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理由。”这并不是什么声嘶力竭的咆哮，也不是情真意切的呐喊，这一句话有些嘶哑、有些犹豫、有些断断续续。

但是它此刻从林过云的嘴里发出来的时候，确实振聋发聩，月色之下，仿佛所有东西都停止了下来，白衣的王女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宵色的眼睛死死地看着那已经彻底怪物化的林过云，仿佛在看着什么不能理解的东西。

力量是有毒性的。

并不是说，力量会对拥有者造成损害，恰恰相反，它们会带来进化。但是进化绝不仅仅意味着生理上的变强，同时还代表着灵魂和认知层面的异化。

大道无情，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就像人很难与一只蚂蚁共情一样，神明是很难和人类发生共情的。

获得力量的过程，同时也是灵魂异化的过程。

白衣的王女对林过云所做的，就是给这个过程按下了一个快进键。胜利获得力量，同时用强大的生存压力和激烈的战斗，逼迫林过云以极快的速度适应新获得的力量，然后再用这个力量去获得新的力量。

对于单纯的力量获取来说，只要林过云能够适应下压力，和保证对于新力量的掌控速度，这绝对是一种极为良性的循环，他甚至有可能字啊这种循环中直接成神。

但是对于灵魂来说，这按了十倍速、百倍速的力量获取流程，绝对是一个无法消解的压力来源。而无法消解的认知改变，最终会冲击林过云的三观（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而不稳定的三观则会进一步消解他的自我概念和自我意识。

简单来说，他会在力量的洪流中失去自我。

但是意外发生了，白衣王女已经很确定，面前的林过云已经彻底被力量侵蚀，化为了怪物，他的个人认知应该已经崩解了才对。但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还能够保有着理性和基础判断能力，这让她完全无法理解。

“你为什么要给我一个理由？”白衣的王女皱着眉头，问出了这个问题。她讨厌现在这个感觉，发出疑问，就代表她有不能理解的事情，这不该是一个神明该出现的状况。

“……为了……为了……让你回归……”这一次，林过云停顿的时间更久，似乎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理清楚这件事情中间的逻辑。虽然他现在脑袋远比之前要巨大，但是思考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件很吃力的事情。

但是再吃力，再辛苦，这个回答，都证明了此刻已经化身为巨大怪物的他，仍然保留着自己的逻辑思考能力。

白衣的王女瞪大了眼睛，更加不能理解这件事情了。

“你是谁？”她皱着没有问出了一句。

林过云没有回答，扩大了数倍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呆滞的麻木，他理解不了，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这是他个人认知已经彻底瓦解的证明，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但是这个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竟然对另外一件事情，还有着完整的逻辑链，这到底是什么鬼？

白衣的王女扣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变得更加用力，几乎按进扶手里面去，“你为什么希望我回归？”

“回归……游戏，完成……神恩，拯救世界。”

因为只有你回归，这一次的神魔游戏才能够算他完成，他完成之后，获得神恩，才能够拯救世界。

这条逻辑甚至比白衣的王女想象中还要长。

“你要拯救什么世界？怎么拯救？”白衣的王女接着追问下去。

这一次，一样的呆滞麻木又出现了，林过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世界是什么？”

“谁的世界？”

“你一定要拯救世界？”

“……是。”

“该死！”接连几个追问让王女越来越疑惑，这个家伙在连世界是什么，怎么拯救这些事情完全没有概念的情况下，依旧坚持着拯救世界的念头。

这完全不可能！

这简直像是在没有12345678层楼的情况下，直接凌空搭建出了大楼的二十层。凌空搭建大楼并不是什么难事，白衣的王女知道不下二十种方式，但是这个男人，这个凡人。他是怎么做到的？王女烦躁得甚至想伸手抓扯自己的头发。

“砰——”许久没有新的问题，林过云就又行动了起来，左手的大斧又悍然砸碎了一个怪物。

“不知道，这算不算他展现的理由呢？”信使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他有些虚幻的声音出现在月光之下，对着王女鞠了一躬，台下的弄臣小丑，和城堡王座上的王女，两者竟然显得如此融洽。

“你想说什么？”王女皱了皱眉头。

“杀死所有怪物的决心，独有的战斗技巧，可笑的死相。”信使起身一一列举这王女刚才说过的例子，“展现出超过人类，甚至超过神理解的东西，这就是您的理由。现在他所展现出的，难以理解、匪夷所思的逻辑链和认知体系，不知道能不能算一份合格的答卷。”

王女的表情迅速变化着，愤怒、思考、纠结，不同的情绪迅速在她脸上出现，然后混杂，最后消失。最终，她又回归到了一开始林过云见到她时，那种傲慢又有些蔑视和淡泊一切的样子。

“不错，是份好答案。”王女重新拖住腮帮子坐了下来，“这一次，算他合格了。”

王女另一只手虚空点了点林过云，他膨胀到数米的身型轰然垮塌，人狼都咬不穿的坚实苍白肌体，瞬间化作白色的软泥泄落下来，虽然包裹的软泥剥落，当中的林过云重新显现出来。

他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抬手看了看自己，居然连衣服都和先前没有变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混沌着的脑袋，也终于恢复了清醒。

“这是……成功了？”林过云有些疑惑。

“没错，人类。你给出了一份不错的答案。”白衣的王女声音从城堡上传来，“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能在自我认知都崩溃的情况下，残留一段牢固的逻辑链？”

“随着力量的上升，认知会发生改变。这件事情，我之前就有发觉了。”林过云沉吟了一会儿之后，给出了回答，“冷血、冷漠，对于人类的认同感下降，对于伦理、道德、正误的认知变化，这些我都有感觉到。”

“我可能会变得越来越不像个人类。”

“所以你做了什么？”王女看着他。

“我找了一个人，让她帮我做这些判断。”林过云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个回答让王女都有些愣住了，然后才理解了林过云所说的逻辑，“你的意思是，你以其他人的认知进行了锚定？她所谓认为的人应该怎么做，她所认为的对错、道德，以此来作为你的判定标准？”

如果是这样的话，的确能够解释林过云凭空修建大楼第二十层的事情，因为前十九层，是别人的。但是以别人的标准作为自己的行事判断……这会不会太疯狂了一点？

“如果在她的判断里，你该去死呢？”

“那我就去死。”林过云说得毫不犹豫，没有半点迟疑，笑得格外的爽朗。

虽然王女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一个答案，毕竟只是口头上的说说，是没有办法支撑他在自我认知崩溃之后，还维持逻辑链条的，但林过云按毫不犹豫地回答，还是让王女忍不住多看了林过云两眼。

“不错！真是不错！”王女亲亲地鼓起了掌，“真是一个疯子啊，不愧是奈亚的神眷者。你的表演，让我很满意。我理应给你许诺的‘眼睛’与回归作为奖励。”

“恭喜你，人类，你做到了，你完成了白衣的王女的疑问。为此骄傲吧，你是第一位做到这种地步的生物。我会在另外一个角度观察，你的未来，想来那必然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月光越来越盛大，王女说话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小，那漆黑、庞大的堡垒仿佛在月光中融化了一般，消失无踪，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如同脐带盘踞而成的圆盘在一道浓郁的月光中，慢慢降到了林过云面前。

“眼睛。”信使虚幻的手从林过云的胸前伸了出来，接住了空中的眼睛，将它取了回去。

“你做到了。”信使的声音有些欣慰。

“是啊，”林过云保持着有些疲惫的笑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真是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