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亡的味道
作者:晨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702

孟烟愤怒了,当她提着那把重七十公斤,长约二尺却有两个手指大小的洞的风神刀,再次冲上山去追那个第三次偷她衣物的小贼时,胡初风终于溜了,有如一阵风般跑得飞快,边跑嘴里还边嘀咕:“快快快,快快快,为了脱离苦海,冲啊……”他身后骨瘦如柴的狼狗也仿似他一般兴奋,边跑边吐着舌头。

孟烟脸色铁青,横行江湖二十年,这次居然被同一个小贼连偷三次,颜面何存,不过那小子可真会跑,像一阵风一样一溜烟就不见了,偏偏胡初风那块固执的石头就是不肯用千里眼帮忙看看那小子的踪影,我就不相信抓不住你,抓不住你我就不姓孟。

“啊哈哈……小子,看你往哪跑,这次让我逮个正着了吧?”孟烟笑得很是得意,仿佛她抓到的不是一个无名小贼,而是一个江湖大盗,一把大刀凌空挥舞两下,一阵倏倏的风声响起,古汉心惊胆颤的望着眼前这凶神恶煞的美丽女人,使劲的推着正背向着她整理衣襟的天凡,“干嘛?怕什么,一个女人。”天凡回头,孟烟呆了,那穿着初风的白衣的男子,竟是……竟是……那样的清逸出尘,简单朴素如未经丝毫雕琢的白玉,一双眼睛清澈幽深如碧潭,意态间却隐有几分随意不羁清俊无邪,神采飞扬洒脱,那是,怎样的人?仿佛清逸得,不似凡人,若不是……若不是那脸上凡人才有的清俊无邪,若不是……“哇,烟姨,是你?是我啊,我是天凡啊,记不记得……”那样清脆如风吟却又大大咧咧的声音,“雪儿,快过来看看,是烟姨,我们有救了。”孟烟转眸,心中一惊,那张脸,宛如上天精选一块圣美的仙玉雕刻出来般玲珑精致,那双眼眸宛如天际明星,清澈幽深却超然淡定,无波无绪,无欲无求,欲醉天人,穿着她的紫罗裙,仿若一抹轻逸的紫烟般飘渺,似一眨眼,便会飘然而去,左额边的那个火红色的印痣,似一只正欲腾飞九宵的凤凰,又似一缕炎炎燃烧的烈火,隐隐透着慑人心骨的炽光,让人不敢……多看一眼,“我晕了!”孟烟抬手掩眸,是不是眼花了……

一方与衣襟同色的浅紫薄纱从头顶盈盈环绕,从额头到脸遮得严严实实,镶着两根三寸长白羽的雪玉钗晶莹剔透的别在脑侧,定住紫纱,明亮如星的双眸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和一旁为她整理衣襟的孟烟。

“真是美幻绝伦,世间再无第二人能与你相比了。”孟烟抬眸看她,不禁由衷赞叹,“不,还有一个。”声音轻如薄烟,“她?她与你一模一样,你便是她,她便是你了。”脑中晃过那张活泼可爱笑眯眯的小脸,不禁扬唇浅笑,“烟姨,我到处找了,没看见风叔啊……”推门而入的天凡被孟烟恶狠狠的眼神瞪得止住了声,“臭小子,这是女儿闺房,岂能随便进来的?”“哎哟,明儿与我是不分彼此的,至于烟姨嘛,不说话的时候倒是像个女儿家,说起话来……啊……哎哟,痛。”“臭小子,王八蛋,居然跟那酒鬼说得一样,你这小色鬼,闯进来偷看,小时候就好色,长大了更色。”满屋子追打的两个人,一个咬牙切齿,挽袖赤膊,一个嘻笑闪躲,做着鬼脸,“我怎么色了,不要乱说噢。”“哼,小时候就偷偷亲雪儿的额头,长大了就想偷看人家换衣,这样还不色啊?”“胡说……我……”正欲狡辩,忽觉一道寒光射来,止步停下,望着明雪幽深的眼神,竟一时无语,“哈哈,还不被我抓到。”孟烟一把抓住他胳膊,“明儿,我……”“我感觉到了,有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明雪转眸望向窗外,眼眸那样深不见底,思绪似飘去了九霄云外……

“我前世是不是欠你们的?每次一遇到你们便要逃难,真是冤孽。”孟烟把风神刀刀背朝下抗在肩上,面向天凡,后退着走路,“不是逃难,是避开死亡。”天凡把苹果在身上擦了两下就大咬一口:“古汉快点。”可怜的古汉背着二个大包袱,孟烟说那是她的家当,不能丢,天凡肩上也背了两个,却一点都不觉重,似他肩上背的不是几十斤重的包袱,而只是一团棉絮,“废话。”孟烟嘀咕:“无所谓了,反正我也要去找那个酒鬼,那个死家伙,这次找到他非把他腿打断不可,让他下辈子乖乖跟着我,想跑也跑不了。”

“明儿,你怎么了?”天凡停住,看着突然停步背对他的明雪,急忙转到她面前:“怎么了,不舒服么?”明雪怔怔的望着前方,半晌,才低吟道:“我又看到黑衣人,这次……还有一个白衣人,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却没有声音。”“没事,明儿,我在呢。”天凡轻轻揽她入怀,让她靠在胸前,孟烟看着这两个自小便相依为命的人,忽有一丝欣慰,人间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正珍贵?一阵寒风吹过,古汉打了个寒颤,“天凡,雪儿,我……我怎么觉得阴风阵阵的?”

明雪闻言猛的抬头,“呀……”撞到天凡的下巴,幽深的眼神忽变得飘渺,如风似云的眸光擦过孟烟的发丝,怔怔的望着后面,乡间的小路现已近黄昏,天际似蒙了一层黑色薄纱,落日如少女脸上的胭霞般含羞欲落,附近那些景物若隐若现,但孟烟身后那棵树上,那一排排静止不动的麻雀却仍能看得清清楚楚,顺着她的眼眸望去,天凡眼前一亮:“哇,好多麻雀啊,抓几只来烤。”纵身跃起,忽又落下:“咦,奇了,怎么全都不动?”孟烟环视四周:“确实诡异,我们不要多管闲事了,赶快离开此地。”“是啊是啊,快走吧,阴风阵阵,诡异无常,吓死人了。”古汉赶紧附合,“抓一只下来瞧瞧。”天凡语毕又纵身跃起,才跃起二米高,却感觉脚被抓住,“下来,别给我惹事。”孟烟抓住他的脚踝,一把把他拉了下来。

四人疾步如飞,想快些摆脱这种诡异冷厉的气氛,大概行了不到三里路,路旁静止停格的一头牛与一个老农夫让天凡再也忍耐不住,缓下了脚步,孟烟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望着前面三米处一条横在路上的眼镜蛇,仍吐着信子,昂着凛洌骄傲的头,似一眨眼便会捕上来咬你一口,古汉毛骨悚然的跟着天凡身后拉着他的衣襟,这是个惯例,每次感觉危机时他便是如此的动作,“嘘——嘘——”孟烟朝那条蛇嘘了两下,不动,还是不动,再转头看那满面皱纹肤色如铜的农夫,正张大着嘴巴和眼睛,显然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那头牛尾巴微向右上方翘起,似在赶着屁股上的苍蝇。

再看看天凡,哇,正盯着牛屁股看,丝丝的抽着气,绕过去,一眼便看到牛屁股上的那一团苍蝇,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臭小子,牛屁股有什么好看的?恶心死了。”孟烟拉开天凡,满脸的厌恶。

“不是啊,你没发现,那些苍蝇也是静止的么?呵呵,有点意思!”天凡一脸的兴味盎然:“有好戏看了。”

“你小子本事不大,胆子倒不小,你烟姨这些年武艺也没什么进步,真要有什么事可是保不住你的,我们还是走吧,别多管闲事了。”孟烟捏着天凡的耳朵,转身去拉明雪,手刚一触到明雪的玉臂便猛的惊住了,明雪身后站着一个个年约八、九岁的女孩,穿着一身火红色的棉袄,脸色苍白如雪,一双眼睛暗然无光,却显露着无限的渴望和乞求,无声无息的盯着明雪被紫纱掩住却若隐若现的火凤凰印,似有万语千言要诉,似有无尽渴望要求,那苍白的樱桃小嘴不停翕动,再仔细一看,孟烟顿时寒毛倒立,那小女孩的脚竟是离地一寸,凌空而立,孟烟松开拉着明雪胳膊的手捂住因为惊憾而张大的嘴,却在松开手的同时发现那个女孩居然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雪儿……快……快过来。”孟烟战战兢兢的去拉明雪,手触到她的同时,那女孩又出现了,还是方才那样凌空一寸站在明雪身后,小嘴不停翕动,“难道……”孟烟脑子里晃过一连串的的疑问,即刻又松开手,不见,再搭上她的胳膊,又有了,天啦……

孟烟愣愣的望着明雪,似个木头般,半晌,忽听见天凡在耳边沉声道:“烟姨,你要是怕,就站在我身后去。”孟烟移眸,天凡轻轻拉开她搭在明雪身上的手,那女孩即刻消失不见,却见明雪微眯双眸,轻轻缓缓的吸气,似在呼吸一股清新诱人的香味,样子极其陶醉,“好熟悉的味道……”声音极缓极轻极柔极飘逸,一阵风吹过,仿佛无,似从未从她嘴里说出这句话,似只是风吟,孟烟又吞了吞口水,十年前就见识过明雪的奇异,十年后更是让她诧异万分,那句“风吟”后,明雪便径直转身往前走,那个女孩隔着明雪一米之距凌空跟着,仿似她的影子般,脚仍离地一寸,嘴唇仍在翕动。

古汉颤抖的手紧紧拉着天凡的衣服,孟烟甚至能听到他的牙关在咯嗒作响,细声问天凡:“这不会……便是……名间传闻那……那幽魂吧?”天凡吐了吐舌头,一手牵着明雪,一手挽着古汉的肩膀,朝孟烟挑了一斜眼,一行人,一缕魂,就这样向前赶路,身后始终有一阵冷风贴背,孟烟感觉自己寒毛似一直竖着,心跳得厉害,脚也似有点颤。

“嘘——嘘——”孟烟朝天凡暗嘘,沙沉着声音道:“不行啊,不能总这么跟着啊,我受不了了。”天凡却不语,仰头望了望渐黑的天际,捂住越颤越厉害的右耳,忽转头望着明雪道:“明儿,近了,我们得避避。”古汉惊愕地望着他的耳朵:“又……我们不是已到楚国了么?赫羽又追来了么?”“我们已到楚国半月,赫羽自无戒山就未再追来,早些时候已经感觉到附近有杀气,怕明儿心又无法符合,所以才让烟姨带着我们离开,现已渐行渐近,避无可避了。”“也就是说,这些人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古汉忽松了口气,转眸望向明雪仍然平静的脸,和幽深却似有些悠远的眸光,附在天凡耳边沉声问:“她又是来找雪儿的么?已经第三个了。”“第三个了,她们到底想表达什么?”明雪的声音飘渺轻逸,让孟烟不禁打了个冷颤,“我听不见,为什么听不见?可以看见,却听不见。”明雪闭眸,抬手轻抚左额那个火凤凰,黑长的睫毛微颤。

“明儿。”天凡轻握明雪的手,眼眸变得更加幽深,那黑如墨的瞳似渐往后沉,沉入无尽深渊,“啊……”古汉一声惊叹,天凡与明雪同时转身向后,那女孩此刻脸上充满恐惧,浑身颤抖,暗淡无光的眼晴不断涌出透明的眼泪,未落到地上已经消失,“不要带她走。”忽听明雪一声惊叫,孟烟即刻环视四周,无人,搭到天凡的手,此刻天凡连着明雪,她连着天凡,即可看到那个浑身颤抖充满恐惧的小女孩,“告诉我,她在跟我说什么?她想跟我说什么?”明雪望着前方,幽暗的眼眸忽变得威慑人心,半晌,孟烟看到那女孩终于不再颤抖,望着明雪的眼神充满希望,明雪垂眸,望着那女孩,伸手,抚她苍白的脸蛋,低吟:“你有一柱香的时间,带我们去。”……

后退一里路,往左边的岔路直行三里,一个硕大的庭园便出现在众人眼里,方园一里只有这一户大庭园,一户人家,青草地小黄花点缀,一米宽的蜿蜓小路,竹门木栏围成的院子,门上挂着雕成云状的木牌,青墨色的颜府二字写得入木三分,铿锵有力却不失优柔,几枝桃花伸出墙院,探出娇艳的花朵,简单朴素却不失优雅,想必那主人定是同样优雅文儒之人,只是此刻,天凡他们无心去观赏此翻美景,那桃花枝上的鲜血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那么鲜艳的血液,似是要与盛开的娇艳花儿并美。

一个跃身,孟烟便不见了踪影,明雪和天凡飞快的冲进去,又是满地的尸体,又是遍地的血迹,那些青草黄花铺成的地啊,一直漫延到了院里,多么诗意巧妙优雅的延园,如今却是遍地尸体遍地暗红,女孩自一入院透明的泪便滴个不停,无声的哭泣,那是别人都听不见,明雪却能看见的悲哀,闭眼,人间死别,总是如此的哀。

“天凡——”孟烟的呼唤声从内屋传来,天凡即刻拉着明雪冲进去,正好看见孟烟一脚踢开屋内正中的木桌,然后蹲下来用右手指关节敲着木桌下面的木板:“里面有人。”“会是什么人?”古汉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死人,一时间已是面如死灰,畏缩在天凡身后,却仍不忘探出头来问孟烟。

“打开看看便知道了,你们闪开。”孟烟望了望地板,左手微扬,天凡即刻拉着明雪和古汉后退五步,只见孟烟站起身,风神刀随手一挥,古汉只听见一阵倏倏风声,便见地板沿墙四面裂开一道痕,再见她一挥袖,那块地板便整片掀了起来,而随着地板的掀开,一只雄鹰也猛的冲了出来,如铁般坚硬锐利的弯爪向孟烟抓来,孟烟正欲提刀防备,“不要……”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孟烟闻声望去,却在瞬间被雄鹰抓伤了手臂,“呜……”明雪立即吹起哨鸣,雄鹰在她头顶盘旋了一圈便停在她面前,孟烟顾不上自己受伤的手,当即把那地板之下的女孩拉了出来,那下面并不大,只能容下二个体形不大的人,就像一个柜子。

天凡打量着那女孩,年约十二三岁,穿一身鹅黄色布裙,及腰的头发扎成一根松懈的辫子搭在胸前,一双丹凤眼明伦动人,却好似蒙了一层雾般迷离失措,被孟烟拉出来,脚尚未站稳便倒在她怀里,“这孩子应该是这家的生还着,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要灭门。”孟烟扶住那女孩,“先离开此地吧,我始终感觉还会再有人来。”天凡走到门边看了看院子,一共五口人,其中一男一女,年约四十,从额间到腹部被劈开,模样已看不清楚,男的手劈被吹断,身上再无其它伤痕,女的显然一刀毙命,两人的手触在一起,看起来似是一对夫妻,一个年约七十的老者,被人横腰斩断,头上束起的发冠仍整齐无损,也是一刀毙命,另外两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看衣着应是仆人,头都劈成两半,混和着杂草泥土安静的躺在身体旁边,血肉模糊,看得人触目惊心,孟烟抬手去遮那女孩的眼睛,却已迟了,看到满院的尸体,没有哭出声来,眼泪落个不停,踉跄的跑出院子,浑身颤抖,却不敢碰,明雪垂眸,半晌,再转眸望向盯着黄衣女孩满脸不舍的幽魂,和若隐若现的黑衣人影。

“熙儿,熙儿……”黄衣女孩终于哭出声响,望着泥巴木栏旁那棵桃树下,那娇小的火红身体,满脸苍白,明亮的大眼睛仍睁开望着她,似是在喊“姐姐,姐姐……”孟烟流泪,看着那个与幽魂一模一样的娇小身躯,看着黄衣女孩把她抱在怀中,看到那娇小身躯的背后,那无数个刀痕,砍得那样深的刀痕啊,露出了娇嫩的白骨,看那黄衣女孩一直喊着熙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倒下……

盯着那娇小的身躯,盯着那变得暗红的血渍,盯着那透过血肉隐隐露出的娇嫩白骨,心忽又疼,转眸望那缕幽魂,仍盯着她额头嘴唇不停翕动的……孩子,沉声道:“我会……照顾她。”再望向已行至她身后的黑影,唇语:“替我……好好照顾她。”

“娘的,这帮人真他娘狠,连个孩子都不放过,还要让她去得那样惨,让我知道是谁,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孟烟咬牙切齿,古汉抹了一把泪,吸了吸鼻子,抱起那黄衣女孩和天凡明雪一起走出院子,孟烟挥舞风神刀使出烈焱撒天往那间木屋前一挥,挽着明雪肩膀转身离去的天凡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房屋倒塌的声音,古汉回头,已见那满院的尸体连同那几棵染血的桃花和草地全都陷塌入被刀劈开的巨坑,那块云状的木牌摆晃了几下,也随着那着死去的人一同埋入地内,似掩去了什么般,那两个入木三分的青色颜府二字便永远这么埋去了,只是,埋去的是什么?人?连同灵魂么?火红的身影早在瞬间消失不见,死去的人,去了冥间便要放下一切,而那活着的人,承着那些失去挚亲的痛苦悲哀,要怎样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