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山虽名为山，实际只有一座孤峰，峰高近百丈。南坡挺拔险峻，北坡怪石嶙峋，西坡为陡壁悬崖，唯有东坡略缓，有一条崎岖蜿蜒的山路直通山顶。

“倾城姐姐，你为何不与他们一起去打猎呢？”陆缺看着走在身侧的顾倾城问道。今日的顾倾城，穿着一身大红猎装，背披红裘斗篷，美艳的如一团火，即便是陆缺心性淡然，也难掩心头悸动。

“那你呢，你从小就生活在那片山谷里，对山林应该更熟悉才是，为什么要来登这丹霞山呢？”顾倾城那翦水般的明眸瞥了陆缺一眼，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四周的小青山葱郁翠绿，偏偏这丹霞山寸草不生，我只是心生好奇罢了。”

“只是好奇？”顾倾城见陆缺含笑不语，心中一动“难道你心中已经有了目标？”

“什么目标？”陆缺装傻道“我只是觉得这丹霞山绿植不生，想要一探究竟罢了。倾城姐姐你看，我们走了这么半天连一只蚂蚁都没见到，难道不怪异吗？说不定这山中藏有什么秘宝也说不定。”

顾倾城见陆缺顾左右而言他，心中有气，索性也就不再打哑谜了“难道你不是为了投石问路？”

“有这方面原因吧。”陆缺见顾倾城有些生气了，也就直接承认。

“问谁的路？你心中可有人选？”顾倾城眼睛一亮，现在距离陆缺上次遇刺，已经过去小半年的时间，可是线索随着刺客身死，似乎被断的干干净净。无论是巡查帝都的凤翔军，还是被皇帝一再施压的京兆尹府，亦或是在暗中追查的皇家三卫，都对那背后之人束手无策，难道几乎足不出府的陆缺，已经发现了什么？

“还没有，不过父亲前段时间传回消息，说这件事并不是刺都所为。”

“不是刺都？那就只有暗凰八部了，可是~”顾倾城皱了皱眉。跟经常打着铲奸除邪名义，以还天地公道、世间清平为己任，从而刺杀列国官员的刺都不同，暗凰几乎从不参和朝堂之事。只要和官方人员沾边的买卖，暗凰都是从来不接，如今怎么会对如日中天的威国陆府动手，顾倾城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暗凰号称八部，倾城姐姐可知八部名号？”

“我只知道暗凰以八色八鸟为名，只是具体的我就不太清楚，你既然知道，不如说来听听。”顾倾城出身不凡，平时自然很少关注这些在她眼里上不得台面的江湖组织。就是暗凰的名字，她也是在陆缺遇刺之后，听父母聊起此事时才知道的。

“世间两大杀手组织刺都和暗凰，两者都是在这二三十年中才名传于世。刺都之人虽行踪隐秘却行事张扬，只要是刺都所为，他们从不讳言。而暗凰则不同，暗凰低调的有些诡异，实力和刺都不相伯仲的暗凰，居然甚少有人知道，名气还不及刺都一半，难道不奇怪吗？”这时陆缺好像发现了什么，微微侧了下脸，对着一个方向点了点头。

在山道不远处的一块山石的后面，一个即便是走到近前也未必能发现的身影，正静静的蹲伏在山石的阴影里，他刚刚只不过听到陆缺的言语，气息稍稍波动了一丝，就被陆缺发现。心中不断的吐槽，这陆家世子简直就是妖怪，天资好也就罢了，灵觉居然也如此敏锐。

这个人正是皇家影卫的统领，今日应长公主所请，暗中保护陆缺。

要知道这位统领大人，这段时间都快要被皇帝的严令逼疯了，从去年年节之后天香公主在山阴郡遇袭，到重阳大考之后陆缺在学宫之外遇刺。这两件事到现在都没水落石出。

天香公主遇袭之事，虽然到现在还没查清背后主使，但至少已经查明是北疆赤狄人所为，武安侯白奕，现在也正在对雷蒙用兵。可是陆缺之事，即便他派出了不少精锐人手，还是一无所获。刚刚听陆缺提起暗凰，他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

而且对于暗凰，他可比陆缺知道的还要清楚，想起暗凰的行事风格，他似乎嗅到了一个很大的阴谋正在京城酝酿，心中激动之下，这才泄露了一丝气息，从而被陆缺发现。

见陆缺二人已经走远，这位影卫的统领大人，来不及细想，身形不断的在山石的背光处穿梭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好像一个没有任何重量的影子一般。

“奇怪是有些奇怪。”听到陆缺所言，顾倾城思考了半晌，也不知无意，还是有心的说道“可是自古以来，在阴影里游走的刺客，不都是藏头露尾的吗？”

陆缺听到顾倾城所言，表情有些怪异，眼睛余光不由自主的向着一边扫了一眼“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那些名留青史的刺客，更多都是舍生取义的义士，号称刀下没有枉死之人的刺都，就和史书上那些刺道大家有些相像。”

“那暗凰就是那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刺客了？”顾倾城问道。

“恰恰相反。”陆缺摇了摇头“去年重阳之后，母亲收集了很多关于刺都和暗凰的信息，可以明确是暗凰动手的事件只有三次，但都不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那是什么？”

“现在已经不存于世的天星米氏，沙海吉氏，还有草原的胡氏，倾城姐姐想到了什么？”

“这些都是当年不次于我大乾瀚海端木家族的巨贾，可谓是富可敌国，难道~”顾倾城似乎明白陆缺想要说什么了，脸色有些凝重。诡秘的暗凰只对这些家资亿万的豪商下手，收集如此巨量的财富，它的目的绝对不只在江湖。“你刚刚说暗凰八部名号，那这八部名号究竟是什么？”

陆缺又向旁边瞄了一眼，稍稍提高声音，一字一顿的说道“赤鹫、橙鹃、黄鸫、绿鹊、青鸾、蓝乌、紫凤以及暗凰。”

“杀生鸟赤鹫、泣血鸟橙鹃、复仇鸟黄鸫、夺巢鸟绿鹊、国鸟之一的青鸾、反复鸟蓝乌、至尊鸟紫凤、不死鸟暗凰？”听到陆缺所言顾倾城掰着手数着这些鸟儿的别称，随即心中一惊“这连起来就是”

“连起来就是杀生泣血、复仇夺巢、大乾反复、至尊不死。”

一旁的影卫统领听到陆缺的话，好悬没从山石后面掉下去，暗凰八部的名号他早就听说过，甚至皇帝陛下也知道，但无论是皇帝还是他，都从来没有从这个方向去想过暗凰八部名字的深意。

按照陆缺的说法，这暗凰简直就是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可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大乾立国已有二百余年，民心早已归附，一个小小的暗凰，凭什么觉得他们可以颠覆虞氏皇族的统治？

“陆缺，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顾倾城也是眼睛缩了缩，连忙开口问道。

“暗凰八部的名号，并不算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他们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罢了。”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丹霞山顶，陆缺随便找了一块看着还干净的地方，就那么席地而坐，此时他发现那丝被他用御灵神鼎锁定的气息，已经消失不见了，想来是已经离开了。

“那你认为这暗凰之主究竟是什么人？”顾倾城也挨着陆缺坐下，丹山碧水的美景就在她眼前，但她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兴致，心中有些压抑，甚至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陆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这件事他也只是猜测，即便他的推测全中，那也是上一辈的恩怨，而且这次他之所以出来游玩，固然有投石问路的意思，他想看看对方会不会动手，以验证自己心中其他的猜测。

还有一方面就是，他有一种直觉，对方上次没有得手，就不会再对自己动手。但无论对方的目的为何？又如何布局，发动的地点一定在这京城帝都。自己的那位皇帝舅舅一定也感觉到了什么，这才在年节之后把长青军调回帝都。

陆缺看着丹霞山下的听涛湖，久久不语。

顾倾城看着陆缺那眉头紧锁的样子，突然有些心疼。在陆缺错愕的目光中，伸出玉手轻轻把他那紧皱的眉头抚平，仿佛要拭去他心中阴霾一般。

顾倾城见陆缺有些尴尬的向后躲了躲，微微一笑，把手缩了回来。看着陆缺，长叹一声“陆缺，你一定很累吧。”

那是一种陆缺从来没有见过的目光，温柔之中有着一丝心疼，似乎还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陆缺看了两眼就不敢再看，把目光望向远处的湖面，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说道“最近刚刚入学，还没有开课，倒不是很累，不过学宫一年课程确实不少，想来以后会累一些吧。”

顾倾城见陆缺又顾左右而言他，也没有在意，而是自顾自的说道“陆缺，现在的你和小姨口中的那个你，有些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同吗？还不都是我，是不是现在的我比顾姨口中那个，要优秀一些。”此时的陆缺有一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本能的开口掩饰道。

“讨打。”顾倾城在陆缺身上轻怕了一记，继续说道“小姨口中那个陆缺，虽然生活在不归绝地里，但每日都是开心自在、无忧无虑的，他与御灵兽相交，以山川草木为友，称一声心如赤子、明润通透也不为过。”

“我哪有那么好，顾姨谬赞了。”陆缺有些尴尬。

顾倾城没有理他，继续说道“现在的你却有些不一样，虽然你依然与人为善，心性平和，但自从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压抑，你也不用忙着否认，这是一个女人的直觉，是不会错的。”

陆缺望着天空漂浮不定的白云，长长的叹了口气。

“陆缺，你现在给我一种身背重负的感觉，虽然你隐藏的很好，但我能感觉到，因为这种别人把你不喜欢的东西，强加给你的感觉，我已经背负了十五年，实在是熟悉不过。”顾倾城双手抱着腿，把头枕在双膝之上，侧着头看着陆缺，眼波流转。

“倾城姐姐~我说过~”

“我知道。”还未等陆缺说完，就被顾倾城开口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件事我去探望你的时候，已经说过了，现在就不要再说了。陆缺，你有没有发现，你和同龄人都不太一样，我说的不是你的经历，也不是你的资质。”

“那是什么？”陆缺有些不解。

“你看看诸葛琰。”顾倾城向着湖中指了指。

陆缺顺着顾倾城的手指看去，只见诸葛琰不知从哪找到了一只小船，此时在和舞云裳在湖中泛舟，即便是距离有些远，但陆缺也能看出两人有说有笑的。在陆缺印象中性情有些清冷，不喜多言的舞云裳此时却是笑颜如花。

“今天你约我们来游湖，是为了你新认识的那个林青羽吧，我看的出，他看清霖郡主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

“是。”陆缺没有否认。

“诸葛琰、端木野，这都是你最好的朋友，可是在他们身上的少年朝气，在你身上却一点都看不到，陆缺，你活得真的太累了。”

听到顾倾城所言，陆缺低头苦笑。他也想如同诸葛琰他们那样，可以轻松惬意的度过自己的学宫生涯。可是他做不到，自从他遇刺之后，他就一直在看母亲给他的资料。

大乾的皇室宗亲，八大国公府，三十六文武列侯府，九大世家，各县侯乡侯府，甚至各地五品以上官员资料，都被母亲陆陆续续的交给了他，这些资料有些是来自吏部，有些是来自密卫，有些是来自内情司，有的甚至是来源于直属皇帝的知情司。

他自然知道母亲的用意。父亲母亲修为已经到了大劫巅峰，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大乾，去追寻至人之路，所以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希望他能快一些成长起来，这样两人才能放心离开。就连皇宫之中那位皇帝舅舅也应该抱有同样的想法。

就拿年节时候他一口气突破心火七窍来说，本来突破六大明窍之后，他虽有余力，但也应该停下来稍做巩固。但他却没有，冒着被灵气反噬的风险直接破开心内隐窍，其中风险或许只有他自己和御灵兽小白知道，但那又怎么样呢，虽然他是大乾立国以来第二个筑基三十六品，但留给他成长的时间真的不多。

为了能让父母安心离开，他只有这么做。也唯有这么做，才能在几年之后扛起威国公府的重担。父亲当年以寒门之身执掌大军，灭国开疆。父亲当年能做到的事，他也能，并且会做的更好，不是因为他是威国公和长公主的儿子，只是因为他是陆缺。

“你怎么了。”等了半天的顾倾城，发现陆缺此时面容有些奇怪，有些担心的问道。

“没什么，谢谢你，倾城姐姐。”陆缺看着顾倾城开心的笑了，虽然他以后依然会继续走下去，但他已经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了，此时心念舒畅之下，陆缺突然感觉脾脏的血窍在不断的跳动，已经开通的心火七窍仿佛有所感应一般，驱动着心脏一下又一下的有力跳动着。

陆缺又对着顾倾城笑了一下，盘膝坐好，双眼微闭，手中捏了一个聚灵印。在顾倾城诧异的目光中，一抹玉光闪过，转瞬之间就融入了虚空之中，无尽的灵气向着高天聚集而去，整座丹霞山都在灵气冲击之下，颤抖了几下。

“这~这是。”一股精纯至极的灵气从天空之中倒灌而下，直接进入陆缺体内，而坐在一边的顾倾城则被这股灵气转瞬间推出了十数米，目瞪口呆的看着正在突破的陆缺。

“我日他仙人，这也太打击人了。”在湖上泛舟的诸葛琰也察觉到了灵气异动，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在陆缺头顶形成，不由的被吓了一跳，陆缺当日连破心火七窍已经成为传奇，这才过去多久，又在突破？

坐在船头的舞云裳也好奇的看着丹霞山顶，年节时候她正在天香郡家中，但事后也听说了陆缺连破心火七窍的奇闻，也不知此时山顶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陆缺选择在这个时候再做突破。

于此同时，正在小青山打猎的众人也是齐齐回头观望，年岁最大的顾浅雪现在已经是御气境修为，但他即便是突破血窍巅峰，进入御气境时，也没有陆缺如此声势。

“好~好厉害。”林青羽也是一脸呆滞，虽然认识陆缺已有几日，但陆缺平日里的表现，总是能让人自动忽略他的天资。

“第一窍了，也不知陆缺哥哥这次突破的是那个位置的血窍。”小郡主虞清霖有些羡慕的看着那个突然涨缩了一下的灵气漩涡。

“观其气势，应该是脾土。”虞天香说了一句，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厉，对着树林的阴影出喝道“三卫听令，立刻去给陆缺护法，妄图接近丹霞山者，杀无赦。”

“诺。”暗影处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你们也去吧。”小郡主虞清霖也开口说道“记得要保护好陆缺哥哥哦。”

“领命。”在众人头顶也有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端木野和林青羽都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向着四周不断的张望，却什么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