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月冷梅香
作者:一水沉香      更新:2020-06-12 15:06      字数:3622

原来韩宿与冷周二人面上不合,心中却对他们的学问武功很是佩服,私下常有收藏,冷严的笔墨岂会不识?但冷严为人古怪离群,不知他的墨宝何以落在杨过手中,心中思忖:“难道冷严竟敢串通外人?”他出身朱门王府,年纪虽轻,心思却重,此事更是犯了他的大忌,瞧着杨过的脸色愈发不好看。

只见杨过摊手道:“甚么军师?韩兄在说甚么,小弟半点儿也不明白。”韩宿淡淡道:“杨兄何必作伪?若杨兄不识得冷严,此画又是从何处得来?”

杨过看了眼画,忽然笑了笑,敲着脑袋似是恍然大悟道:“原来那日的先生竟是冷严军师?小弟不是眼拙,竟是眼疾了。”说着对袁蒲圻道:“画中人乃小弟的妹子,那日我俩夜游西苑,一时吹箫自娱,巧遇一位先生,此画乃是他即兴而作,小弟因求见经略便拿来借花献佛。想不到那先生竟是韩兄麾下军师,失敬失敬。”

韩宿沉声道:“冷先生不爱与人结交,竟以画相赠,想必是对杨兄十分爱重了。”杨过摆摆手道:“惭愧惭愧,小弟于文墨上的道行实在粗浅得很,那位先生正眼也没瞧过小弟。不过倒对舍妹的箫技十分赏识,但若说投契也是有限,否则怎会连姓名也未肯留下?”

韩宿上前,果然见画上疏竹之畔,确有红梅点点,确是西苑景致。且画中依旧未留落款,推测冷严应无结交之意,略放下心,道:“如此说来,令妹必是位绝色佳人了,媚儿失言,该罚!”

徐媚见惯风月,哪里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忙自饮了一杯,赔罪道:“是是是,是奴家有眼无珠,杨爷这样潇洒风流,杨姑娘自然是倾国倾城。”杨过知她误会程英是他亲妹,又念并无大的关碍,遂也懒得解释。

韩宿道:“冷军师为人孤僻,又不擅言谈,性情上颇有昔时七贤之怪,杨姑娘吹箫之态,遗世独立,清冷风雅处亦有隐逸之风,难怪能入军师法眼。大约是怕令妹容色夺其精神,才故意将其隐于暗处罢。”

郭芙暗道:“今早还听朱大叔说,这冷先生迂腐得很,见师叔是位未出阁的姑娘,不肯于室内单独为其作画,死拉着要武大叔相陪。武大叔那般性情哪里坐得住,没一会儿便溜了出去,那冷先生只得叫师叔远远站开,模样看不分明,自然只得放在暗处了,哪里有这样多的缘故。”

这边徐媚将笔奉给韩宿,娇笑道:“公子可别辜负了冷先生的佳作,茜姊都等急了呢!”孟茜白她一眼,没有答话,却双目盈盈地看向韩宿。

韩宿笑了笑,提笔而就,孟茜盈盈念道:“

愔愔初篁紫箫哀,风雨故人哉。欲效嬴女上秦台。萧郎已逝,悲凤远蓬莱。

簌簌桐花埋旧骨,杯酒奠空台。为谁摇落为谁开?半随流水,洒泪入尘埃。”

她的调子期期哀哀,待念到“杯酒”之句,杨过半口酒险些喷了出来,忙问道:“这也太伤了,韩兄,我妹子尚未出嫁,怎么给你写的倒似死了相公一般?”逗得徐孟二人呆了一瞬,扑哧乐了出来。袁蒲圻望他一眼,方知他方才所言不通文墨,委实不是谦虚之词。

孟茜道:“杨公子解错了,公子爷这支虞美人乃感叹佳人纵有弄玉之技,却无萧史之缘,只得感怀古人,聊以安慰罢了。”

韩宿道:“杨兄莫怪,令妹虽容貌未辩,却神情萧索,且此画郁郁,露有失意,令妹若非未遇良人,心念不平,便是心上人另有所属,故而自伤。”

杨过干笑了声,不由愈发愁上心头。袁蒲圻笑道:“这凭画论画师,我也见过不少,可凭画猜画中人心事的,尚是头一次见,老夫都好奇剩下还会有些甚么美人儿。”

杨过忙顺势抽了另一幅,叠在那副泰山晓日之上,画轴陡然一开,叫人眼前一亮,非是这画中女子美貌更胜,而是月华流光之下,她笑捧红梅,踏马飞扬之态,不仅十分英气妩媚,更一扫方才沉闷郁郁之气,令人心仪。

袁蒲圻立时出声赞道:“好俊的姑娘,好俊的马!”杨过心道:“这老小子倒也奇怪,无双与程英相貌并不输给耶律妹子几分,却不得他如此赞誉。”正自想着,却见韩宿呆呆走到画前,顺着耶律燕的发丝轻轻抚摸道:“杨兄!”杨过给韩宿忽然一叫,打了个激灵,回道:“何事?”却听韩宿急急转过身道:“能……能不能让小弟见见这位姑娘?”

杨过心中惊疑不定:“我了个乖乖,这小子可别瞧上耶律妹子,大武知道了非跟我拼命不可。”忙说道:“这……只怕不太方便。”又怕拒绝太过惹恼了韩宿反倒不妙,又接道:“我这妹子身在域外,韩兄身负洛阳机要,只怕不易相见。”

袁蒲圻道:“果然,我看这姑娘身材高挑,容貌也不似咱们中原女子。”说着走来拍拍韩宿的肩道:“韩公子,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位姑娘是与你无缘啦。”徐媚轻抚自己脸颊,平添两分神伤,孟茜在旁道:“不服气呀?”

徐媚气道:“我有甚么不服?”孟茜冷笑道:“想不到这世上竟有不献媚而自娇娜的美人儿,有些人自负美艳妩媚,却不料已是落了下乘。”徐媚心中虽气,但自知久在风尘,远不及人家英姿贵气,只哼了一声,不再接话。

韩宿听他们言语,愣了一愣,忙道:“不不,杨兄误会了,我非是对这画中女子有何非分之想,而是,而是……”他指着画激动道:“小弟是想求见画这幅画的姑娘。”他话音方落,立即摇了摇头,道:“不不,是求见这位夫人。此人下笔举重若轻,少说也有二十多年的功底。我从未见过如此玲珑剔透,惊才绝艳的女子,小弟冒犯,不知可否向她请益?”说着作了一揖。

杨过一呆,暗道:“这小子殊不简单,不单能从画中瞧出郭伯母是女子,还能瞧出来她的性情才干。”思忖片刻,眼珠一转说道:“韩兄果然厉害。只不过一来这位夫人乃是小弟家中长辈,小弟可不敢贸然替她老人家答应。二来她老人家现在襄阳,此刻兵凶战危,韩兄岂能以身涉险?”说着也学着韩宿先前的模样顿了顿,凑到他耳畔低声慢慢道:“不过,韩兄既然诚心求教,小弟也不好驳了韩兄的面子。我看这样罢,韩兄不妨借些兵马于小弟,此番回襄阳将她老人家接来洛阳如何?”

韩宿眉梢一抖,直起身子,但笑不语。杨过也不动气,只笑道:“看来韩兄此心不诚呐!”韩宿提笔蘸墨,笑了笑道:“杨兄又何必强人所难。”说着起身,在耶律燕画像旁填了一支菩萨蛮:

“北漠扬沙沙如雪,摧风踏破弯刀月。黄河九曲尽,毡落胡无影。

南徙多歧路,经停皆旅宿。萧稍欲何途?万里心安处。”

徐媚同孟茜相视一眼,心有所感,袁蒲圻叹道:“好一句‘萧稍欲何途?万里心安处。’只怕苏仙定风波从此绝矣。”韩宿惭愧道:“袁掌柜过奖,晚辈怎及得上先贤。”

杨过道:“佩服佩服,韩兄自夸的本事小弟望尘莫及。”徐媚道:“这话怎么讲?”杨过捏了一把她小巧的下巴,笑道:“你的公子爷明是点你‘此心安处是吾乡’,暗地里却是说‘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故意惹咱们羡慕呢!”众人会心一笑,徐孟二人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韩宿给他打趣,也跟着失笑道:“杨兄嘴上的功夫绝不会比你的武功差。”杨过笑道:“韩兄也过奖了。”顺手抽出最后一副画递给孟茜,心中却是一阵打鼓:“幸而当年在桃花岛上跟着郭伯母装了几本诗词在腹内,否则现在定要给笑掉大牙。”

孟茜亲自挑竿挂画,韩宿扫过先前三幅,忽然道:“小弟糊涂,先前竟没看出这几幅画都是以红梅晓月为题。”正说着,第四幅贴着那副恒山夕照应声而开,却是与前边三幅大不相同,半丝色彩也不着,全然一副水墨丹青,且前边三幅有景有人有情,这副却单单只有一个单薄的美人儿,与前三幅画放在一处,显得十分突兀。但画中美人栩栩如生,尤其一双剪水双瞳水波盈盈,叫人见之生怜。也将杨过吓了一跳,心道:“原来耶律兄的画工如此了得,连我见了都以为是完颜妹子要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袁蒲圻笑道:“看来韩公子猜错了,这副既没有红梅,也没有晓月,不过画得却极是动人,这女子容貌清丽,气质高贵,便不是出身王族,也该是名门望族之女,此等贵女,当幽居闺阁,平素少见,却想不到杨兄弟结交如此之广。”

杨过尴尬一笑,心中后悔不迭,程英无双虽气质独特,但毕竟出身江湖,不会惹人怀疑,耶律完颜二女却是异族贵女,却逃不出这老江湖的法眼。”不由心怨耶律齐无端显摆,画得太像,正思索如何岔了开去,却听韩宿道:“此人功力似是不及前边三位,心思却巧,题也扣得巧,袁掌柜请近前来。”

袁蒲圻闻言奇怪,趋前一观,奇道:“怎么有一股淡淡的梅香?”韩宿笑道:“晚辈也曾以花汁入墨,待墨迹一干,便可久氲其香。”袁蒲圻道:“原来如此,但月又在何处?”

韩宿伸手指向完颜萍眉眼处,道:“眼波盈盈似月,眉羽深深带愁,岂不正应了月?”袁蒲圻顺他所指看去,却见美人儿双眸隐带华光,初观错疑是泪光,如今想得,应是倒映的月影华光,不由恍然点头。又听韩宿续道:“只可惜,此人下笔用力太猛,似有仓促之嫌。不过这眼神却是极为传神,想不到小小女子,眼中竟有如此坚毅决然之色,却又隐带恋慕不舍之情,刻画得何其生动,确为佳作。”

原来耶律齐昨夜提笔作画,奈何郭芙弄月舞梅的身影久久萦绕不去,下笔竟成了郭芙,故此才有先前之作。待得想起,天已将明,再去唤完颜萍已然不及,心中大生愧意。念及完颜萍动人之处,不由想起那日他二人打赌,完颜萍以身作挟,自己单手夺剑之时,他只得凭着记忆,一挥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