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8、瓶中岁月
作者:SecretSeven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364

“我们是自己的魔鬼,我们将自己逐出我们的天堂。.”——歌德

后来,我一直郁郁寡欢地守在鲁路娜床前,就像一个弭患恋尸癖的变态,眼前的躯体只要有一星半点风吹草动,马上就惶惑不安、魂不附体,即便犹大看见耶稣复活,也不过如此。

当然,在那之前,我已经与拉斯托汇合,安度罗和塞伦斯找到了目前栖身的山洞后,将我们带了过来。原本随身的行李和应急用品已经毁于大火,三个人两条龙,孑然一身,连给鲁路娜替换的衣物都没有,她一直只能裹在我的斗篷和外套里面。但那还不是最糟的,她在数九寒冬中赤身**,先出了一身大汗,然后猛地跑入雪地之中,加上心灵的伤痛,病倒几乎是必然的结果:她从那晚的后半夜开始发烧,双眼紧闭,迷迷糊糊,让我和拉斯托束手无策。

那是一段纷乱、愁苦,宛如在万象森罗中寻找唯一真实存在的记忆,我记得发生过一些事,但无法理清这些事发生的顺序;一切都是无因之果,与世界万物割裂开来,光影歪斜,枯荣错乱。我被抛到遥远的地方,受到无形的阻隔,只能感受到孤独。

旧事重提是愚蠢的,但有些事必须提起。只是我再也无法用形式来规约它——当然它还是有一个形式,只是不容易看出来,我也无心干这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我只能陈述我记得的片段,并不断祈祷,乞求宽恕。

鲁路娜醒过来了。那时我似乎已经在山洞内施了法,让室温保持在一个更能让人接受的水平,所以她把一只手伸出来,任由我紧紧握住。当然也可能是我早就双手捧着她的手,谦卑地吻着手背……怎么都好吧。

在那一刻,我没有说出一句话,因为任何语言都是形式,而这一形式于此时此刻无能为力。我也不知道露出了什么表情,因为我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统统都缠绕在鲁路娜身上,她取代我成为我意识的主体,我就变得无关痛痒起来,我就消失了。

她转头看我,眼中流泻月光,苍白、凝滞,没有一点生动,她的语调更是阴冷、干枯,仿佛换了一个人。她说:“我没事,真的……暂时还死不了……你不要太担心啊……”

我依然不发片语,神情哀伤,目光闪烁;她不断重复着“我没事”“不要担心”“你也要小心身体”……诸如此类的话,却只适得其反地将我推进更恐怖的境地。她说话时节奏呆板,毫无起伏,每个字间隔划一,就像循着一个拍子反复按动同一个琴键,无聊得让人抓狂。这样一番话根本无法让我摆脱忧愁,只能让我更加确信她的伤痛之深,还不由得放开想象,潜入深海,摸索着到底痛到哪种程度,而这么一摸索,就万劫不复,宛如自己跳进了魔鬼的油锅。

鲁路娜起来后……噢,对了,那时拉斯托已经重新准备了一批旅行物资。啊,我又想起来了,那是我与拉斯托第一次撕破面皮地争吵。鲁路娜醒来之前,我终于熬不过漫长的等待,耐性和自制力一点一点消失,五脏六腑被狮子啃噬干净,发了疯般冲出山洞,要回到小镇将其铲平。在那种不顾一切的想法中,审判结果变成了病态的二元论,生或死,而那里没有人能逃脱罪责。那时,狂热蒙蔽了我的眼睛,连具体的罪责是何物都弄不清楚,我很累、很纤弱,有点像生产后敏感的母狮,又像服下禁药作弊的悍马。总之我冲了出去,然后被拉斯托拦住。我们之间经历了一场交织着绝望和冲撞的对话,我就像毫无教养的臭屁孩纵情对着严厉的父亲大撒其娇,而那位父亲流了一身大汗后才终于忍着没有乱扇耳光。他制止了我后决定亲自出面,由那两名青年为其作证,打算向镇上讨要一点物资,但他回来时满脸阴云,看来铁定是用男子汉的威严付的帐。

感谢上帝,除了衣物、药品、帐篷、厨具和一系列杂货,他居然把那袋月亮井水找了回来,还顺了一把口琴给我当礼物。所以,鲁路娜醒来后不必担心衣物问题,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她昏睡了四天?还是五天?身体承受了那种重压,就算一辈子睡下去,我觉得都是正常的。但她总算醒过来了,起来之后双腿还是软的,不知道是哪一种病的后遗症。

我变出洗浴用的铁皮桶,拉斯托到森林里捡了大堆树枝,吩咐我好好守住她。我浑浑噩噩答应了,在鲁路娜洗澡时一直僵坐在旁,背对她,不时往火里塞入一截树枝。她没有对我的在场发表意见,我也失去了交谈的力气,心中反复琢磨着她醒来时的表情姿态,耳边回响着她说的每一句话。我……唉,我如今又何苦旧事重提,挂一漏万地细细分析当时的心情,以表现那一刻的愚蠢呢?不,我所深陷的迷雾旁人是无法理解的,恕我无法运用以往曾使用过的那些修辞手法来做深入浅出的注解,我只知道那些思绪,却无法论证其真实性,更无法辩明我为什么会知道。

我有预感,这一段情绪会被万人唾骂,因为它软弱而且愚不可及。我竟然在责怪鲁路娜的见外,在那种关头,我还在执着于她的声音不够明朗,完全体会不到她强打精神背后的那份坚强和体贴,试问有谁能强求遭遇过那种事情的人必须露出笑容?如今时过境迁,有一部分坚决将我视作贤者的人声称,我这是通过将她的痛苦移嫁到自己身上,来让鲁路娜从重压下解脱出来,是一种超人的勇气。我感谢那些人给我找了如此堂皇的借口,但我知道,自己只是在逃避。一切的原因在于我无法承受那一夜的惨剧,与山中小屋那一次只是仓促一瞥不同,这场浩劫我从头到尾目睹了整个过程,道德、理性以及凡此种种交织起来的心之防线被一下又一下重锤敲成碎片。我接受不了那一切,宛如初犯教条的破戒僧,在心底无限夸大将要接受的惩罚,一方面期待那种惩罚能洗清自身罪孽,另一方面更是害怕;甚至比当事者更加无助,反过来要从落难的对象身上寻求安慰,我可没有厚颜无耻到能将这种污秽的心情称为勇气。而当一旦得不到那种非分渴求着的安抚,我的精神就更是如履薄冰。

为了更好的理解,我只能将那时的想法总结成一种典型的三段式逻辑;这只是为了让你们知道我在说什么而刻意构筑的形式,真实情况当然更为复杂,其中糅合着数不清的疯癫、偏执以及异端思想,那都是无益的。这个逻辑便是:我痛苦,是因为鲁路娜痛苦;鲁路娜痛苦又是因为**承受了折辱;而带给她屈辱的人都被我杀了,除了我自己。

除了我自己。也就是说“我”是自身痛苦的源头,或许说认为“我”是源头的这种想法本身更是源头。

在这种想法的驱策之下,我做了一件错事,让上帝有充分理由比从前更为唾弃我——我尝试自杀,结果自然未遂。在那芜杂的记忆之中,有那么一个片段:我抓起一把脏兮兮的雪,用一点魔力将它变成坚冰,然后往满是火伤结痂、红黑交错的左手脉门狠命一划。那一刻,颅内烈火烧尽最后一片理智的沃土,身心一体全部扑向死亡,鲜血喷溅的同时,我就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时,只是有点头晕和耳鸣,而且一下子就过去了。察看双手,不止割脉的伤痕荡然无存,连原本的火伤都无影无踪——是鲁路娜,一定是她对我施与了月亮井水。这时,我又有了新的体验,对于那场惨剧的看法有了突如其来的扭转。这不难理解的,就像有些人历经生死然后大彻大悟,我苟且偷生,就像历经一场冬眠,旧我随着春晓消逝,也将萦绕心头的幽暗带走了几分。我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神清亮,丢开了之前的愁容,但心中空落落,从死者变成婴儿。那几分钟里面,我一定是纯洁的,可以露出无垢的笑容。

可惜好景不长,安度罗和塞伦斯陷入深眠,我找不到拉斯托,也没看见鲁路娜,便走出山洞,步入空林。尽管已经来到诺森德大陆超过一个月,我这才第一次发现,这片大陆的夜色是如此浓厚。换做洛丹伦,城市的灯火会照亮夜空,掩映成一片忧郁的深蓝色,个别大城市中甚至看不到夜晚。此刻盘桓在诺森德上空的却是名副其实的“黑”夜,蠕动的阴影匍匐在脚边,在你的心里创造迷宫。我想点一把火,转念之间记起自己的火焰早由于阿克蒙德的污染变成黑色,是没有光芒的火,不禁兀自颓丧。

鲁西亚说:“我以为你比我更了解死亡,”我自杀时,他没有阻止我,所以此刻他也不是在责备我。我想我们之间生出了一种默契,这得益于他的善解人意,“所以我舍不得阻止你。”

我对他说:“你太懂得尊重人了,总思考着他们行动背后的理由,而且全力说服自己那理由是正当的……所以你总想着要原谅夜空。”

“我已经原谅他了,只是欠一个理由而已。”

“一个可有可无的理由。”

“还是说回你自己吧。”他干笑几下,“你现在还想死吗?你之前跟我说过你的计划。”

我做了个无奈的手势,然后低下头去:“那个计划,我做不到;但我已经不想死了。”我不想死了,我只想逃跑。我觉得我无法再面对鲁路娜,她看我一眼,我就会紧张到停止呼吸,她若是完全不理我,那我留不留下来都一样;还有拉斯托,我无法给他一个合理的交代,尽管我们当初约好,他要一直守护我到最后,但我的所作所为想必已经令他失望透顶。

我开始往回朝山洞走,打算趁他们不在修书一封,以免去不辞而别的罪名。走到山洞前,驮龙们还是一脸安然地沉睡。我曾答应过它们,要进行好玩的冒险,要给它们讲很多很多故事,我又失信了。

走进山洞,离开时留下的火还没熄灭。我想寻找纸笔,转过山洞的拐角后,却突然愣住。鲁路娜回来了,呆在山洞尽头,面壁而立,环抱双手,似乎在考虑什么。她马上就发现我了,因为火光将我的影子投射在岩壁上,由于距离关系,影子硕大无朋,好似潜行于午夜的怪兽,将她吓了一跳。但我很佩服她,她竟然没有转过身来,就在受惊吓的同时,她已经猜到来人是我。我正要避开,她的声音飘了过来,有如冰冷的镰刀勾住我的颈脖:

“你没话要对我说吗?”

我的脚步迈不开了——我确实有话想说,可是霎时之间就像巴别塔上的异国人,失去了可操纵的语言。我多希望此刻能有另一张嘴来代替我说出心中的郁结,而不是搜刮枯肠却不果,嘴巴一张一合,像条快死的鱼。

“对不起。”我语速飞快,声音细得像根针,“我要走了。你可以跟拉斯托一起找到人族远征军,留在那里也好,让他们帮你找玛维也好,反正我要走另一条路去寒冰王座……我没法子再与你们同行了,再见……”说完便又要转过身去,决定什么都不带,也什么都不留地离去。

“慢着!”

我痛苦地止步。

“为什么?”

她依然没有转过身,面对着光秃秃的石墙徒然地握紧拳头。

“我……不适合与人同行,我不正常,我保护不了你。”我意兴阑珊,但谁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放弃了他们二人呢?我并没有拔腿逃跑,而是辗转原地,如果他们开口挽留,我是不是就会留下来呢?而留下来是不是就等于屈服(于我的软弱)了呢?

听了我的话,鲁路娜似乎勃然大怒,她的影子颤抖起来,而火苗没有动:“你先学会保护自己好不好!”而我依旧用一种逃避式的语气——而且我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回应:“我当然懂得保护自己,在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对,事实就是这样,我流浪了将近三十年,不还是好好活着么?一直以来,我就不需要什么同伴。

“什么嘛,你要说是我们逼你……逼你那个的吗?!”

“不。”我笑了,那笑容饱含满足,却不知这种满足感从何而来,“是我的问题,你们很好,一直都很好,错的都是我……我不适合与人结伴,就像……对,就像这些影子。”

影子,真实的分身,被社会和人情的大网过滤后余下的残渣,唤醒人类被遗忘的**,永远抛不开的魔鬼。

我的影子投射在墙上,犹如另一个自己咧开嘴巴,不停阴笑。

“就像这个影子,如此巨大,如此可怕,仿佛没有外力能击倒它。但当我与你们在一起,只要我向你走过去……”我向前踏了一步,也就离火堆远了一步,“……影子变小了。它在失去力量,渐渐承受不了光的重压;等到我终于站在你身边,它就跟你的影子无异了,于是力量消失,我也就什么都保护不了。”

鲁路娜哽咽了。

“我也不懂得关心别人,我只会逃避。逃得远远的,我就安心了。我应该将自己装进瓶子,我在里面,世界在外面,或者刚好相反;隔着厚厚的玻璃,我们能看到彼此,但不能接触,也无法给予伤害,一切都在恰当的位置上,这就是安全了。”说到这里,我全身酸软,脑袋飞到百万尺高空盘旋,猛地晕了好一会儿。

离开你,就无法守护你;但接近你,却无法守护我自己。我会沉醉,我会屈从,我会变得依赖起一切能依赖的东西,我会失去强度。所以当年,我选择在肯瑞托会议上离席;如今,我选择一个人的旅程。

“……我伤害过你,本来这罪孽能用鲜血洗清,但你让我活了过来。所以我不走不行……”

“闭嘴!”鲁路娜忽然一声大喝,语气里头直率的因子犹如一道雷光劈中脊柱,我全身一震之后升起强烈的麻痹感,“什么嘛!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乱七八糟,什么影子瓶子的啊!你这笨蛋!!”

我闻到暴风的气息。

“伤害过我?就因为进入过我的身体吗?那时候除了这样拖延时间还有什么办法啊!我……我是那么弱小,所以才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最后不是挣脱出来救了我们的性命吗,这有什么不好,总比什么都不干让那些人杀了你强吧?!”

她猛一抬头,朝向那封闭于岩洞之上的天空,似乎在阻延眼泪夺眶而出。

“你忘了你跟我说过什么吗?我也差一点忘了,被他们**着,到了最后我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什么念头都没有,已经安下心来当他们的玩具……可是突然地,你出现在我眼前,我又看到了你,你上次说过的话才又出现在脑里面。耻辱和仇恨又回来了,我像被火烧一样难受!不能屈服,要反感,要抗争……我不停回想着你的说话,才不至于绝望!你说你伤害了我,我不那样认为。你是在救我!就因为有你在我眼前,我才能把那些污秽的记忆驱逐出去;能让你快乐,我才不会觉得自己的牺牲是白费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对,我跟很多个人做过,但只有跟你那次才是真实的!就像终于看见了苦难的尽头!你这个笨蛋!!……你一直不理我,我以为你嫌弃我的不洁净,觉得没有资格待在你们身边的人是我啊!所以……所以我其实是很高兴的……你对我不揪不睬原来是因为自责,是觉得对我不起……”

她的音调渐渐走低,我以为风暴就快平息。可是我错了,当然错了,因为她猛然话锋一转,又掀起新的波澜——海啸来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自责到这种地步啊?如果是因为觉得背叛了那个凡尼……如果你一直那么喜欢她,那你一直喜欢下去就好了呀!装腔作势自什么杀!”

凡尼的名字出现在对话里面,让我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如果你有那么一点喜欢我,为了伤害过我而内疚,那我告诉你,别以为会凑效!我才不会被你流几滴眼泪几滴血就打发!拜托,你给我坚强一点啊!!我是靠你的话语才坚持过来的,别在这种时候让我知道曾经鼓励过我的那个人其实是个懦夫,别告诉我你说的都是谎话!如果是这样,我才不要你喜欢我,我也不要再喜欢你,你这个废物!!”

我吓得倒退半步,上帝的雷霆在脚边崩裂火花。

“你这样……我觉得很难再跟你一起了,你要走就走,走到哪里我都不管!我喜欢坚强的人,最起码要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无论自己多么难过都不能让旁人担心!就算要死,你不做好准备,怎么到那边去呢?死也是件不得不慎重的事情!……也许我真的看错了,你根本不是我想的那种人,你只是个废物!!”

我不知道这些话会对悠然听我讲述的你们产生何种感想,甚至不能肯定上面所说的与她的原话如出一辙,我只能依靠不可靠的记忆,以及心底残留的温暖,不自量力地试图重新拼凑出当时的情景。言语的利剑将我无情刺穿,剑刃穿身而过但剑上的力度留了下来,刹那间激发体内的潜能,我精神一振,感到那种力量宛若青蓬,无法抑止,甚至能让皮肤上的真菌发出芽来!

鲁路娜的言语絮乱,甚至毫无章法,只是一味喷洒苦水,将内心袒露出来。可是,我后来认为,起作用的不是内容,而是她的语气。我不断感到自己被迫保持缄默,被她魔幻般的表述所窒息(尽管那是平实之极的话语,在那种精神状态下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可就在这种重压之下,为了平衡内外差异,也许是出自本能,也许是来自上帝的恩赐,也许我根本没有被悲伤掩埋过,一种力量在体内膨胀。比怒气平缓,比勇气卑微,我说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我大口喘气,说不出话来。沉默的精灵在我身上打下印记,谱写新生的咏叹调。从另一种意义上说,我已经振作起来了,一切都变了个样:我为什么要分享她的痛苦?她的不幸将我带得离她远远,气喘如牛,压根别想追上。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远离点,试着保持一定距离。幸存者到了嘴边又咽下去的话还不如一吐为快:我要活下去!

她还在说个不停,以为一言不发的我愈加无可救药;我却沉浸在救赎的光中,甚至连她的话都听不清。忽然一个激灵:她为什么还在说话,对于已经放弃的事物,最好的处理态度就是无视……

“伸出手来!我说,手!低一点……往那边一些……嗯!”

我一下回神,莫名其妙,唯有依言照做。只见岩壁之上,左边是我大大的影子,像个布道者,伸手去抚摸信徒的头,右边则是鲁路娜小小的影子,只到我的影子的膝盖高。

“别动!”

她命令完后,举起手——影子们的手牵了起来,好似大人领着孩子在傍晚的霞光中漫步。

我心头骚动!

她一步一步往后退,一边调整手的位置,让两个影子始终不曾分开。

“我不了解你,我真的不了解你……你说的什么影子、瓶子听得我头昏脑胀,但是……”

她退到我的身旁,用力握住我的手。影子重叠,我们的体温重叠,她的声音也与那至高无上的福音重叠!

“不就几步功夫吗,你不愿意过来,那就换我过去;如果你不愿意从瓶子里出来,我就进去陪你。你要坚强,不,快给我变得坚强一点!我的影子变得跟你的一样强大了,这就没问题了吧;待在瓶子里面,笑的时候听见耳鸣一样的回声,哭的话又会被自己的泪水淹死,你不想我替你陪葬就带我出去,快点出来啊!”

她终于回过头来,与我对视,双瞳宛若发射无穷光热的恒星,击穿了笼罩于我的星球上空的灰霾。我没留意谈话为什么会突然转折,我也无意冗述那一刻的感动,因为她非但不会在我的讲述中发现任何奉献,反而会看到明白无误的镇静、力量、享受和孤独,亦即我不懂得如何表达那份心情;另一方面,我也不愿意将那光芒四射的回忆与其他人分享,我感受到的一切就只有我能感受到,若然旁人也能体会出个中滋味,我的存在就被一笔勾销了。

她只是在说话,我只听到她的声音,我只能明晰她的存在,不是她就不行。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她问。

我低声抽泣,淌下能洗净天空的泪水。

“不行,不行……”我说话期间几乎将颤抖的嘴唇咬伤,“我不能再做你的朋友,只有点头之交那种也不可以;我也不能再用其他任何身份留在你身边……”

她表情僵硬地看着我,手心的热度急剧退缩,不知所措。然而,我一步上前抱紧了她,身体碰撞擦出的火花点燃无穷**!曾经我对她抱有过**的**,但此刻的**却是善良而清澈的,我希望她一切都好:“我想做你的丈夫……我喜欢你……不要放手,不要离开我……”

没问题了。现在的我能够做到!我已经卸下心魔,能够执行心中的计划。为了鲁路娜,为了保护她,我一定要做到!

在那之后,我们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以便让我们都从急激的情感漩涡中脱身出来。我的身体已忘记跟她**结合的感觉,那触感虽然美妙而强烈,但带有负疚感,瞬间即逝;而我还记得她的容貌,在那段罪恶的记忆中闪烁着天地万物全部的温馨。她可怜而肮脏,然而仍是亮丽而神奇的。

等我们都认为彼此已足够冷静,我又对她说了一次成为血精灵的弊端,问她,愿不愿意抛弃以往的一切,只换得与我共踏前路的机会,提醒她这可能是不明智的。但她说愿意,我便又问了一次,直到第三次之后才完全安心,卸下了包袱。接着,她要求我的承诺,我毫不犹豫地给了她。

现在,她睡在我怀中,彼此之间没有寸缕阻隔。转化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她皮肤上的暮云般的紫色已经褪走,换上一片洁白无瑕,宛如精致的珐琅;而原本深色的长发,在火光中呈一种富含活力的橘红色,如果在灿烂的阳光下必定宛如流淌的金沙;脸上的刺青也被消除了,揭去修饰的美貌更显浑然天成,仿佛雨露轻弹的水仙。

我正看得出神,她却醒转过来,舒展着被魔力冲刷过后的筋骨,一个转身抱紧我,抬头迎上我的视线。她眼中的冰纹柔顺起来,颜色是碧绿色,透射着春天解冻的湖光。

我问她身体怎么样,她回答一切都好,只觉得活力更加充沛。我确认了注入的魔力与她的身体完全兼容后,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继而提出一个建议:“我让鲁西亚寄宿到你体内吧,反正你的弓箭已经丢了,而练魔法也需要时间才有成效,在那之前鲁西亚可以给你很多帮助。”

说到这里,鲁西亚依照事前商量,装腔作势着质疑了一把,说鲁路娜的魔力供给不足以发挥他的威力,但经我一番劝说,最后还是化作一道红光钻进了鲁路娜体内。我和她对视一眼,明白彼此的意思,为了让她顺利驱动鲁西亚,我们马上默契地开始了新一轮魔力补充。

此时,我已下定决心,再次踏上旅途时必定是坚定而强大的。我要找到寒冰王座,却不再寄望于在那里能遇到凡尼,能重逢自然最好,我定能说清一切并为她送上祝福,如果不能相见,也不会失望。寒冰王座,我只希望能在那里觅得击退燃烧军团、消灭不死族的办法,以及查明当年夜空背叛的真相,给鲁西亚一个交代。

但是眼下,还是先丢开这一切为好,我和鲁路娜都羞涩地浅笑着,又将注意力投向对方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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