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场葬礼，我也不会知道，阿婆这么些年，不是不愿嫁人，也不完全是因为祖母祖父的事而耽搁了嫁人的时机，而是因为，这么些年，她一直都在等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顾鑫。

顾鑫出殡的当天，我和姜文浩都在场，街坊四邻都前来送一送顾鑫，薛铭参与了抬棺的行列，他说，要亲自送顾鑫出去。我和姜文浩站在一旁，心情都不好，要封棺了，可薛铭却叫人停下，我抬头向远处看去，阿婆一身白衣，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

我匆匆跑上去，拉住阿婆的手，可她却甩开我的手，心如死灰般一步一步上前，我轻声喊到：“阿婆？”阿婆没理我，姜文浩也上前帮忙，可是，也没用。

薛铭静静地看着阿婆走近，他一声令下：“停！”但有人担心不吉利，怕忌讳，有所顾虑，不敢停止封棺，可薛铭还是态度强硬的高喊：“停！”众人无奈，只能停下。

薛铭走上前，看着阿婆，轻声问道：“阿婆，何事？”

“阿铭，阿婆想在出棺前，再看他一眼。”

“阿婆认识顾大叔？”

阿婆重重叹了口气，说：“认识，我找了他一辈子，等了他一辈子！我倒希望不认识他。”

薛铭闻言，不多说，点头答应，只叮嘱了一句：“阿婆，别耽误时辰就行。”

“好。”

阿婆缓缓走到顾鑫的棺木前，用见到自己的爱人般怜惜的眼神仔细端详顾鑫，阿婆的眼眶里全是泪水，可她明白，忌讳将眼泪滴落在亡者身上，所以，她立刻掏出手帕，擦去泪水。

顾鑫啊顾鑫，我找了你这么久，一直期盼着你回来，等了你一辈子，都不见你回来的身影。你一直都在上郡，可你却不让我知道，甚至让自己隐藏起来，让我找不到你。知道你走了，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的行踪。若不是芯雅认识了阿铭，我大概到你走了，都不能再见你一面。你好狠心！

阿婆没有出声，只是这样静静的端详顾鑫，我小声问姜文浩：“从未听阿婆提起过顾大叔，为何今日……？”

“每个人心里都有个秘密，而这个秘密不是所有人都能告诉的。”

我皱眉叹息：“她表面看上去冷静沉默，不知道心里该难过成什么样呢。”

“我不认为阿婆心里是在难过。”

“怎么说？”

“你看，阿婆虽然泪流满面，却一直嘴角上扬，或许，薛铭的这位大叔，真的就是她心底的那个人。”

姜文浩的猜测推断让我有些吃惊，我转头看着阿婆，她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小心翼翼放进棺木里，虽然不能仔细研究，但我粗略看了看，没错，这是阿婆的手艺，她喜欢紫色，喜好鸳鸯，这个荷包上的种种都是她喜好的东西。

阿婆轻声说：“这个荷包上，有我喜欢的紫色，还有喜欢的蓝色，你看，束带就用的是你喜欢的颜色。上面还有一对鸳鸯，让我化作其中一只，与你相伴相依，你不会孤单的。”然后，阿婆慢慢走到棺前，跪地上香叩拜后，极其冷静的起身，用寻常讲：“阿铭，出吧，我跟你们一起去，再送送他。”

薛铭皱眉，心情沉重，久久才说出一个字：“好。”

在送殡的路上，我与阿婆并排走着，阿婆一直沉默，像是失去了生机，我不忍看她这样，和她聊天：“阿婆，你与顾大叔是怎么认识的？”

阿婆抬头，定睛想了想，说：“我出生就没了父母，你祖母可怜我收留了我，还赐我名字――莲心。我和顾鑫是在姜府认识的，我作为你祖母的陪嫁丫鬟一同去了姜府，那时候，顾鑫还是姜府的一个小家丁，却得到了姜府管家的栽培提携，两年后，原管家有事辞去管家之职，顾鑫便成了新管家，他对我极其照顾，我们在一起时很开心，便互生好感。”

“那为何后来没在一起？”

“芯雅，以前姜府的规矩可比现在严多了。那时候，姜府的规矩，是完全沿袭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以前祖宗为了守住姜家的基业，为防止家丁奴婢私通外人，便严禁家中男女成婚。有这个规矩压着，我和顾鑫只能趁着两院的主子见面的时候，才能远远的见上一面。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却被人告发，老爷大怒，要惩办我们，若不是夫人求情，我们早被老爷打死了，还会连累他人。”

“那后来呢？”

“后来，顾鑫为了让我能够平安的在姜家待下去，便一声不响的离开了。他离开后，我拼命打听他的下落，但都无果，我以为他离开了上郡，可到了今天我才知道，他一直都在，一直都在上郡以另一种方式，陪着我。”阿婆看向顾鑫的棺木，欣慰的笑了笑，又哭了。

我用手帕为她擦去泪水，安慰道：“阿婆，你别难过，顾大叔此生未娶，你此生未嫁，你们的心是属于彼此的，这份情义难能可贵。”

到了目的地，就要下棺，阿婆站在一旁看着，几欲站不稳，要不是我扶着，她肯定会就此倒下。阿婆伤心的喃喃问道：“顾鑫，你为何要这样抛弃我？老天爷，你为何要让我找到他，又让我们分离？”我于心不忍，抱着阿婆，轻轻拍着她的背。

老天不是残忍的，他似乎听到了阿婆的诉说，突然刮起风来，满天的雪花飞舞，如诗如画，勾起阿婆以前与顾鑫雪中玩乐的回忆。

阿婆勾唇，笑得很开心，我以为阿婆因为太难过而神志不清，上前扶住她，“阿婆？”

“芯雅，阿婆听说，你要嫁人了？”

“是。”

阿婆微笑着问：“那人不是你爱的人吧？”我沉默没回答，阿婆继续说：“芯雅，你是有机会为自己争取幸福的，别像我和顾鑫一样，错过了一辈子。”

“阿婆，你……什么意思？”

阿婆没有回答我，而是微笑的看向顾鑫的棺木一点一点下棺，她的笑容更加灿烂。薛铭众人跪地送殡，阿婆一步一步走向顾鑫的棺木，哭喊着：“顾鑫，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说罢，阿婆冲过去，拔出自己头上的发簪，狠狠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我嚎啕大喊：“阿婆！”我哭着冲过去，抱住她的身子，姜文浩和薛铭一样惊讶的冲了过来，我手足无措的抱着阿婆，看着她的鲜血不停从胸口涌出，泣不成声。

阿婆奄奄一息的对我说：“芯雅……记……记住……阿婆说的话！……你还有……机……机会！”

我痛苦着说：“阿婆，你……你别说话…。我们去看大夫！看大夫！”

阿婆却笑着说：“不……我此生没能和他在一起……就让我们一起走了，也好……有个伴！”

“阿婆，你说的什么胡话？”

阿婆艰难伸手为我擦去眼泪，“芯雅，别哭……要为阿婆……高兴！来，笑给阿婆看……让我永远记住……我们小雅的笑容……”闻言，我觉得更加伤心，我想让阿婆记住我的笑容，强制要求自己笑出来。

阿婆又转向姜文浩，说：“文浩……”

姜文浩上前拉住阿婆的手，“阿婆，你要对我说什么？”

“一生……平安……娶妻生子……幸福……安康！”

姜文浩实在憋不住了，哭了，“阿婆，我记住了。”

阿婆满意点头，又对薛铭说：“阿铭……别辜负了她。”

薛铭知道阿婆说的她是谁，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机会了，怎么做才会不辜负？可是现在阿婆奄奄一息了，薛铭只能答应，“好。”我转头看向薛铭，我真的不知道，他答应的不辜负，现在又能怎么办呢？

阿婆的嘱托都完了，她可以安心走了，回头看向顾鑫的棺木，好像看到顾鑫一样，笑得很开心，随着顾鑫，去了。

姜文浩和薛铭决定，让顾鑫和阿婆合葬，我嚎啕大哭，发疯一样哭喊着“不要”。姜文浩不停拉着我，却没能阻止我，“小雅，别这样，看着哥好难受！小雅！”

“不要！――不要！――”我哭着，喊着，要冲过去，姜文浩死死拽着我。

最后是薛铭大步走过来，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我使劲挣扎，他却抱得越紧，他的怀抱让我冷静下来，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顾鑫和阿婆当时的处境，同我和薛铭现在的处境差不多，我们都彼此爱慕，却都受到了族制、规矩的压迫，我真的害怕，薛铭也会像顾鑫离开阿婆一样离开我，若是他走了，我会恨他！比现在他伤了我，还要恨他！

薛铭，你的怀抱真的很温暖，顾鑫离开了阿婆，求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如果可以，我愿意放弃身份地位，放弃荣华富贵，愿意和你浪迹天涯，去流浪。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了！薛铭，求你，紧紧抱住我，永远不要再离开我。

今天受的打击太多，我只想好好睡一觉，醒来后，薛铭，我只想和你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