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
方然有些惊悚地看了一眼巫翳……和她身侧环绕的那一片影影绰绰的鬼影。
沉冤海，按羽前辈的说法，应该是将通道里面死于非命的道初们的神魂，以及神魂当中所残留下来的怨念收敛其中，积年累月所形成的。
乱石丛中，有着只有神魂才能感知到的恐怖嘶吼充斥其间。
现在众人在石林之外，只有主动以神魂感知才能感觉得到。
事实上刚才影响到影若烟和火尊者的，就是石林里面所溢散出来的气息余威。
再更加靠近里面的话，恐怕就更加难以防备，不经意间就会被惑乱神魂，从而心魔深种，万劫不复。
最防不胜防的是，可能受害者自己，都不知道心神是什么时候被影响到的。自以为稳稳当当抵御住了沉冤海，实际上可能早就已经被污染了。
所谓修道者走火入魔……差不多就是同样的一回事。只不过走火入魔来的更加气势汹汹，可以早做防备。
巫翳说的吃了，明显就是拿这一片枉死的神魂来喂自己的那些鬼影。
道初境界的残魂，又是聚集了这么巨大的数量，对于那些鬼影来说，绝对是大补！
至于烧了……则是在说火尊者。
他的焚世净焰，名字里一个净字，是有着诛烧邪佞的效果的。这本质上是一种净火。
只不过火尊者平日里不干什么好事，所以很多情况下，别人都只记得他焚世净焰的那种超绝的破坏力，而忽略了这一道火原本的作用。
也是一个法子。
而置之不理这个选项，方然没由来的觉得，若是羽前辈，可能真的可以一头扎进去沉冤海，理都不理神魂嘶吼，一路通行，且不受任何沾染。
巫翳问完话就没有动作了，她在等其他人的回应。
或者说，是在等方然的回应。
毕竟不管沉冤海存不存在，羽前辈想要往前走，都没有任何问题。
方然让火尊者一把火烧了沉冤海，巫翳自然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来喂她的鬼影了，所以方然可能的选择，本质上和巫翳下一步的行动是冲突的。
两个人，必须有一个人要让步。
方然犹豫了一下。
眼前毕竟还是枉死的生人神魂，真要一把火点了，这相当于是直接毁灭掉这些人的最后一丝真灵！
他……于心不忍。
这些人很可能就是和他差不多的，不知从什么渠道知道了灵海当中有着这么一处洞府，然后贸然闯入的无辜者。
探寻洞府，有错吗？
没有。
方然自己都是探寻洞府的。
被刀阵步步紧逼，直至绝望陨落，更是无妄之灾。
枉死在这里就已经很惨了，无论是一把火点了，还是让巫翳驱使鬼影吞了，都无异于雪上加霜。
说是挫骨扬灰都不为过，烧了和吃了，都足以让这些残魂彻底万劫不复。
“可惜了……当时没有问天心禅子学往生咒。不然，还能超度他们。”
低声嘀咕了一句之外，方然没有再多说话。
他自己可以不受沾染地通行，护住影若烟和火尊者的话，也不见得办不到。
毁了这些残魂，没有必要。
难道……真让巫翳驱使巫鬼吃了？
那句嘀咕之后，羽前辈似乎淡然地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目光里面看不出喜悲。
方然打了个激灵。
李长天身后的算先生，此刻倒是饶有兴致地盯着沉冤海，捻着胡须，沉吟着说道：“这么多神魂，啧啧，就相当于是这么多的器灵啊。”
器灵？方然皱了皱眉头，看向算先生，后者却根本没有理会方然的视线，自顾自掐着手指，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不一会儿，算先生接着道：“公子，不如让老朽试试？把这些神魂捏碎了填进公子的藏天剑，必然能够让这件先天灵宝直接产生器灵，从而一跃而成足以伴公子证道的法宝。”
李长天意动，明显对于这个提议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先天灵宝，必然是某种极其不凡的存在，不然也没可能成为李长天的随身佩剑。
灵宝生灵即是法宝，这个方然倒是知道。
但是要用这些无辜之人的枉死神魂作为材料……
太残忍！
算先生依旧无视了方然，顿了顿，又望着巫翳说道：“当然，公子只取其中的一部分，不会独吞。巫翳姑娘自然也能有足够的份量来饲喂巫鬼。”
如此，就相当于将巫翳绑在了李长天的战车上。
他明显是知道巫翳对于饲喂巫鬼的迫切的！
巫家饲喂巫鬼，就相当于猎户饲喂的猎犬一样。甚至更进一步的，若是先祖所化，饲喂到一定的程度，是可以唤起先祖的更多生前威能的！
也有巫家人，会尝试切割自己的神魂，炼做巫鬼。这相当于是神外化神，拥有着心意相通的控制力，更是有种种奇异之处。
看到巫鬼的瞬间，算先生就已经算到，巫翳不可能拒绝得了这种诱惑！
而且……
算先生又看了看李长天。
李长天，对于这个巫家的小姑娘，明显还有着更多的想法。
从那一句“巫翳妹妹”就能看出来。
羽前辈可以彻底无视沉冤海，方然，想想就没有任何能耐利用沉冤海当中的残魂。
他只能选择一把火烧了。
呵，暴殄天物！
如此，算先生就相当于又为巫翳一侧加了砝码，可以算得上是落下了拉进李长天和巫翳关系的又一步棋。
若是李长天能够最终得到巫家的支持……呵呵，怕是甲子分殿这一辈的人中，李长天将会一跃而出，成为绝对的领军人物。
也许不一定是绝对的第一，但话语权，绝对足够份量。
如此看来，这一片沉冤海，实在是来的恰到好处！
是自家公子绝大的机缘！
巫翳无焦点的大眼睛扫过李长天的方向，又扫过方然的方向。
这一次她没有看羽前辈，应当是确认羽前辈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意见。
算先生恭恭敬敬地对巫翳说道：“巫翳姑娘，若是可行，那么便可以驱使巫鬼进食了。待到巫鬼餍足，我再帮我家公子炼化剩余的残魂。”
姿态可以说摆的很低了。
这一方面是为了搏得好感，一方面，这里的残魂数目确实太多，算先生自己自忖，没有足够的信心同时镇压这么多残魂。
要知道，这些残魂，可是充满了怨气的！
一旦反噬，一百个算先生都不够它们泄愤！
有了巫翳先消耗了其中的戾气，算先生成功的把握，至少能有六成。
这，就又是一层算计。
层层算计，最终绝对的赢家，只会是李长天。
至于方然……待到李长天的藏天剑成就法宝，拿那小子试剑，似乎正好。
算先生自己都不由得想喊一声“妙哉”！
但是他只是矜持地笑笑，毕竟这是他份内之职。
李长天也绽放出春风般和煦的笑意，对着巫翳微微点头，就好像先前要求同行的时候，被巫翳拒绝的那个不是他一样。
巫翳“看着”方然，又等了等，最终似是有些失望，回过了头。
她身侧的巫鬼开始躁动，给人以一种食欲正在逐渐暴走的感觉。
距离她最近的那一片沉冤海，竟然出现了开始退散的迹象！
方然捏紧了拳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回想起了荒野上被血魔所吞噬，化作血海的那些残魂。
他其实，是能够利用这些残魂的。
渊默之主送来的灵宝里，有一方无常幡。
炼化持有者境界以内的残魂，化作最精纯的魂力，从而强化持有者的神魂。
但方然并没有这么做的想法。
这和巫鬼噬魂或者和算先生炼魂的手段，本质上没有差别。
羽前辈看着那正在张开狰狞巨口的巫鬼，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若是人皇敕令，这些残魂，本是可以解脱的……可惜……”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也清晰地传到了在场众人的耳朵里。
巫翳的动作明显顿了一顿，已经要开始撕扯下来一片残魂的巫鬼，也倏忽间停下来了动作。
她侧着头，有点像是在倾听什么，但是又一脸怅然，显然是没有听到想听到的东西。
李长天嗤笑着摇摇头——人皇敕令？这里有谁配称一个人皇？
修道者几乎不会持国，这里更不可能会有一国之君。
上哪找人皇？
所以，这些残魂，最终还是要成就他李长天！
但。
方然心中，却是一阵惊涛骇浪！
眼前一幕，他是同时共享给龙母的。
龙母在听到人皇敕令四个字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对方然道：“你，可以试试你的气运之力。”
听到人皇敕令的时候，方然本能地以为，这是某种类似于权柄一类的，玄而又玄的东西。
他完全没有把这一点和气运之力联系到一起去想。
毕竟，人皇这个词，实在是太大，而气运之力，只要是凡人所组建的国度，就有可能逐渐产生。
就连荒辰，都以某种尚且不为方然所知的方式，产生了一丝气运之力。
所以，方然对于这种力量，是没有什么敬畏之心的，只是当成是非常寻常的一种力量来使用。
但人皇，在方然的认知里面，按照他上辈子的印象——披荆斩棘，万众归心！
这是一种类似于整个人族灵魂一般的地位。
这两者……不能够划等号。
但是龙母既然这么说，以气运之力来引动，似乎是可以偷天换日，模仿出来人皇敕令中一星半点的神异之处？
方然此刻也没空多去思考这其中的关联，因为时间所剩不多。
并且看巫翳的表现，似乎也是期待着方然能够做些什么的，不然她不会一直拖到现在，甚至羽前辈一句话，她就又停手等待了。
她的目光飘忽不定地在方然这里游移，本来毫无焦点的视线，也稍微定格在方然身上，显露出来一丝期待之色。
不再犹豫，方然手一翻，掌中便出现了一面小小的旗子，旗子呈三角形，大约手掌一般尺寸，通体黢黑。
这面旗子一出现，沉冤海中的那些残魂，就出现了一种往此处聚集的趋势。
并且和巫翳驱使巫鬼吞噬的时候不同，这种聚集，似乎并没有让残魂产生出来什么抵触的情绪，就只是很单纯地被牵引而来。
果然这无常幡，也是非常神异的。
渊默之主……倒是有些本事，搞到了这么些作用奇特的灵宝。
巫翳脸上显露出来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她，确实是在期待方然做出些反应！
但李长天和算先生，此刻脸上的表情都是剧变。
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到，方然会在此刻横插一手，出来搅局！
这，超出了他们对于方然的预估。
“方然！你要做什么？！”算先生厉声喝道，目光如刀，几乎要从方然身上剜下来肉。
方然此刻却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他们。
他将心神全部沉入了对无常幡的操控之中，控制着无常幡将这些残魂拉近自己身边。
然后，气运之力灌入青鸾剑玉珏，落下丝丝带着玄紫色淡淡光滑的雾气，将这些残魂笼罩在其间。
小嗷所化的龙纹此刻也是无声地在方然皮肤上面游动，以龙气辅助，那玄紫色之间，凭空就多了一丝尊贵无比的淡金色！
羽前辈转头看着方然，似乎产生了一丝兴趣：“嗯？”
第一缕残魂已经落入了雾气当中，在沾染到混着龙气的气运之力之时，那股依旧散发出来绝望的不甘，就如同被一捧清水荡涤了一般，倏忽间褪去。
所剩下来的，就只剩下了最为纯粹的神魂。
不是神魂之力，而是依旧带着生灵本源的神魂。
若只是无常幡牵引，那么这一缕生灵本源，是会直接被抹杀的。但是有了气运之力的荡涤和保护，这一缕生灵本源，被保存了下来！
专注地控制着气运之力和无常幡的运转，在方然手下，第一缕神魂已经完全被荡涤一清，不再是那种绝望而压抑，甚至带着疯狂的模样。
然后，有一种来自于天地大道之中的玄奥气韵浮动，这一缕神魂，直接被某种未知的力量牵引，消失不见！
重入轮回！
解脱！
方然面色一喜——可行！
羽前辈眼中，流露出来一种极其细微的欣慰。
巫翳的眼中，似是亮起了一抹微光。
但算先生直接一声暴喝！
“畜牲！你敢！”
手一扬，袖中一件法宝直接被催动，轰出来了极其磅礴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