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意思？”希斯罗忽然感到一丝恐慌。

其他学院的学生会长往往独断专行，但在奥斯维辛炼金学院的学生会，一人一票的民主决策一向是他们引以为豪的特色。

这样做的原因一是为了制约学生会长任性的决定，二是为了让有志向从政的学徒们有机会在小范围的区域里，体会共和国的政治制度。

但奥利维尔的这句话，就仿佛是在宣告原先学生会的一切都已经消亡，连同它的根基一并倒下了，从此与历史的尘埃作伴。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唯奥利维尔马首是瞻的新学生会，他们不再是协同规划的人，而只是命令的执行者——就算实际上在各种活动时二者都是在做同样的工作，本质上却是天差地别的。

想至此处，希斯罗不免有些庆幸了：他今日和奥利维尔的关系算是降到了冰点，自然不可能在学生会中待下去。

换言之第一个被奥利维尔的任意施为坑到的人，无疑就会是被这种想法拉进学生会的罗杰特了。

“简而言之，就这样决定了。”奥利维尔依次看了看剩下的三个人，不管不顾地离开了活动室，只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散会”。

换做是平时，希斯罗作为她的表哥，一定会仗义执言，想尽办法让她清醒过来。

换做是平时，阿黛尔也会规劝自己的亲密好友，不要为了一时的冲动做出愚蠢的决定。

换做是平时，伊芙可能还得继续隐藏她的身份，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煽风点火的假意劝解。

然然很可惜，种种的巧合，让这一天注定与平时截然不同。

希斯罗因为流言失去了对她的信任，阿黛尔因为劳累放弃了穷追不舍的机会，伊芙则是单纯想把事情往崩坏的方向推。

奥利维尔的学生会，在这一天势必迎来分崩离析的局面，即便它还只是个初见规模的裂痕，但那种趋势已然不可逆转。

不论这场争执的结果如何，胜败两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他们的心情也因此蒙上了阴影，一整天都会在困惑和猜疑中度过。

除了伊芙·斯卡雷特，这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始作俑者的家伙，正开开心心地在学院图书馆里徘徊。

她轻柔地抚摸着一排排高矮不同的书脊，有些字是镌刻的，有些字是烫金的，书本的材质也千奇百怪。

“炼金术师在材料上的想象力远比法师要强。”伊芙想起了曾经在法师大图书馆中见到的那些书，几乎都是用羊皮纸和牛皮做成的。

不过或许是过去的记忆仍然带着温馨的感觉，伊芙总觉得法师们的书有种亲切轻松的感觉，可以被形容成秩序井然的自由。

相比起来这些充斥着炼金术师自我反省乃至有些疯癫的笔记和手稿，就更像是一种凝固了的混乱。

他们陷在自己创造出的莫比乌斯环中不能自拔，如同作茧自缚的行为竟然绵延了近百年。

伊芙刚到纳尔彻斯塔德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群法师更加不够格——

他们用一场法师战争摧毁了千百年来珍贵的知识和遗产，如果不是魔能中枢崩溃，恐怕这些自负的法师们会把整个文明都摧毁殆尽。

伊芙自嘲式地笑了笑，随手沾着透明的涂料在旁边的书架上画下几个符号。

她慢慢在书架间徜徉，在图书馆的每一处都留下自己的印记，感受着它的气息。

书卷渐趋腐朽的味道，灰尘被阳光晒出的焦糊味，陈年的梧桐硬木书架淡淡的幽香，甚至是墨水独有的臭味。

在某一瞬间，伊芙突然觉得自己与图书馆是联系的个体，她能洞悉到各处的读者，能看到阴暗处打洞的老鼠，窃窃私语从窗户逃逸的飞虫。

这感觉转瞬即逝，但她知道，自己就要成功了。

身为法师的好处就是，即便用了禁术，也只要自己承担责任就好了。伊芙这样想着，只觉得身体一阵疲惫。

“过两天再来吧。”在学园祭的时候动手，肯定能做到出其不意。

伊芙悄悄走出图书馆，却发现前面有人在等她。

那是穿了一身西服的希斯罗·海森堡，看起来是刚刚换好跑过来的，也亏得他能找到伊芙在哪儿。

“你来做什么？”

正常来说，总不会有人穿着西装来图书馆学习吧。

“当然是来找你的。”希斯罗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在伊芙这种深谙世故的女孩子面前，希斯罗觉得不加掩饰反倒是更好的策略。

伊芙的表情毫无波澜，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回答：“找我能有什么事呢，现在难道不该去哄哄表妹么？”

“奥利维尔……我现在和她谈不来。”希斯罗支支吾吾道，暗想果然掩饰不掩饰都会被看穿，这个女人真是恐怖如斯。

“谈不来就直接不谈了？你身为男人的责任感丢到那里去了？”伊芙轻啐一口说。

看到希斯罗愣在原地，伊芙反倒笑了：“所以说你这样的人啊，就是不讨人喜欢。”

“为什么？”希斯罗心里顿时凉了一半。

“爱问为什么就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伊芙朝他伸出一只手，平托着摆在希斯罗面前：“交出来吧。”

“交出……什么。”希斯罗倒退半步，左手还藏在身后遮遮掩掩。

“闻起来像是布洛托兰花，这个季节很少见了。”伊芙趁希斯罗不注意，绕到他身后，轻巧地从他的手心里揪出那支黛色的小花，放在鼻子前深吸一口。

“是我养在房间里的，希望你能喜欢。”

“当然喜欢，上次去你房间的时候就看到它了。”伊芙颇为珍惜地捧着那已经开始皱缩的花朵，清甜又淡雅的香气勾起了另外的回忆。

曾经在她和雷诺居住的小屋前面，那位堪称是天之骄子的法师为她种满了这种兰花，甚至专门固化了一个天气法术让那里一直保持阴暗潮湿。

“布洛托兰花的寓意是在阴影中的守护者，是我最喜欢的花了。”雷诺说过这样的话，“而且它还能做很好的墨水，真是实惠的花啊。”

“墨水……一点都不浪漫。”伊芙这样责怪他。

可那时的雷诺只是笑着摸摸她的头发，从来不去反驳什么。

“你知道这种兰花的花语是什么吗？”伊芙从回忆中黯然脱离，轻声对希斯罗说，“是日渐成熟的暗恋。”

“那……”希斯罗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他声音中的情绪又高昂起来。

“今天我有些累了，等学园祭结束，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如何？”伊芙微笑着说。

“啊……嗯！”希斯罗猛地点点头，雀跃的心情足以冲淡一天的劳累和阴霾。

一直以来向往的爱情，终于得到了回应，对于十几岁的少年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兴奋激动的吗？

“那么，到时候还在这里见面吧。”伊芙说完，转身飘飘然走了。

只留下希斯罗在心底不由自主地呐喊——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