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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
林奇又听到了那首民谣，在他回到米特兰国境线，过了第一道哨卡时听见的歌声。
【孤单的狱墙，听见爱人呼唤。】
大道往南，他看见太阳爬上大钟楼，马车里汗臭混着熏香，米特兰第四子与第六子肩并肩坐在他对面，各有各的心思。
【你喊得响亮，可你偷了粮。】
“嘿！”艾丹眼神凌厉闪亮，他肆无忌惮地抱着六弟的肩,议论着同行神官：“林奇是个特有本事的家伙！拉瓦！你这次见到宝贝啦！”
奥斯卡的身子挺得笔直，处处防备着四哥。
“如果说宝贝，四哥身边不是有很多这种宝贝吗？”
【所以年轻小伙和姑娘，能吃顿饱饭。】
马车窗外，歌声在队里传开，出了王都依然能听见那一声声绵延不绝的号子。
此行往南部壹马地而去，短短七天，六王子照着林奇给的方案将南部大省四郡县的马贼和列侬土匪剿到十不存三，投毒断水计出奇有效。
这次奥斯卡便是要带着林奇去前线驱魔，流民死得多了，就开始产生不可逆的连锁反应，瘟疫、邪灵甚至恶魔——这些都属于林奇的工作范畴——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艾丹好死不死地跟了上来。
【有囚船，停在港湾。】
【你爬上窗，往外看。】
【是鹧鸪鸟曾经自由翱翔的地方。】
【没事的——恩维，我们会安然无恙。】
【接着去对抗饥饿与国王。】
林奇细细听完了民谣，还听见窗外传来的哭闹，他掀开帘子，看见队伍后边跟着的士兵家眷，一家老小扯着年轻士兵的衣服，恋恋不舍的模样。
他想起来离家时，提尔老爹带着那群小家伙学铸钢的样子，斯通脸上沾了油泥，小娃娃们叠罗汉一样，垒得高高的，才能拉动风箱。
他们哭丧着脸，工作时看着林奇提上行李，走一步，就要喊一声。
“你早些回来！”
唯独爱丽丝没说一句话。
她单单抱着翠翠，一副贤妻良母的风范，她招招手，喊了一句。
“可别给我三步一回头！”
这是林奇听到的最后一句嘱托，在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时，眼前却一片模糊，惊醒过来时，已身处千里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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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小姐很开心，在送走了丈夫之后，她去宁芙区财政所领了霞风郡教堂款项，在这条繁华的富人区大道尽情地买买买一番。
回到家时，托了两位赏金猎人小哥运来货，衣服、糖果、蛋糕、葡萄酒等等等等将老提尔的陶土屋塞了个满满当当！
她开心极了，就像个主母那样打量着家人们，看着孩子们欢欣雀跃的模样，心中牵挂着前线的丈夫，细细数着易逝荏苒的时光，还有丈夫归来的日子,心中止不住泛着难以言说的甜蜜感——她开心极了，就像是浮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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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特兰国疆土纵深绵延极广，从林奇前生的地理说法就是“跨了寒带，温带，亚热带”，从金水关往南，原本稀疏的针叶林变成了阔叶林地，时有阵雨，蚊虫带来的热病也多了起来。
他在军队里过得还算舒坦——除了艾丹，一开始林奇还不太明白艾丹为什么要跟过来，直到这悍妞夜里面露尴尬之色，撕开林奇帐篷一角，说起她的月事。
林奇还觉着奇怪，怎么说都过了两周，艾丹身为一个女子，生理期也不会如此频繁。
艾丹便涨红了脸，揪着林奇的头发把这小子逮出了帐篷。
“我上个月绝经了！这个月来了两次！”
两人跑到杨树林子的秘密角落里，银甲对灵力有阻断作用，所以艾丹卸了甲胄，露出那身绸衣，卸甲之后的“王子”大人身材算是凹凸有致，林奇领命念过几道圣言术，两人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开了。
“你熬夜熬得多，经常不睡觉，对你的身体来说，吃的东西再裹上一层海盐那就算毒药。”林奇皱着眉，看着艾丹大大咧咧地套上盔甲，完全没什么女人的自觉。
艾丹惊叹于神术的效力，她本是昏昏沉沉，因酒寒胃，又叫王都的生冷海鲜伤了肠道，到了南方水土不服，强撑起精神来训训六弟已是极限，前线战事都交给了大公爵来代办——现在她感觉棒极了，能骑上一匹好马，立马赶回东部战线指挥部队！
“林奇卿！”艾丹那对绵密的“蛇眼”瞪大了，打量着神官：“你居然在关心我？”
林奇嘴角不自觉地颤着，四王子这类拉拢人心的话想来是说得多了，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假”。
他敷衍道：“医生不会挑病人。”
“我可是要杀你全家的人！”艾丹直言不讳，语言如刀锋利，“你依在帮我那愚蠢的六弟，你帮得越多！我就杀得越多！”
林奇没工夫搭理这疯女人，收了圣痕和风铃。独一人往大帐走，艾丹紧跟其后，喋喋不休。
“林奇卿！这一路来我看见了你的能耐！”
“你应知道我和奥斯卡谁强谁弱！”
“你也应知道谁有成王的能耐！”
到了军营前，林奇却停下了，倒不是因为艾丹……而是几个围着篝火堆的兵士，都是两眼通红醉醺醺的模样，他们比着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艾丹大声嚷嚷着：“看！看看他们！林奇卿！他们是奥斯卡的兵！如此军纪？！如此军风？！如此军威？！”
南方一棵树上结了十颗果子，其中九颗能吃，一颗特别甜——这便是丰饶的米特兰大后方。别说列侬人了，这些在六王子手下的近卫军都抵挡不住物欲的侵蚀，他们一路来不用和敌人拼刀见血，也不用为军粮犯愁，只需朝着战俘发泄心中那一股背井离乡的莫名怨气——林奇突然明白了艾丹的用意，她随行前来，正是要让林奇好好看看，看看谁才有资格成为米特兰的新主人。
三三两两士兵中走出来一位大个子。
“喂喂喂——这不是神官大人吗？”
他面带讪笑，朝着身后几个同营战友叫唤着。
“我生病了吗？神官大人！要不给我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林奇阴着脸，不想去理会这些寻欢作乐的兵痞，错身而过时，那兵痞变了脸色。
“喂！乡下人！”这位士兵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你那副脸色是什么意思？！”
他揪着林奇的神袍，看着这米特兰人种中的“矮子”，两眼能喷出火来，满嘴酒气扑去林奇脸上。
“喂喂喂！你要去哪儿？神官大人！光是抬抬手就能救人一命的神官大人！我身体好像不舒服呀！快救救我呀！！！”
士兵浮夸的演技逗得他一干战友捧腹大笑。
“还是说……”
他早就看不惯这军营里“养尊处优，与王子平起平坐”的神官了。
“我们拼死拼活保护的神官大人……”
他离林奇越来越近，龇牙咧嘴，怒目圆睁。
“连这点小忙都帮不上吗？”
又立马换了一副惊恐的模样。
“啊！我要死了呀！我活不长了！没有神官医治的我！就和故乡寒冬时的要新发的嫩芽一样！一阵风就能弄死我！林奇神官大人你就这么残忍无情吗？你要眼睁睁看着你的恩人！也就是豁上性命也要保护您周全的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吗？！”
“哈哈哈哈哈！！！奎克你可真逗！”有士兵附和道。
“林奇大人！您就治治疗他吧！”有士兵扮作哭丧脸，跟着叫唤道。
“不然……赏几个子儿也好？奎克肯定是想女人了！都说南方的姑娘肤白貌美！几个花币就能买来环肥燕瘦……”
砰——
兵痞头子奎克半张脸叫林奇一拳打得变形——
身后几个士兵齐齐拔了剑！明晃晃的刃在映着火焰，他们面露凶光，仿佛等这一刻很久了！早有准备的样子！
……
……
“哼哼~~~哼~哼哼~~~”爱丽丝小姐哼着歌，游荡在王立大图书馆，神袍上的金章叫她通行无阻。
她站在占星预言术那一列大书架的楼梯上，捧着一本古籍。
“哼哼~~~哼哼哼~~~”
心情愉悦，哼出来的歌谣都透着一股甜蜜意味。
书上是一副星图，月亮遮蔽了太阳，日食当空的景象，在那之下，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神庙，神官站在祭台上，将活祭品的胸口开了个大洞，取出心脏祭祀的一幕。
……
……
林奇踢开酒壶，坐在那几个自不量力昏迷不醒的士兵身上，他撑着下巴沉思着，看着满天星辰，想着爱人模样。
艾丹满脸灿烂笑容，坐在他身旁，从这神官动手时她内心反复变了好几个想法。
最后变成一句……
“林奇卿！奥斯卡只有一点比我强！他已经有了……”
还没能开口——
林奇：“我不会给你夺嫡计的王储子嗣，你想都别想。”
艾丹叫林奇当场道破了心思，如若是私人关系，用血亲当做筹码来拉拢这亚蒙信使再好不过——林奇能代理她艾丹担下大部分的军政事物，而自己则能退居幕后，十个月之后，东部防线战事趋于平稳，奥斯卡再无还手之力，她便能带着“妻眷”和孩子去找老王国讨要王位！
“你能登上米特兰的王位！你是男人！说得好像我一文不值啊！”艾丹气得朝屁股下的士兵狠狠踩了一脚，能听见骨头碎裂的清音。
林奇抬手一个圣言术将那可怜的士兵治好，开口说道。
“艾丹殿下，血亲、钱财、爱情，对你来说都是工具，可对我来说——这本不是什么能用价值来衡量的东西。”
他抬头看着天空，心想应与这漫天繁星共同进了一条河，那条河的名字叫“爱丽丝”，人生不可能踏入另一条河流，何况一条满是鳄鱼的险地。
“——她不一样。”
艾丹眯着眼，这顽固的神官不是第一次顶撞她，她心知肚明，也不是最后一次。
“林奇卿！你的那位老师——她一举一动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一言一行我都理得明明白白！我从来都没想过信任这个霞风郡来的乡下魔女！你以为我不知道爱丽丝这贱人是想要我的命？”
林奇：“我正试着说服她。”
“神官！你太自大了！你居然在试图说服一个不朽的巫师？”艾丹冷笑道：“如果老巫师能放下心中的执念！那他们根本就没有成为老巫师的资格！所有的不朽者在放弃人身的那一刻！必然带着极为强烈的情感！爱也好！恨也好！一颗老巫师的心，决然不会改变！”
……
……
大书库外，一只鸟儿飞了进来，落在爱丽丝肩头，她低头看着典籍，好像没发现这只鸟儿。
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察觉到这小生命的存在。
啪——
她打了一个响指，鸟儿渐渐变形，变成了一张书页。
爱丽丝草草阅读完书页上的内容，喃喃自语道。
“嗯,愿你们安康快乐,这段故事该结束了。”
……
……
“林奇卿！我和奥斯卡那家伙不一样！我也和老头儿不一样！”艾丹踩着奥斯卡的卫兵，一手捧着酒壶，另一手将酒壶递给林奇。
“我要创造一个没有痛苦和歧视的国家！男人为何要在女人之上？！”
她痛饮了一口大麦粗酿，因为接受神术治疗，体循环新陈代谢将酒精散布在她身体每一滴血里。
“林奇卿！你也是个魔鬼种！我相信你能明白我的心情！”
她脱去了“王子”的身份，单单以“人”的身份来讨论米特兰。
林奇莫名觉得这位公主，是个胆气和品格令人钦佩又害怕的人。
他回想起艾丹的所作所为。
——杀死亲族兄弟。
——征募私军，拿着女人和小孩当人质来威胁佣兵头子，就算她的剑术远不如那头老狼。
——身体垮了，为了隐藏身份也得扮作男人来过活，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直言不讳地说出“我要杀你全家”这般话来。
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成为新王。
他接过艾丹手里的酒，与之碰杯痛饮。
“我要让这个国家更强大！更高效！每个人能为了自己的理想奋斗终身！在我的国家！金钱买不到爵位！只有手腕、品格、力量和头脑能决定一个人的价值，而不是血！更不是性别！” 艾丹仿佛已经站上了演讲台，正对臣民慷慨陈词：“我要让北方人和米特兰人团结起来！红发的！棕发的！黑发的！都变成一家人！前二十年，我要让金发人滚出我的国家！后二十年！我要让列侬成为我的领土！”
“所有孩子十六岁之前，都能去贵族军校！”
“所有老人四十五岁之后！都能领到一份养老金！”
“所有工人们与法师老爷是同等薪水！”
“所有法师老爷得设立宗亲学徒的讲堂！他们魔术师不是讲究传承吗？我艾丹要让他们桃李满天下！”
艾丹像是喝多了，在说着胡话。
“林奇卿！”
“你愿意帮我吗？”
林奇：“你醉了，艾丹殿下。”
“不！没人能理解我所想的！但是——”艾丹红着脸，那副刻意捏住的公鸭嗓暴露出真声，她扯着林奇的衣领，用那口娇弱的女声朝着林奇喷唾沫星子：“林奇!——我认为你能理解我——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我听你说过！——那里叫中国，你还说过！——那儿每个人都生而平等！人均寿命八十六岁！那是天国吗？！——”
米特兰的人均寿命，在战时已经跌破了四十岁。所有三十五岁以上的壮年，已经能算是老年人。
林奇看着那“白化病”公主，她的双眼因为天生缺乏黑色素，充血而红，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模样。
艾丹：“我无法去和有钱人争论——为什么贫民贱种的孩子能和他们流淌着王室血的妈宝上同一所学校！
——也找不到办法和财政所的大臣们解释——为什么要养一群四十五岁，毫无生产力和战斗力的老东西！
——不能去和法师老爷们提哪怕一句——‘你们要和那些工人，使着傻力气的工人，拿同等级的薪水！’
——更别提要这些人上人将看家本领贡献出来，给穷人倾囊相授——去解救弱者——共同为了米特兰国而奋斗终身！——”
“但是——！”
艾丹紧紧抓住了林奇的肩。
“但是你可以！林奇！我要将你从亚蒙那儿夺过来！”
如此说完，艾丹猛然提着强吻的心气，却叫林奇早早防备住，两条铁臂掐住艾丹肩头大穴，疼得她身子都软了下来。
艾丹咬着牙,哼哼唧唧道：“我要你……成为我的双手……可不是亚蒙的！可恶……”
她终是放弃用血亲和爱情的筹码来拉拢林奇的想法——这男人比她想象中要强硬得多。
“哈哈哈哈哈哈！”艾丹疼得脸色苍白，冷汗淌下，却强硬地笑了出来，她笑得豪气冲天，气势不甘落于眼前人半分，“林奇!——米特兰和列侬斗了五百余年，只因我们占了金发人的一块海港，一片良田，他们在大西北变得更强壮，身体更结实，绕开天险，迂回了一千八百多里，背井离乡都要来撕碎我的祖国，这算是不可磨灭的国仇家恨！彼此仇视的烙印已经打进了种族的骨头里!——帮帮我！帮帮你的祖国！哪怕是另一半灵魂的祖国！——这是我作为【男人】的【生存】方式！”
“难道还不够说服你吗！林奇！”
林奇看见艾丹身后冉冉升起的太阳——昭示着新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