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峥把半堵墙，当作画艾薇的眼睛的稿子。
他站在墙角怔怔地看着那堵墙，那堵墙像在倾斜，六十度、四十五度，仿佛，他再不落笔，墙要雾化了一般。但是，华峥迟迟没有拿起笔来。
他惊诧了，一直在苦苦地寻找着艾薇的眼睛，终于不可思议在北宋找到了那双眼睛，而那双眼睛长在了酷似艾薇的李师师脸上，他分不清是惊喜还是惶惑。
让疑惑的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创作的冲动了，一想到艾薇，画就她的眼睛，一挥而就。
那双眼睛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孤独了，有清楚的轮廓，他清楚那不是艾薇是李师师，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还是要将二者混淆。
定然不能混淆，华峥努力着，一直让艾薇的音容笑貌呈现在自己眼前。
第一次见艾薇，她就与众不同，她整个人就是一个色块，鲜艳明亮，线条流畅，而她的着装明明是并不挑眼的瓷白，白色旅游鞋，白色牛仔裤，白色茄克衫，华峥感到是艾薇的朝气让他产生了错觉。
“你好，我是华峥。”华峥一出口就感到太唐突，有几个女同学呢，艾薇怎么知道是在叫她？正当华峥准备出洋相时，艾薇把话接了过去。
“你好，艾薇。”艾薇回头看着华峥眸子倏地亮了一下，犹如深潭起了一个涟漪，慢慢地向四周散去。
“我有二张全国风情油画展的邀请函，你有空吗？”
边上几个女同学张望他俩，这么默契？
艾薇一边跟几个女同学道别，一边她们系行政楼的停车场走去。
“谢谢，我没时间。”
艾薇拒绝没有一点犹豫，而且，口气有点让华峥却步的冷淡。
华峥站住了，看着她坐进了一辆白色轿车，倒出来，向华峥这边驶来。华峥以为她改变了主意，同意跟他一块去看画展了，还向前走了二步。
汽车在华峥面前划了一个极为漂亮的弧形，驶向校门口。
华峥撸着脸，有点汗颜，但是，艾薇像木刻一样印入了他的记忆中。说一见钟情有点浅，说发现了一个溶进他生命的女人较为恰当。
华峥想到这儿，艾薇的眼睛清晰起来，况且有别李师师，艾薇眼睛里有若隐若无的忧郁光点。
那种忧郁的光点一度让华峥有毁灭自己的愿望，有人告诉他，艾薇是个爱滋病患者。想到这儿，华峥的手不由地颤抖起来。
墙面不再倾斜了，华峥一笔捺出，笔触刚点到墙上，艾薇的眼睛又混淆在了李师师眼睛之间了。华峥颓然的放下笔，痛苦地咬着手背上一丁点肉，来减轻心里疼痛。
华峥去翰林书院了。
翰林书院的画家，几个一撮，一人执笔，几个唏嘘，这种老夫子式的习俗，一千多年内是一脉相承。见着华峥进来拱手打着招呼，华峥淡淡地还礼，脚步没停，他不参与他们的热闹，孤孤地走进了自己的画室。
华峥在自己的画室里闷坐一会，喝了一开，杂役泡上来的西湖龙井。走到隔壁，看张择端正画着长卷巨幅《清明上河图》，也不打扰了，又走到大厅，看见有个人在更换陈列的画轴，他走了过去，细细看着。
一幅重彩牡丹图，舒展开了，又被卷了起来。
“等等。”华峥拿了过来，放在画案上，不由地吃惊，他已浏览不少北宋大家的画作，没有一幅这样吸引他。
工笔重彩的品味就是纯净高雅，色彩的把握体现出一个画家的天分，浓艳则俗，清寡刚孤，看这幅牡丹图色彩运用上清华妍净，娟媚雅洁。
华峥再看落款，汴京李师师。
华峥大骇，艾薇和李师师对色彩的感觉竟然如此相像。
艾薇的眼睛又出现在了华峥的眼前，这时他已分不开艾薇和李师师的区别了。
过去道听途说过，李师师才色双全，没想到一个名妓其绘画才华远远高于那些道骨仙风、银须白发、一步三颤的大师级画家。怪不得徽宗皇帝对她如此垂爱。
华峥问着布置陈列的画家，为什么不挂这幅《牡丹图》呢？
那人皱起脸皮，笑得很浅，意很深，华峥明白了一个妓女的画挂在皇家画院里有伤风雅。
华峥放下画，又走到张择端画室。
张择端一则在他隔壁二则俩人相互欣赏，张择端对华峥的《踏花归来马蹄香》赞不绝口，张择端成了华峥在翰林书画院唯一的朋友。。
华峥问张择端李师师的牡丹图是否是代笔之作。
张择端连连摆手，提笔随手写下了一段蝇头小楷。丽秀逾西施、画技赛泽端、诗才比清照、武艺超木兰。
华峥偷看了张择端几眼，他不会暗恋李师师吧，有夸张的成分？直言道，“李师师不成了北宋第一才女了？”
“正是。”张择端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华峥信了。
华峥放回到了自己的画室，拿过一支笔，工整地写了李师师三个字，随手用手掩盖起来，重重一按，再把手掌抬起来，李师师三字已成了焦炭状。
盖掉了李师师，他心里只留着艾薇。华峥决定不再画艾薇的眼睛了，他要给艾薇画一幅肖像。
他在纸画着，画着画着，又掷笔作罢了，画肖像那有不画眼睛？画眼睛如何绕回李师师？
宫里的公公来找华峥了，传了徽宗皇帝的口喻，嘱华峥为李师师画幅扇面。
华峥心想他刚把李师师涂掉，这李师师怎么又跳了出来，既然是皇帝口喻，就不是不能回绝的，回绝便是抗旨，抗旨要杀头的。
华峥接来了扇子，是生漆飞金扇骨，绢面的折扇。他打开了，扑鼻而来馥香，把他一惊，赶紧又折了起来。
这扇面万万画不得，华峥终于看清了自己的面目，这扇面一画，如同当年看见艾薇一样，李师师的身影也会刻入他的记忆，到时想擦掉，比去掉纹身还难。
华峥把扇子放入了抽屉，只有拖着再说了。拖到李师师把这事给忘了，那真是万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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