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十七章 西都之变 1
作者:暮水寒歌      更新:2020-04-30 17:08      字数:1916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酒肆内,一身长衫的说书先生伴着口中话音落下手中醒木,只听得桌上砰然一声闷响,四周随即传来诸位客人的叫好声。那先生待店中复归平静,朗声开言:“咱们书接上回,上回书说道,那私生的小孩子靠着后娘进了这大宅院,在府上论资排辈,行七。”他抬起右手,五根手指聚拢在一起,摆出一个“第七”的形状,“列为看官,这大户人家可与咱寻常百姓不一样,咱们每日辛苦操劳,也就赚个三餐一饱,可人家豪族家大业大,府上老爷一妻多妾,膝下的孩子自然也多,反正啊,人家养得起——”店内客人一阵哄笑,“故而争权夺利这些个事儿,多发生在这些大户人家,咱小老百姓想争,那也得有啊。话休絮繁,却说这位进得府中,明面儿上倒是有个娘亲,但府里人都心知肚明,老爷之所以新添这位妾侍,为得就是给这私生的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那女人也是因为贪图锦衣玉食的骄奢日子才嫁到这府上,哪比得了骨肉亲生?小孩子一天天长大,与这位后娘日渐心照不宣。人在少年时无人爱护,宅邸里又有许多欺软怕硬的势利眼,如此缺爱而善妒,由妒又生恨,久而久之,养成了个思虑深沉又暴躁易怒的心性。”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府上一群豪族子弟正围了一位少年公子谈笑,这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上回提到的那位天资聪慧、禀赋高绝的五公子。此刻那五公子正与人对弈,眼前虽只见黑白二子,胸中却有万千沟壑,连胜五局无有敌手,群聚之人的嘴里自然免不了各类溢美之词——而这一切,都被躲在角落里的七公子瞧了去。”

“光阴荏苒,府上家主的身体愈衰,承继家业之人急待遴选。五公子秉性宽厚,且整日醉心于书棋,若他承了业,府中上下的日子皆能过得舒坦些,故而大半的人皆推举这一位。如此一来,自然恼坏了那位私生入府的小老七。”

“列为看官细听咱言:这世上的小人,总爱为自己的各类行径寻个借口,其实最主要的缘由归结起来也就六个字:‘气人有,笑人无’。那位私生小儿饱尝世态炎凉之苦,独自寻思:‘他若承了家业,自己怕得遭其迫害’,又想到寻常时的种种,由此心头泛起的一股股恨意,连绵不绝——他却不知那五公子的心思不在与他人的勾心斗角上,全在棋盘和诗文里。可是人心难测,你明面儿上说不争,又有谁能相信?你不想争,却有别有用心的人推你上去。家主立遗之日,那私生的老七怒火难遏,由此发狠,计上,”说书先生醒木一敲,“心头!”

酒肆中客人又一阵叫好,而后便见店内小厮端着瓷盘四处讨赏,坐在角落的亚仲掏出三枚环铜丢进盘中,心中暗想:若把宅邸换做王宫,这不就是前几天都城里的那些流言么?这几日官府禁止流传,这事儿便改头换面,变成此般模样,看来终是堵不了悠悠众口。他提起桌上食盒,随着众人走出了酒肆。

战事歇止,城内百业尚待复苏,半月前城郊西南的乱葬坑烧光了最后一批饿死的流民,这场边境战乱以易禹国割地、暮北向外族输纳岁币而终结,也使成千上万流亡的百姓化为尘土。百姓们虽说历来健忘,但每日看着饿亡的尸体一批批被运往城外烧掉,活着的人也不免觉得当朝太过凉薄,更有亲友离世者戾气颇重,聚了一堆人于官府门前叫骂。前几日的流言正给了民众排解怒火的出口,只是此事有关于当今王上的名声,终被上头压了下去,现今却又变为评书演义在坊间流传。

战乱也带走了亚仲在没藏府上的几个朋友,这世上太多无可奈何的事,那年在元祐镇,他便已开始明白,能做的,也只有把眼前的事做好。

“今天只买了红薯。”他回到城郊的家,拿出漆盒里的生薯放进水中,“没藏家现今也大不如前了,每月也我也拿不了多少暮红。”亚仲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寻常时那个须发斑白、瘫痪卧床的中年男人,此刻竟坐在了榻前,双眼中精光四射,依稀仿佛还是当年的模样。

“爹?!”亚仲急忙冲上前去,眼眶中热泪翻涌,“您,您好了?”

“你看我都坐起来了。”洛瑾深攥着拳头抻了下筋骨,“这些年身子都躺糟了——对了,头发,头发呢?”

“这儿,”亚仲说着取出一只陈旧的木盒,一股红绳系着一绺乌黑的长发,静静地躺在盒子的夹板里。

“你看,你娘的头发。”男人取过盒子,默默看着,“小子,你这白粥喂得我嘴里都要淡出个鸟来,我要吃肉,快去,去城里给我买。”

“是,您好好歇着。”亚仲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我这就去。”

他快步走向门边,跑了出去——

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什么呢?究竟是什么?

他满面涨红,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身体里乱撞——

“爹啊!!!”他高声叫喊,像疯子一样地向屋中跑去——

与此同时,几百里外的黑水城野利府中,一位文人的心脏突如其来地泛起一阵绞痛——

男人终没熬过这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