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提着行李坐在船舱里，听到开船前尖锐的汽笛声，罗杰特才从惊愕当中恢复过来。

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毫无计划地打包行李跟随一艘渔船出海，在茫茫汪洋中寻找北方海域鱼类中毒事件的线索，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突然了。

罗杰特当然不否认整件事都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气息，这与他一直以来崇尚的冒险精神如出一辙，向未知的领域勇敢前进，这正是令人兴奋不已的情绪引发点。

然而弗雷德里克做事的节奏与罗杰特熟悉的那一套佣兵流程截然不同，谁能想到这位使馆的秘书先生突然开始指挥大副召集船员呢？

谁又能想到这类发疯一般的举动竟全然没让大副发火，不但在两人带着行李返回船上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起航的准备，甚至还递给弗雷德里克一顶造型浮夸的黑色海盗帽。

“报告船长，无痕无迹之风准备就绪！”十二个船员在甲板上排成一排，齐声高喊道。

“扬帆起锚！”弗雷德里克嚼着一块橘子干，这是鲁伯特公国夏季的特产，在水手当中相当流行，既可以抵充果蔬防治败血症，又能丰富海上生活的口味。

等到水手们开始四处忙活，弗雷德里克也闲了下来，罗杰特趁机凑上去问道：“你好像很熟悉这一套啊，而且我听他们都叫你船长，这是怎么回事？”

“啊，就是这么回事啊。”弗雷德里克不置可否：“这艘船本来就是我的，之前我没有提过吗？”

“当然没说过，我还以为这么有排面的事情你一开始就会跟我吹牛……”罗杰特忽然发现自己低估了弗雷德里克的情商，这家伙能藏住一艘船的事情不说，怕是还会有更多深藏不露的秘密？

“一艘渔船而已，我们北方海民出身的谁家里没有几艘船啊。”弗雷德里克却格外淡定。

“不，这渔船的名字也太帅气了吧，一般都应该叫什么丰饶号啊，蛟龙号啊，无痕无迹之风是什么情况！”

“就算名字再帅，它也只是一艘渔船罢了。”弗雷德里克毫不心虚地说：“就算我戴着这顶海盗帽，船上也的确配有武器、火枪和两门短炮，但这也不能改变我们是正经渔船的事实。”

“喂，你刚刚说了海盗对吧。”罗杰特满腹狐疑地盯着船长，有种上了贼船的不好预感。

弗雷德里克看解释不通，二话不说拉着罗杰特就往货舱走，拉开一道道橡木大门让他看：“喏，这是我们的货舱，底舱还有个改造过的冷库，都是拿来放鱼的。”

“再怎么说，这些枪啊炮的也都是武器啊！”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谁规定渔船就不能有防御措施了？就算这是一艘武装渔船，那它也只是为了捕鱼不得不做出的必要让步而已。”弗雷德里克振振有词，显然这套说法早已烂熟于心，不知道拿来和人搪塞过多少次了。

毕竟罗杰特也不是航运的官员或是港口的巡查，弗雷德里克明面的文职人员身份和他背地里的海盗勾当要如何解释终归不需要他来操心——话说回来，这个被人从首都流放至此的少年，本来也属于应当被人严密监管的那类危险分子才对。

呜——

一声低沉的船笛声后，“无痕无迹之风”终于发动起来，在炼金术阵图的加持下，它很快就离开了海港附近的浅海区，在北部海域这片漫无边际的汪洋之中破浪前行。

“希望风的精灵能保护我们一路顺风。”弗雷德里克站在甲板上，颇为凝重地朝海风脱帽行李，全然没有平时无所顾忌的样子。

风平浪静的大海似乎没有回应弗雷德里克的祈祷，罗杰特不明所以地看着这群面色凝重的水手，不由在心里嘀咕：海上有那么危险吗？

此时这艘船正迎着微风轻快前进，深蓝的海面上泛起阵阵涟漪，细碎的波浪根本没法撼动船体，走在平稳的甲板上如履平地。

虽然在小时候就听人讲故事说海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又是狂风巨浪又是海怪横生，似乎哪里都没有安全的地方，可凡事都遵循眼见为实的道理。

不知是为了让自己确信这一点，还是掩饰没有工作要做的尴尬，罗杰特在甲板上装作看风景，盯着远方的水天一线，希冀着能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小子在这里发什么呆呢？”弗雷德里克看得出少年现在无所事事，但不论他以海盗的身份还是文员的身份都没法给炼金术学徒找到合适的差事去打发时间。

罗杰特倚着栏杆，故作镇定地说：“我在摸鱼呢。”

“这船现在开得正快，你拿什么摸鱼？”弗雷德里克不无嘲弄地笑笑。

罗杰特在这位经验丰富的船长眼中，就像是头一次看见大海的孩子一般兴奋又幼稚。

而实情也的确如此。罗杰特自小在纳尔彻斯塔德北部山区长大，不要说海了，就连贝加斯湖那么大的水面都鲜有见过。

地理环境的巨大差异让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罗杰特从没出过海自然是不知道的，而船员们又都是生长在港口附近的，一出生就和大海联系在一起，同样也没有意识到有恐怖的事情要发生了。

渔船似乎遇到了一股急流，海浪一阵阵袭来，“无痕无迹之风”终于开始颠簸了。

罗杰特一个踉跄摔在甲板上，等他在弗雷德里克的搀扶下站起来时，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双腿一软又前倾着半跪下去。

“小子，你没事吧！”

弗雷德里克拍拍少年的脸，对方却没有回应，只是在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噪音。

“呕……咳咳……哇呜！”

随着腹中一阵翻腾，罗杰特的胃袋毫不留情地把他昨天的晚饭尽数抛在甲板上。

“西红柿，卷心菜，还有这个是什么，鲭鱼头吗？”弗雷德里克捏着鼻子，却仍然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这滩污秽说笑道：“你昨晚吃了什么？”

“叫什么……仰望星空的派，他们说是鲁伯特公国的特有美食，一定要尝尝看。”罗杰特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答道。

少年在几次晕车事故之后，已然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了，甚至他还想知道自己会在交通工具上晕眩呕吐的原因是什么。

这次晕船是在开阔的甲板上而非近乎密闭的车厢内，至少呼吸不畅可以从主要诱因当中排除掉了。

即便如此，罗杰特也没有办法克服晕车和晕船，要他通过魔药学的知识解析这种症状的机理和治疗方案，根本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且不说船上经过这个小骚动之后如何恢复正常的工作秩序，回到底舱休息的罗杰特浑浑噩噩了一阵，头晕和耳鸣的状况终于有些减轻了。

似乎开始适应船体摇晃的节奏了。罗杰特用力搓了搓脸，推开舱门，一股冷风激起他浑身的鸡皮疙瘩。

罗杰特他们的船一直在往北航行，此时海面虽然依旧平静，却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雾。就算是“无痕无迹之风”，也不得不减慢速度小心前行。

“嗡呜——”

低沉厚重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沉默，这听起来有点像是某种体型巨大的深海魔物，但紧张的一船人谁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叫。

“嗡呜——嗡呜——”

这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是有个庞大的兽群在附近徘徊，又或是这艘小小的渔船在他们眼中已经成了唾手可得的猎物。

“不要惊慌！不要惊慌！”弗雷德里克好像想起了什么，大喊着要船员们镇静下来：“这是威斯兰的牛角号声！”

不出所料，等那几艘筏木舟到了近处，上面正是全副武装的威斯兰蛮族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