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暖，雾谷中的积雪不再加厚，很快开始消融，雪水淙淙汇集成溪，不断流向谷外。。眼见环绕住雾谷的雪壁每个时辰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刘备终于把剩余的粮食全部发给百姓，并组织力气尚存的军民一齐动手开辟出谷的道路，这时谷中人吃人的惨剧才算是告一段落。

又再苦捱一日，出谷的路彻底开通了，在雾谷中困了整整七天的人们陆续动身出谷。活着的人十不存三，但见残雪里白骨处处，不知有多少人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幸存下来的绝大多数是原本身强力壮的青壮年，现在则个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曾沦为吃人的野兽，那些地狱般的景象已成为他们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仍旧是赵云和刘备的中军走在最前面，张飞断后，把百姓夹在中间。跟进山时相比，队伍缩短了不少，稀稀落落的。骑兵少了许多，想是兵卒们捱不住饿，把一部分战马杀食了。

与潘古一同进山的一行十一人死的死、散的散，到出谷时只剩了潘古和韩飞两人。王安被韩飞杀死后，尸体就弃在那片雪地里，隔天再看见时，已经被啃食了大半。出谷前的最后几天里，费楚家全靠韩飞私下周济一些米粮才撑了下来，但出谷的当天他家意外地一早人去帐空，连招呼都没打。李老贵夫妇葬身雾谷，他的儿子也始终没有找到，想来必定凶多吉少。

在出谷的通路上，潘古再一次见到了刘备，时隔仅仅几天，刘备消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头发竟然从全黑变得花白了。看来雾谷里发生的灾难他并非全不知情。刘备与手下众将都没有骑马，他泪流满面，但这次嘴上没有了冠冕堂皇的话，只是站在山道旁默默地注视着经过的幸存者。每个从他面前经过的幸存者也都默默地注视着他，眼里尽是被绝望浸泡后的麻木和漠然。

潘古还见到了费楚的老婆，抱着儿子走在人群里，却不见费楚的身影。那妇人看到潘古和韩飞便要跪下磕头，潘古拦住她问：“费楚呢？他应该没事吧，怎么没跟你们一起走？”

费楚的儿子抢着答道：“爸爸说再猎几只狍子就来！”

狍子？雾谷里本就没有小动物，费楚是知道的，现在大家都在出谷，他还猎什么狍子，莫非……潘古心一寒，大声道：“他到底怎么了？”

费楚的老婆不敢看潘古的眼睛，低着头捻弄了一会衣角，潸然泪下：“他不来了，他要在谷里陪女儿，他说他不来了……”说着哭倒在地。

“你们的女儿不是早几天就病死了吗？费楚怎么这么想不开？”韩飞急问道，返身要去谷里寻费楚。妇人扯住他，只是哭着不答。这些日来韩飞见不着费楚的女儿，费楚一家又说得含糊，只道是病饿死了，潘古却是知道真相的，想到那日费楚哭喊着要自己杀了他的样子，应该是早已有了死意。现在女人和儿子活了下来，费楚便用自己的命来赎害死女儿的罪。

回头望去，雾谷仍是一片雾气茫茫。潘古胸间一阵酸楚，一个人既已决心寻死，哪里还能再找得到他？

费楚的老婆哭了一阵，重新抱起儿子，向两人深鞠了一躬便转身匆匆离开。潘古不忍再勾起这妇人心底的悲楚，只好由得她自去了，给韩飞简单解释了一番原委后，两人一边嗟叹，一边慢慢南行。

雾谷位于漳象山区的西南边缘，往南走二十里就可出山，在这短短的二十里山路上，又有近千人因为病累而虚弱地倒下，只有不到四万人重新踏上了荆襄平原。但毕竟是历尽九死一生重获生天，当被晚霞映照成红色的广阔土地出现在眼前时，人们纷纷欢呼庆幸，潘古和韩飞的怅然心情也多少有了些好转。

“终于出来了。”潘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韩飞把长矛斜插进地，舒服地倚在矛杆上，挤挤眼道：“先别高兴，我们的活命计划才刚刚进行了一半，那帮虎豹骑在后面跟着，说不定还有人在前面等我们哪。”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对完成任务没兴趣，只要活下去就好。历史上刘备最后不是从长板桥逃掉了吗，他能逃我们就一样能逃，而且我们要避开曹兵，抢在刘备前面逃过长板桥，这样就成功了。对了，你的任务不就是活着到达长坂吗，估计也是要过长板桥才算数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离开大队单独行动吧。”

“嘿嘿，你很聪明嘛。”韩飞压低声音道：“直接到长坂桥去，没人会注意到的。”

这个办法看起来很取巧，也很容易做到，但直觉告诉潘古，在这个世界里走捷径不会有好结果，总会有各种各样“意外”的情况发生，打破“参与者”看似完美的取巧计划。就像韩飞，他离开张震鸣团队，打算混在百姓中间躲避战斗，却反而差点死在雾谷里，陷入了比战斗更加危险的处境。

于是敲敲额头道：“张震鸣对我们这些新人说过，这个世界很怪异，有不少打算寻个地方躲起来的‘参与者’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们单独行动会不会有危险？”

“听说是有这样的问题，不过怎么说呢，我发现每个时间场景里都有关键人物和关键地点，你只要别离这些关键人物和关键地点太远，不超出某个范围就不会有事。拿我们现在时间场景来说，主要历史事件是从刘备携民渡江到长坂之战，关键地点就是这条往南的路线。如果我们自己离开荆襄地区，跑到什么庐江啊益州啊之类的地方避难，那绝对就会死得不明不白，不过当阳长坂也是关键地点，既然我们已经到了附近，又不离开这儿，单独行动应该没什么问题。”

“应该没什么问题……？”潘古皱皱眉。

韩飞用力一拍潘古的肩膀笑道：“你这家伙谨慎过头了吧！跟王安那伙人厮杀的时候怎么不像现在这么胆小！告诉你，我在上个时间场景的最后就是单独行动，躲躲藏藏了好几天才活下来的。这下放心了吧！”

肩背处的伤口仍未完全愈合，被震得抽痛，潘古“咝”地倒吸一口凉气，怒道：“轻点，别忘了老子是个伤员！”

韩飞笑得更来劲了：“没事，没事，等这个时间场景完了你的伤自然全好了，像这样，最多只会留点疤。”说着把裤腿撸起来给潘古看他腿上一圈白色的疤痕，疤痕完整地环绕小腿，仿佛是断肢接续的痕迹。“诺，你看，上个时间场景结束的时候我还断了一条腿哪，现在可不是全好了，一点感觉都没。”

“真这么简单的话，你又不早说，我们就不进山了，直接从大路自己溜过来长坂不好么。”

“那又不一样，你想啊，从永安县那儿走大路过来要多远，别说曹兵，随便遇到个山贼什么的我们就完了。还是混在这么多人里面有安全感。”

韩飞的想法有根有据，潘古一时找不到别的漏洞，不过直觉仍然不太妙，嘴上嘀咕了一句：“还安全感，差点死在荒山野岭里。”

“哎，这不是都挺过来了，黑暗过后就是黎明嘛。”韩飞站起身，指指山脚下一个小城镇的轮廓：“今天晚了，我们到那里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拔营的时候就找个机会溜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