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大江呜咽白骨泣 戍边将士盟血誓
作者:徐凤学      更新:2020-05-05 02:04      字数:5273

列位要问,前文中那窦尔墩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胡金彪买凶要杀他呢?原来是那个不知名的人送的香帕,那上边都写得清清楚楚,窦尔墩只是借题发挥。为了增强团结,鼓舞士气,窦尔墩又决定来个千里大练兵,亲自带领将士们沿黑龙江上行,寻找当年江东各民族同沙俄入侵者殊死搏斗的足迹。

黎明的曙光似熟睡刚醒的娃娃,首先掀开黑夜大被的一角,露出惺忪的睡

眼,许是睡意没醒,只睁开一条缝儿,眨巴了半天,才真正的睁开。接着,一点一点的往下拉着被子,才终于露出了整个红彤彤的笑脸。

迎着朝阳,踏着晨露,窦尔墩率领将士们出发了。他今天特意打扮,金盔金甲,披着红氅,手提双剑,胯下枣红马。虽已步入中年,饱经风霜的脸上已刻上了皱纹,但那双虎目闪烁着勇猛,两道浓眉紧锁着智慧;厚重的鼻子,深沉的嘴,再加上那标志着成熟的络腮胡子。虽无当年的英俊潇洒,却增加了沉稳、恃重、刚毅、坚强。

咴儿!咴儿……

突然,斜对面冲出一匹惊马,马上骑着一个青年。看样子那马是一匹野

马,长鬃长尾,没笼头,没鞍镫,初次被人骑,撒着欢儿,尥着蹶儿,横冲乱撞,直奔窦尔墩等人猛冲过来。马上的青年紧揪马鬃,身子已经歪到了一旁,眼看就要摔下。将士们都吓得惊叫着四散躲避,窦尔墩却飞快的跳下马站在了路中央。等那马离他约有一丈,只见他伸出右手食指,冲着那马连点三下,那马立刻像被什么障碍阻住,一声长嘶,前蹄立起,马上的青年也被甩得脱离马背,亏他揪紧马鬃,人虽悬在半空,却没有掉在地上。

说也奇怪,窦尔墩又冲着那马连点三指,那马立刻蔫了,站在原地摇头摆

尾,冲着窦尔墩咴儿咴儿直叫。窦尔墩走到近前,用手拍了拍马头,随后抱下还骑在马上,早已吓晕了的青年。因那青年始终耷拉着头,窦尔墩又急于救人

,抱在怀里都没有看清面目,放在地上,让让两个士兵左右扶住,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打开瓶塞,从里边倒出几粒红药丸,又解下自己的水口袋,这才一手托起青年的下巴,一手拿药准备往嘴里灌。此时才看清面目,不由惊叫出声:“兄弟,是你?”

说来也巧,就在此刻,青年也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一见窦尔墩也惊喜

的叫着:“是你,窦大哥!”青年说着竟趁势紧紧抱住窦尔墩脖子,许是久别重逢,欣喜若狂,不顾脖子脸地狂吻起来。

“兄弟,兄弟!”窦尔墩被弄得满脸通红,赶紧推开青年,站起身来,一边掏出汗巾擦着满脸的口水,一边用话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你怎么也来到这儿?”

“啊,对不起,窦大哥。我忘了咱们民族不同,你们汉人男女授受不亲。”青年也站起身,用手擦着自己的嘴巴,“我是一个闲人,四处瞎逛。大哥,看这架势你们这是要去打仗?”

“不是要去打仗,”窦尔墩怕年轻人再做出让他丢面子的事,赶紧扳鞍上马,随口回答,“我们这是在练兵,为打仗做准备。”

“练兵可不好玩儿,”青年像个顽皮的孩子,冲着窦尔墩做了个鬼脸,“吃苦受累,咱可受不了那份罪!”

“不光练兵,”窦尔墩打马要走,又加了一句,“还想了解一下这江东的风土人情。”

“哎呀,那是好事啊!”小伙子立刻来了兴趣儿,拍着手直跳脚,“窦大哥,能不能带上我?就我一个人玩儿,没劲。”

“我们可不是玩儿,”窦尔墩马上加鞭,话没说完,已跑出一丈开外,“说不定啥时候就打仗!”

“打仗有你窦大哥,”青年得意地嘿嘿一笑,手搭马背,身子一跃,又骑在那匹惊马上,双腿一夹,那马一声长嘶,立刻飞奔起来,“我怕啥!”

原来那青年就是窦尔墩在长城遇到的那个吟诗的书生,一见他窦尔墩就想

起那些不解之谜:把胡金彪吊在树上,乞讨的老婆婆,夜杀刺客……窦尔墩便多了个心眼儿,他要跟着就没阻挡,乘机顺藤摸瓜,查查他的底细。

天傍晌时,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村庄。说是村庄,实际上只有十几所木刻楞

的房子。村里的人可能遇到过什么伤害,警惕性非常高,窦尔墩他们还离着老远,便见紧靠村头的屋里出来一个倒水的妇女,那妇女一见他们,立刻哈腰捡起了一个木棍,邦邦邦的敲起了洗脸盆。顿时,整个村子都响起了敲打各种生活用品的声音。随后,几乎每个屋里都冲出来不是拿菜刀,就是拎木棒的妇女

他们不约而同地都聚集在村口,一个个如临大敌,一个个怒目横眉,杀气腾腾

“停下!”离着那些妇女约有一丈开外,窦尔墩便下令让将士们停止前进,正想一个人过去询问一下原因,想不到那跟着他们的书生开了口:“杨大姐,别误会,他们不是坏人,是咱们大清朝派来的军队,是来专门保护你们的!”

“咱们的军队来啦!”妇女们不知谁喊了一句,人们立刻像遇到了盼望多年的救星,欢呼雀跃起来,纷纷扔下手中的武器,狂奔过来,牵马的牵马,扯手的扯手,热情的往村里让。

窦尔墩他们被那些妇女让到村里之后,她们又立刻忙乎起来,淘米的淘米

,洗菜的洗菜,杀鸡的杀鸡,宰羊的宰羊,你送酒,他端面,几乎都把最好吃的东西奉献出来。吃饭的时候,窦尔墩随口问了那领头的妇女一句:“大妹子

,怎么全村只见你们这些妇女,没见男人?”

想不到窦尔墩的话一出口,所有在场的女人都痛哭失声,等那个领头的妇

女说出事情的原委,窦尔墩他们也都掉了眼泪。

那是在二十多年前,在精奇里江口附近黑龙江左岸有一座达斡尔城寨,这

年秋天,首领进京朝贡回来,全村的大人孩子都聚在村北的松树林里为他设宴接风洗尘。大家酒足饭饱,正要进行射箭比赛和唱歌跳舞的时候,一伙俄国军队闯来了,二话没说,便开枪射击,眨眼之间,欢乐的人群便倒下了一片。首领也受了伤,除一部分人逃出之外,剩下的人都被关在村里的一座房子里。领头的俄国军官逼迫首领投降,首领宁死不屈,夺刀自杀。那领头的军官兽性发作,便下令让那些士兵们将被关起来的女人拉到自己的住处糟蹋,连七八十岁的老人和七八岁的孩子都不放过。那些俄国士兵本来就长得高大,又个个身强体壮,再加上长期不见女人,一见到女人,真如苍蝇见血,丑态百出。那些女人被那些士兵轮流糟蹋,有的一次就被十几个甚至几十个糟蹋,不少女人当场就被遭蹋至死。由于那些逃出去的村民为救被关的乡亲不断偷袭,又放火烧了粮食,俄军住不下去,便放火烧了村子,将那些被俘仍活着的妇女带走做为军妓,逃出了托尔金城。那些妇女找机会逃了出来,回到村子,村民们怕俄军再来,早都搬走了,他们不敢在原地居住,千里跋涉,来到这里安了家,成了江东有名的“寡妇村”。

窦尔墩他们在寡妇村吃完午饭没敢多呆就离开了,一路无话,天黑的时候

,又远远望见了几处炊烟。马上加鞭,眨眼便来到了近前,虽知村里住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那些人一见窦尔墩他们,都像耗子见猫,不顾年老体弱,扔下家拼命逃跑

“张大爷,李大奶,你们都别怕!”书生又把两手做成喇叭状对在嘴上,冲着逃跑的老人们扯开嗓子喊,“他们不是强盗,是我领来的大清朝官兵,专门来看望你们的!”

老人们虽半信半疑,虽都停止了逃跑,却不敢靠近,站在远处观望。窦尔

墩当即下令将士们不准扰民,在村外埋锅造饭,饭好后又亲自带头领着将士们挨家挨户给老人们送饭送菜。许是被他们的诚心感动,老人们都渐渐地向他们靠近,闲谈中,才知道这里人称“老人屯”,原来他们都不住在这儿,他们的家住在精奇里江的支流西林木迪河边。也是在二十几年前的秋末冬初,一支俄国军队突然来到了城寨外,因为城寨里的人们早就听说俄国强盗侵犯我国,到处烧杀抢掠,提前做了防备。俄国军队一到,早已关上城门,吹起了报警的牛角号,村民们都登上了城墙,张弓搭箭,准备消灭入侵之敌。谁知俄军一见城里有了准备,便改变了策略,脱下军装的装扮成商人,在城外冲着城里喊:“亲爱的中国朋友们,我们是俄罗斯的商人,是来和你们做买卖!我们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东西啦,请你们打开城门,给我们一点吃的,咱们好谈生意……”

那些俄军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没有一点要攻城的样子,许多人又像被饿得实在受不了,走路都东倒西晃,拄着棍子,有的还摊在地上起不来。达斡尔人天生性格豪爽,诚恳实在,又热情豪客。首领一见俄军那狼狈不堪的样子,便起了怜悯之心,又见俄军不像有什么恶意,就放松了警惕,决定出城看看。谁知首领一出城,俄军立刻将他绑起,随后隐藏在树林里的俄军就像城里开枪开炮,顿时,城中多处起火,许多村民中弹身亡。但不肯屈服的人们在二首领的带领下,同敌人进行殊死博斗,激战三天三夜,俄军攻进城里,将四十岁以下的青壮年及孩子全都抓走,只剩一些老人。为防俄军再来,老人们才搬到这千里之外……”

离开“老人屯”,将士们的心里都像燃着一把火。亲眼目睹国土被侵,同跑

受害,身为军人更感责任重大。没有了以前那种游山玩水,观光旅游的兴致,牢骚怨气也自然消失,训练更加刻苦认真,眼见人心齐了,窦尔墩的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那书生跟着窦尔墩他们也没白吃饭,竟成了他们的向导。书生对这里非常

熟悉,又十分健谈,爱说爱笑,将士们都非常喜欢他。在窦尔墩面前更像一个无拘无束的小孩子,缠着他问这儿问那儿,形影不离,即让人烦,又让人爱。

这天,来到了一个荒废的村庄,离着老远,就能看出这是被战火摧毁。

村里的房屋、树木都有被火烧过得痕迹,多数房屋也都已倒塌,断壁残垣,弹痕累累,荒草没人,老鼠成群,凄凉景象,令人心寒。正巧天要下雨,窦尔墩便让大家到那些空房子里避避雨,虽知刚一进村,竟汪汪汪冲出一群野狗,那狗得有上百只,大小老幼,都疯了似的狂扑乱咬。将士们都纷纷抽刀挥剑要杀那些野狗,书生却打马向前,挥手大喝:“快住手,这些狗不能杀!”

“为啥?”将士们都感到奇怪,不知谁问了一句。

书生用熟练的达斡尔语冲着那些狗吆喝了几句什么,那些狗就像听到主人的命令,立刻停止咬叫,一个个站在原地,十分警惕的注视着这些陌生人。

“窦大哥,”书生这才转过脸来,对着窦尔墩说,“这儿以前也是咱中国人住的地方,后来被俄国军队侵占,全村人都被杀光。俄军想在这儿修建城堡,长久住下,村里的那些狗却不容,经常在夜里偷袭,不是咬死岗哨,就是叼走枪支,如果单人一离军营,都神秘失踪。那些狗还引来群狼,整夜围着俄军营房嗥叫,吓得俄军夜不能寝,被骚扰得实在住不下去,只好弃城而逃。以后俄军来过几次想修城堡,都被狗骚扰得没修成。几十年,这些狗就在这儿守护着这个村子,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唉!连狗都知道保国护家,我们……”窦尔墩感动得掉了眼泪,当即让将士们把身上带的食品拿出来仍给群狗,让它们饱餐一顿,感谢它们的忠诚。没有进村,带着队伍顶着倾盆大雨离开了。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片白桦林,林中突然传出一声乌鸦惊叫,紧接着便见林中有成百上千只乌鸦飞起,一个个如临大敌,嘎嘎嘎叫着朝窦尔墩他们冲过来。

“吁——”书生手指沾唇打了一声口哨,那些乌鸦又像军队听到了撤退命令

,全都停止了攻击,飞回了树林中。

“你”窦尔墩不但对乌鸦感到奇怪,更对书生感到惊异,张嘴想说什么,

却没说出口,“你怎么……”

“窦大哥,”书生似乎明白了窦尔墩话里的含义,不好意思地一笑,还故意

一伸舌头,“你们军人整天在军营里,对外边的事情知道得就少。我是个闲散的人,整天没事游山玩水,自然能听到许多民间的奇闻逸事。窦大哥,这儿有一片墓地,也是当年咱们中国人同俄国军队激战的地方,一百多人战死,被埋在这里。开始只有一只乌鸦在这里黑天白夜鸣叫不止,后来便越聚越多,不是来上坟扫墓的便成群结队拼命扑啄,不让靠近……”

书生说得轻描淡写,将士们却都感慨万端。窦尔墩脱下自己身披的红氅,

又让将士扯下一面军旗,放在一起拿到那些墓前焚烧。窦尔墩跪在地上,冲着那些坟墓磕了三个响头,热泪盈眶的说:“地下的父老乡亲们,你们为了抗御外虏,卫国保家,身遭不幸,沉冤地下!你们都放心地安息吧,仇我们后人会替你们报,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

窦尔墩说完,又让人搬来一口行军锅,捧来几坛好酒,把酒倒进锅内,随

后窦尔墩便用嘴咬破中指,将血滴进锅内,将士们也都和他一样,排着队挨个往锅里滴血。滴到最后,只剩下书生,他也咬破中指,将血滴在酒内。令人奇怪的是,他的血同将士们的血合不到一起,那几滴鲜血就像油珠浮在水面上,始终不能溶解。

就在众人都在惊奇地看着的时候,胡金彪却悄悄凑到书生身旁,手中突然多出一支短剑,乘人不备十分麻利地按在书生的脖子上,满脸杀气的对窦尔墩说:“教官,他和咱们不是一路人,说不定是俄国派来的奸细,现在不杀了他

,恐怕日后……”

“对,教官!”将士们也都纷纷抽刀拔剑,将书生团团围住,有人还以古比今:“当年瓦岗寨三十六兄弟结拜时,罗成的血就和众兄弟不合,后来背叛保了别人!”

“放他,”窦尔墩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万般无奈地要了摇头,“放他走吧。

“窦大哥!”书生急了,眼泪都快流了出来,“窦大哥,我,我……”

“快!”窦尔墩冲着胡金彪一摆手,语调坚决的说,“把他拖走!”

“窦大哥!”书生在众人的撕扯下拼命挣脱,失声呼叫,“窦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