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早已经没有方才叫皇后时候的欢喜了。

乾隆帝听到这皮孩子欢天喜地叫皇后，喊自己时候却闷闷不乐，便知道昨日夜里的事情，自己终究还是两头不落好了。

他并不生气，只是无奈的抿了抿嘴，缓缓下了轿撵道

“起来吧！”

十二阿哥永璂便乖巧的站起身子。

乾隆帝转过身，又准备抱皇后下来。

皇后却并不愿意让他再碰自己了，她看向景仁宫门口宫人这么多，永璂还在侧，便摇摇头要自己下来。

宫女玉琈本在后面跟着，见此连忙上前扶着皇后，皇后缓缓下了轿撵，

她瞧见永璂乖乖的站在一旁，想亲近自己却又害怕乾隆帝，便缓缓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脑门儿。

乾隆帝见皇后不愿意让自己碰，便也悻悻的走到了前头去。

玉琈扶着皇后在后头进了内殿，皇后疼痛的双腿这才缓缓落了座，连忙挥手让永璂过来

十二阿哥得了皇额娘的示意，这才敢急忙跑过来，自从皇后下了轿撵，永璂的一双眼睛就在她身上，自然也觉察出来了皇后行走不便，他好奇的开口问道

“额，皇额娘，你的腿怎么了？”

皇后闻言安慰的笑了，看向他瘪瘪的小脸，知道这个孩子心思细腻，也不愿意让他内疚，便开口道

“不碍事，你在这儿等了额娘一日么？”

十二阿哥永璂怯怯的看了坐在一旁的乾隆帝一眼，后者目光平静，根本没有盯着自己，永璂这才委屈的捂住肚子小声嘟囔道

“儿臣担心额娘，一日都没有吃饭”

皇后闻言终于还是温和的笑了，自己所受的万分委屈，也只是自己觉得委屈罢了。

比起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来，只要他能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长大，即便自己再跪上一日一夜，也没有什么要紧。

她疼爱的捏了捏永璂的耳朵道

“额娘也是一日没有吃饭，待会儿和你一起吃好不好？”

十二阿哥永璂闻言也忘了乾隆帝在旁的事情，咧开嘴就笑了，露出来两只小虎牙可爱的紧。

乾隆帝轻轻咳嗽了一声。

偌大的殿内陡然随着这一声变得安静了下来。

永璂更是登时收起了笑容，乖巧的站好。

乾隆帝看向他两只圆圆的大眼睛斥责道

“整日就知道吃吃玩玩，你皇额娘如此都是你贪玩害的，还不快去叫吴书来传太医来！”

永璂闻言，脸色尴尬的瞧了瞧乾隆帝与皇后，便急忙跑出去，叫殿外的吴书来传太医来。

却一溜烟儿的跑没有了行踪，想来是跟随吴书来一同去请太医前来了。

玉琈见殿内安安静静的，自己再杵着也是尴尬，她俯身道

“奴婢去取些药膏来！”

见皇后颔首，便也缓缓的退出了内殿去，还顺带着关上了门儿。

这已经是在皇后的寝殿之中了，她缓缓站起身子来，挪动到了梳妆台前头，看着铜镜之中自己憔悴至极的样子，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说什么红颜未老恩先断？如今自己这副样子，还哪里有光彩！

乾隆帝倒是斜斜的靠在椅子上，双手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笑了笑开口道

“永璂倒是什么都不记得，还是老样子，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

如此也好，不用像自己一样，小小年纪的时候就被立为储君，余生都在童年的辛劳之中度过。

自己作为永璂的阿玛，何尝没有与皇后一般的想法儿，想要二人这唯一的孩子能够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不必像自己一样，这样辛劳禁锢。

可是为君王者，留下优秀的后嗣，继承大统，匡扶社稷，这才是正经事。

自己的念头，在江山背后，什么都算不得，更不必提皇后的想法儿了。

皇后倒是听不得乾隆帝这样说，她并未转身，微微有些不满道

“永璂才到十岁，乳牙还未掉光！”

乾隆帝坐到一旁，瞧见皇后肯与自己好好说话，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的哼道

“朕八岁的时候，文能吟诗作对，武能骑马涉猎，门牙都是在猎场砸掉的”

比起自己年幼时候吃过的那些苦楚，永璂这个孩子，还是一直成长在皇后的羽翼之下，性子也软弱了些。

皇后从铜镜里看向他，不屑的扯了扯嘴角，伸出手来一边将发饰拆下，一边冷冷的开口道

“焉是臣妾娇纵，没有让永璂随了皇上！”

乾隆帝站起身子来，缓缓走到了皇后的身旁，伸出手来，温柔的帮她将发饰拆下道

“可不是随了你，长得就像你年幼进宫来朝见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取下了皇后发鬓之间的点翠发钿，又缓缓抽出来了固定发髻的玉簪，却被皇后摁住了手，见她轻轻摇了摇头，乾隆帝这才停下手。

皇后容色似乎有些动容了，她脑海之中想起十二阿哥胖乎乎的脸蛋儿，情不自禁的皱眉道

“臣妾哪有这么胖？”

年幼的时光，大抵是皇后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候儿了，先帝皇后的疼爱，阿玛额娘的和睦，自己在府中，也是备受宠爱的格格。

跟随着美丽的额娘出入后宫。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自己十一岁那年破灭了，额娘的死，阿玛的战亡，自己一夕之间变成了寄人篱下的小丫头。

乾隆帝却并没有想这么多，他脑海中只有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从圆明园回宫向皇后请安，就看到一个矮胖胖的小丫头躲在皇后的大殿中，还大胆的冲着自己问

“你是何人？”

粉扑扑的脸蛋儿，胖乎乎的小身子，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琥珀色的眸子，年幼的弘历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却长在一个小小的肥仔儿身上。

当时自己只觉得这个小丫头十分好看，就是生的胖了些，并未有过多的想法儿，却不想时移势易，那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做了自己的女人，还成了大清的皇后。

世上怎么有这么荒诞的事情呢？

乾隆帝目光温柔，盯着铜镜之中的皇后，仿佛十分眷恋过往。

而坐在凳子上的皇后，也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又不愿意在此时此地与他修好，便低垂着眉目，温婉极了。

忽然一声稚嫩孩童的叫声划破了殿内安静的气氛。

“皇额娘！”

乾隆帝回神过来，就看到十二阿哥永璂已经从外回来，还急急忙忙带回了常明常太医，可怜常太医，却被一个小孩子拉着跑，累的气喘吁吁。

乾隆帝便亲自伸手扶起来了皇后，将她扶着坐到了软塌上。

常明昨日夜里是在延禧宫的，一切的事儿也都清楚，他瞧见此情此景，便心中明了。

恭敬的弯身行了礼

“微臣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乾隆帝摆了摆手道

“不必多礼了，快来瞧瞧皇后吧！”

常明点头应了声是，便提着药箱轻轻上前。

乾隆帝却是不愿让皇后掀开衣裳，掏出小刀来，割破了皇后膝盖处的衣裳，皇后看向自己明艳的衣裳一阵心疼，膝盖处露出来两片黑紫，可伺候的人都在侧，她也不愿意多说。

常明细细查看了，又将手搭上了皇后的脉搏。

吴书来却在殿外瞧了瞧，踌躇着进来了，他冲着乾隆帝压低声音道

“万岁爷，前头怕是有些不好！”

乾隆帝闻言挑了挑眉毛，但是瞧着吴书来面色严肃，便也缓缓的跟着他一同出了殿内。

殿内—

皇后刚刚一闭上眼睛，仿佛一日一夜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她倦怠的连手指头都不愿意多动一下儿。

常太医细细察看后，开了方子道

“娘娘的腿伤无妨，只是骨头浸了寒气，臣已开了方子和外敷的药，娘娘按时用药即可”

皇后这才睁开眼，勉强笑道

“有劳太医”

常太医躬了躬身子道

“皇后娘娘此言，折煞微臣了！”

皇后睁开眼瞧见常明面色不对，便开口冲殿内的永璂道

“永璂，你先出去玩儿！”

十二阿哥虽然不大明白，但还是乖乖的听了额娘的话出去。

永璂依依不舍的看了皇后一眼道

“那皇额娘用膳的时候要叫儿臣！”

皇后倒是未曾料到这个答复了，她温和的笑着点点头

她也是才留意到乾隆帝不在殿内，只有玉琈一人在身旁守着，这是自己的心腹，自然是无妨的。

玉琈缓缓上前，扶着皇后坐直了些身子。

只听她开口道

“常太医有话直说罢！”

常太医小心翼翼的收拾好了药箱，将东西放置完整后，抱了抱手对着皇后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微臣自己心里头觉得蹊跷罢了！”

言罢觉察到皇后的目光看向自己，常明为难的低下头，还是一字一句的说了清楚

“微臣昨日奉命前去延禧宫，令贵妃早产，一切稳妥，可是微臣昨日夜里开下的催生饮并未用上，不仅如此，令贵妃早产，却是格外顺利！”

皇后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令贵妃早产，这一胎又是一直不稳妥的，按理说也要受些苦楚，可昨日，自从她发动，到诞下皇子，最多不过两个时辰罢了。

可令贵妃是经产的人，顺利些也无妨。

常明跪在地上，缓缓斗着胆子回道

“娘娘是生育过的人，该知道早产的苦楚，又没有用催生饮，是没有这样容易的！”

皇后便也想起来自己从前，诞育了三个孩子，没有一个是足月的，可永璂是受了惊吓出生，早产了不过几日罢了，阿菡是自己忧思太过。

只有永璟，十三阿哥，自己受了一日一夜的苦楚。

纵然再顺利的时候，诞育五公主的时候，自己也是费了后半夜好些时候儿，怎么会这么顺利？

她坐直了身子，目光探索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常明。

常明有一句话，在喉咙里头吞吞吐吐，始终不敢说出来，他抬起头来，看着皇后凝重的脸色，终于开口道

“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微臣只担心，令贵妃是提前服下催生饮！”

皇后脑子之中轰的一声炸开，关于昨日夜里的事情，自己什么原因都曾想过，却唯独不曾想到过令贵妃自己。

原以为她夭折儿子，就已经足够悲痛了，却不想，这是重重的波折。

魏松一事，令贵妃必然早早的知晓了，这才去央求皇太后，十六阿哥一出生就被抱走到了慈宁宫，若是依着她从前，怎么会愿意？

不过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

如果真是如常明所说，那这样一步险棋，不论是和卓氏，还是令贵妃，都是皇太后亲自安排下了的。

皇后心中倒也是清明了许多，她满意的点了点头道

“本宫知道了，有劳常太医了！”

常明摇了摇头，想起来昨日夜里和亲王弘昼那个家伙嘱咐自己的话，只觉得心酸，他弯身道

“只要娘娘清白可证，臣万死不辞！”

皇后眨了眨眼睛，似乎十分动容，常太医与自己不过是近些年才熟识，却从始至终一心待自己，这份衷心，也实在令人感动极了。

她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就见常明已经站起身来，收拾了小小的药箱，躬身对着自己行了礼

“请娘娘保重凤体，微臣先行告退！”

皇后也只能轻轻颔首，目送着常明的背影缓缓远去，却只觉得，胸腔之中的那股子愤懑要喷薄而出了。

皇后脑海中思虑万千，却怎么也想不到，令贵妃会狠毒到对自己下手，腹中的孩子，可是她的亲骨肉，也能让她算计着。

玉琈缓缓俯下身子，看着皇后的面色，试探的开口道

“皇后娘娘？这样的事，咱们要不要告诉万岁爷？”

令贵妃欺君罔上，纵然诞下皇子，可也是有错的，借由诞育龙嗣，蛊惑万岁爷责罚皇后，其罪当诛！

有常太医的话作证，再加上乾隆帝如今的内疚，要扳倒令贵妃，可是轻而易举。

却不想皇后微微摇了摇头，眼中犹豫

“不，不必劳烦他！”

她心中对待乾隆帝早已经失望，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如今还有什么用呢？自己并不知道杀死十四阿哥的凶手究竟是谁，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去说服乾隆帝。

他会不会信，还是另一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