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竹杖芒鞋轻胜马
作者:我爱叉烧饭6      更新:2020-05-25 22:20      字数:4387

他的声线低沉慵懒,皇后都慌乱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听他似乎压低了声音,重新叫了自己一声

“皇嫂!”

这样的称呼,显然是和亲王咬着牙一般喊出来的。

皇后抬起眼睛来看了看他,这个已经生出胡子来的男人,皇后心中有许多话想要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二人目光交汇,弘昼的眼眸之中夹杂着血丝,看得让人心软,万语千言,仿佛在一霎之间,都被逼回了肚子里去。

更漏声一下一下的,伴随着窗外的雨声,如同佛号一般,一下一下的打在人的心里头。

偌大的宫殿之内安静极了,有微风透过门窗钻了进来,拂的皇后额上的碎发微微飘动......

和亲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他闭了闭眼睛,往后退了一步,弓起双手弯下身道

“时候不早,臣弟该上路了”

皇后只能愣愣的点了点头道

“夜路难行,你小心些...”

弘昼没再答话,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转过身去,皇后只听得门窗咯吱一声,挺拔的身影便缓缓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唯独剩下窗外的雨,一下一下的敲打着窗叶。

皇后目光看着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盏,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怅然若失。

那个记忆之中意气风发,荒唐不羁的少年郎,经年而过,已经变成了一个沉稳的男子,还是会为了自己做任何事,执拗的什么都不顾了,皇后伸出手来,摸了摸桌上的小瓷瓶,悠悠的叹了口气出来道

“值得么?”

皇后的语气低沉,似乎是在问已经远去的弘昼,又像是在问自己。

自从弘昼回宫,

有多少次为了自己深涉险境,永璟夭折的时候,是他奋不顾身下去救了,永璂险些丧命圆明园的时候,也是他挺身而出,乐安和里,自己坠楼,乾隆帝还在安抚和卓氏的时候,是他不顾一切的闯了进来。

若是旁人,这等不要命的救驾,休说加官进爵,起码不会惹来杀身之祸。

可是弘昼呢?

而他每一次豁出性命来去护着自己,换来的是什么?

是乾隆帝一次一次的猜疑,是他一次一次被远调,被轻视的圣旨。

皇后回望过去,心内愈发酸涩起来,这么多因缘际会的事情,不是简单的责怪谁就能说清楚的,她如今只觉得愧对弘昼。

皇后眼角酸涩,她仰起头来,努力的吸了吸鼻子,还是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眼泪来。

索性用双手捂住脸颊,任泪水放肆的流出来。

玉琈已经从里间出来了,她站在屏风后头,方才虽然在寝殿里头站着,可是听得清楚皇后与王爷之间的对话,玉琈心中也有些哀婉。

当年自己入宫伺候皇后的时候,她还是不得宠的娴妃娘娘,自己只记得当初的她,整日里是没有什么笑容的,人也消瘦的没有神采,十几岁的年纪,却还不如现在瞧着神色好,每日里只知道仰望着窗外。

她当年不得圣宠,每日过的一点乐趣也没有,只知道念佛号,也不知道给谁听。

当时自己才进宫伺候,什么都不明白,生怕自己伺候不好主子,后来听一位老嬷嬷说了才知道,娴妃娘娘是在悼念故去的和亲王。

娴妃与和亲王从前,是天家赐婚,满族的荣耀,这份婚约京都城内无人不知。

当年的自己觉得,娴妃娘娘对和亲王,用情至深,就像...就像幼时母亲常常念给自己的那首诗一模一样。

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两情坚固,心比金坚,大抵说的就是这样的感情了罢。

可是后来,时日越来越久远,那个坐在九五之尊位置上的男子,一步步的靠近了娴妃娘娘,她也随着时日,一步一步的得宠,娴妃,娴贵妃,皇贵妃,皇后。

直到和亲王真正出现在乾隆帝万寿宴上的那一日,自己才真正看到,住在主子心里数年的男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深宫之中,次次危难,都有他解救主子,就连与他毫无关系的十二阿哥,也愿意为了主子,豁出性命来去护着,自己心中对这个男子,是敬佩的。

玉琈躲在屏风后头,悄然的看着失神的皇后,想起来她方才那些话,心中对主子,除了佩服之外,也忍不住多出一分心疼来。

自己若是有过倾心相许的人,怎么能够这么容易就放下呢,可是皇后却在礼义廉耻面前,将二人的关系撇的一干二净,再不教和亲王生出半点非分之想来。

往日不可见。

玉琈也是第一次,从二人的对话之中,知道了当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缓缓卷起帘子,踏出寝殿,悄无声息的将皇后面前凉透了的茶盏给换了下去,她低声道

“娘娘,茶凉了”

皇后这才回过神来,她看了看昏暗的屋子,将手中握着的小瓷瓶放在桌上,屋外的雨声滴滴答答还在响着。

是啊,茶水凉透了,人也该走远了。

玉琈看向那桌上的小瓷瓶,她转身将烛火点明亮了些,偌大的屋子里这才亮堂了些,皇后坐在灯下温润的脸颊也清晰起来,她眼睛里头眸光浮动,似乎有晶莹闪现。

玉琈没再说话,她弯下身子,给皇后面前的茶盏又添上了一杯热热的茶水,这才缓缓道

“到底是王爷一番心意,娘娘用些吧,身子也能早日好全”

和亲王不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药材,用着比宫里的还要好上许多呢,从前皇后身子大亏的时候,和亲王贡上了几株药材,炖着给皇后做了药膳,比宫中常太医开的药还要好许多呢。

皇后看着玉琈倒出来的小小圆圆的药丸,她凝视着那药,像是看到弘昼恳切的眼神一般。

“我回来的缘由就是为了你......”

有浑厚的声音猛然在脑海里头响起,皇后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原是窗户没关紧,有丝丝的冷风透过窗棂飘了进来,还夹杂着些雨水。

她回过神来,接过玉琈递给自己的药丸,缓缓的送进嘴里,又端起茶盏来一饮而尽。

玉琈站起身子来,见皇后紧紧的抱着胳膊,还以为是她觉得冷,便起身将半开的窗户给关紧了,转过身来道

“娘娘,时辰很晚了,奴婢伺候您歇着吧”

皇后默然颔首,一言不发。

自从和亲王离去之后,皇后一句话都未曾说过,她今夜的话说的已经够多了,再说下去,只怕自己也就要觉得厌烦了。

玉琈伺候皇后入睡,她放下垂落的帐幔,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心中五味杂陈。

偌大的寝殿之内,二人一言不发,却心中都有着默契,今日的事情,皇后自信不必嘱咐,玉琈也不会对外人道出。

玉琈心中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靠近窗户的那盏灯火,缓缓的灭掉了,只余下一缕烟火,捂着脸在雨疏风骤的夜晚逃之夭夭......

而冒险前来的和亲王,他出了圆明园后,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水给淋了个透彻,浑身都已经湿透的他,在行宫外头漫无目的的闲逛着,夜色已经深了,长长的道路上空无一人。

弘昼的脑袋里只有刚刚倚在门边的那个瘦弱的身影,她穿着单薄的衣裳,在这夏日的夜晚之中,如同一个随时幻化离去的仙子一般,自己心里有多次的冲动,想要将她缓缓的拥入怀里,像年幼时候一样,肆无忌惮地温暖她,可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没办法改变了。

“弘昼,我从未怪过你!”

是皇后温柔轻婉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在自己的耳畔回响,伴着滴滴答答的雨水,缓缓的流遍了自己的全身。

她怎么能够没有怪过自己呢?

夏日的夜晚本就有寒气,黑暗的夜里有淅淅沥沥的雨水滴在人身上,弘昼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回望了一眼身后,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出了圆明园的宫墙,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来时候的马匹,还被乖乖的拴在驿站的地方。

弘昼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这么多年下来,他一个人随着义兄等人出生入死,什么艰难苦险都是经过的,后来回了宫中,王府之内也有贴身的随从,可弘昼从不让那些人形影不离的跟着自己。

江山远阔,除了自己,他谁都不相信。

此处附近有一家小小的客栈,灯火昏暗,在这寂静黑暗的夜里,散发着一抹幽深的光亮。

弘昼心内疲惫,雨夜天寒,一时间也赶不了路,他抬起眼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抹光亮,便也俯身进了那小小的客栈里去。

小小的客栈里十分狭窄,这个时辰也没什么行人在了,老板是个四十上下的男子,身材矮小,但憨态可掬,他见来了客人,急忙上前一步道

“客官,您是要用饭还是住店儿啊?”

弘昼见他这样热情,不好意思的擦了擦身上的雨水道

“这雨极大,一时间难以赶路,偶然经过这里,讨杯酒喝”

言罢将自己身上带的荷包递给了他,自己出来的匆忙,荷包里头,充其量也只剩下些散碎银子罢了。

那客栈老板接过,倒是并不嫌弃,他只取出了自己所需的几块,余下的随着上的酒水一同交还给了弘昼。

客栈里头四四方方的,虽然不大,却很是整齐,弘昼寻了个偏远的位置坐下,他看着上来的酒壶旁躺着自己小小的荷包,兀自笑了笑。

他拿起来酒盅倒上酒水,却发现是温酒,这是七月的季节,正是炎热的时候,店里怎么还能有温酒,弘昼忍不住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老板。

只见那老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耳朵笑道

“雨水寒气,公子用些温酒,也好暖暖身子”

弘昼也举起杯盏笑了笑道

“多谢!”

时辰已经很晚了,雨水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接近子时的时候,客栈就要闭门了,只是今日,那老板抬眼看了看有些醉的公子,忍不住为难了起来。

弘昼看着空空如也的酒壶,忍不住掩面流下了眼泪来,他自嘲的笑道

“皇嫂?皇嫂!”

自从自己从江南归来那日起,就要这样称呼她了,称呼这个自己年幼时候还抱过的女娃娃,以叔嫂相称自己的心上人。

你比我还要小上几岁,凭什么要让我这般称呼你?

他若是待你好,你心甘情愿,我不会再有半句怨言!

可为何,为何要让我瞧见你在这深宫之中过的这样艰险?

弘昼回望前半生,只觉得能保住性命苟活至今,就已经是万般庆幸了,那些痛苦,那些灾难,都非常人所能体会过来的,可如今回头看看,还剩下什么了呢?

额娘面前,自己不能恪守孝道。

连累亲故,责待致死!

满身抱负,却无用武之地,只能在别人的嘴里以荒唐的方式过完这一生。

自己曾是,曾是那样一个好胜的人啊!

客栈的老板见他这样一个身姿挺拔,英武俊俏的公子,竟然在自己这狭小的客栈里头掩面哭泣,便也遏止住了自己上前劝阻的念头。

他取过了一个小茶壶,添上了满满的茶水,默默的放在了弘昼的面前,心中已经做好了守上一夜的打算。

这样的伤心人,在自己的店里不是第一次见到,坚不可摧的男儿郎,也终会有落下眼泪的那一刻,此刻上前劝慰,怕是会哭的更伤心些吧,还不如默然不语的好。

翌日--

天气晴好,朝阳似有若无刚刚探出脑袋来的时候,弘昼就踏上了归途,他看着伏在柜台之上熟睡的老板,心中忍不住有些微微得愧疚,翻遍了自己的全身,还是将所有散碎银子留在了店内,还留上了一张纸条

“萍水相逢,多谢!”

在弘昼最心神俱伤的一个晚上,没有在雨夜里策马疾驰,而是有一个温暖的落脚地,让他疲惫不堪,千疮百孔的心得以休息了一夜,这是值得感激的。

他行走江湖多年,千人千面都曾见过,却在这狭小的一方客栈,寻到了心境的安稳。

一丝崭新的朝阳刺进破旧的窗棂时候,弘昼心中的执念,仿佛也隐下去了许多。

开阔的官道之上,有着英姿挺拔的和亲王纵马疾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