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人间炼狱
作者:颓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250

韩然睁开双眼的时候,太阳当空,然而天却是灰的。

潭州城的天空,已经被烟火燃烧而起的巨量尘埃所笼罩,灰烬把大地给铺上了厚厚一层尘屑,到处都是刺鼻的烟火味,连呼吸也是困难的。

不远处的民屋,还在炽热地燃烧着。火焰的腾跃间,有木梁坠落,“哗啦”声中,火星四溅,溅射到韩然的脸上,有些烧灼的痛。

韩然躺在地上,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这个噩梦,果然还是在没完没了地继续着。

但现在的韩然,已经远没有了昨日的惶恐,经历了连续几天的连续变故,他的承受力已经非比寻常了。对韩然来说,断手那一瞬间的心痛感,甚至远远超出了这个陌生异世给他的刺痛。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在手术后,当医生对他说三五年内,不要想着百分百恢复到以前的手感时,他甚至连死的心都有了。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他更多的是茫然和恐惧,但不能再弹吉他的现实,对他却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毁灭性打击。

不能和雷音公司签约,只是一个机遇的错失,他并不在乎。但手废了,就等于把他这么多年对梦想的坚持给完全毁灭了,这种失落的感觉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这也是一向如此淡定的他也会忽然对自己多年的兄弟郭自明发火的原因。

“呼!”韩然长息了一口气,只觉喉咙一阵干痛,刚欲支撑着坐起,触手处却是一阵刺入心脾的痛灼感。右手的手腕处,果然和入睡前一模一样,已经完全的废了。

两个世界,所有的记忆、伤痛,都是一脉相承的。不同的只是时空和身份的转换。

韩然强忍着巨痛,用左手扑打了下全身上下的粉尘。开始重新打量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同样的,他仍然躺在那座高大的德兴门下,他的身边,是一具具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兵士,有妇孺,也有老人。每个人的脸上都还保持着惊恐和绝望的表情。让人触目惊心。

他们的身上都是各种不同的伤口,或刀或箭,或脖项,或后背。鲜血自他们身上慢慢流尽,汇融成一条长长的血流,沿着青石板路间的隙缝,无序地流淌了整条大街。

只看天色,距离那场屠杀,显然已经过了很久,血流都已经完全凝固成片,在烟灰粉尘的覆盖下变成了一片青红。

有寒鸦扑打着翅膀从空中掠过,天地间,一片萧杀。萧七,却已经不见了身影。就似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韩然略带着茫然地左右四顾,除了火焰的跳动,一切都是如此寂静,废墟的四周,到处都是死尸,这座古城安静的如一个空旷的墓场。静得能让韩然听见自己的心跳。

尽管是白天,四周的场景也让韩然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恐惧和巨大压力,只感觉心里很闷很闷。然而这座巨大的古城,却寂静的似乎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我这一觉,睡了很久吗?”韩然苦笑着叹了口气。完全想不明白于自己这场奇怪的梦境是如何继续的。似乎每次都在连续着,但却又好象可以凭空丢失了很多该有的时间片断。只是入梦的瞬间到另一个世界的苏醒,就似已经过了很久一般。

“自己那纵身一跃坠下城楼的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我居然没有在这个世界死去?”韩然使劲地回想着,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倒是临睡前和姜羽菲近似于童话般的聊天,却记得清清楚楚。

想起姜羽菲那充满怜意的神情,想起林俏的微笑,韩然只能无奈地用刀背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企图让自己膨胀不已的脑袋稍为清醒一下。这明明该是才发生过的事,怎么就忽然无端地间隔了千年。

这时候韩然忽然意识到自己肚子饿得难受,甚至胃部也开始绞痛起来,这种饥饿甚至让他能忽略掉断手的伤痛。

“真是个意外,原来在这里,我还是会饿的。”韩然四处张望着,饥饿迫使他不再去想所有一切匪夷所思的事,当所有离奇的一切都变为现实时,还能有什么不能面对和承受的。

深深吸了口气,韩然终于鼓起胆子,开始沿街逐间的搜索食物。一眼望去,这座刚刚被战火涂炭过的潭州城,已经很少有完整的房屋,被火烧成废墟的自然就作罢,少数还能保持完整的,也是让人触目惊心。窗棂和台阶门槛之下都是干褐的鲜血。

“吱……”

韩然终于推开一间半闭着的房门,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对韩然来说也是一次勇气的考验,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门后面会出现什么可怕的情形。

韩然少年时曾经在农村呆过一段时间,对这种中国式的传统房屋格局还算熟悉,只看眼前这宅院的造型,就知道这显然是一间当地的中等富庶人家。因为这人家院落还算大,无论堂屋大厅还是东西厢房的木窗雕花都非常精致。而且房屋间数并不算少。

院落一株杨柳之下,有一口古井,井上还架着轱辘,韩然不但极饿,更感觉饥渴,那顾得许多,用尽全身力气拉起悬空的木桶,低下头就是一阵猛吸。

这陌生世界的井水,是如此的清凉。几口水入腹,韩然心下稍安,开始审视四周,妄图寻找食物。

堂厅中已经被砸得一片狼籍,桌椅倾覆,炉台坠地,屏风歪斜,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找寻的价值。韩然把寻找食物的希望放到其它屋里,然而每推开任何一间房门,都会让韩然感觉到心惊肉跳之余,腹中还一阵阵的反胃。

很显然,每间屋内都已经被金兵洗劫一空。到处是撕碎的绵絮和被褥,所有的箱柜都被强行打开过。除了一些无用的东西被摔砸在地,任何食物财软都被拿了精光,好容易找到了厨房的位置,却看见不仅是灶台,甚至连米缸都已经被砸得粉碎。

韩然正要走出这间屋,却看见紧挨厨房的右手最后还有一间房门半掩的厢房,也便随手推开。

然而他的头才刚刚探入,视线所及,本已经紧绷的心一下悬了起来,心中一阵凉嗖嗖的。只见一张木床上,一具下身完全裸露的女尸正直直的对着自己,她的双手还紧紧地抓扯着破碎的被角,她的脖颈处一片被强拧卡过的紧黑色,脸上至死仍然保持着无限惊恐和悲愤的表情。

苍蝇嗡嗡,在她那裸露的的下身附近不停盘旋,那已经干枯的血迹从她的身下流下,一直沿流到床下,形成一个恐怖的血块。那个血块的旁边,是一具婴儿的尸体,看体形顶多三四个月,却连脑浆也被砸开至死。形容惨不忍睹。

“呃……”韩然终于再忍耐不住,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向外面疯狂的跑了出去。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实在太可怕了。完全是一个人间炼狱。

韩然低下头去,大口大口地干呕着,然而他的腹中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再供呕吐的东西,只是一阵阵的抽动着。胃部的强烈抽搐下,腹中酸水开始抵达了喉部,酸水那刺鼻的腥味让韩然从绝望的恐怖中缓缓清醒过来。

无论这个世界再如何可怕,自己也得生存下去的。

要活下去,就一定要找到吃的,饥饿的感觉让韩然感觉自己连自嘲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头孤独的野狼。为了生存,不停地迈过一具具死尸。从一片片废墟中穿行着。

不知道为什么,吐了一阵之后,又目睹了这么多惨状,韩然竟然感觉到自己有些儿麻木了,脑海中甚至开始涌现出一种何妨“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的畸形念头。

暴风雨果然很快就来了!

就在韩然沿着布满尸体的官道,不停地左右张望,试图从一间间废墟中寻找到一些可以籍以果腹的食物时,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背脊有些冰凉,就像被什么人注视着一般。

“僵尸?”韩然倒吸了口冷气,一下疾转过身来。然而身后一切如常,静悄悄的,和方才一样没有任何异样。然而他心头的不安感却更加强烈了。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正在渗着冷汗。

怔了一下,韩然看不见有任何动静,心中不由有些恨自己胆子忒小,于是决定不再去想这种莫名的恐惧感,毕竟对韩然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能找到食物。

在这可怕的乱世之中,生存下去,比什么都更重要。

然而现实却是无比残酷的,这城市已经完全被洗抢一空,韩然连续翻找了十数间房子,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很显然,所有吃的不是被潭州城逃跑的难民带走,就是被追杀而至的金兵所抢掠一空。

“金人掠潭州六日,屠其城而去。”韩然想起自己昨日在电脑上查看到的那段资料,心中开始有些明白了。史料记载或许有误,自己也许并没有昏迷六天这么长时间,但两三天的时间大概是不会少的。被这么多如狼似虎的金人洗掠这么长时间,要找到食物,确实是件很困难的事。

这时候韩然忽然眼睛一亮,看见一具尸体下似乎压有一个包裹。“会不会有食物呢?”食物的诱惑让韩然简直是完全顾不得许多,一下低下头去,把那包裹从死尸下拉出。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也让无比困顿的韩然几乎耗尽的所有力量,捧着这个被鲜血染红的布包无力地坐下来。就这么径直坐在尸群之中,然而韩然早已经不再考虑这些自己想不曾想过的事,甚至已经有点完全无视于这些死尸,只是心中不停的祈祷,只希望包裹中能有哪怕一块干瘪的大饼就好。

就在韩然喘息了一下,左手开始拉扯这个包裹的布结时,背脊上又感觉一阵凉嗖嗖的,那种似乎被人注视的第六感又一下从心底冒了出来。

骇然之下,韩然本能地从身边捡起一把压在旁边一具尸体下的短刀。缓缓地重新转过头去,握着短刀的左手也不由的越攥越紧。

“狗杂种,你们连死人你也不愿意放过吗?”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听见有人在他身后悲愤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