已。

“你敢说我傻?骂我白痴?除了我哥哥还没有活人敢这么说的!”皮衣女人气势汹汹的向费路西扑过来厮打。

她无赖般说动手就动手,费路西又没有想到,对这两个人真不能以常理判断。但是在别人的眼里,费路西也是这样子。

费路西左手挡住她的右手,右手按住她的左膝盖,运起真力把皮衣女人弹了出去,可怜的女人今天第二次摔在地上。费路西这时候发现图欧德不见了,随风晃动的那是窗帘,费路西一个箭步冲到窗户边上向外看去,这座房屋的后面就是一堵墙,墙外是街道,图欧德大概跳出窗户翻过墙头逃走了。费路西懊恼的狠狠一拍窗台,就这样让他跑了?原以为凭着自己的能力抓个强盗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失算了。

“不该过于迷信个人啊。”费路西自言自语的说。

皮衣女人拍拍手站起来,一脸无所谓的笑容。费路西忽然意识到,刚才这个女人冲过来厮打是故意的,她为了掩护图欧德逃跑才这么做,看来她也不那么傻。费路西佩服起这两个人的临机应变能力,图欧德先是把皮衣女人推到他怀里试探他的实力,然后装愣充傻降低他的警戒心,扯七扯八的分散他的注意力,最后一个牵制对手而另一个趁机逃走。如果费路西今天不是临时起意来到这里,他真要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要过来而事先有所准备了。

第五章是耶,非耶

“跑了他,还有你。”费路西对皮衣女人说。

“呵呵,反正图欧德也不想留在我身边了,走了也好。”那女人忽然抛一个媚眼说:“走了图欧德还有你么,说实话,虽然你们很像,但你比图欧德要英俊那么一点,看起来你也比他老实的多。”

“是吗,但我是要把你送进大牢的人。”费路西威胁说。

“你这人真是死板没情趣,竟能对一位美丽的小姐说这种话,你一定娶不到妻子。”

“很可惜啊,你说错了,而且我的两位妻子都比你美丽的多。”

皮衣女人泄气的说:“图欧德跑了,你抓我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他跑到了哪里。”

“你不是阿提卡的妹妹么?不抓你抓谁?”

“我哥哥是海盗,又不代表我也是!”海盗头子的妹妹抗议道。

“你没听说过法律中的株连这一条款么?无论是作为图欧德的情妇还是阿提卡的妹妹,都可以引用株连条款逮捕你。”

“不要以为我无知。”皮衣女人说:“为了防止滥用,只有每地的执政宫才有权决定是否引用这一条款。”

“说得好。”费路西鼓掌:“那么我以海原郡首的名义宣布,引用株连条款逮捕……呃,你叫什么?”

皮衣女人惊讶的睁大眼睛:“啊?!你不是小巡警?难怪图欧德一看见你就发暗号要逃跑。”她迅速换了表情展颜一笑:“嗨,我叫阿兰娅,今年二十二未婚,请多关照。”

“走吧,这些话留着对审问你的巡警说。”

阿兰娅一边搔首弄姿一边娇声软语道:“你一定要抓我吗?我什么也下知道,我们完全可以做一些更有趣的事情啊。”

费路西哑然失笑,“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吗?”

“我现在怕什么?怕死?怕财产损失?怕亲友被害?都没有值得害怕的。”

阿兰娅颇为无赖的说:“还是怕被你强暴?那你就来吧,我欢迎的很。如果你认为我害怕进监狱那就更错了,我会被放出去的。”

门被打开了,已经醒过来的掌柜扑了进来,一直在门缝里看热闹的弗尔比也跟着走进来。

“天啊……”掌柜一声惨叫,屋子里的一片狼藉显然使得他心如刀割。“你要赔偿!”掌柜指着阿兰娅喊道。阿兰娅求助的看着费路西,假如图欧德和阿提卡两者有一个在她身边就很好解决了。

“哼哼,你还是有无奈的地方。”费路西心道,他也不想在这里拖延下去了,费路西对弗尔比递一个眼神。

弗尔比立刻心领神会,对这掌柜严厉的斥责说:“大胆刁民!胆敢窝藏帝国一级通缉拒图欧德,知情不报的罪名你可知道吗?”

“冤枉!我并不知道……”

弗尔比偷偷看看费路西,大人并没有阻止继续的意思,于是又说:“你不用辩解了!处以三百金元的罚款,没抓你去坐牢还算是便宜你了。”

费路西暗暗的对弗尔比竖起一个大拇指,一举两得啊,连弗尔比的住宿费一起解决了。显然这种做法有违公义道德,但是现在的费路西却不觉得怎样,也许是因为还不算严重,只是坑一个奸商而已。

一行三人走出金豪旅馆,弗尔比在前,阿兰娅在中间,费路西殿后。外面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费路西心里担心阿兰娅又玩出什么花样跑掉,遂对弗尔比说:“弗尔比,你用手抓着她。”

“是。”弗尔比回答得很干脆,可是他的手伸到了离阿兰娅还有一尺的距离就停住了,那可是一个成年女人的身体。在行人的眼里,抓住一个拼命挣扎的女人拖着走或者搀着走的男人多半是恶棍流氓地痞之流,说不定还有打抱不平者跳出来英雄救美。即使脸皮厚如弗尔比也不好意思大庭广众之下去当这个伸出魔爪的人。早知道借几套巡警制服了,费路西想,一套行头可省去不少麻烦。

阿兰娅笑嘻嘻的对费路西说:“这位首领大人,你来就可以了呀。”

费路西看看她那紧身皮衣打扮,前凸后翘的,真有无处下手的感觉,即使抓住她那赤裸半截的胳膊又焉知她不会故意倚靠过来?自己堂堂一个都督、郡首总不能不顾体面的当众和一个女人拉拉扯扯吧。

“今天下午真是彻底失败的行动。”费路西心里检讨道,“抓捕罪犯这种事情完全是巡警的职责,我偏要逞能。冒冒失失的闯过来弄的什么也不是。我有我的责任,别人有别人的责任,各司其责不是很好么,我干嘛要横插一杠?”

没办法的费路西环顾四周,发现前方的巷子口里有一片白东西晃动,费路西的视线顺着那条举着白东西的胳膊移动看到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那是图欧德举白旗投降?

“弗尔比,你先回去吧,这个女人不用管他了。”费路西大踏步向图欧德走过去。

图欧德钻到巷子里面,费路西跟上。

“你停步!”图欧德说:“保持这个安全距离,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跑了。”

费路西闻言停了下来说:“你不是已经逃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哼,我图欧德好歹也是著名的大盗,怎么能靠着女人独自脱身。”

“不是吧。”费路西说:“你刚才自己跑掉,原本抱着侥幸心理希望我不会抓那个女人,这样你们一对都没什么问题了。但是后来你发现我还是抓了她,由于某种原因你又不能让她被抓,所以你不得不自己再次露面以使我放掉那女人。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可是你却跑不掉了。”

“我为什么要逃跑?”

费路西听的好笑,说:“大盗见了官兵,你不逃跑难道是我逃跑?我自信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图欧德胸有成竹的说:“我既然敢露面,当然有我的杀手锏么。”

费路西警惕的看着对方,不知道图欧德又耍什么花招。

图欧德把手中的东西扬一扬:“就是这个。”

费路西很疑惑,这不是刚才那片白东西么?现在离近了看就是一条白内裤而已,图欧德拿这个东西晃悠什么。

费路西思心看着图欧德说:“没想到你竟然是一个变态大盗。”

“啊!?搞错了,不是这个。”图欧德丢掉“白旗”,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本子:“不好意思,刚才忘记拿出来了,应该是这个。”看图欧德的表情,仿佛那是一块绝对有效的护身符似的。

费路西冷眼看着图欧德的表演。

图欧德笑的很狡猾,他翻开本子说:“我给你念一段……就是这个,听好了。纪元981年4月32日…不…是23日,今天认识了一位美丽姑娘,她的名字叫撒多安吉……”

图欧德的声音如同巨雷击中了费路西的心头,撒多安吉正是费路西早已去世的母亲的姓名,这本日记里为什么出现了她的名字?

“这是谁的日记?”费路西问。

“我那死鬼父亲的。”图欧德对死人毫不尊重的说。

“我母亲的姓名为何会出现在你父亲的日记里?”

图欧德回答说:“那死鬼他是个风流浪子……临死前忽然来到我的母亲身边,死后就留下了这本日记,我发现我的母亲的名字也在日记上。”

费路西的心宛如平静的湖面被风吹起了一阵波纹,他有点不敢再问下去了。费路西咬牙一转身就要走,不想再去面对图欧德。

“官兵见了大盗反而要逃走吗?”图欧德那可恶的声音再次响起。

费路西平心静气,对图欧德说:“你想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我的聪明弟弟。”图欧德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虽然我们的母亲不是一个人。”

费路西的心里泛起一阵异样的味道,他也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大盗图欧德和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大概两人相似的长相就是最好的证据。费路西多年来都这么过来了,此时突然冒出一个血缘关系如此近的亲戚,让他一时适应不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费路西下意识的问道。

“说来也巧,一个月前我在北方的时候遇到了一群从摩兰回来的士兵,他们竟然把我当成了撒多·费路西大人。那时我才知道,世间还有一个你和我很像。后来我翻日记的时候,发现了撒多安吉这个名字,她的姓和你的一样,所以我就有点确定了。现在又看到你的年纪,估计你的出生年代和日记所记载的年份比较吻合,我就更加确定了。”正说着,图欧德发现费路西离他越来越近:“别过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兄弟归兄弟,安全归安全。”

“长相相近也不一定代表有血缘关系吧,那本日记也没准是你伪造的。”费路西故意说。

图欧德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什么?我堂堂的大盗会是那种人么?认了你就碍于你的面子没法在海原抢劫了!你以为我想这样啊。”

费路西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你的小算盘打的很精明么,你肯定是想先在海原大捞一票,假如万不得已时就上演认亲记,指望也许我看在兄弟的份上就不会为难你。现在大概是因为提前暴露了所以不得不打出认亲牌。你想认我,我该不该认你呢?”

心事被拆穿的图欧德不禁倒退两步,本应该是他握着主动权,没想到三言两语间他又落到了下风,试探道:“那你想怎么办?”

“我啊,正在想‘大义灭亲’是不是褒义词。”

图欧德又退了一步道:“但我知道‘六亲不认’一定是贬义词。”

费路西静静的看图欧德了好一会儿,开口说:“你走吧,马上离开海原。”

说完他转身就走。

然而图欧德意味深长的笑笑,却又多嘴的在他背后大声道:“报告!我今晚要去曼依丝夫人家去抢劫。”

费路西心里不禁冒火,“你脑子有毛病啊?!你已经暴露了,还非要作案不可?我可以放你离开海原,你不要太不知进退!”

图欧德也非常坚决的说:“我是一个大盗,抢劫就是我的职业和乐趣。如果不作案,我就白来这里一趟,无论如何我也要做一票。”

“你这个笨蛋,不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你别忘记了,以你的罪行被抓住的话只有死路一条。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一点吗?世间还有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吗?不看情况一味蛮干会断送你的一切,你明不明白?”

“看什么情况?这里有你在,我还怕什么。”

“你……”

图欧德忽然哈哈一笑,“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也当真。不过你的心里已经接受了我这个突然冒出的亲人,我说的没错吧。否则你为什么如此关心我的处境,为我的生死而担心?”

“谁接受了你,别自作多情了。”

“呵,小弟啊,我看你是个不轻易表达自己真实感情的人。不知道你天生就是这样还是因为在官场里混久了,我不用点特别的方法还真套不出你内心的想法。”

图欧德这一声“小弟”叫的费路西没脾气,他摆出不在意的样子,“随便你怎么说。”

“你放心好了,既然你是本地的长官,那我不会不给你面子在海原公开抢劫的,不过我到海原来还有别的事情,所以暂时不能走。关于我的安危你也不必担心,只要你不出手,我想其他的人还不能把我怎么样。等我的事情完了,我也许会去府上拜访你。”

费路西说:“你不要来了,若是让别人知道我勾结大盗可不是好事。”

“我当然不会大摇大摆敲锣打鼓的去。”图欧德说:“那我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费路西目送图欧德的背影消失在墙头,他的动作无比的麻利,不过听到墙里面响起几声狗叫,又见大盗兄仓促的跳了出来,重新麻利的从另一边墙头消失了。费路西摇摇头,回家去了,这是奇妙的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天。

晚上,海原某街头。

“阿兰娅小姐,求求你别再跟着我了吧。”

“本小姐身无分文,食宿不能自理,你要负责。”

“我也没钱没地方住,你跟着我有什么用?”

“那不管,是你们把我抓出来的,我不跟着你还能跟着谁?”

“你搞清楚,是我们大人把你抓出来的,与我无关。”

“那你就带我去见你们大人。”

“这么晚了,我们大人早就回家了,我可不敢带一个你这样的女人去大人家,大人和她的夫人们会打死我的。再说你去了也进不去,那里的侍卫不会放你进去的。”

“反正我就跟着你了。”

神英帝国八世皇帝陛下因病长时间滞留在外,帝国朝政继续由监国委员会执掌。监国委员会从它成立的第一天起,就没有停止过明争暗斗。最老牌的门阀党人,后起的经济派,新兴的尚书阁,三种势力正好平分了委员会的九个席位,在监国委员会内部的份量上倒也势均力敌。八世皇帝陛下当初也是为了使三派势力互相制衡才这么任命的,免得他不在京城的时候造成某派势力坐大,威胁到皇权的至尊地位和政权的稳定。

作为临时性的机构,皇帝陛下的任命无可厚非,可是目前出现了另一种情况,八世皇帝久久不能回京,监国委员会长期执政的弊端已经暴露无遗。最大的弊端就是决策效率的极其低下,三种势力各有各的利益范围,遇到事情总是出现议而不决的现象,又缺乏一个一言九鼎的权威人物来发号施令,致使大量的草案积压,迟迟不能变成公文通令全国。日子一天天的拖下去,监国委员会的内部争斗仍在继续之中,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

当前朝政中的头等大事就是北伐战争的善后工作。关于本次北伐的耗费与损失,一直是当朝执政的诸位监国大人们的心病,具体的资料没有统计出来之前,每个人的心中就像一块大石头堵着,而资料统计出来后,监国大人们的心却又像被大石头击的粉碎。送到监国委员会的报告上没有任何修饰性的开头,第一行直接写道:人员基本用费二千一百七十二万金元……仅仅是很平淡的一句陈述,可是这数字足以使得看这报告的人心脏暂停跳动几秒钟。如果有人承受力强,不觉得有什么,那请继续往下面看,下面还列举了很多项数字,各专案中最低的单位也是百万金元。用人们最通俗的话讲:我们帝国亏大了,号称波澜壮阔的大场面果然不是好玩的。

10月7日,面对前所未有的巨额财政亏空,监国委员会的大人们聚到一起讨论这个问题。虽然彼此不和,但是今日的他们不免都有些同病相怜,战争是八世皇帝发动的,留下的烂账却要他们来收拾。

讨论在玉都内城中央官署的加密会议室里进行,这个会议室里有一张奇特的桌子,这张桌子既不是方形的也不是圆形的,而是奇怪的等边三角形,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张这样的会议桌了。特别定做这样一张桌子是监国委员会效率最高的决策之一,也确实很有实用价值,三班人马各据一边,解决了座位尊卑不均的问题。

宰相艾力·佩森侯爵坐在三角形某一边的正中间,他好像是永远也睡不醒的样子,他的眼睑总是半开半合让别人看不出里面的内涵,但是不要以为他真的在打瞌睡,所有的声音都逃下出他的耳朵。他的两旁分别是塔尔苏斯公爵和阿克希萨尔公爵,这两位公爵大人虽然爵位比艾力侯爵要高,但是艾力侯爵担任帝国宰相,三人中反而以他为首。艾力侯爵一向给人以不出风头、遇事和稀泥、没主见的印象,不过如果不是这样,八世皇帝去年也不会提拔他坐这个宰相的位置,要的就是艾力侯爵这种无所作为的劲头。一直以来,艾力佩森始终都没什么立场,但自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当上了宰相,人们不禁都把他划到了门阀派的一边,毕竟这个职位传统上都是由大贵族担任的,极少例外,再说艾力佩森也是出身高贵的侯爵,无论如何也不能归入经济派一党吧。舆论滔滔之下,进了监国委员会的艾力侯爵身不由己的和两位公爵站到了同一阵线,他也知道,为了维护皇帝陛下所希望出现的平衡,他必须把自己放到门阀派中。

艾力侯爵前方的左边是副宰相乌季诺里大人、玛恩·赫克大人和莱韦尔大人,很明显这边是经济派的人,这几个人表情并不一样,副宰相面容轻松,神态自得,仿佛坐在这里只是喝茶聊天来了,而玛恩大人稍有一点的忧郁,可能是为了那巨额的财政亏空而担心;右边是尚书阁的瓦伦贝首席尚书、科图卡尚书、托库尚书,这些人都是青年得志的典型,因为皇帝陛下的青睐坐在了这里,他们三人雄踞一边,显出一派勃勃的气势,大概在他们眼里,面前的公爵、宰相、大臣不过都是老朽之辈吧。这张桌子有趣之处在于,从任何一方人角度看,另外两派人都坐在自己前方的两边,那像是下属的位置,唯有自己这一边才是主角。

会议的开头相当的沉闷,九位监国大人都知道这次会议要讨论的是什么内容,但谁都不肯轻易开口,尤其是涉及到钱的问题。

副宰相乌季诺里对莱韦尔递了个眼色,莱韦尔咳嗽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诸位大人,帝国朝廷财政的亏空不能不补,这点相信大家是一致的,但是怎么个补法还需要商量,我这里有个方案,也算抛砖引玉吧。”莱韦尔停顿一下,继续说:“帝国贵族数量众多,不但有自己的减税领地,还要年年由朝廷发给年金,国家徒费钱财无数,值此帝国困难之际,我建议应当削减贵族年金,增加贵族领地的赋税,或者裁撤一部份爵位,如此则可以……”

莱韦尔的话才讲到一半,只听见有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打断了莱韦尔的发言,莱韦尔看去,是阿克希萨尔公爵。

“我的意见或许有不妥当的地方,但还可以商榷嘛,公爵大人有意见尽可直说。”

阿克希萨尔公爵轻蔑的说:“岂止不妥当,完全不可行,莱韦尔大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幼稚可笑?帝国贵族先有建国拥立之功,后有平南拓土之劳。没有这些贵族,何来我们帝国的开创?没有这些贵族,哪有今日帝国之版图?没有贵族,皇帝陛下坐得稳皇位吗?贵族乃是神英之脊梁和根基,天神所命,藩屏陛下,扶持帝国。莱韦尔大人想夺禄、加赋、削爵,这分明就是在目前已经比较混乱的情况下火上浇油!敢问莱韦尔大人想要自毁根基、自取灭亡吗?”

阿克希萨尔公爵说的倒也不错,很难想象没有贵族阶层的支持时,神英皇帝还能江山稳固留传子孙,皇帝也只是帝国的权势阶层最顶端的一个人而已,没有了下面的基础支持,上面的顶端焉能存在。

莱韦尔不服气的说:“国家困难的时候,帝国贵族更应该做出表率,为国为民牺牲自我。”

“荒唐!”另一个公爵塔尔苏斯喝斥道:“莱韦尔你本不过一边疆小民,幸邀天恩成为朝廷大员,苟且营生的你可曾记得你还是神英皇帝的臣子?没有贵族就没有神英帝国,如若没有神英帝国,你莱韦尔还坐得到这个位置吗?你莱韦尔去哪里当你的大臣?你这个忘本负义的小人!”

莱韦尔脸气的一片红一片白,艾力宰相示意塔尔苏斯公爵住口,塔尔苏斯也就停了下来。

“大家都是同事,有话好好讲,何必不愉快。”艾力宰相打圆场说。

“是啊。”刚才暗示要莱韦尔发言的乌季诺里也说:“莱韦尔大人不过是说了一种想法而已,何至于被攻击啊。”

阿克希萨尔公爵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要怪就怪莱韦尔大人自己不识时务的打我们贵族的年金和领地的主意。不过我也想出一个方案,帝国这些年来矿材业、运输业发展最为迅速,其中的利润极其丰厚,我想可以从其中加征额外的税收弥补朝廷的财政亏空。”

副宰相乌季诺里反对说:“那些都是关系到国计民生,是国家的经济命脉,不能轻易变动,一旦出了乱子,不但民心浮动,万一造成帝国工商业经济的衰退乃至崩溃,那你我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哈哈……,”阿克希萨尔公爵大笑几声说:“危言耸听,什么叫崩溃?只要我们帝国没有天灾,农田能产出粮食,大家都饿不死,什么时候也崩溃不了,所以农业才是真正的国之根本。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副宰相大人好像是拥有一座铁矿的一半股份、两处木材场的所有权、还有一处银矿的三十年经营权吧,难怪我的方案如此不讨人喜欢。”

“刚才莱韦尔大人不是说,做出表率,为国为民牺牲自我。”塔尔苏斯公爵帮腔说:“副宰相大人为何不做出表率呢?”

玛恩大臣暗皱眉头,看来这次会议又是无果而终了,但是这个财政问题火烧眉毛,不能随随便便的往下拖拉。他内心里虽然赞同自己这边莱韦尔的意见,但是又怕被人误会成党同伐异。人在朝廷,身不由己啊,尤其已经站到某一阵营的时候,发表个意见都要受一准条条框框的牵制,但是不加入阵营派别,结果只能是哪边都受排挤。

“难道我们帝国朝廷的党派之争真的根深蒂固无可救药了么?”玛恩心里悲叹道。

门阀派和经济派互相指责争吵的时候,桌子的另一边,尚书阁的三位年轻尚书没有参加进来,他们更像是坐在一边看戏。他们和另外六个人不同,他们背后没庞大的既得利益阶层需要他们维护,没那么多的千丝万缕的其他联系。

“吵吧吵吧。”尚书阁首席尚书瓦伦贝心里说:“你们两边吵的越热闹越好。”

尚书阁的人是抱着蚌鹤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态处理问题的,这也是他们长时间来所一直奉行的方针。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周旋于两大派之间,看起来是尚书阁的尚书们最明智的做法。

尚书科图卡忽然插嘴说:“诸位大人不用争了,我来说一个方案。依我看这次财政问题主要是帝国朝廷出现了巨额的亏空,各省各郡并没有多大问题,我们就伸手去向地方要钱好了,把各地财政收入的上缴比例提高一点,比如说原来上缴百分之五十收入的省份,就加到百分之六十,甚至百分之七十,这样国库不就又充实了。”

玛恩立刻说:“这个并不是解决危机的方案,这仅仅是转移危机的方案,把财政危机从朝廷转移到了地方各省郡而已。这样势必造成各地政府对朝廷的不满,就算我们对地方官的埋怨姑且忽略,但是这种做法肯定会损害地方的财政平衡,各地为了维持财政,必然会像我们一样继续把危机向下转移,这是他们唯一的办法,那么最终受损害的就是帝国千百万的民众,难道我们要以失去民心为代价来解决问题吗?”

宰相艾力侯爵说:“对于科图卡尚书的方案,我没意见。”

玛恩还想说什么,副宰相乌季诺里抢先说:“我也同意。”玛恩也只好闭住了嘴,乌季诺里的面子他不能不给。

阿克希萨尔笑着对玛恩说:“战争是皇帝陛下发动的,后果当然要由皇帝陛下的子民承担,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玛恩大人又何必多虑呢。”

玛恩长叹一声,“你们看着办吧。”说罢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监国委员会难得如此高效率的做出了一项重大的决策,他们选择了一项基本不损害任何一方利益的方案,在他们看来,今天的结果尽善尽美。但是这些身居高位的官僚们刻意的忽略了后果,在帝国这座金字塔的构成中,越往下面越是基础,危机越向下转移,越是危及到帝国的根基。不过监国大人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是地方政府和民众所应该接受的,如果真的有哪个地方不满的声音足以传达到监国委员会诸位大人的耳朵里,那顶多抓几个地方官扣上贪污暴敛的帽子顶罪就能以谢天下了。

第六章不祥的苗头

朝廷的号令很快就对全国形成了实质性的影响,费路西这里也不例外。

费路西把边防军的后勤工作交给了哈廷上校,哈廷上校与玛希克、弗尔比等人不一样,他是因为上次平叛的时候守城有功,所以朝廷才提拔他做了东南四省边防军的总参军长,恰好是费路西这个都督的手下。他并不是靠着与费路西的交情而进入费路西所领导的这个小圈子,甚至可以说是被半强迫的拉进来的。因为费路西召开“亲信会议”的时候,总是把哈廷叫过来列席,毕竟很多事情绕开总参军长是很不好办的,久而久之,哈廷也渐渐的习惯了与这群人一起谋事。不过他自始至终的保持了对费路西的强烈质疑精神,这在都督官署包括海原郡官署中是独一无二的。在他看来,费路西不过是运气好才混到了这个地位。哈廷似乎对于当年平叛的时候费路西制定的计划始终耿耿于怀,经常把这个挂在嘴边,那时他差点就被费路西搞得城破人亡了。

这些日子,哈廷上校的工作遇到了大难题,他在制定下年度边防军财政预算的时候,发现这钱怎么也不够用。东南边境四省边防军总编制人数是九万四千人,这些官兵都是过去四省里的地方兵,由地方供养和指挥。去年朝廷为了加强边境的军事防御,把这九万四千人整编为边防军,由新设的都督统一指挥。虽然边防军在指挥上脱离了地方,但是财政上仍需各省的供给,并由各省把资金按时交付给都督官署。今年各省按照往常的标准,总共支付了三百六十万金元,差不多足够用的,但是那个都督费路西却节外生枝搞出一个什么“一年两训”,造成六十万的资金缺口,幸好是费路西自己想办法从海原弄出了一笔钱弥补了这个缺口。

现在的问题是,这一年多来,神英帝国发生了许多大事。例如农铁专卖令实施、北伐失败等等。这些大事原本和哈廷上校关系不大,但是这些大事却造成了一个同样的后果:物价上涨。那么养同样多的军队所需要的费用就要相应的增加,若是国家直属正规军还好,至少吃的粮食可以直接从粮库中拨调,但是对于费路西属下的这支半地方军性质的新边防军,一切都需要更多的钱来搞定。最后症结就在于,到目前为止,东南四省三十郡的官署并没有增加军费供应的迹象,下一年度边防军的军费将会出现短缺的现象。

哈廷痛苦的揉了揉太阳穴。这样不行哪,他想,必须去和都督谈谈,让都督出面去找各省要钱。想到这里,哈廷站起来向费路西的办公房走去。希望这小子现在老老实实的在办公房呆着而不是又跑到别的地方鬼混去了,哈廷边走边祈祷着。还好,这次费路西端坐在文案前没有失踪。费路西一抬头,看见哈廷愁眉不展的表情,哈廷也看见了费路西亦是一付苦脸,两人愁眉对苦脸,争相把肚子里的苦水往外倒。

“都督大人,我有要紧的事情汇报。”

“哈廷上校,我也正有要紧的事情找你。”

“对我们来说,没有比我这件事情更要紧的。”

“应该说我这件事情比任何事情都更要紧。”

“不!你必须听我说。”哈廷一口气的说道:“如果我们现有的军费数额还是这个标准的话,那明年肯定、绝对不够用了。”

费路西睁大了眼睛,仿佛很惊讶的样子,但是他的话却让哈廷吐血:“你这个事儿实在不算什么。”

哈廷气的要与费路西理论一番,哪有这样不负责任的都督?费路西又硬塞给哈廷一纸公文。哈廷展眼一看,这是埃斯韦根省官署发来的通知,大意为:帝国朝廷增大了本省财税上缴比例,省官署财政状况吃紧,经财税事务部的批准,本省官署以及省下各郡官署所负担东南四省边防军军费削减为原先的五分之四,望都督大人见谅。

不等哈廷有所反应,费路西又迅速的递给哈廷另一张公文,哈廷再一看,和上一张内容大同小异,只不过这张是从布里巴森省官署发来的。

费路西又摇了摇手中的几张纸说:“我这里还有从波从省官署和科达尔省官署发来的公文,你要不要看看?”

哈廷上校怔怔的说:“削减军费,这……这怎么可以?”

“这怎么不可以?从京城传回的消息说,这次北伐的损耗数目至少也是数千万金元。帝国朝廷为了补上这窟窿,要从地方多拿一点。就以我的海原郡为例,按照朝廷的指令上缴给朝廷的财税收入比例增大了百分之六,一年就是二十多万金元。”

哈廷把四张公文拿过来计算了一下,道:“明年我们都督官署只有三百万金元的军费了。”

“缺口是多少?”费路西问。

“不算你制定的春训秋训计划,大概是一百万金元的缺口;算上你那两训,就是一百六十万左右。”

费路西一拍额头:“天哪,缺这么多。”

“事情就坏在财务部了。”哈廷说:“那些官僚们竟然允许这几个省削减我们的军费。”

“他们想捞钱想疯了,完全不顾我们。”

“大人,地方给我们钱是按月付给的,全年的资金缺口平均到每个月大概就是十万左右。下一财政年度是从12月份开始的,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

哈廷走出办公房,费路西苦笑着自言自语说:“虽然是件坏事,可未必就不是好事。”

如果哈廷听见这句话,一定会认为都督大人发烧了以至于胡言乱语。事实上,费路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雄心初具的费路西要在四省扩张自己的势力,这必然会引起与各省郡地方当局的矛盾和冲突。假如这个矛盾和冲突是由费路西主动挑起的,那么费路西在情理上、道义上就很理亏,不好去面对朝廷的责难和公众的舆论。但是现在,各省郡因为削减军费与边防军发生了矛盾,可以说这个矛盾是由地方官署主动制造出来的,费路西成了被动受害的一方。一旦费路西藉此机会进行势力扩张,可以自称是受害后不得已的反击,至少师出有名了。

“如何把握这种形势,还需要仔细的考虑考虑啊。”费路西想道:“但军费的问题又要尽快地解决才好。”

费路西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什么弄钱的办法,当然,如果对海原郡的民众加税百分之一百或者把海原港的进出关税增加百分之二百,那么军费问题还是可以解决的。不过……恐怕到时候他费路西就会轰动下面、惊动上面,惹的天怨人怒、人神共愤,只好回老家伐木头去吧——据说他家乡最近木材生意很火。

虽然帝国朝廷只规定了基准税率,允许各地税率根据具体情况在一定范围内浮动,但是要暴涨个百分之一二百,任是谁也受不了。除非费路西想作为横徵暴敛的酷吏形象名列于修史人笔下,倒也可以考虑这么去干。

“这种低级问题,不需要我来考虑,还是让大家想办法吧。”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办法的费路西无可奈何的说,离下个财政年度还有将近两个月,慢慢解决吧。他写了封信给各省的经略大臣,看看事情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海原郡的新守备埃弗特匆忙走进来说:“大人,有状况。海神教徒和上神教徒两边聚集了几百人快打起来了。”

这个埃弗特也是费路西从连云山带出来的老部下,玛希克前些日子被调任为海原近卫骑兵团的兵团长后,推荐了埃弗特继任海原郡守备一职,费路西看埃弗特还算勤勉,又是多年来的老部下,所以就同意了。

有没有搞错,费路西想,自从纪元一年的宗教和解会议后,各大教派都提倡宽容原则,很少发生暴力性质的宗教冲突事件了,一般只是神官们互相斗斗嘴,抬抬杠,怎么今天突然会在海原发生这种事,莫非是有人操纵?看来红菲小姐说的不错,这问题真是不安定的源头。

费路西赶到现场,那是在城西南的一处街口,街口两边站满了黑压压的两片人群,手里拿什么的都有,棍棒、杆面杖、晒衣架……两边还没打起来,因为中间有几排士兵把两方人马拦开,还有几个巡警在人群前方劝说着什么,另外就是时不时的有几个神官在高呼口号。

“这是要干吗?”费路西令人难以猜测的眼神扫过全场,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一个警官凑到马前说:“大人,这两方人分别是海神教和新起的上神教的教徒或者教民……”

费路西粗暴的打断了警官的汇报,伸手一指道:“我没问他们,我说站在中间的人是干什么的?”

众人顺着费路西手指看去,大人指的是……站在中间隔开双方的士兵?

埃弗特说:“这个……士兵们是属下调来的维持秩序的。”

费路西冷冷一笑:“你维持什么秩序?都给我撤回来。”

啊?众人都为费路西这反常的命令而惊讶。跟了费路西不少时间的埃弗特却知道费路西虽然常常下出乎意料的命令,但绝对是令出必行的。既然大人这样下令那就这样做,他想。

“埃弗特听令!”费路西高声的说,像是说给全场所有人听的:“围住这里,不许阻拦任何人斗殴,斗殴结束后一概以聚众衅事的罪名抓起来。”

士兵缓缓的撤了出来,又散开堵住了附近所有的出口。两边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本来是要来大打一场的,阻拦双方的士兵是障碍物。现在障碍物没有了,可是再打感觉就像是表演猴戏给都督大人看一样,表演完了后累的筋疲力尽再被士兵们手到擒来,这也太……

几个海神教神官畏畏缩缩的走过来,费路西讽刺的说:“你们的敌人在那边,莫非你认为本人是需要消灭的异教徒?”

“当然不是,我们代表海神教会向大人谢罪,请大人饶恕我们这些一时糊涂的人。”

“我不管了,”费路西懒洋洋的说:“让埃弗特大人处理吧。”

说罢费路西丢下一群人,骑着马晃晃悠悠在各种各样的目光中迳自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也并没到此结束,更大混乱还在后面。

费路西回到官署时,门口的侍卫递给他一封信说:“这是一个自称是大人的远房亲戚留下的。”

费路西猜测这是图欧德的信,信上写道:“我明日离开海原,今夜一晚我都会在都督府南边三个街区外的半醉酒馆,有兴趣的话可以过来一起喝两杯,千万不要带巡警过来。”

天底下的平民酒馆几乎都是一样的,昏暗的灯光,暖色为主的装修,屋子里头高高的柜台,周边七零八落、摆放似乎没有什么规律的一堆桌椅,一群永远堆满笑容的服务生,外加一个年轻貌美多半穿的很暴露的柜台小姐,偶尔也见到一些游吟诗人。

费路西站在这样一家名叫“半醉”的酒馆门口,他的目光很快锁定了目标,因为他知道他的目标是不会光明正大的坐在醒目显眼的地方。费路西慢慢的朝目标走过去,坐在目标的对面,他的目标正是图欧德,不过今天图欧德已经刮了胡子。仔细的看看,图欧德和费路西还是有很多区别的,图欧德的脸比费路西稍宽,眉毛稍短,眼睛更圆一点。

图欧德仿佛知道费路西一定会来,早就多准备了一大杯淡酒放在自己的对面。

“好!”图欧德颇有豪气的说:“你果然来了,这就是给我的面子,虽然你是地主,但今晚的酒我请了。”

费路西小小的喝了一口酒,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图欧德,叹口气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哦?你是在说我吗?”图欧德故意看了看左右两边道。

“你有这身本事,能做的事情太多,为什么一定要做个大盗。”

图欧德反问道:“我也奇怪,凭你的本事,完全可以逍遥自由,为什么一定要混迹宫府,受尽拘束呢?”

“你这是跟我抬杠啊,”费路西笑道:“我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

“整日里俗事缠心,斤斤计算,既要上下沟通又想着左右逢源,既要躲着明枪又得提防暗箭,还要党同伐异、争权夺利,这样的日子很舒服吗?”

“哪有这么夸张,你说的未免太偏激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种很有趣的游戏。”

图欧德说:“一点都不夸张,不过你我的立场不同罢了。”

“可是像你这样打家劫舍总不是正道。”费路西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很没有说服力,正道这个词实在是最无聊的词之一,它被人用的太滥了。但今天这个词还是被费路西很虚伪的搬出来用了,大概是因为费路西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词。

图欧德仰头大喝一口酒,嘲讽的说:“不要告诉我你就是这么幼稚的人吧,你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肯定不会这么弱智。你说的正道是什么,朝廷政府是正道吗?帝国是皇帝的,江山是贵族老爷们的,一小撮人凭借着血统世世代代继承,这也叫正道?你是一个幸运儿,诸神垂青于你,使得你爬到了今天的地位,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这么幸运的。”

“听起来你是要做一个为了公平而斗争的侠盗啊。”

“哈哈。”图欧德大笑几声,“我哪有这么高尚,我纯粹是为了追求爽快的感觉。看到平日里气焰嚣张的贵族在你的刀下委屈求饶,这多么有满足感;看到受到帮助的平民百姓对你感恩戴德,这多么有成就感:当你的名声众口相传时,这又多么值得骄傲。相比之下,那一点点的危险又算得了什么。”

听图欧德这一番话,费路西感到图欧德过去一定是受过什么刺激,才走上了这一条道路,他那不羁的外表下隐藏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两人继续喝酒,图欧德忽然提议道:“在这里喝酒真没意思,我们去喝花酒吧。”

费路西面露为难之色。

“有什么为难的,又不是上床。”图欧德说:“还有,你怎么年纪轻轻就结了婚,把自己放进了婚姻的牢笼。可惜啊可惜,天下的女人那么多,你看看我多么潇洒……”

费路西说:“嘿,上回是谁被阿兰娅小姐逼得走投无路。”

“她?我那是让她。她现在在哪里?”

“她神经是不是有问题?天天到我们官署门前捣乱,我只好把她扔进监狱了,至少不愁吃不愁喝,你要是念旧,我马上放出来还给你。”

“免了免了,明天我走了后再放出来吧。”图欧德看看表。

忽然一阵响动传过来,费路西扭头看过去,有几个喝醉的人在动手打架。

“你们海原的人真是无趣,我已经看到好几起为了宗教问题打架了。”图欧德见怪不怪地说:“我们另找个地方。”

从酒馆出来后,图欧德很随意的朝东走去,费路西也无所谓的跟着。

图欧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认识红菲小姐吗?”

“见过,怎么了?”费路西回答说。

图欧德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难道你和她有什么不好说清的勾搭?”费路西说。

“哈!你看。”图欧德却指着前方:“就去那里。”

费路西看过去,是栋三层楼。如果只是三层楼也就罢了,但见楼门前散布着柔靡的灯光,几个妖艳的女人迎来送往,一看就知道是有特“色”的地方。

“我们去那花楼继续喝酒好了。”图欧德说:“别告诉我你不敢去。”

“谁不敢去。”费路西不示弱的说。

一切似乎都在图欧德的意料之中。进去后,图欧德张罗了半天。

“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啊。”费路西想道。

不过很快图欧德藉口方便,溜了出来,留下费路西独自面对两个浓妆艳抹的陪酒女郎。可是图欧德一去不返,久久不回,费路西不禁感到奇怪。

“情况不对头。”费路西自言自语的站起来,不顾两个女郎的热情挽留来到楼下。掌柜告诉费路西,刚才另一位先生早已经付款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费路西突然冷汗直流,假如图欧德这个时候冒充他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他费路西就不好解释了,难道能告诉别人说他当时正在某“花楼”和两个陪酒女郎在一起吗?费路西又想起图欧德今天刮了胡子,看来可能真有什么阴谋。

图欧德从花楼里出来,消失在夜幕中。不多一会儿,又出现在某高大建筑后边一个胡同里,有人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你怎么才过来。”对方埋怨道。

图欧德看了看对方,说:“我刚才改变主意了,这次行动不打算抛头露面。我可以动手,但我要蒙上脸。”

“什么?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你怎么又变卦了?要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找你?”

图欧德拔出腰刀,凶狠的说:“别那么多废话,只问你做还是不做?”

黑夜里明晃晃的刀身看起来冷厉可怕,对方吓退了两步,生怕图欧德反噬了他自己,口气一软道:“现在随你的意,不过以后能不能交待,责任都在你了。”图欧德没答话,点点头,开始做准备。

费路西迅速的向家里跑去,越早到家越好。“但愿是我小人之心了吧,也许图欧德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费路西自我安慰的想。

正在奔跑之际,却见那东南方向的天空闪了一闪,片刻间喷出一小团红霞。那是大概是着火了,费路西意识到,他并没有去现场,去了也于事无补,先回家再说。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心里忐忑不安的费路西早早起床,在院子里一边享受阳光一边活动着身体。

“都督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伴随着喊声,费路西看见海原郡守备埃弗特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又怎么了?”费路西说。

埃弗特喘一口气,说:“城南的海神殿着火了,那里的海神祭司都被烧死了。”

“什么?祭司被烧死了?”

费路西一惊,天哪,烧死谁不行,偏偏死了一个祭司,以后耳根子绝对不能清静了,省里头经略大臣那里且不说,光宗教界人士天罗地网般的罗嗦恐怕就得论筐装,虽然不怕,但烦的你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始终躲不开的感觉也不好受,用嘴皮子折磨人这正是神官们的拿手好戏。当年还在京城的时候,听说有一个郡的郡首不小心“问候”了一句当地天神殿祭司的母亲,结果立刻被那个省的天神大祭司扣上了“藐视神灵”的大帽子,一状告到京城里,要死要活闹的不可开交。最后可怜的郡首被罚抄写了五百遍的《天人经》,费路西当时还觉得挺搞笑,不过现在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这是不是图欧德干的?费路西咒骂着作这件事的人,胡乱穿上件外套,也不坐马车了,直接上马飞驰向城南。

还没到地方,就看到层层的人群,费路西运起真气,劈开人群挤到里面。

只见一座神殿已经化为了废墟,残垣断壁随地可见,还有几处余韵未了的袅袅青烟飘向天空,几个巡警和几十个先赶到的士兵围着火后的废墟发呆,另外还有一些哭丧着脸的神官,废墟旁边的空地上摆着几具焦黑模糊的尸体,估计是刚从废墟里扒出来的。费路西沮丧的一拍额头,为什么他这么倒楣!

“让开!让开!”已经合拢的人群又被分开一条路,西卡多和海原城巡警总领路德维卡挤了进来,费路西苦笑着对这两人说:“情况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西卡多唉声叹气的说:“唉,事已至此,准备善后吧,我们有得累了。”

路德维卡安慰说:“大人不用多虑,我一定尽心尽力查明此事。”

士兵们开始抬走那位魂归死亡之国的祭司的尸体,路德维卡忽然发现了什么,喊道:“停!”然后又说:“你们撬开尸体的嘴巴。”费路西奇怪的看了路德维卡一眼。

路德维卡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祭司的口腔,又回来对费路西小声的说:

“大人,这祭司是先被人杀死,然后纵火焚烧神殿的,并非被烧死。”

“哦?何以见得?”费路西问。

“大人,人在大火中呼吸或者喊叫,肯定要吸入烟尘,口腔里干净不了,但是那祭司的口腔里却很干净,唯一的解释就是先被杀的,只有死人才不会呼吸喊叫。”

真是麻烦,费路西说:“这事你负责吧,认真查查,看看怎么回事。”

此时一个年轻的青年跌跌撞撞的冲到费路西的面前:“大人!这一定是那些上神邪教徒干的!”费路西看了看青年神官,没理他,转身要走。

那青年神官却又上来拦住了费路西:“大人!我说的没错,一定是上神邪教徒与我们起了冲突后挟怨报复,请大人严办!”

心情不好的费路西发出一道真气推开青年神官说:“你有证据吗?你知不知道没有证据就是诬陷?你说是上神教徒干的,我还说是你们海神教自己干的然后嫁祸给别人呢。”一番话气的青年神官眼睛鼓了出来,费路西说罢扬长而去。

这宗教算什么东西,费路西回去的路上想,整天吃饱了撑着装神弄鬼,闲着没事时还互相狗咬狗的,节外生枝的惹出一堆事端又叫我来收拾。

巡警总领路德维卡干这一行年头也不少了,经手过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数百,经验丰富的他不到一上午就找到了一条线索:有目击者说,曾经看到有两个人从神殿后面的窗户向外跳下来,因为天黑,没看清什么模样,但是其中一个人跳下来的时候似乎扭了脚,由另外一个人搀扶着离开现场,然后就发现神殿着火了。

“这个线索可以查一查。”费路西对路德维卡说:“你先去告诉守备埃弗特,叫他调动所有的军队搜索全城;从现在起,城门禁止任何腿脚不便的人出城,另外去守城门的士兵那里问问,看看今天上午有没有腿脚不便的人出城;而你再去找找还有别的线索没。”

“是。”路德维卡领命而去。

“慢着。”费路西又说:“你确定没有人看到作案者的面容吗?”

路德维卡无奈的耸肩说:“目前还没有,当时半夜黑乎乎的,谁又能看清案犯呢。”

费路西微微有些放心,看来图欧德没有冒充他去杀人放火。

第七章宗教骚乱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海原郡的海神祭司被烧死的消息当天就传到了省城,引起了各方面的一阵骚动。波从城与海原城陆地距离只有一百多里,中间交通极为便利。而费路西一天后就收到了两封从波从城送来的信件,一封是波从省经略大臣丘利曼写的,另一封是海神教会驻波从省大祭司写的。

费路西拆开经略大臣的那封信:余闻海原城海神之殿焚毁,祭司身亡,震惊无比……此乃尔疏忽职守,处事无方……当自负其责,查清事故速报。

费路西狠狠的把信一甩:“真是个老混蛋!我写信找他要钱,宛如石沉大海一般,屁回音也没有,现在一出了事故,这老家伙就跳出来指东指西的!真拿我当他的下属看啊?!好歹我还是个都督,不全在他的管辖下。”

站在旁边的西卡多说:“大人不用与他计较。做官的多半都是这种嘴脸,对上奉迎对下欺压,不奉迎不足以沽恩,不欺压不足以立威。和做买卖差不多,对上面是买方,对下面是卖方。”

“不对,我是以都督的身份兼任郡首的,又不只是郡首,这老家伙应该知道这一点才是。”费路西突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以都督的身份找他要钱,这老家伙无言以对,他不愿意给钱但又没有藉口拒绝,于是藉着这件事斥责身为郡首的我,摆明了就是立威叫我老实点,别再去麻烦他。”

费路西又拆开海神大祭司写来的信:忽闻噩耗,吾心实悲……痛定思痛,窃以为大人德行有亏,海神震怒,降此谴罚……惟愿大人亡羊补牢,重修我神之殿……如此幸甚。

看完这封信费路西又笑起来:“真是一个恬不知耻的老神棍,世间原来还有这般不要脸的人,这些话也亏他说的出口。大火烧了他们的神殿,反倒是我德行有亏?即使神灵震怒那也是他们海神教徒的事情,与我何干?更可笑的是竟然让我们去重修神殿,各教的神殿都是各教会为了传教方便自行修建的,坏了也该是自己去修,凭什么叫我们郡官署出钱?果然人说‘伪君子尽出三神之门下’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

“嘿嘿,私利作祟,清修之人也不能免俗。”西卡多说:“对他们来说,修神殿这么一大笔费用,能省则省。”

费路西往椅背上一靠说:“这两封信权当放屁,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明这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心生一股厌烦的情绪,麻烦事一桩接一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时是个尽头,怎么在海原比在京城还郁闷。唉,在京城的时候上头有无数大树,有什么事情轮不到自己操心,天塌下来也得先压死个头高的人,自己跟着状况随波逐流,顺便打打自己的小算盘,回想起来还挺逍遥自在。到了这里,手下、士兵、民众都看着自己,有点问题都要自己出面,若说这里天要塌,第一个砸死的就是他。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啊,可笑自己年少无知没想透这一层道理。不过这次究竟是谁做的?看起来图欧德的可能性不大了,如果对方真要指使图欧德去做,大概会叫图欧德故意抛头露面让别人看到,以便往他费路西身上抹黑,这样就说明有人在背后整他。如果不是图欧德做的那又会是谁呢?

正在费路西胡思乱想的时候,又有人敲门,却是路德维卡。

“干嘛,别告诉我是已经破案了。”费路西说。

“大人说笑了,属下哪有这么快。”路德维卡说:“属下汇报一下进度,经过守备大人的配合搜索,已经发现了近日扭伤脚踝的人有十四名,已经全部扣押,现在正在逐一调查每个人的背景。”

费路西问道:“你办案多年,经验丰富,你看这会是什么人做的?”

路德维卡谨慎的说:“这次情况比较奇怪,属下也不能妄猜出什么。”

“你一点想法也没有吗?”费路西说。

“大人,一般来说,通过事故受益最大的人往往就是作案的人,但是这次很特殊。如果说是上神教徒做的,但是前一天上神教徒刚和海神教徒起了冲突,过一天海神祭司就被杀、神殿被烧,人们第一个怀疑的当然就是上神教徒挟怨报复,这实在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可言,最近他们发展的形势很好,没有什么必要干这种把脏水泼到自己头上的事情。相反,海神教在这次事故中有所受益,他们可以赢得民众的同情,对于与上神教的竞争中有好处,但是他们似乎也没有必要为了这一点同情烧了自己的神殿,杀掉自己的祭司,这样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综合上面的分析,我看这次事故可能是独立的偶然的事件,大概是因为别的什么私人恩怨,只是发生的时机恰好在两教冲突之后。”

“哦,如果往深处分析呢。”费路西说:“可以假设有人故意制造出这次事故以此栽赃陷害上神教,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路德维卡摇摇头说:“属下愚昧,没发现谁还可能有这个动机,只有海神教还有那么一点可能性,但是海神教估计也不会这样牺牲自己。”

费路西说:“你先下去吧。有情况随时汇报。”

路德维卡走后,费路西独自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如果是私人恩怨的话,杀死人就足矣,又何必烧掉神殿?烧掉神殿等于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海神教会,造成更加混乱的后果,如果引起大规模的宗教流血冲突,那后果更不堪设想,宗教界人士的护短性是世人皆知的,要是矛盾激化,波及到周围这几个两个数派都有势力的省份,那可就更有看头了。费路西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民众质问、朝廷责难、上司狠砸、夹缝里艰难度日的情形。

这是谁跟我过不去?费路西又疑神疑鬼的怀疑起有人故意整他,想想他的仇人也不少,高沙、约昆、摩兰哪国没有?他破了约昆王子的不败声誉、坏了他的婚姻;西征时葬送了数万高沙将士,后来又气死了高沙的老国王——不排除高沙已经有人发现是他拐走了公主,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更是间接杀害摩兰王的凶手,而且在北伐中被他亲手杀掉的摩兰军官数以百计;就是在国内,还有努库伯爵、长风派之流的家伙,忽然间费路西冷汗直流的发现,自己原来是个仇敌满天下的人,以前从没有感觉到这一点。不过这些人好像都不太可能神经兮兮的千里迢迢跑到海原来杀一个不相干的祭司、烧一个神殿,这又不能直接打击到费路西。

还好在离的最近的海神八国同盟那里我没有树敌,费路西无奈的想。

海神?八国同盟?费路西脑子闪过这几个字,忽然像是抓到了什么东西,猛地站起身子发起呆,他的脑子已经迅速的转动起来:如果说杀死祭司很多人都有动机,那么制造出混乱则绝对是八国同盟所乐见的。由于宗教文化经济方面的原因,东南数省和南方的八国同盟联系一直很密切,所以与神英帝国的凝聚力不如别的地方强。而八国同盟也不是君子国,去年同盟对东南海神教民叛乱的暗中支持,虽然只是为了牵制八世皇帝陛下,但是也从另一方面暴露出他们对帝国东南数省的领土野心。八国同盟实力比起帝国差的太多,公然的动武是绝对不敢的,通过宗教文化方面的纽带加强边境两边的联结,保持一定的向心力则是可进行的策略之一。最近上神教的崛起排挤了海神教的地位,这是同样信仰海神的八国同盟不愿意看到的,所以说八国同盟完全有理由去想办法对付上神教。

“假设八国同盟想把上神教消灭。”费路西心里分析道:“那只杀死一个祭司、烧掉一个神殿还是不够的,栽赃不一定会成功,效果不是很大,但要是以此为契机在背后煽动起宗教冲突,把事情闹得轰动朝野,那么最后倒楣的一定是新成立不久根基未稳的上神教,各方面估计会以把上神教牺牲掉为代价来安抚海神教民,毕竟海神教有千多年的传统,根深蒂固,动起来代价太大。”

上面这些都是间接的推论罢了,没有确切的证据,费路西心里明白,若是未来的日子里风平浪静或者偶有小波澜,这次事故大概就是偶然事件,一旦发生难以控制、群情愤激的骚乱和冲突,而且出现愈演愈烈的情况,那背后人为操纵的可能性就很大。事故是昨天凌晨发生的,现在城里还算平静,如果有人在今天的进行策划酝酿,那么未来的几天就是很关键的日子了。

理顺了思路的费路西只觉得烦闷一扫而空,“就让明天更猛烈一些吧,”

他说。这句听起来更像是外人幸灾乐祸的话难以让人理解,恐怕只有费路西自己明白。但可以猜出的是,费路西要藉此大干一场了。

事实上,这次杀死祭司、焚烧神殿的直接凶手就是图欧德,不过图欧德也是由于某些迫不得已的原因受人指使的。但图欧德还有些对费路西的情义在,没有完全照指示那样冒充费路西去做,尽可能的把这件事对费路西造成的麻烦压到了最小。

纪元1001年10月20日。

本日是海原城相当混乱的一天,海神教民喊着以牙还牙的口号走上了街头。一大早一千多海神教民围住了城南上神之殿,与数百上神教民相对峙,两百多士兵被夹在中间隔开了两方,这些士兵宛如风中落叶飘摇不定,随时可能被汹涌的人群刮的无影无踪,看来只要有人先动手,人数占优、气势更盛的海神教民恐怕就会把士兵和上神教徒一起打发了。有两三支队伍环绕着全城大游行,打着要求当局取缔上神邪教的标语,城里所有的商家几乎都关门歇业,生怕遭到池鱼之殃。从全省各地声援自己人的小分队一支支的向海原城进军。

中午局面进一步失控,在上神之殿那里,上神教民已经被逼退到神殿里面。海神教民向神殿发起了狂热的冲锋,上神教民亦凭借着建筑物拼命死守,虽然双方人数不平衡,但一攻一守冲突进行得很激烈,乍一看还以为是士兵在进行巷战演习。

非常令人莫名其妙的是,那两百多名真正的士兵却接到了撤退不管的命令,而且是由费路西大人亲自签发的命令。费路西大人的命令,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这是东南四省边防军名下的士兵所共知的一点——托两训的福,思想教育也是两训的一部份。

乌法尔大街是海原城的东西主干道,这里竟然同上神之殿那里一样,已成为类似于战场的所在,一天下来,先后有几十场零零散散的战斗在这里爆发,参加人数从几个人到几十人不等。到后来本来跟宗教没什么关系的人也参加进来,因为可以藉着这个街头打架不会被巡警抓的时机解决一下私人恩怨,而且是在宽敞的乌法尔大街,斗殴双方都觉得很气派、很有面子。

下午,有些从海原郡乡下赶来声援的小分队已经赶到了,但是遇上了紧闭的城门,不管是上神教民还是海神教民,一起被挡在了城门外。结果又开辟了新战场,一帮外地人就在城墙根下混战起来。可怜的是个别消息不灵通的商人还在把货物从港口向城里运,同样被堵在了城门外,成为打架斗殴的牺牲品。

这时候,本城的最高长官,撒多·费路西正在悠闲的坐在官署里品茶,颇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架势,可是处变不惊不代表着什么也下做,一天下来费路西还是下达了两个命令:一、命令城南神殿的二百多士兵撤退;二、抽取五十名巡警和一百名士兵换成便衣潜伏在全城各地,费路西给这些便衣的命令是密切注意那些闹事的带头分子和煽动分子。

西卡多、埃弗特、路德维卡三个人像是走马灯般围着坐在中间的费路西团团转:

“大人,这么乱下去不行,必须采取措施。”

“大人,死亡人数随时会上升,这个不能轻视。”

“大人,属下很钦佩大人镇静的作风,但是镇静也下可无动于衷啊。”

三人你一言我一句,而费路西干脆开始闭目养神,谁也不知道费路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屋外的太阳已经落到了西山头,绝望的三人口干舌躁,只能相对苦笑,我们的大人为什么行事总是这么不正常且难以猜测,实在和一般人不一样。

正当三人感叹之际,费路西猛然睁开了双眼,把茶杯向地上一摔,用比茶杯碎裂声更响亮的声音说:“现在开会!”

“埃弗特,先不要戒严,但是士兵还得派到街道上,不过不用阻拦乱民的游行,尽量别让他们再发生打斗,万一冲突激烈拦不住,那就别管了,让他们打。”

“是。”埃弗特接令道,不愧是大人的命令,果然令人摸不着头脑。

“西卡多,你立刻撰写手令,给西门外的玛希克,叫他率领海原近卫骑兵团现有的全部兵力连夜进城,自带帐篷粮草,准备城内露天驻扎。他那里大概有三千骑兵,分成十队分别驻扎在城内的重要街口。”

“好的。”西卡多说。

“路德维卡,你们巡警队里多是从各大门派出师和武学院毕业的人吧,有多少高手?”

“比较突出的,大约有三五十人,拿得出手的,大概十几个吧。”

“明天全部集中在官署里,随时听候我的命令。”

“属下知道了。”

“好。”费路西果断的说:“我宣布,应急委员会成立,成员就是你我等四人外加玛希克,大家以后就在此处理事务,现在你们按我的命令去做吧。”

三人齐声道:“属下告退。”

费路西伸个懒腰,嘴角边咧出一道似有似无的笑意,当年他在京城屠杀长风派时,出现过这种表情;在高沙大闹银月楼时,出现过这种表情;在摩兰力斩敌军军官时,也出现过这种表情,现在,又出现了这种表情。

这回宗教大冲突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的,费路西此刻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以肯定了。能搞出这么大的动作,可见这只黑手的潜伏绝非一日之功,说不准在地下发展了多长时间了。

费路西绝对不会容忍有这样一支势力在海原,不,在东南四省潜伏。但对费路西不利的是,他在明处,而那个黑手在暗处,他对敌人一无所知。双方的资讯很不对称,弗尔比的情报处还没把线布起来。但这不妨碍费路西的决心,“两教的兴衰与我无关,但无论你们是何方神圣,我撒多·费路西也要斗一斗。”费路西对着空气发誓说。

今天费路西无所作为,其实也可以视为引蛇出洞——小时候师公对他说过,武技的破绽在于出招,要想没有破绽,那就永不要出招。模拟到现在的情况,想让敌人暴露,就得让敌人活动,若是敌人潜伏不起反而难以发现。

是回家吃饭的时候了,费路西摸摸肚子,叫娜琪一起走吧。

“你今天为什么一点措施都没有?”娜琪见了费路西问。

费路西笑着说:“要想叫猫儿不偷腥,就得把它喂的饱饱的。要想叫那些精力过剩的人安静下来,就得先让他们累个半死。”

这是什么歪理,娜琪轻哼一声道:“你到底想怎么办?”

费路西神秘的说:“想不想知道?”

娜琪忽然抓起桌案上的一叠文件整理起来,动作很仔细,分明告诉费路西:你再给本小姐卖关子,本小姐就不干了,这些公文你自己处理吧。

费路西不敢再卖关子,本来他还想藉此索一个吻:“如果我说这次的骚乱有人在背后煽动和组织,为了铲除上神教,你信吗?”

“你说的我就信。”娜琪说。

“那个幕后人把重点骚乱地区放在海原城,不是没有原因的。”费路西说。

娜琪骄傲的说:“那当然,在本小姐的治理下,海原是东南数省最好的郡,最有经济影响力的郡,省城也比不上。”

费路西撇撇嘴:心里不以为然道,你没来之前就这样了,不过他没说出来。“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东南地区最高军事长官在这里。”说到这里,费路西得意的挺挺胸。

“哦,你是说那个幕后人想借你的刀杀人。”

费路西继续说:“我不敢说一定是这样,但很有可能。如果我是那个黑手,我会一边在都督大人的面前制造骚乱,挑起都督大人的情绪,然后把事情闹大,弄出双方不可调和的态势,惊动朝廷和各省;一边想办法煽动海神教会向各省、朝廷告状,同时又因为各省和朝廷想尽快平息骚乱,于是会向都督施压,而最痛快地解决办法就是铲除上神教,以此抚慰海神教民,一劳永逸。”

“真是阴险卑鄙的小人。”娜琪说。

“不过让黑手意想不到的是,我这把刀不是那么好借的。”费路西说:“我现在就等着对方来借刀,不知道对方会采取什么样的方法来借呢?”

又一天过去了。

纪元1001年10月22日。

海原城里的骚乱势头暂时有一些缓和,虽然又多了一些外地人。不过听说在省城里又闹出了动静,东南其他的省份也零零散散的爆发了一些冲突,总的来说,这场宗教冲突渐渐的有蔓延的趋势。

今天清晨,数百人来到费路西的官署面前静坐示威,打出了“请求都督大人铲除上神邪教”的标语,并向官署递交了陈情书,这大概就是费路西所说的借刀行动之一了。骚乱主要是海神教民发起的,也许费路西对骚乱的无所作为——也就是对海神教民的纵容产生了一种假象,使得骚乱背后的黑手误以为费路西本人是倾向于海神教,因而采取了如此直接的方式。但是让自以为得逞的黑手没有想到的是,两教的冲突和骚乱在费路西的内心里其实无关紧要,费路西在乎的是,究竟是谁能在他自己的地盘制造出这种事情,绝不能让这样的人存在。

“大人,这是外面那些人递上来的。”西卡多把陈情书递给费路西。

费路西接过来,看都没看,直接撕了丢到垃圾桶里。

“我们该怎么办,请大人指示。”

费路西表情变得非常和蔼,西卡多以为自己的眼睛产生了错觉,“你去外面说,我请他们的首领进来谈一谈,来的人越多越好。你的态度一定要十分友好,语气一定要和气,发挥你的演技让他们以为我同情他们。”

“这是艰难的任务啊。”西卡多嘀咕着转身出去。

看着西卡多出门,费路西又冷笑一声,把巡警总领路德维卡叫到跟前耳语几句。

一刻钟后,西卡多回来了,领着三个神官打扮的人。

“大人,来了三个,他们都在院子里等着呢。”西卡多汇报说。

费路西很平淡的说:“抓到后面关起来,派几个士兵盯着,别让他们跑了。”

西卡多再一次的惊讶,费路西想干什么?毫无理由的拘押神官是非常犯忌的事情。

官署的后面有几间拘押室,这是为了方便提取人犯或者处罚禁闭时使用的,泰西尔、贝鲁诺、高罗加勒三名神官——也就是被西卡多奉费路西之命领进来的那三个人——现在就被关在其中的一间里面。

三位神官都是海原城里的海神神官,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六岁,他们满怀希望的走进官署,没想到连都督大人的一面都没见到就被不由分说的关进这间只有一扇门和一个通气孔的黑屋子。他们不懂,为什么会受到这种待遇,三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神官显然不明白,在政治场里打滚的人物的甜言蜜语是绝对不能轻信的。

看着三个神官被赶到拘押室时的表情,西卡多都产生了一丝的罪恶感,因为这三个人都是他花言巧语带进来的。还有,他发现费路西也有他所不熟悉的另一面,如果是弗尔比在场大概一点都不会奇怪,毕竟弗尔比亲眼见识过费路西毫不犹豫杀人——还是自己人的时候,相比之下,扣押三个带头静坐的人只是小菜。

西卡多忽然也明白了,费路西为什么没有让一直代理本郡政务的娜琪小姐参加应急委员会。还有一点,真正的受到刺激的撒多大人是非常危险的。

黑暗中只剩下了恐惧,还好三个神官是关在一起的,互相之间不断的埋怨倒是也能消除一部份的恐惧,再说外面还有他们的人,他们的同志不会无动于衷的,谅那都督大人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道过了多久,哗啦一响,铁门被打开了,刹眼的日光射进这间难得见到日光的屋子,两位警官手持照明灯走进来,三个神官才算第一次看清了关押自己的这间屋子是什么样的,恢复了视力的神官不禁下意识的整理自己的衣装帽子,神职人员总是要尽可能的保持自己的仪态和风度,所谓道貌岸然也。

又走进来一个人,虽然三个神官都不认识他,并且他只是穿着很普通的衣服,但是这么年轻,而巡警、士兵又对他态度恭敬,三个神官都猜到了这是谁,是他们想要见的都督大人。

费路西走到三个人跟前,面带嘲讽的看着三个人,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等到三个人整顿仪容完毕后,费路西开口问道:“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泰西尔走前一步道:“上神邪教毁我神殿,杀我祭司,每一个至尊海神的信徒都有义务前来请求大人诛灭邪教。”

费路西没有应声,泰西尔见费路西这样,他胆子一壮继续说:“大人你竟敢擅自扣押神职人员,难道你不知道……”

啪!费路西把手顺势一挥,用左手背狠狠的扇了泰西尔一个耳光,费路西是何等功力,这一巴掌打的泰西尔有如离弦之箭直飞墙角,咚的又发出一声闷响,众人再看时,可怜的神官半边脸肿的像猪头一样,发紫的脸皮渗出了血丝,几颗牙就落在他的嘴边,口鼻之间气息奄奄。

费路西转过头对两个已经发傻的神官说:“你们大概是有恃无恐吧。”说完朝后一挥手,几个巡警押着一个神色萎顿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

贝鲁诺和高罗加勒两人脸色顿时惨白,他们知道这位大叔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能给他们筹集资金,能帮他们组织教民,能为他们的“神圣事业”提供各方面的支持,刚才还在想大叔会想办法救他们出去的,没想到这就被都督抓住了。可是都督是怎么知道这位大叔的?这位大叔今天确实跟着他们一起来了,但是几百人中大叔并不显眼,这位大叔也不爱出风头,是个很谦虚的人,甚至把进行神圣事业的名誉都让给了他们三个。除了他们三个,人群中没有别人知道这位大叔,又是如何被都督揪出来的?

原来费路西把三个神官押起来是有特殊用意的,他认为这数百人的行动一定是有人指使,而指使的人很可能就在人群里观察情况。当他以友好的姿态表示要谈一谈时,他知道来的大概都是台面上的首领分子,而在背后操纵的人是不会轻易的浮上水面的。于是他不声不响的把三个神官往后面一关,对外什么也不宣布。

设想一下,三个神官长时间的不出来,这群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往坏处想了的反应就是骚动、愤激。只有那个幕后的操纵者会心虚,他不知道三个神官会不会把他给招出来,因而他不能不心虚。现在被抓来的这位中年大叔就是因为心虚,在中午的时候第一个偷偷离开人群独自走了,早有准备的数名身怀武技的巡警身着便衣跟随上他,跟到他的住处逮捕了他,并且还在那里留下了一些便衣埋伏。

如今费路西一看贝鲁诺和高罗加勒的脸色,更加确定这个中年人就是一名可疑分子。总算抓住了一个人,可以从这里打开突破口,他想道。

费路西故作傲慢的对两神官说:“你等不识大体、胡作非为。我念你们本质还不错,刚才给了你们一个机会坦白,可惜那位神官先生……”费路西指一指还趴在地上“睡觉”的泰西尔:“不珍惜自己的机会,犹自虚言妄语。但是你们两个还有机会,不要以为你们真有神灵庇佑,在这里,神灵也救不了你们,可以拯救你们的只有我。”

费路西说到这里下令道:“路德维卡,把他们分开,分别单独审问谁在背后指使的事情,然后对照两份供词,如有差异过大之处,一并以煽动暴乱的罪名绞死后悬尸示众。”

费路西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说给两位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神官听的,他们不知道费路西会不会真的敢这么做。按照帝国的法律规定,神官有罪由各教会自行处理,不过也没有明确规定世俗官员不能审判神官,这一直是个法律上的模糊区,几十年来法律界人士和宗教界人士对此争论不断,但也没有争论出什么来,于是就这样一直模糊下来了,一般习惯都是各教会自己处罚自己的神官,很少有官员敢冒着巨大的争议和风险去审判神官。一个世俗官员敢绞死神官这将是震动朝野的事情,费路西未必有这个胆量,但是贝鲁诺和高罗加勃看到费路西刚才蛮横无比的表现,心里直打鼓,总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试试费路西到底有没有这个胆量。费路西刚才故意抽泰西尔的耳光,就是为了给这些把自己放在世俗之外而且自我感觉良好的神官们一个下马威而已。

费路西回到办公室继续坐着,等待着各方面的消息。他目前行动必须迅速,必须赶在朝廷有什么不可违抗的命令下达和各省指手画脚瞎指挥之前把事情办得差不多。这里的消息送到朝廷里,即使是用六百里加急传递也需要三、四天的功夫,趁着这个时间差要让事态按自己的意志摆平才好。

下午的收获也不小,在拉谢希提——就是中午从静坐人群里偷偷逃跑的大叔——的住处守株待兔的便衣又抓到了一男一女两个可疑分子。也许是这个地下组织在海原的行事一向都很顺利,多年也没有出过什么事情的原因,导致了那两个人的麻痹大意。

贝鲁诺和高罗加勒两位神官的供词在下午四点左右先后送到费路西的桌头,费路西看着两份供词,得意的笑了笑,他的威压恐吓策略成功了。这两份供词差不多,想必里面的内容都是真的,他们几个神官的行动果然是拉谢希提在幕后一手策划的,可笑那几个神官被利用了尚不自知。

费路西问路德维卡说:“拉谢希提那三个人审问了吗?”

路德维卡说:“遵照大人的指示,先审问了这俩神官,那三个还没有正式审问,不过依属下看,他们都是硬骨头,从他们嘴里抠点东西不容易。”

如果没有贝鲁诺和高加罗勒的供词,费路西手中就没有任何证据和线索可以指控拉谢希提。虽然是对费路西的决心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无论有没有证据和线索,费路西已经认定了拉谢希提是地下组织的嫌疑人,但是在没有证据和线索的情况下把一个人关押起来审问,法律程式上说不过去。费路西的心里固然并不看重这些,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践踏皇帝陛下的法律程序,传了出去实在不太好听。更重要的将来上报朝廷时,这一段就不好交代,运气不佳的话遇上一个严正刚直、不懂变通的检察官,肯定会抓住这点告费路西一状,“月奏”能把吹毛求疵的检察官逼成什么样,费路西心里最清楚。所以费路西下令要先审问贝鲁诺和高罗加勒,拿到可作为证据的供词。

“嘿嘿,这点小事情就能难得倒你这个审过无数案子的警官吗,”费路西说:“不管用什么手段,撬也要从他们嘴里撬出供词来。”

路德维卡一躬身说:“属下也不是没有办法,也许不必严刑拷打,用点心理攻势就会有效,我已经有了王意。”

“那敢情好,你快去做。”费路西喜道。

“不过要借助一下大人的神威。”路德维卡说:“请大人移步走一趟,对每个人许诺一遍只要招供就有荣华富贵云云。”

“这管用吗?”费路西疑问。

“不论管用不管用,先给他们制造一个心理底线。”

费路西听不懂路德维卡的话,但是路德维卡既然这么说,他就走一趟吧。

拉谢希提和那都是三十来岁的一男一女分别关在三间密室里,费路西连着见了三人,非常别扭的许诺了三遍的只要合作就可升官发财之类的废话,送出去的是甜言蜜语,得到的是对方的白眼,真是亏本的生意。费路西对自己的废话极其恶心,往常只在小说里愚蠢无能的反派人物严刑拷打英雄时才会听到这种话,没想到今天此类台词竟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真像是在演戏啊。”费路西心里感到好笑的说,“下面就看路德维卡这个老油条如何使手段了。”

路德维卡恭敬的送走费路西,清一清嗓子,一面祈祷着事情顺利,一面开始进行自己盘算好的审问方案,他首先走进拉谢希提的屋子。这位和路德维卡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后睁开了眼睛。

路德维卡绕着拉谢希提转了一圈,忽然高声叫道:“拉谢希提!”

拉谢希提的眼珠子溜溜的转动开,大概在思考他的名字是怎么被对方知道的,而这又说明了什么问题。

路德维卡看在眼里,想道:“这是一个多疑多虑的家伙。”

“你知道我是怎么晓得你的名字的吗?”路德维卡说。

拉谢希提不屑的说:“没什么,肯定是那三个神官说的,他们还能知道什么。”

“你猜错了。”路德维卡说:“是你的同伴把你泄漏了,否则我们怎么刚好在你的家里把你抓住了。”

拉谢希提一张口要说什么,忽然又闭上了嘴,停了一下才说:“我热爱我们的海神教,和三位神官一起组织了今天的静坐,别的哪有什么同伴?大人你不会是弄错了吧。”

真是狡猾的家伙,看来突破口不好在这里打开,路德维卡想,去那两人的地方吧。

“我现在就去你的同伴那里问些东西。”路德维卡说:“回头我看你还怎么抵赖。”

“大人走好。”拉谢希提热忱相送说。

路德维卡想了想,来到关押另一个男子的屋子。“你好呀,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过来吗?”

“请?原来这手铐脚镣就是招待的方式啊。”那男子愤愤的说。

路德维卡说:“有人把你们暴露出来了,要不然我们哪有这么容易抓住你们。”

男子皱皱眉头,对路德维卡的话半信半疑。

“刚才我们一直在隔壁的女士那儿审问。”路德维卡像是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一样说:“你猜发生了什么?”

男子没有说话,紧张的盯着路德维卡,看起来他和那位女士关系很密切。

路德维卡指指身后的另一位警官说:“这位大人竟然威胁女士说,你不说实话我就叫一群弟兄们搞了你……”

那位被路德维拉顺手指到的警官大感冤屈,他什么时候这么下流了?长官没在犯人身上制造冤案却陷害他。

“你们把凯梅拉怎么样了!”男子怒吼道。

好极了,那个女人叫凯梅拉,路德维卡想,这可算一个突破。“不要紧张,我们没做什么。”路德维卡安慰男子说:“我狠狠的责骂了这么说的手下。不过那位女士显然被吓到了,她什么都招了,也难怪,当一个女人面临这种危险时,把什么都说出来也是很正常的,除非根本不在乎贞节的女人,所以你就不要怪她了。”

男子低下头,过了好一会重新抬起头说:“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路德维卡煞有介事的说:“她那算一面之词,我当然想确认—下,看看真假。”

“她都说了些什么?”

路德维卡笑着说:“这是我在审问你,还是你在审问我?不过我看你的心情不好,我给你几分钟调节一下心情,过一会我再来问你。”说完路德维卡走出这间屋子,来到关押那位叫凯悔拉的女士的房间。

“你好,女士。”路德维卡打招呼说:“你叫凯梅拉是吗,很美丽的名字。”

凯悔拉—怔,不知道自己的真名是如何泄漏的,一般时候她用的都是假名,这个真名知道的人不多,眼前的这位警官又怎么会知道?如果知道了一个假名还情有可原。

路德维卡察言观色的说:“你很奇怪我怎么知道的?这是隔壁的那位先生告诉我的。”

“怎么可能?”凯梅拉喃喃的说。

“不要惊讶,因为我们这位警官大人对他说了一句话。”路德维卡又指指身后跟随的那个警官:“这句话是:你不招供我就去搞了隔壁的那个女人。”路德维卡背后的警官委屈的想:为什么又是我?下次不在你后面站了。

凯梅拉闻言大为惊恐,一丝慌乱的神色闪过脸庞。

“我们当然不会这么做的,只是那位先生生怕我们这么做,所以说了很多情况。”路德维卡话里藏刀的继续说:“我到你这里来,就是要对照一下看看,假如你和她的说法有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有人说谎了,我想说谎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塔迪库招了就招了吧,我们也没必要死扛到底,凯梅拉想,刚才不是有位大人许诺会优待我们吗——塔迪库就是隔壁那个男子的名字。

她软弱的说:“你想问什么?”

太好了,路德维卡庆幸自己的运气不错,这下可以在大人那里交差了,说不定会就此得到大人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