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泣血身世
作者:陈青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332

宫仇奔到母亲墓前,双膝跪倒,一阵悲从中来,抚着没有半个字迹的墓碑,痛哭失声,

泪如泉涌。

母亲到底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

父亲是谁?他不知道。

母子何以避居在这穷乡僻壤?他不知道。

这些谜,从他懂事起,就一直困惑着他。

现在,谜底将要揭晓,他在哀伤之中,怀着一份莫名的紧张。

足足盏茶工夫,他才收泪止悲,再拜祝祷道:“母亲,孩儿要实践您生前的嘱咐了!”

拜罢起身,移步到那株两人合抱的巨松之前,莫名的激动,使得他的身躯微见颤抖,额

角鼻尖,也沁出了汗水。

“呛!”的一声,长剑出鞘。

聚足十二成内力,贯注剑身,剑芒暴吐近丈。

这种神功,的确是惊世骇俗。

双目神光湛湛,注定树身,陡地吐气开声,奋力一挥。

剑气裂空生啸,响起一片刺耳的丝丝之声,剑光划树而过,“轰!”然一阵惊天动地的

巨响,那株合抱的巨松,倒落地面。

树倒了,他已做到了母亲生前一再提示的要求。

他定了定神,把目光转向靠近树根的地方。

这里面埋藏了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毁去巨松之后,才能发掘?

他的心跳荡得很厉害,情绪在极度紧张之中透着昏乱,虽然他因谜底终将揭晓而兴奋,

但直觉中,他感到这是一个可怕的谜底,一件残酷的事实。

久久之后,他才接捺住激动紊乱的情绪,纳剑归鞘,退后八尺,扬掌劈向树脚的地面,

一掌接着一掌……

砂土随着徐缓但却刚劲的掌风翻卷。

五尺深处,一个黑忽忽的东西,挟泥沙翻了出来。

宫仇不自禁地“哦”了一声,一把抓在手中,赫然是一只锈蚀斑剥的小铁匣,持匣的手

因激动而发颤。

谜底,就在这铁匣之中。

他定了定神,目光先朝四周扫掠一遍,然后退到他母亲墓前,细看这小铁匣,竟然锈得

连隙缝都没有了。

端详了一阵之后,立掌如刀,朝侧面居中劈了下去,“卡!”的一声,铁匣一分为二,

一样黄澄澄的东西,修呈眼帘。

宫仇目光一瞥之下,骇然叫了一声:“金剑令!”

剑身长不及尺,金芒耀眼,和两年前,冯真持以骗取“辟毒丹”的那一柄金剑一般无二。

宫仇用颤抖的手,抓起金剑,只见剑身上赫然刻了一个“副”字。

“副”字,这代表了什么?

母亲河以埋藏了这柄金剑?

谜!依然是谜!

突地——

他目光触及被劈开的匣底上,似乎还附着一个纸卷,迫不及待地一把抓在手中,展了开

来,第一行字眼入目,使他心头狂震……

“孩子,太不幸了……”

他认出是他母亲的笔迹,闭上眼镇定了片刻,才定睛看下去:“我为了预防变生不测,

碎逢意外,所以布置了这一着棋,孩子,我希望它是一着闲棋,永远用不上它,由我来亲口

向你叙述一切……”

宫仇一颗心几乎跳出口来。

“现在,你看到这张纸笺,当然我已遭遇到意料中的不幸……”

宫仇额上现出了汗渍,继续看下去:“孩子,另一方面,你必已练成了非凡的身手,因

为你已毁去了这株巨松,是吗?首先,妈请你原谅,这一长串不短的年月,使你一直生活在

迷雾之中……”

“孩子,你的名字该叫南宫仇,你的父亲就是被誉为‘武林第一家’的‘二贤庄’大庄

主,‘无敌双剑’之首南宫靖……”

宫仇胸内嗡的一响,眼前发黑,几乎晕了过去。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是“无敌双剑”之一的南宫靖的儿子。

他擦了擦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咬紧牙齿,往后看:

“……在你出生的前三天,三鼓时分,‘二贤庄’被近百名蒙面高手突袭,庄中二百多

口。无一幸免,你父亲当场战死,与庄院同化劫灰……”

宫仇双目几乎滴出血来,钢牙咬得格格作响。

“……你二叔何一凡夫妇,侥幸脱身,你二叔何一凡,义薄云天,撇下即将临盆的二婶,

救我脱出仇家之手,不幸,你二婶由此下落不明,而何二叔也告殒命,这柄‘金剑副令’,

便是你二叔追魂之物,孩子,没有何二叔,我母子不会活到今天,你必须永世勿忘。

三天后,我到了这偏僻的村落,你出世了,给你取名仇,意在要你勿忘这一笔血海深仇……”

宫仇痛苦地嘶吼道:“妈,孩儿不会忘记的!”

“……孩子,惨祸发生之日,我与你二婶都已怀胎足月,即将分娩,双方约定,如双方

生男,结为兄弟,生女结为姊妹,一男一女结为夫妻,每人各执一面玉锁为凭……”

宫仇下意识地抚了抚贴身佩着的玉锁,心房起了一阵可怕的痉挛。

“为了怕价家赶尽杀绝,我十多年来,埋名隐姓,不敢把真情告诉你,也不敢传你更进

一步的武功,怕仇家从武功上认出你的来历,我传你的那一式掌法,其实是剑法蜕变而成,

也是‘无敌双剑’最凌厉的一记杀手‘投石破井’……”

宫仇闭上眼睛,缅想这一式掌法,如用于剑,威力大得骇人。

“当妈妈的留这书时,你十二岁,现在,你读它时,不知是几岁,因为我所惧怕的大不

幸已然来临,我不死,你不会读到它。

两年前,我托你阿姨‘无情仙子李芳芝’,代访名师,至今没有下落。

孩子,你何二叔是死于‘金剑盟’长老‘三眼神路竺’之手,昔日参与血洗‘二贤庄’

的,‘金剑盟’仅是仇家之一,另外所知的是‘一老’、‘二仙’、‘三狐’,等六个魔头,

其余的有待查访。血劫的起因,是你父亲无意巧获下半部‘一元宝箓’……”

宫仇登时心头大震,自己巧获“白尸”赠予上半部“一一元宝箓”想不到下半部却为父

亲所有,而且因之造成惨绝人寰的血劫,“黑白双尸”也因这宝箓而亡身,看来这“一元宝

箓”的确是不祥之物,但那下半本“一元宝箓”究竟落入何人之手呢?

他沉思了片刻继续看下去:

“孩子,报仇,访凶,谋而后动,珍惜你的生命,记住,不能安逞匹夫之勇,如你遭遇

三长两短,南宫氏一脉,将自你而断,血仇也将永沉海底。母李郁艺手字”

宫仇掩上了纸卷,他没有流泪,仇与恨充满了他的心胸,他细细地咀嚼着他母亲遗留的

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

遗书中指出伪仇家,有“金剑盟”,“一老”、“二仙”、“三狐”,除了“金剑盟”

之外,其余的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当年参与血案的仇人近百,这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奸杀母亲的凶手是谁呢?当然很可能是当年仇家之一。

下半部“一元宝箓”,到底落入谁的手中?

何二婶的生死下落如何?

这些问题,搅得他昏乱,晕眩,思绪如麻。

他倚在墓侧,度过了漫长而心碎的一夜。

天亮了,略带寒意的晨风,吹得他头脑清新,于是,他有了一个决定,索仇,访凶,就

已知的仇家,去追索未知的仇家。

谋而后动,不妄逞匹夫之勇。

这是母亲的遗训,以他的性格,很难办到,然而他必须这样做。

他把那纸卷毁了,然后藏好那柄“金剑副令”,叩别母墓,疾驰出山。

首先,他想到的是拜兄“辣手书生徐陵”,也许能从他口中探听出一些仇人的形迹,再

一方面,他必须把那邢玉娇的讯息传给他。

于是——

他取道直奔“青衣帮”硕果仅存的秘密分舵。

乱山环列之中,现出一座幽深的峡谷。

谷口,巍然怔立着一个风标绝世的青衫书生。

他,正是专程驰来会唔拜兄“辣手书生徐陵”的宫仇。

宫仇望着那罕无人迹的谷口,心里不禁疑云重重,忐忑不已,这里是“青衣帮”被摧毁

之后,所遗留的唯一秘密基地,他记得上次来时,暗桩密布,警戒森严。而现在,却寂静如

死。

若非易地重迁,必是发生了意外。

愕立了一阵之后,举步便朝谷内欺去。

甫入谷口,暗影中突地传来一声轻喝:“什么人?”

宫伙心头一松,暗忖,是自己多疑了,当下照着上次“飞天蝙蝠胡靖”所应答的暗语道

“头顶一柱香!”

那声音又道:“以何为证?”

宫仇毫不犹豫地道:“青腰带三叠!”

“请进!”

宫仇一弹身,朝进奔去,约莫里许,只见数条人影,横栏道中,急忙刹住身形,一看,

谷道居中,放着一张白木桌子,桌上摆了一把酒壶,数只酒杯,四个凶神也似的大汉,一字

式站在桌前,他不由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

四大汉乍见宫仇之面,似乎吃惊不小,那为首的粗声道:“报名!”

宫仇大是愕然,心想,自己上次来时,一身村俗打扮,现在装束改变,而且时隔两年,

难怪对方认不出自己了,当下微微一笑道:“在下宫仇,与贵帮主八拜为交……”

四大汉登对面色大变,那为首的骇然惊呼道:“什么,你……宫仇?”

宫仇大感惜愕,对方的神态令人费解,为什么自己报名之后,会使对方惊骇如此,“青

衣帮”残存帮徒不多,拜见曾经关照所属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在任何情况之下,听命自己……

为首的大汉立时换过一副勉强的笑脸,深深一礼道:“少侠请恕小的失礼!”

“贵帮主在吗?”

“现在坛中。”

“烦带路!”

那大汉显得有些慌乱地拿起酒壶,满斟了一杯,双手捧上道:“请少侠先饮一杯宣慰酒!”

宫仇一怔神,道:“宣慰酒?”

“是的,这是牧帮主新近所立的规矩,凡帮中弟子出勤回谷,都得先饮一杯,以示宣慰

之意!”

“哦!可是……”

“少侠……”

“在下并非帮中弟子,这宣慰之酒愧不敢领!”

大汉面上一热,讪讪地放回酒杯,道:“如此,请随小的来!”话声中,向旁边另一大

汉摆头道:“胡标,你先一步进去禀报帮主,宫少侠驾到!”

那大汉颔了颔首,弹身朝谷内疾驰而去,看身手竟是不弱。

宫仇随在这为首的大汉之后,缓缓而行。

顾盼之间,石屋在望。

“辣手书生徐陵”已迎了出来,大汉躬身而退。

宫仇喜孜孜地上前一揖,道:“大哥,久违了!”

“辣手书生”笑了一笑,并不开口,一把拉住宫仇的手,向屋内走去。

宫仇下意识地感到拜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当时也不便相询,两人手牵手的走入屋中,

宫仇正待启口……

突地——

宫仇但觉被握住的右腕上“内关”、“外关”、“会宗”三处穴道,同被点中,心念未

转,后颈椎骨的“大椎穴”着了重重的一指,“大椎穴”是人身手足三阳督脉之会,一旦被

点中,手足立时酸麻无力,“砰”然栽了下去。

“辣手书生”会弊然向他下手,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他手足虽不能动弹,但口还能开,栗声道:“大哥,这是什么回事?”

“辣手书生”面无表情,口里阴侧恻地一笑道:“宫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

闯来,嘿嘿嘿嘿……”

宫仇肝胆皆炸,目眦欲裂,狂声道:“徐陵,你这是什么意思?”

“辣手书生”恍若未闻,环顾身侧的一个四方脸老者道:“白香主,选派得力弟子四人,

由你率领,立即起程,把人带到总盟!”

四方脸老者躬身应道:“遵殿主令偷!”

总盟?殿主?香主?这已够说明一切。

宫仇几乎气破顶门,厉声道:“徐陵,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你是个狼心狗肺的奴才,

竟然投靠了‘金剑盟’,徐陵,有一天我会杀你!”

“辣手书生”阴冷地道:“宫仇,你没有机会了!”

宫仇肝胆皆炸,想不到结义的盟兄,竟然以这种手段对付他,若非他在毫无防范之下,

以他目前的功力,“辣手书生”岂奈他何。

他想不透“辣手书生”何以不计全帮惨遭血洗之仇,而卖身投靠。

他怀疑世间是否仍有正义?

难道武林中全是这些卑劣无耻之徒?

他开始运功解穴,他的内力确实惊人,只眨眼工夫,腕间“内关”“外关”“会宗”三

穴次第而解,内力如涛,猛撞颈后的“大椎穴”……

“辣手书生”陡然警觉,一抬腿,脚尖踢中了宫仇的“环跳穴”。

宫仇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当他神志苏醒,只觉浑身软绵绵的,四肢无力,象是久病初愈一般,睁眼一看,不由五

内皆裂,自己被两名彪形大汉一左一右的架住,面对一方披着红巾的长案,长案之后,端坐

着一个高大狞猛的老者,老者前襟绣着四柄交叉的金剑。案后厅壁上端,高悬一块匾额。上

书“刑司殿”三个耀眼的金字。

两侧,雁翅般排列着不下二十名肩披红绸的大汉。

直觉告诉他,自己已被送到了“金剑盟”总舵之内了……

心念末已,只听“刑司段主”沉声道:“带七十号!”

轰应声中,两名大汉挟着一个中年道士直趁案前。

“刑司殿主”目芒如电,一扫那中年道士,阴森森地道:“朋友是武当门下?”

中年道士厉声应道:“不错!”

“报上名号!”

“清风!”

“嗯,武当五剑之首?”

“不错!”

“在本盟辖区之内,佩剑而行,不听忠告……”

“清风道人”目眺欲裂的道:“杀剐任便,武当派并非可以轻侮的!”

“刑司殿主”不屑地道:“武当派算什么东西,记住,本盟之外无剑士,司刑弟子何在?”

“弟子在!”

两名肩披红绸的大汉应声而出。

“佩剑没收,划面放行!”

“遵法谕!”

“清风道人”狂叫一声,随即被掩口带下,接着是一声惨哼。

宫仇目眦欲裂,恨火熊熊,怎奈穴道被制,丝毫不能动弹。

“带七十一号!”

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被挟了上来。

“出身门派?”

少年人应以一声怒哼。

“报名?”

又是一声怒哼。

“刑司殿主”桀桀怪笑道:“小子,说不说都是一样,本殿按规执法,你胆敢杀伤本盟

三名弟子……”

少年切齿道:“小爷恨不能杀尽你们这帮武林败类……”

“住口!”

“刑司殿主”大声止住少年的咒骂,一偏头,道:“划面削腕!”

少年被带了下去,两名肩披红绸的刽子手,手执牛耳尖刀,抢步跟出……

凄厉地惨号,令人毛骨悚然。

宫仇不自禁地掉头一望,殿门外的阶沿上,那少年脸上鲜血淋漓,被划了两个十字,双

掌齐腕被削,血如泉喷,身形摇摇欲倒。

“七十二号!”

挟持宫仇的两名彪形大汉,齐应了一声:“候令!”

把宫仇带前数步。

宫仇俊目电张,两只眼珠,似乎要突出眶外,俊面扭曲得变了形,“金剑盟”是他血海

仇家之一,而今被“辣手书生”出卖,毁在仇家之手,的确使他死不瞑目。

“刑司殿主”瞪着宫仇一阵嘿嘿狞笑道:“宫仇,本盟‘黄旗坛主贺永’和他手下十三

弟子,是否你的杰作?”

宫仇咬牙道:“不错!”

“师承?”

“你不配问!”

“宫仇,放明白些,你不愿在死前受皮肉之苦吧?”

宫仇奋力一挣,可怜,在穴道被制之下,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这一挣,有如晴蜒撼

石柱。

“刑司殿主”阴残地一笑道:“宫仇,反抗是多余的,你说不说?”

“不说!”

“司刑弟子何在?”

“弟子在!”

‘刑床伺候!”

“遵令!”

工夫不大,四个大汉,抬了一架卧榻也似的东西进来,朝地上一放,然后垂手肃立,等

候用刑。

宫仇下意识地一瞟那刑床,不由心头泛寒,刑床上全是斑斑剥剥的紫酱色的血渍。

“套上刑床!”

挟持宫仇的两名彪形大汉,架起宫仇,在刑床上一按,四名刑手熟练地从床侧抽出四根

轴棒各执宫仇的一只手脚,缚紧在轴捧之上,然后,绞动机关,床心象云梯似地立了起来,

宫仇身躯贴着床心,成了直立悬空之势。

“说,师承来历?”

宫仇怒气攻心,几乎晕了过去,嘶声怒吼道:“办不到!”

“刑司殿主”老脸飘过一抹栗人的残狠之色,沉声道:“钉耳穿鼻!”

两名刑手,各抽出一柄窄长的匕首,比在宫仇的两耳上,另一个手中执着一个钓鱼针似

的大铁钩,钩的一端,连着一段绳子,钩尖比向宫仇的鼻头……

宫仇狂嗥一声,喷出了一口热血。

“刑司殿主”大喝一声:“用刑!”

就在此刻——

厅门之外一声高喝道:“接令!”

“刑司殿主”面色一肃,一挥手,道:“停刑!”话声中,人已离座而起,转出案桌之

外,所有厅中弟子,一个个面露惊凛之色,俯首躬身。

一个黑衣少年,疾步入厅,到长案之前,转身面对众人,手中高擎着一柄金光灿然的小

剑。

“刑司殿主”俯首躬身道:“弟子‘刑司殿’掌殿符天申接今!”

黑衣少年朗声道:“宫仇一名,着该殿主亲自押送总坛,由盟主发落!”

“遵令!”

黑衣少年收起“金剑令”,疾步离去。

“刑司殿主”符天申坐回原位,道:“关坛!”

两边排列的弟子,躬身为礼,鱼贯退下。

“洪峰!”

原来挟持宫仇的两彪形大汉之一躬身应道:“弟子在!”

“带人随本殿赴总坛!”

“遵令偷!”

应声中,解了宫仇,挟在肋下,随在“刑司殿主”符天申之后。沿途尽是毗连的房舍,

奔驰了约莫里许,眼前现出一座巨大的牌楼,高悬三个斗大的金字牌额:“全剑盟”。

两旁合抱的石柱上,刻了一副对联。

上联是:“金光射斗牛舍本盟之外无剑士。”

下联是:“剑气凌霄汉看震宇以内我为尊。”

通过牌楼,是一座气派宏伟的华宇,门前白石为阶,阶上八名劲装佩剑武士,分左右站

立,“刑司殿主”入门之际,齐齐按剑为礼。

一连穿越四重警卫森严的门户,来在一个十丈见方的院落之中,迎面居中,是一间大厅,

厅门八扇洞开,一块书有“令厅”两字的金色匾额高悬,两侧各站了十二名执剑武士。

那彪形大汉把宫仇放落在阶沿之上,迳自离去。

“刑司殿主”面对厅门,朗声报名:“刑司殿符天申回令!”

良久,厅内才传出一个苍劲的声音道:“请进!”

符天申一把提起宫仇,进入厅中。

宫仇虽然穴道受制,但耳目功能未失,只见厅中两侧老少男女坐了不下四十人之多,正

面朱红帐慢之前,一列长案,案上一个白玉方斗,插着一柄金剑,案后五把高背太师椅,居

中一把空着,右边是两个胸绣五柄金剑,作梅花形排列的黑袍白发老者,左边空一位,靠中

的椅上坐着的,赫然是该盟长老“神风老人”。

“张仙祠”之役,“神风老人”曾经参与,所以宫仇一看即知。

准此而论,另两个白发老者,当也是长老无疑。

忽地,宫仇想起了母亲遗书中说的,二叔何一凡死于“金剑盟”长老“三眼神路竺”之

手。

“神风老人”不论,另两人之中,谁是“三眼神”呢?

心念之中,金钟三响,坐在右面一排首位的一个山羊胡老者,高声道:“盟主升座!”

宫仇内心一阵莫名的激动。

红幔一分,鱼贯走出十二名黑衣少年男女,左右各六,在长案之后站定,每人胸前,三

剑交叉,厅中人全部起立,面现肃然之色。

宫次但觉眼前一亮,居中的太师椅前,已出现了一个国色天姿的黑衣少女。

刹那之间,他感到有些六神无主。

那少女的确美,美得令人不敢逼视,秀发如云,眉若春山,琼鼻瑶瑶,一双美目流露出

千种风情,肌肤赛雪欺霜,披着黑色宫装,几疑是仙子被谪尘寰。

胸前襟上,六柄金剑,分为三双,成品字形排列。

难道她就是不可一世的“金剑盟”盟主?

“金剑盟”盟主会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

“金剑盟”横行江湖,已数十余年……

这的确令人不敢想象。

黑衣少女妙目流波,一扫全厅,然后落在宫仇面上,粉腮微微一变,吐语如珠道:“各

位请坐!”

说着,朝居中太师椅上徐徐落坐,所有的人众也跟着归座。

厅中静得落针可闻,别有一番威严气氛。

黑衣少女轻启朱唇,道:“符殿主!”

“刑司殿主”俯首道:“属下在!”

“解了他的穴道!”

“刑司殿主”面色一变,道:“禀盟主,姓宫的身手……”

“不必多说,解了!”

“刑司殿主”伸指戳开了宫仇被制的穴道。

“退下归座!”

“遵令!”

“刑司殿主”符天申退到左面第四位空着的椅上落坐。

宫仇穴道被解,功力登时回复,心中确实感到意外。

黑衣少女目注宫仇,道:“宫仇,本盟主尊重你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剑手,希望你也自

重,不要妄动,现在,回答本座的问话!”

宫仇的目光,甫一和对方相接,立时感到心旌摇摇,那目光,似含有一种使任何人都不

能抗拒的魔力。

他下意识地放低目光,口里却冷哼了一声。

黑衣少女莺声呖呖地道:“宫仇,你出身门派?”

宫仇一定心神,冷漠而带恨意的目芒,笔直射向对方,冷冷地道:“无可奉告!”

黑衣少女似被对方异乎寻常的目光掠得一怔,随即道:“宫仇,本座希望你合作,稍待

会破例给你机会,让你死得象个剑手!”

这话,深深地打动了宫仇的心,他下意识地把手抚向腰际,但腰际已空无一物,佩剑已

被对方解除了。

“宫仇,讲?”

“无门无派!”

“你的武学……”

“家传!”

“令尊堂名讳?”

宫仇一阵热血沸腾,目中暴射怨毒至极之色。咬牙道:“先父母业已作古。为人子者不

便提及名讳!”

黑衣少女一愕,又道:“本盟‘黄旗坛’坛主和手下十三名弟子是毁在你手下?”

“不错!”

“你知道后果吗?”

“生死何足俱!”

“嗯,剑士本色!”

妙目之中,掠过一抹异样的光彩,转面向“刑司殿主”道:“符殿主!”

符天申立即离座躬身道:“属下在!”

“蓄意与本盟为敌,应如何处置?”

“乱剑分尸!”

宫仇心中卜的一跳。

黑衣少女幽幽地道:“本座引用特别条例?”

“刑司殿主”怔了一怔之后,道:“宫仇不适引用特别条例?”

“为什么?”

“他非一派之长,也非一方之雄!”

“可是他既能毁去本盟四剑级高手,显见武功已臻一流,应该适用才对?”

“例无明文!”

“本座使用盟主特权,破例准以特别条例处置?”

“这……”

三长老同时面色微变,“神风老人”起立道:“盟主在授用特权之际,请予三思,宫仇

毁本盟高手不在少数……”

黑衣少女杏目一转,道:“本座已经考虑过了!”

“神风老人”应了一声:“是!”坐了下去。

黑衣少女又道:“符殿主,适用何条?”

“刑司殿主”符天申沉声道:“特别条例第三条,凡身为一派之长,或一方之雄,准决

斗至死,唯能击败本盟指派之高手十人以上者,免死不究!”

“好,本座指令宫仇引用特别条例第三条!”

“遵令谕,请指定十名武士?”

“且慢!”

说着,目光转向了宫仇。

宫仇心中激荡不已,这是一个求生的机会,如果能击败对方十名高手,就可脱出生天,

“金剑盟”不乏顶尖高手,以一敌十,后果并不乐观,但,总比听任仇家宰割强出万倍,至

少,也可以毁去对方几个高手,忽地,脑海灵光一现,脱口道:“在下可否发言?”

黑衣少女似笑非笑地一颔首道:“你讲!”

宫仇咬了咬牙,道:“在下是否可以自择决斗对象?”

黑衣少女粉腮一变,沉吟不语。

“刑司殿主”符天申立即起立接口道:“禀盟主,按规决斗武士应由盟主亲自拣选!”

黑衣少女一摆手,示意符天申归座,突地沉声道:“宫仇,本座破例让你自择三名对手,

其余七名,由本座指定!”

所有在场的人,似乎都被盟主一再破例的行动惊愕了,这是“金剑盟”开派以来从未有

过的事。

宫仇大喜过望,但表面上仍冷漠如故地道:“在下第一个对手择定贵盟长老‘三眼神路

竺’!”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黑衣少女粉腮也为之一变,默然了良久,才道:“路长老不在坛内,另择一人!”

宫伙心内一沉,他拣“三眼神路竺”的目的,是要为二叔何一凡报仇,这一来,算是落

空了,当下一横心道:“盟主说过由在下自择三人,在下话已出口,不宜更改!”

在座三长老齐齐面泛怒容。

黑衣少女黛眉一颦,道:“阁下一定要拣路长老的用心何在?”

宫仇成竹在胸,冷冷地道:“听说路长老剑术超群,在下极想见识!”

黑衣少女一阵思索之后,道:“这姑且不论,你说第二个吧!”

“辣手书生徐陵!”

“什么?‘辣手书生徐陵’?”

“不错!”

“阁下拣他的目的是想报被擒之仇?”

“在下承认!”

“第三呢?”

“盟主本人!”

“我,本座?”

“一点不错!”

坐在长案最右边的白发老者,怒冲冲地起身道:“盟主,这小子无理取闹,本长老建议

取消决斗之议,乱剑分尸!”

黑衣少女也是楞愕不已,半晌才道:“长老请坐,本座话已出口,不能更改,高总管!”

厅内右排首座留有一撮山羊胡子的四剑交叉老者,起立躬身,道:“属下在!”

“移座前院!”

“遵令谕!”

恭施一礼之后,疾步出厅。

骤然间,宫仇想起了母亲遗书中的训示:谋定而后动,珍惜生命,不许妄逞匹夫之勇。

是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有些为自己一时的行动而后悔了。

根据“金剑盟”的规定,能接战十名高手而不死,就一切免究,仇家并非“金剑盟”一

家,万一不幸,岂非抱憾终生,以自己所学,接战十人,大概不会丧命,为什么要急于冒险

报这不急之仇呢?……

想着想着,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黑衣少女这时开了口:“宫仇,‘辣手书生’远在数百里之外,路长老也无法召回,本

座接受你的挑战,你另拣两人!”

这是一个转机,宫仇正中下怀,故作深思片刻,才道:“在下放弃自择,由盟主指定!”

黑衣少女微笑着点了点头,环顾身畔的三长老道:“长老有何高见?”

三长老欠身道:“盟主卓裁!”

宫仇心中困惑不已,凭一个妙龄少女,能登上盟主宝座,使这一帮牛鬼蛇神俯首听令,

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黑衣少女略一思索,道:“十二近卫四龙王凤听令!”

排列在红馒之前的十二名男女近卫,走出四男三女,绕到案前,躬身为礼。

“红、白二旗坛主听会!”

座中走出两个胸绣双剑交叉的老者,齐趋案前,道:“属下听令!”

“你等九人膺为决斗武士!”

九人齐声恭应一声,“遵令谕!”

职司总管的山羊胡老者,肃立厅门之外,朗声道:“请盟主移座!”

黑衣少女缓缓立起身来,移步出厅,三长老随后,其余的按身份鱼贯而行。

宫仇由山羊胡老者领到院中。

院内座椅摆设与厅内相同,只是中间足足空出了五丈。

黑衣少女芳容一整,道:“高总管,给他剑!”

山羊胡老者恭应一声,从一黑衣劲装汉子手中取过宫仇原来的佩剑,递了过去,宫仇接

在手中,心情如怒潮澎湃,这别开生面的决斗,关系着他的生死。

黑衣少女娇喝一声道:“决斗开始!由红白二坛主依次出场!”

场中空气骤呈紧张。

一个鹰钩鼻的双剑老者,长剑高举过顶,朗声道:“红旗坛主楚斌,遵谕出战!”

说完,转身上前五步,面对宫仇,道:“拔剑!”

宫仇此刻心中已有一个决定,尽量速战速决,保存实力以应付最后一战,无疑的如果自

己击败了九人,最后出场的,将是功力无法预测的“金剑盟主”,这最后一战的胜负,决定

自己的生死。

而目前,他只有靠深厚的内力作后盾,最凌厉的“梅花剑法”他不能施展,否则将暴露

了“丑剑客”的秘密,母亲生前所传的那招剑势化掌“投石破并”,更不能施展,因为那是

“无敌双剑”的成名绝招。

心念之中,拨出长剑,凝神而待。

红旗坛主暴喝一声:“出招!”

宫仇冷眼一瞟对方,手中剑一抖,剑芒暴吐八尺。

所有在场的高手,自盟主以下,莫不骇然变色。

生死决战,宫仇已不耐虚谈俗套,寒芒乍展,“刷!”地攻出了一剑。

“红旗坛主”楚斌举剑相迎。

宫仇抱定速战速决的宗旨,内力已贯足十成。

“锵!”的一声大震,双剑互击,“红旗坛主”被挫退了一个大步。

宫仇疾进一步,连攻九剑,这九剑之中,暗藏十八个变化,凌厉绝伦。

“红旗坛主”运剑如风,勉强接了下来,脚下已退了五步之多。

宫仇得理不让,跟着又是九剑出手,剑气破空生啸,尖锐刺耳。

“红旗坛主”邀功心切,硬接硬架,这正合了宫仇以内力克敌的心意。

堪堪第十招,“呛啷!”一声,“红旗坛主”长剑坠地。

“白旗坛主”弹身琼出,“红旗坛主”狼狈不堪地退了下去。

宫仇立定主意不伤人,是以并未乘机下杀手。

“白旗坛主”功力以较“红旗坛主”逊色半筹,出手之间,便被震退三步。

宫仇一招测出对方深浅,猛攻十剑,迫得“白旗坛主”手忙脚乱,倒退不迭。

一声暴喝传处,“白旗坛主”肩头中剑,鲜血直冒。

宫仇拄剑于地,急调一口真气。

“白旗坛主”老脸绯红,退了开去,十二近卫中被选派出来的四龙三风之一的首凤,飘

身入场。

三位长老面色凝重。

黑衣少女的两弯秀眉,也深深锁在一起。

似乎,宫仇的身手,出乎他们每一个人意料之外。

“近卫首凤”娇喝一声:“接招!”

剑化万点银芒,罩身击向了宫仇。

宫仇劲贯剑身,一招“阳春白雪”再化“两仪四象”,硬封出去。

这两招一为“华山”绝技,一属“太极”绝招。

“锵锵!”连响,寒芒顿敛,双方各退了一步。

乍分倏合,顿时打得难解难分。

“丑剑客”除了一套“梅花剑法”是独创之外,其余全是吸取各派之长,招式极为复杂,

是以在场的人,无法从招式中认出宫仇的来路。

“首凤”功力稍逊于“红、白二坛主”,但招式奇诡狠辣,又在二坛主之上。

转眼之间,过了二十招。

宫仇剑法一变,运足功力,连演三绝招,势如骇电奔雷。

一声惊呼传处,“近卫首凤”蹬蹬蹬连退数步,虎口鲜血淋淋,长剑几乎把持不住。

“近卫二风”,快逾电闪般接了上来……

二十五招之后,“二风”负伤而退,接着,三十招震脱了“三凤”的长剑。

“近卫首龙”一掠入场,片言不发,挥剑猛攻,功力较之三名凤进卫,高出二筹以上,

出手之间,稳准很辣。

宫仇苦于不能施展绝招,同时又必须保存实力,以应付最后一战,是以双方暂时成了平

手,若非他习练“一元宝箓”,内力如泉,此刻早已落败。

五十招之后,宫仇额角见汗。

“锵!”的一声,双方剑身招贴,成了内力的比拚。

论内力,宫仇强得太多,虽连战六名高手,仍非首龙所能望其项背。

“撤手!”

栗喝声中,人影乍分,“近卫首龙”喷出了一口鲜血,宫仇也面红气促。

“二龙”接踵而上,激斗约七十招,“三龙”换下“二龙’,百五十招,“三龙”负创

而退。

“四龙”上。

宫仇在连番车轮战之下,功力再高,也感到不支。

五十招!

一百招!

二百招!

宫仇额上汗珠滚滚而落,出手已失去了凌厉。

“四龙”接战乏力的官伙,恍若生龙活虎,剑口不离对方要害。

宫仇几次要施展杀者,终于被理智克制住了,目前,他只有一个意念,活下去,报仇!

“嗤!”的一声,宫仇前胸裂开了半尺长一道口子,鲜血登时染红了半边身。

“宫仇,你不能倒下去,否则一切算完!”

仿佛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呼唤,一股莫名的勇气,陡然涌起,刻发如狂,逐渐

缩短的剑芒,又告炽盛。

“呀!”

一声令人惊心动魄的栗吼声中,快以一声像哼,‘近卫胭龙”胸臂连中四剑,跟跄不稳

地退了开去。

所有在场的“金剑盟”高手,骇然变色。

宫仇拄剑于地,俊面一片铁青,胸部起伏不停,他的脑梅里,除了思量着如何以残存的

内力,去争取生存,余外什么也没存在。

但,活下去的希望是渺茫的,在力抗了九名一流剑手之后,再来接战“金剑盟”盟主,

胜的成算太小了,几乎是等于零。

现在,他后悔当初不该意气用事,拣选“金剑盟主”作为对象,但迟了,既成的事实,

无法推翻。

“全剑盟”以剑术傲视群沦,盟主的功力不问可知。

一着之差,满盘皆输。

只怕要应了黑衣少女的活:“……死得象个剑士……”

他不怕死,也并非想死得象个剑士,他的目的,只是因此有用之身,报仇。

黑衣少女缓缓离座,步入场中。

四周响起了一阵被压抑住的欢呼。

宫仇心房开始收缩,全身流过了一阵颤栗。

鱼是生与死的考验。

报仇不成,反而死在仇家剑下,这是死不能瞑目的。

于是,母亲遗书所述的当年“二贤庄”血案,母亲被奸杀后的惨象,一齐涌上心头,他

的心,开始滴血。

目前的一切,肇因于被拜兄“辣手书生徐陵”出卖。

黑衣少女已走到宫仇身前八尺之处,停住身形。

宫仇的意念回到了现实。

决战,拚出全部残存余力,生,死……

黑衣少女妙目流波,直照在宫仇面上,目光中,没有凶杀的成份,是柔和的,异样的,

令人惑然的。

宫仇极快的按着“一元宝箓”所载诀窍,调匀真气。

黑衣少女开口了,声音仍是那样震人心弦:“宫仇,你没有施出全力,本来你可以毁去

九个对手,但你没有做?”

宫仇心里猛地一震,黑衣少女不愧一盟之主,洞烛机微,当下,只微“哼”了一声。

黑衣少女粉腮倏起变化,一变再变,终于道:“宫仇,你是一名罕见的好手,本座不愿

乘人于危,以贻江湖口实,现在,听着,你接本座三绍!”

宫仇忍不住脱口道:“三招?”

“不错,三招,生死全聚于这三招!”

突地——

三长老之一“神风老人”起立宏声道:“盟主,例有明文,决战至死!”

黑衣少女粉腮一变,头也不回道:“长老,还有,能接战十人不死者免死不究!”

“盟主,应不限于三招!”

“请长老勿忘本座身份?”

“神风老人”老脸一变,道:“盟主,请记住本盟自开一派以来,没有任何剑手,能接

战十人而不死!”

“长老焉知本座三招之内不能取对方性命?”

“神风老人”哑然无以应,半晌才道:“恕卑座失言!”

说着,坐了下去。

宫仇做奇地望着黑衣少女,她一再为自己破例,这为了什么?

她有意放自己的生路?

抑或矜于身份,她有把握在三招之内毁去自己?

生死的考验,使他无暇去思索这些。

他疾转着念头,如何接对方三招?

黑衣少女一扬手,“近卫六凤”之中,立即有“一凤”双手捧着一个托盘,盘上履着一

方黄绫,飘身近前,高举过顶。

宫仇看得大是骇然。

黑衣少女揭开黄绫,一道黄光冲空而起,赫然是一柄三尺长短的金剑,少女持剑在手,

只一抖,金芒映日,使人耀目难睁。

“近卫一风”施礼退回原位。

宫仇尽量抑制激动的情绪,长剑斜垂,眼观鼻,鼻观心,凝神一志……

场内场外,静得彼此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

所有的目光,一不稍瞬地注定场中。

空气在死寂之中透着无比的紧张。

黑衣少女冷冷地道:“宫仇,准备好了!”

宫仇猛一抬头,四目交接,忍不住心头一荡,对方的确太美了,美得无法形容,似乎造

物主把所有的女性美,全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他并非好色之徒,但,食色性也,这是一种本

能上的反应。

黑衣少女秀眸中飘过一抹异样的色彩,那色彩使人迷惘,使人沉醉。

宫仇心中一凛,气凝紫府,神纳太虚,面寒如冰……

黑衣少女娇斥一声:“接招!”

金剑斜斜刺出,看来缓慢平淡,剑至中途,突然连起七式变化,金芒耀目,仿佛有七柄

剑同时攻向七个不同方位,而且快得有如电闪一般。

宫仇连意念都来不及转,当堂被迫退了五步。

黑衣少女好整以嘎地道:“第一招!”

宫仇但觉全身毛孔每一孔都在冒着冷气,这种奇诡狠辣的剑法,堪称世无其匹,武当

“玉虚真人”与“丑剑客”被目为武林中第一剑手,但比起“金剑盟主”,似乎逊色太多。

娇喝又传,“接第二招!”

宫仇无暇分辨对方来势,一招“流星射斗”,挟以毕生功力,狂扫而出。

这一招“流星射斗”,是“丑剑客”剑笈中,除“梅花剑法”之外,最凌厉的一招,寓

守于攻,加之以全力出击,威力大得令人咋舌。

一声震耳的金铁交鸣,人影霍然而分。

宫仇胸、臂、肩、创口达五处之多,登时成了一个血人。

黑衣少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道:“第三招,决定你的生死!”

宫仇强忍伤痛,咬牙聚集全部残存真无,准备接这最后一击。

场中空气紧张得以乎凝固了。

三长老竟然离座起立,目芒暴射,注定宫仇。

宫仇迅快地转动念头,是否该施展杀着“投石破井”,以图搏个两败俱伤,但理智告诉

他,不能。

他无法预测对方这一招将施展什么骇人招式,自己是否可以接得下来,唯一的,他只希

望不要倒下。

“看剑!”

栗喝声中,金芒罩身而至。

他无暇思索,存着孤注一掷的心理,仍是那招“流星射斗”,急封而出,但,对方创势

有若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这一诏“流星射斗”完全无功……

欢呼声中,只觉一阵剧痛攻心,身形一连几个踉跄。

眼前金星乱冒,他告诉自己,不能倒下!

定睛望处,对方的剑尖,正抵住自己胸口,肩背之处。血如泉涌。

黑衣少女粉腮变得极为难看,似乎一个极大难题使她委决不下。

宫仇栗声嘶吼道:“下手吧!”

刹那之间,他感到一阵幻灭的颤栗,恩怨情仇,将随着生命的消失而寂灭。

黑衣少女从牙缝里迸出了几个字道:“本座不想杀你!”

这话,使宫仇大感意外。

满场的目光,顿时转为惊愕莫名。

三长老同时惊呼道:“盟主不可!”

黑衣少女断然道:“本座自有处置!”

三老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黑衣少女注视宫仇有顷,沉凝十分地道:“宫仇,你是否愿意加入木盟?”

宫仇心头巨震,想不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来,自己堂堂七尺之躯,岂能覥颜事仇,

当下脱口道,“办不到!”

“宫仇,你的性命此刻还不属于你自己。”

“何不下手?”

“你愿意死?”

“大丈夫生而何惧死何忧!”

黑衣少女粉腮又是一变,道:“宫仇,你豪气惊人,可惜……”

“可惜什么?”

“仍脱不了战败而死之名!”

宫仇全身一额,道:“在下艺业不精,荣辱何足计较!”

“宫仇,人只能死一次!”

“盟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生命仍然是可贵的!”

宫仇倏地记起母亲遗书训示,珍惜生命,谋而后动……,他内心感到一阵剧痛,他的性

格,使他无视于生死,使母亲的遗训,却要他必须活下去,报仇。

他笑了,怆然的笑,象是对人生的嘲弄。

黑衣少女微微一怔道:“你笑什么?”

宫仇笑容一敛,冷厉地道:“笑我自己的命运!”

黑衣少女秀眉一蹙,她不懂宫仇这话的含意,紧迫着道:“宫仇,活下去,加入本盟!”

宫仇森冷地道:“要在下屈服在剑尖之下?”

黑衣少女面上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收回金剑,素手一招,“近卫一风”疾步趋前,

用托盘把金剑接下。

宫仇长剑归鞘,疾点穴道止住创口血流。

三长老怒形于色。

其余的属下,则是惊愕莫名。

黑衣少女的作为,的确出乎任何人想象之外。

宫仇暗自寻思,目前仇家大半不明,“金剑盟”既属当年仇家之一,如果自己托身盟内,

对访凶缉仇当便利不少,眼前这黑衣少女,年未满二十,当然不可能参与十八年前的血案,

主谋可能是上一代的盟主……

心念未已,只听黑衣少女脆生生地道:“宫仇,你考虑好了没有?”

长老之一接口道:“盟主,请考虑本盟死难弟子之仇……”

黑衣少女回身道:“长老,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个超级剑手入盟,对本盟将来的作

为裨益至大,在对敌方面,一个杰出高手,定可减少应敌弟子的死伤,何必拘泥于狭隘的观

念之中。”

此言虽有些强词夺理,但却无懈可击。

长老默然。

黑衣少女毫不放松地又向宫仇道:“宫仇,本应言出法随,如你答应,便留下,否则你

可以安全离开!”

宫仇沉思了片刻之后,毅然道:“我答应入盟!”

黑衣少女展颜一笑,回归本座,大声道:“散班,余事改日再议!”

所有盟众,行礼而退。

黑衣少女也告离场,十二近卫之首的黑衣少年,疾趋上前,道:“在下首龙张均,奉盟

主之命接待阁下,请随我来!”

宫仇默默随在近卫首龙之后,穿房越屋,来在一间布置堂皇的单人寝室之中,随即有人

送上饮食及金创药物,首龙告退。

他像是经历了一场离奇而恐怖的梦境,的确,事情的变幻,全出意想之外。

他摸了摸怀中,幸喜各物仍在,两瓶冯真用计诈取“黑心国手”的丹药,和那柄发掘自

巨松之下的“金剑副令”。

如果这柄“金到副令”落入“金剑盟”之眼,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心念及此,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黑心国手”是“金剑盟”所属“荣养殿”殿主,如果追究昔日之事,倒是麻烦,心念

不期然的又落到刁钻古怪的冯真身上……

他也想到狠心狗肺的“青衣帮”帮主,与自己八拜为交的“辣手书生徐陵”,昔日他伤

毒在身,若非自己,他早已死于“红花会”追杀的高手之手,自己还为他冒生命之险取丹解

毒,想不到他竟然不计该帮被毁之仇,金剑划面之辱,卖身投靠,出卖自己。

如果自己当日一气杀了邢玉娇,岂非大大的不值。

心念之中,不由恨恨地一拍桌子。

“阁下在想些什么?”

声音传至,宫仇怦然心惊。

一看,“金剑盟主”俏丽身形,已出现在门边。

这使他感到一阵手足无措,涨红着脸,讷讷不能出声。

黑衣少女,一笑嫣然,这一笑,大有当年杨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之概,

以扣人心弦的声调道:“我可以进来吗?”

宫仇几疑身在梦中,好半晌才道:“盟主这话不嫌太过份么?”

黑衣少女以袖掩口,道:“现在我不是盟主,我仍然是一个女人,我以朋友的身份和你

谈谈!”

宫仇剑眉一蹙,道:“请进!”

黑衣少女落落大方的进入房中,朝椅上一坐,道:“伤势如何,你还没有上药?”

宫仇不明白对方如此破格对待自己,居心何为,但仍不得不虚与委蛇,欠身道:“谢盟

主关注!”

黑衣少女娇声道:“我叫诸葛瑛,现在,此刻,你不必叫我盟主,何况你还没有行过入

盟大典!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宫仇愕然道:“这怎么……”

“话是说了,随你便吧!”

宫仇试探着道:“盟主驾临,必有指教。”

“我说过要以朋友立场和你谈谈!”

“请讲。”

“你的名字真的叫宫仇?”

宫仇心头一震,但他面容冷漠成型,倒不容易被对方觉察,淡淡地道:“不错!”

“以你的造诣而论,出身决不平凡,可否向我一道……”话锋一顿一又道:“不过,不

勉强你,如有困难,可以不必回答。”

宫仇不自然地一笑道:“在下已然说过先父母业已作古,不愿再提名讳!”

“好,我相信你!”

宫仇不惯说谎,即使是仇家,也不愿如此,歉然道:“在下相信有一天会向盟主坦白陈

明的!”

诸葛瑛螓首一点道:“希望有这么一天!”

双方相距不过数尺,阵阵处女幽香,沁入宫仇鼻孔,尤其,面对绝世佳人,一种无形的

魔力,使宫仇感到杌惶不安。

他本想乘机一探“金剑盟”内幕,但一想作罢,反正有一天总会知道,问了反启对方疑

窦。

诸葛瑛幽幽一叹道:“我本不想当什么盟主,但迫于父命不得不然……”

说到这里,顿然止住,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直照在宫仇面上。

宫仇心中一动,以此而论,她是仇人之女,当下只“哦!”了一声。

诸葛瑛自我解嘲似地道:“我不该对你说这话,现在,你调息养伤,三天后午时,举行

入盟授职大典,我走了!”

说着,盈盈起立。

宫仇显得有些失常地道:“送盟主!”

“不必了,如有什么需要,可以按桌上的铃!”

回眸一笑,翩然而逝。

宫仇坐回床沿,惚惚如有所失,但想到对方的身份时,不禁自责一声,该死。

他身上带有“黑心国手”的疗伤圣丹,外涂内服,奏效极宏。

三天。

晃眼即过。

宫仇剑创已完全复原,只是肩背之间,是被诸葛瑛金剑贯穿,伤口虽愈,却留下老大一

个疤痕。

他的心有些慌乱,他考虑是否该接受“金剑盟”授职?

三天来,这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巳时三刻,近卫首龙张均推门而入,含笑向宫仇道:“阁下,请移步参加入盟授职大典!”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宫仇已没有考虑的余地,硬起头皮,随同首龙张均出房而去,顾

盼之间,来到牌楼之后的演武场。

靠令厅的一面,是一座丈来高的点将台,台上布置一如令厅,这时,已坐了不下四十人

之众,全属双剑交叉以上的高手。

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数约近千,井然有序。

宫仇被带到点将台上,在靠左最末一张空椅上落座。

金钟三响,金剑盟主诸葛瑛在十二龙凤近卫簇拥下,登上将台。

全场暴起了三声欢呼,台上人纷纷离座躬身。

诸葛瑛满面严肃,往居中交椅前一站,素手一挥,朗吟道:“金光射牛斗!”

全场轰应一声:“剑气冲霄汉!”

台上的依次落座。

总管高天成高吟一声:“盟外无剑士!”

诸葛瑛接吟:“宇内我为尊!”

总管高天成打了一躬,道:“午时正!”

诸葛瑛目光一扫全场,沉声道:“开坛!”

立即有数名壮汉在台口摆上香案,案上白玉方斗,插着一柄金剑,烛影摇红,兽炉吐烟,

气氛在肃穆之中透着神秘。

总管高无成侧向站在香案之后,朗声道:“入盟授职大典开始,请盟主上香!”

诸葛瑛徐步上前,上了三注香,然后归座。

总管高天成再次道:“本盟四剑级‘黄旗坛主贺永’,因公殉职,首座坛主遗缺,由近

卫长马必武接替马坛主就位!”

左边座中,一个瘦削中年汉子,胸前四剑交叉,离座直趋香案之前。

“请三长老监誓!”

三长老应声而出,并排站在香案右侧。

“宣誓!”

马必武单膝跪地,双掌交叉胸前,高声道:“弟子马必武,蒙祖师爷恩典,授任黄旗执

坛,誓尽忠职守,恪遵盟规,如有违誓,天庆之!地庆之!”

誓毕起身,竖右手中指,朝金剑刃口上一捺,摘了三滴。血在白玉方斗之中。

总管高天成又念道:“礼毕归位!”

台下又爆起了三声欢呼。

马必武归座。

总管高天成目光朝宫仇一扫,朗声该“宫仇一名,实授四剑级武士!”

立即有一名壮汉捧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袭四剑交叉的黑衫,运趋三长老之前,三长

老之一的“神风老人”拿起黑衫,抖了开来……

宫仇登时冷汗淋漓,大有悔不当初之概,他是存心卧底索仇,如果宣誓如盟,弄假成真,

岂不冤哉枉也。

一时之间,他感到进退维谷。

就在此刻——

一个黑衣老者,疾掠登台,高声道:“太上法谕!”

所有台上各殿坛职司人等,连诸葛瑛在内,齐齐面露惊凛之色,起立俯身。

黑衣老者一字一顿地道:“上谕,宫仇暂授四剑武士,留盟察看,授职宣誓暂缓!”

说完,转身自去。

宫仇不由喜从天降,这等于替他解了厄,但不知所谓“太上”是谁?为什么会传下这道

偷令?

盟主诸葛瑛嘴角微微牵动,狠狠地瞪了三长老一眼。

宫仇轻松地移身台中央。

“神风老人”把武士衣披上他的身,悄声道:“宫仇,察看期间,盼你勿生异志!”

宫仇心中一动,片言不发。

盟主诸葛瑛突地高声道:“四剑级武士宫仇,察看期内,暂时代理近卫长之职,统率十

二龙凤侍卫!”

宫仇又是一阵怦怦然。

三长老眼巴巴地望着诸葛瑛,欲言又止。

诸葛瑛怒冲冲地一抬手,道:“关坛!”

总管高天成接口叫了一声:“关坛!”

宫仇突地想起两年前,冯真假传“金剑令”,骗取“黑心国手”的“辟毒丹”时,就曾

对“黑心国手”的女儿黄淑一惠伪称自己为近卫长,想不到今天自己真的做了“金剑盟”的

近卫长,这真是巧之又巧,不能再巧的事了。

散坛之后,宫仇回到寝处,立即有十二近卫前来晋见,并由首龙张均说明职责及一应事

项。

这十二名近卫,男女各六,全是二十不到的少年,由盟主诸葛瑛一手调教而成,女的职

管盟主寝殿内围警卫,男的警卫外围,分以首龙,二龙,三龙,四龙,五龙,六龙,首凤,

二凤,三凤,四凤,五凤,六凤来识别。

不消数日,宫仇对总盟之内的一切,已大致了解。

盟主诸葛瑛对他似乎关注得有逾常情,不时借故召见。

但宫仇自知道对方是仇人之女以后,已经心如止水,她的美色,已引不起他的丝毫绮念,

反之,他在培养对她的恨。

这一晚!

时正三更,月华似水。

位置在总盟之后,半山之间的“悔心院”,修地传出四声凄厉的惨号。

“悔心院”是“金剑盟”专为盟中一些特殊地位的人物而设,这些特殊人物犯过之后,

盟规不能制裁,便被送入“悔心院”软禁。

午夜沉寂。

惨号之声倍觉凄厉刺耳。

一时之间,警号长鸣,无数人影,星飞丸射的扑奔后山。

赶到一看——

负责“悔心院”警卫的六名弟子,悉数例毙血泊之中。

庭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俯身向地,背上露出一截剑柄,鲜血流了一地。

“盟主驾到!”

呼喝声中,诸葛瑛率同十二近卫之中的六凤,飘身入院。

所有各旗坛属下弟子,纷纷向后闪开。

“神风老人”直趋诸葛瑛身前,栗声道:“盟主,卑座查看六名弟子的尸体,已知道来

犯之人是谁!”

诸葛瑛粉腮凝霜,微带激动的道:“谁?”

“丑剑客!”

“什么,丑剑客?”

“不错,死者连中五创,呈梅花形排列,这是‘丑剑客’独特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