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乔仙斋想搞一统天下
章云龙被迫弃教经商
铁幕如网无自由，未敢伸腰已碰头。。
用而不信同不用，一片冰心志难酬。
人为了生存，生活的旅途再艰难，他也要不停的往前奔。
章云龙在天津南市开的云龙茶社，让茶博士金明闹的停业后，他一度很恼悔自己。他醒悟到当初只想增加点经济收入补贴家用，没想到一个在职教师兼营商业，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他回忆起刚由学校毕业就走进教育界时，曾很对“教书育人”这几个字感到自豪，只因薪水微薄，才走到兼营茶社这一步。
日本侵略者已经战败投降了，章云龙决定回归自我，和妻子王巧云一样，全心扑在教学工作中，不声不响的做一个清贫的教书先生。
人算不如天算。章云龙所在的学校，那些趾高气扬的日本教官，虽然溜溜的走了，一些国民党员和三民主义青年团员们，却纷纷露出头角。他们虽然人数不多，则都占据了领导岗位。主管教育当局，他们还打着充实教师队伍的旗号，把一些国民党的政工队员安插到学校，用以控制教师和学生们的思想动态。
校长乔仙斋，是个老牌的国民党员，据说还是国民政府教育部长的亲戚。他知道章云龙开过茶社，社会交际面广，他妻子王巧云家里，还有投奔**的亲戚。因此，对章云龙这个普通教师的言行，格外关注，处处不给他好颜色。甚至把这个不党不派而热心事业的人，视为危险分子。
在一个秋风瑟瑟的傍晚，街上的路灯还没有开启，在学校忙碌了一天的章云龙，腑下夹着两本书，行色匆匆的由学校回到家中。他看到王巧云伏在桌案上，正全神贯注的给学生批改作业。夫妻相处久了，双方的心思，常常是在不言中就能达到理解。章云龙没有和王巧云说话，他轻轻的把书放在床头柜上，脱下长衫，就坐在由旧货市场买来的一张起伏不平的沙发上吸烟。
时间不久，王巧云收拾起学生作业，站起来微笑着对章云龙说：“你太饿了吧？我还没有做饭呢！”章云龙说：“我知道你很忙，吃饭早点晚点没关系。”王巧云刚要进厨房做晚饭，章云龙就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一本正经的说：“巧云哪！在咱们结婚前，我知道家中老人曾教你读过一些经书，当年孔夫子说过一句名言：‘一个男人要有三不朽（1）……’”王巧云还以为章云龙有重要事情和她商量，未等章云龙把话说完，就不以为然地说：“你这个人真逗，咱们这种人，眼下已经到了喝水都塞牙的地步，还有心思想‘三不朽’！”章云龙说：“我想，一个人活着，总应该心情舒畅的有点作为才是。”王巧云说：“你想的不错。可是依我看，一个人若被掌权者划入另册，不论男女，任凭你有多大工作热情和才能，也没有不朽的。”章云龙听了王巧云这些话没有再说话，只是大口大口的吸烟。最后他由沙发上站起来说：“我一个有血有肉遵纪守法的人，难道就让他们随便对我画地为牢么？”王巧云叹了口气说：“凭咱们一个没根没蔓穷教书的，不想让他们画地为牢又能如何？！”章云龙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做饭，吃完饭我向你说说我的想法。”
晚饭后，章云龙依旧坐在破沙发上，王巧云坐在床头。本来清净的二人世界，有谁能知道因为工作处境的艰难，使他们失去了往昔的欢颜。这时，章云龙开门见山的对王巧云说：“巧云，我想辞掉教师这个职务，另谋一条生活出路。”王巧云听了这句话，不觉心中一惊的问：“现在各行各业都不景气，求职更难，你辞了现在的工作，还能做啥？”章云龙由沙发上站起来点了一支烟说：“咱们在南市的茶社，已经停业很久了，不能总空锁着，我想辞职以后，在那里开个书店。”
王巧云听章云龙说想开书店，不知是否可行，一时没了主意。她把章云龙拉到身边压低了嗓子小声对他说：“我听外间人传说，现在革命的风声很紧，国民党的军队在东三省被**的东北人民解放军打的节节败退，你想辞职开书店，一旦革命到了天津，你就是资本家，就是革命对象啊！”章云龙笑着说：“你想的太严重了。说心里话，我倒愿意明天革命就到了天津。别的我不懂，我想，革命真的到了天津，至少可以让国民党那些党棍们老实些，我也不必被他们逼得想辞职。”章云龙说了这几句话，把王巧云吓得心咚咚跳：“我的爷！你怎么敢说这种话？要知道隔墙有耳呀！”
王巧云的心正在忐忑不安时，忽然听到咚咚的有人敲门声。她隔门镜向外看，原来是章云龙学校的武铮老师。武铮进到屋里，就神秘兮兮的对章云龙说：“章先生，我告诉你一件可靠的秘密消息，咱们学校马上就要裁员，其中我就是被裁的一个。”章云龙听到这个突然袭击的消息，心中一愣的说：“这个乔仙斋也太狠毒了。他刚刚充实了教师队伍，又要裁员，可见他把掺沙子和拔钉子的鬼点子全用上了。”武铮说：“事情很明显，他们的目的，就是想在学校形成国民党的一统天下。”章云龙说：“武先生，我不明白，你这个不党不派的白丁，碍他们何事？”武铮苦笑着说：“章先生，这就怪你粗心了。我想你也会听说过，我曾祖父武国栋，是前清末科状元。按照乔仙斋的思维逻辑，满清是不赞成民国的，因此，他把我看成是封建余孽。再者，也怪我的嘴缺乏管教，常常对时政说些微词，这也是他们最不满意的地方。”
章云龙和武铮坐着边说话边吸烟，王巧云问武铮说：“武先生，学校若真的把你裁了，你打算怎么办？”武铮说：“古人有句传说，叫做‘越鸟南栖（2）’。由我本心说，我是个热爱教育事业的人。章先生知道，每年放寒暑假，我只料理两天家务，就回学校同不便回家的学生们生活在一起。若学校把我裁了，我就在大直沽菜园和我父亲一起种菜。虽然种菜不是我的志向，但是过田园生活，在精神上也是个解脱。”这时，章云龙把没有吸完的一支烟往烟灰缸里一按说：“武先生，不瞒你说，在你来这前，我们两口子也正在议论这件事，我不知道校方想裁员，只想在学校实在憋气，就想辞职。我虽然没有地，在南市还有几间房子，想开个小书店。正如你所说，经商不是我的志向，但在精神上至少不再受压抑。”
武铮听了章云龙这段话，频频点头。接着就问章云龙说：“我想，经商的行当很多，你为啥想起要开书店呢？”这时章云龙递给武铮一支烟平静的说：“这个问题你问的好，你是个明白人。我原想借着原来茶社的底子，开个酒吧比较简便。可是在天津这个五方杂处的城市，我担心那些社会混混和酒鬼们滋事；还有那些伤兵们，自认为抗日和剿共有功，到酒吧来，一句话不满意，就可能用拐杖把酒架子给砸了，这种事也常有。”接着章云龙由破沙发上站起来叹了口气说：“若请师傅开个小饭馆也能挣钱，可是我又怕地方上那些官老爷们吃完饭，擦了嘴不给钱，说声记账就走，事后也很难要到钱。若追紧了，今天断电，明天断水，后天说卫生不合格，咱们也受不了。于是想来想去，还是开个书店坦然些。”武铮听了章云龙的分析，也觉得有道理，就拍了一下大腿说：“我同意你的想法，如果资金有困难，我可以帮你筹集些。”章云龙笑着说：“如果你能在资金方面帮我一点，这个书店的起名权就归你了。”武铮说：“起名很容易，咱们也应该伸伸腰，打起精神来，就叫‘振华书店’。”
很长时间未说话的王巧云听了武铮的话微笑着说：“武先生的意见不错，可是天津的大书店很多，咱们比不上人家，莫如谦虚些叫书屋好。”武铮想了想说：“王老师讲话做事，总是特别注意恭谦。我想起了唐代大诗人刘禹锡，曾把他的大书斋称为陋室，其实，陋室并不陋。那么我再提议，咱们就叫‘慎独书屋’吧。这‘慎独’二字，既有恭谦的含义，又有其个性。”章云龙听了王巧云和武铮的提议，他用手拍着前额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说：“我觉得‘慎独’二字，似乎有点自命清高的味道，不如把‘独’字改成‘行’字。这个年月，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得三思而后行。不然，想不到何时何事，得罪了什么人，轻者背地里砸你的玻璃，重者要吃官司，不论输赢，都得花钱。”这时，武铮和王巧云，都同意章云龙审慎行事的态度，同意未来的书店，就叫“慎行书屋”。
时间过得很快，章云龙夫妇和武铮老师，由预知所在学校要裁员，到以后的生活打算，已议论到午夜。此时，除一些老爷太太和少爷小姐们，仍然在灯红酒绿的夜总会蹦跶以外，所有每天靠出卖劳动力养家糊口的人们，都已经进入了梦乡。欲知后事，请看下回。
注：（1）孔子所称一个男人要有三不朽，既立言、立德、立功。
（2）越鸟南栖：相传南方的鸟误飞到北方，它也要栖息到面向南的树枝上。这里指留恋故乡的意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