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作者:写离声      更新:2021-12-22 13:34      字数:5263

九十

太子已下定决心, 但何时动手,如何行事, 都要小心斟酌部署。

北门禁军牢牢把持在皇帝的亲信中官手中。

十二卫中, 原本虎贲卫在武安公麾下,自武安公问斩,虎贲卫已不能为他所用, 只剩下鹰扬卫可用, 鹰扬卫统领是吴良娣的长兄,吴家与东宫算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要以皇后之位相许, 吴家定然不能拒绝。

不过保障宫禁安全的是千牛卫与羽林卫, 若是皇帝在蓬莱宫中, 他们绝无成事的可能。

太子和僚佐商议来商议去, 近期只有一个机会——上元灯会。

礼部和太常寺的官员已经定下上元灯会的章程, 今年承天门前除了灯轮之外,还将竖起万灯山,以锦绮结起彩楼, 皇帝将与民同乐, 亲自登楼观赏歌舞、百戏, 在楼上放灯祈福。

灯楼四周虽有禁卫和金吾卫把手, 但灯会上人多眼杂, 只要闹出个大动静,趁乱浑水摸鱼便容易多了。

且上元节京师加强守备, 兵力从十二卫中抽调, 能调集更多鹰扬卫入城。

他立为储君多年, 皇帝一死,再将桓煊和萧泠一网打尽, 便没有人能挡他的道了。

大谋已定,剩下的细枝末节都需仔细推敲。

太子向孟诚道:“豢养数年的死士几乎全折在了骊山,这回能用的人手不多,必须一击毙命。”

顿了顿,向诸人扫了一眼:“若是再出上回那样的纰漏,在座诸位都得与你陪葬了。”

孟诚一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顿首道:“属下遵命。”

……

赏梅宴第二天,随随忽然心血来潮,带着女侍卫一起逛市坊,逛着逛着便到了闻名遐迩的常家脂粉铺子。

店主人听闻河朔三镇节度使大驾光临,亲自下楼相迎,将两位贵客迎到二楼的雅间里。

密室里一灯如豆,随随和田月容同坐一榻,店主人坐在他们对面,殷勤地替两人斟茶。

斗室中坐了三个人,显得有些拥挤。

几年不见,店主人的面团脸像是又发大了一圈。

田月容吃了一惊:“老常,这两年趁了不少钱吧?

越发富态了。”

店主人笑道:“田娘子又笑话老夫。”

随随抿了一口茶汤:“太子那边近来有什么异动么?”

店主人道:“回禀大将军,属下一直叫人盯着,自大将军进京后,太子一直按兵不动,暂且还没什么举动。”

随随点了点头:“我估计他马上就按捺不住了,若他下定决心动手,当会选在上元灯会,劳你盯紧点。”

店主人困惑道:“大将军怎么知道太子会谋逆?

可是得到了什么风声?”

随随笑道:“我的消息哪有你灵通。

昨日在宫中,太子妃应当认出我来了,太子自然已确定了我的身份。”

她顿了顿道:“秋狝时我故意留下一点线索,他现在应该知道我手上握着他秋狝刺杀齐王的人证,生怕我在离京前将这事抖搂出来,说不定会有所动作。”

店主人蹙了蹙眉:“他想对大将军不利,属下明白,可大将军为何猜测他会弑君?”

随随笑道:“因为能废杀太子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只要这个人不死,他便会一直惶惶不可终日。”

她接着解释:“若只是找人暗杀我,先不说能不能成事,就算我死了,难保事后皇帝不会为了稳定河朔局面将他推出去。

当初武安公的盗铸案事发,将他牵扯进去,他已失了圣心,若非皇帝还忌惮手握重兵的三子,又顾念发妻情面,说不定已经将他这太子废了。”

店主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随随继续道:“上元灯会皇帝要出宫赏灯,与民同乐,现摆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我猜他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趁着我在京中向皇帝动手,成事后嫁祸于我,顺理成章将我和他的心腹大患桓煊一并除去,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田月容道:“若真是这样,太子的胆子也太大了。”

随随扯了扯嘴角:“人的胆子都是越养越大的,第一次得手,第二次虽未成事却未受追究,第三次以为自己还可以故技重施。”

店主人连连颔首:“大将军所言极是。”

随随笑道:“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或许他比我预料的聪明,明白一动不如一静。”

田月容道:“若是他按兵不动,我们该当如何?”

随随道:“如此一来就要多费些事了。”

先不说暗杀当朝储君能不能成功,她不可能为了报桓烨的私仇,将三百精卫的性命和整个河朔置于不顾。

能废杀太子的只有皇帝一个人,但逼皇帝废太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皇帝乾纲独断,自不愿受人胁迫,尤其是藩将的胁迫。

证人一定要送,但如何送,由谁来送,就要讲究些技巧了。

谋算皇帝的心思可比谋算太子难多了。

随随叹了口气:“但愿太子别瞻前顾后,帮我省点力气。”

店主人思忖片刻道:“我们在京中的人手毕竟有限,加上大将军带来的人马也不过数百……”

他欲言又止道:“大将军是否考虑过与齐王殿下联手?”

他不等随随说什么,立即接着道:“属下查过,武安公府出事、太子牵进盗铸案,背后都有齐王的手笔,他和太子已是不死不休,即便大将军不出手,齐王也要对付太子,未必不能合作……”

何况两人还有一段渊源。

田月容不由两眼放光:“对啊,和齐王联手便更稳妥了,王府有数百精卫,京畿还有神翼军可随时调遣……”

随随打断她道:“不必。”

田月容道:“为何?”

随随淡淡道:“别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田月容和店主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诧异,这可不像大将军一贯的做派,当初秋狝时,她可是毫不犹豫就把齐王当作诱饵,以她的性子,不是该将齐王利用到底么?

田月容道:“可若是不提醒齐王,他到时候如果也在灯楼上,岂不是更危险?”

随随嘴角微弯,露出浅浅的笑窝,无可奈何道:“不提醒他他未必去,一提醒他他定然会去。”

顿了顿道:“不必管他。”

田月容和店主人松了一口气,大将军还是那个冷心冷肺大将军,真是莫名叫人放心。

……

赏梅宴发现萧泠身份后,阮月微便成日惴惴不安。

岁除将至,从腊日起便有数不清的事要忙,可太子妃无心操持,索性称病,将过年的琐事交给了两位良娣。

她有心找太子问问萧泠那边的情况,但自那日起,太子几乎没进过后院,她去前院送过两次羹汤,都被侍卫拦在了外面,道太子正和僚佐商议正事。

阮月微心里的恐慌无法排遣,想起当初太子曾说过皇后是他们的倚仗,她犹豫再三,还是在小新岁这日递牌子入了宫。

小新岁本来就是拜见尊长的日子,太子听宫人来禀,道太子妃要入宫谒见,太子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点点头道:“孤近来事忙,没空去探望皇后,这两日就让太子妃留在宫里陪陪母后吧。”

成事之后能得到太后支持也是至关重要的。

她找出陪皇后礼佛时穿的天青色禅衣,只簪了玉钗玉簪,粉黛不施地出了门。

到得宫中,皇后刚做完早课,见了她脸上难得露出些许笑意:“阿阮来了。”

阮月微道:“阿阮不孝,久缺定省。”

皇后道:“年关将至,东宫里千头万绪那么多事,你这主母当得不容易。”

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在我这里好不容易调养得气色好了些,怎么才回去几日,脸色又变得难看了?

可是太子又欺负你了?”

阮月微惊慌失措道:“阿家放心,太子殿下待阿阮很好。”

皇后笑道:“不用一惊一乍的,若他欺负你,你来告诉我便是。

我这母亲的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

阮月微道:“是,殿下时常说起从前阿家对他的教诲,他谨记在心,一日也不敢忘的。”

皇后道:“你总是替二郎说话,这样很好。

夫妻一体,当相互扶持。”

阮月微陪着皇后聊了会儿,状似不经意地从疏竹手里接过一只竹篮:“前日赏梅宴,媳妇见御苑中红梅开得好,今日先去折了几枝,给阿家供佛。”

皇后虽称不闻俗事,但宫中大事小情逃不过她的耳目,皇帝那日设赏梅宴邀请的是谁,她自然一清二楚。

她点了点头,向寺尼吩咐道:“佛前已贡了新摘的绿萼梅,这些先拿去插瓶里养着吧。”

阮月微惶恐道:“可是阿阮选的花不好?”

皇后道:“与你不相干,不必放在心上。”

阮月微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道:“阿家,有件事阿阮觉着不该瞒着阿家,可说出来又怕惹得阿家不悦。”

皇后蹙了蹙眉道:“你直说便是。”

她虽喜欢这媳妇柔顺,但太过谨小慎微,有时候也甚是烦人。

阮月微躬身道:“那媳妇便直言不讳了,阿家别见怪。”

便半遮半掩,吞吞吐吐地把萧泠隐瞒身份当齐王外室的事说了一遍。

皇后默不作声地听完,嘴唇越抿越紧,到最后成了一条线,法令纹深如刀刻,一张脸阴沉得能滴下水。

她虽不理会三子,但他府上的事还是知道的,当初他养外宅妇,她只当是他胡闹。

听说那外宅妇替三子挡过一箭,大公主来替那外宅妇请封,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了,论功行赏是她该得的,既然桓煊喜欢,纳进府给个名分也无妨——她对这三子还是有些歉疚的。

没想到他养的竟然是萧泠。

“你确定没认错人?”

皇后问道。

阮月微谨慎道:“应当不会认错,样貌和声音都一模一样,世上很难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她顿了顿道:“本不该让阿家不豫的,可萧将军毕竟是我姨表姊,三弟又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件事说起来也同我不无干系……”

皇后道:“陛下和太子可知道此事?”

阮月微道:“阿阮同太子殿下说了,殿下怕陛下震怒,没敢告诉陛下。”

皇后颔首:“我知道了。”

太子若是将这事告诉皇帝,难免有挑拨离间之嫌。

何况即使告诉皇帝,他也会当作不知道——她了解皇帝,他总是有太多的利弊要权衡。

皇后看了眼阮月微道:“你先去偏殿歇息吧。”

将阮月微打发走后,皇后拨动着手里的念珠,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好一会儿,这才叫来个内侍道:“你去同陛下说一声,今日小新岁,我备了斋菜,请他一同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