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腊月廿三34
作者:方陈      更新:2020-04-29 17:03      字数:4544

酆于抱拳道:“酆某一介粗陋武夫,比不得严公子和在座各位博学多才,通晓政务,洞悉朝局,熟识律典,故而酆某心中有一疑惑,还请严公子和在座诸位帮酆某解惑。”

严世蕃抬手道:“酆兄过谦了,请讲。”

“朝廷命官枉法,作奸犯科,依律该贪官的家眷如何处置?”

“这个需要视具体情节而定。”

“情节由轻到重大致会做何处置?”

“若情节较轻,仅惩处犯事官员即可,对其家眷可酌情网开一面;罪责较重者,则难逃连坐,或充军、流徙,或贬谪为奴籍、官妓等等,不一而足;罪大恶极者,不排除处以极刑的可能。”

“三位小友眼下行动未受限制,方才听到严公子依然称呼三位小友的父亲为‘闻人御史’,那酆某是否可理解为闻人御史尚未定罪?”

“不错,闻人御史确实尚未定罪。”

“既未定罪,以严公子之能,让三位小友与父亲见上一面,想来也不算难事。”

“酆兄有所不知,逮捕和羁押闻人御史皆是皇上的旨意,至于后续如何审理处置,皇上未有明旨下达,自然无人敢擅作主张。”

“如果严公子能让三位小友与父亲见上一面,酆某在此承诺,替严公子办任意一桩事,只要这桩事情不违背侠义正道,酆某绝不推辞,定当全力以赴!”

姊弟三人闻言一凛,心头一片温暖,齐齐投去感激的目光。

“酆大哥……”闻人怀本想直言严世蕃用心不良,所要求之事必然十分棘手,甚至是凶险,话到嘴边又觉不妥,换了一种相对委婉的表达方式,“酆大哥高义,小弟感激涕零!但酆大哥的好意,小弟只能心领,恳请酆大哥收回刚才的话!”

闻人徽音急忙应和道:“怀儿说的是,酆大哥义薄云天,小妹铭感五内!但……但酆大哥万万不可做下这般承诺,小妹恳请酆大哥收回刚才的话!”

古今嘴上未说,心中同样不希望酆于涉入太深,但他的出发点与闻人姊弟有所不同,并非担心酆于因此受到牵连,遭受不必要的祸事,而是双方不过初识,萍水相逢,交情泛泛,不愿在之前的情义上又平白欠下大恩情。

酆于哈哈一笑,摆手道:“怀兄弟、徽音妹子,你们姊弟三人既叫酆某一声‘大哥’,那咱们之间便有兄弟兄妹之义。而今弟弟妹妹遇着难事,愚兄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可是……”闻人姊弟还欲谢绝,见酆于态度十分诚恳且坚决,一时间又想不出合适的措辞,只好暂且作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相继恭敬作揖敛衽,以表谢意。

酆于道:“严公子以为如何?”

严世蕃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并未给出明确答复。

“严公子是怀疑酆某的信誉么?”

严世蕃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说道:“酆兄乃当世第一等名侠,一言九鼎,严某岂会怀疑酆兄的信誉?”

“严公子是对酆某的承诺不满意?”

“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严某之前已经说过,万两黄金易得,北风一诺难求。”

“严公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该说的,严某已经说了。”

酆于看向方献夫,后者也正好投来目光,二人沉默对视。酆于浓眉微沉,他是粗人,却不是莽夫,不会任由人牵着鼻子走,心念转动,目光转回到严世蕃身上,道:“酆某还有个提议。”

严世蕃道:“酆兄请讲。”

“酆某是江湖中人,咱们江湖中人行事素来简单直接,干脆就来一场比武,以武力决高下。”

“怎么一个以武力决高下?”

“你方任意派出一人,下场与酆某切磋一二,点到为止。”

此言一出,室内一片嗡嗡,唐隆、欧阳璧锦、王杲等官员面面相觑,杜乾、骆汉永、徐丽燕等武人或暗或明出现躁动,方献夫、贝七华等人心下既暗赞又担忧。

严世蕃快速扫视全场,一一留意在场众人的反应,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酆于道:“严公子同意酆某的提议了?”

严世蕃问道:“赢了当如何?输了又当如何?”

酆于反问道:“严公子以为该当如何?”

“严某已经说了。”

“酆某也说过了。”

二人对视,一时无言。

少顷,酆于移动目光,散布至全场,昂首挺胸,霸气外露,朗声说道:“谁愿与酆某一战?”不见有人回应,拔高音调又道:“谁敢与酆某一战?”声震瓦砾,依然无人回应。酆于环视众人,目光游走于阎浩、杜乾、海涯、骆汉永、徐丽燕、勾漏五蜮以及一干官员之间,最后落到严世蕃身上,一字一顿说道:“严公子若是觉得一人太少,派请三五人下场也无不可!”酆于并非张狂鲁莽之人,之所以这么讲,一来是料定阎浩、杜乾等人不屑于群起攻之,就算群起攻之从心态上他也不会害怕,二来是想反过来激一激严世蕃等人。

啪、啪、啪三声脆响,严世蕃肥厚双掌连拍三下,冷笑道:“孤身转战千重山,一掌独当百万徒。北风萧萧气磅礴,威名赫赫万古存。北风果然好气概、好手段!”

云贵一带的广袤深山中盘踞着一座名为“云山寨”的山寨,内里山匪数以万计,领头的有九位寨主,个个武功高强,合称“云山九龙”,光是这一称号便触犯了大忌讳。而其所作所为更是为世人所不容,烧杀抢掠、打家劫舍仅是他们重要的谋生手段之一,当地百姓受尽蹂躏戕害,谈之色变,提心吊胆,夙夜难眠,苦不堪言。朱明朝廷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急欲除之而后快,多次出兵围剿,奈何他们依托复杂无垠的地形,围剿官兵不仅寸功未立,还损失惨重。两年多前,酆于因揭发地方大员的罪行而遭到疯狂追杀,经过几番恶战,虽成功脱身,却也受了重伤,加之疲累过度,终因身体透支而昏厥于山野,幸得途径山民好心搭救,把他带到了云山寨所在深山外缘的一处的村落救治,将养月余,伤势痊愈。为表谢意,酆于也不急着离去,帮着做了不少活计,有时还会跟着山民一同进山打猎。他有着一身惊世骇俗的本领,打猎不过小试牛刀,每次都是满载而归,大受崇拜。加上他性格豪爽,为人仗义,很快就跟山民们打成了一片。某一日,他又随山民进山打猎,却遭到了一伙十数名云山寨的山匪的偷袭,好在同行的山民只是受了些不同程度的伤,未有丧命者。酆于出手教训了这帮山匪,将其一一打发,并未痛下杀手。不料,是夜便遭到了山匪的疯狂报复,成百上千的山匪将整个小村落围得水泄不通,或四处纵火,或无情屠戮,或劫财掠人,惨叫声、呼救声、讨饶声、嬉笑声、叫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火光与鲜血相互交织,场面惨不忍睹。酆于使尽浑身解数也只救出了一小部分山民。大部分山民惨死当场,还有七名妙龄姑娘被山匪劫走了。酆于为了营救这几名可怜少女,只身入山,经过一系列明察暗访、筹谋计划、生死相搏,前后浴血长达七日七夜,终凭一己之力,捣毁了云山寨其中一处据点,造成山匪伤亡一千八百余人,包括重创两名寨主,并成功解救出了三名幸存的少女。此一战之凶险之辉煌,彪炳天下,有诗赞曰:孤身转战千重山,一掌独当百万徒。北风萧萧气磅礴,威名赫赫万古存。

忆起辉煌往事,酆于神情平淡,道:“过奖。”后一字吐音未半,严世蕃即高声说道:“东楼不是云山寨,龙华教徒更不是无能山匪。既然要战,一战岂够?”显露出不弱于酆于的气场。

“说得好!”骆汉永双手叉腰,高声嚷道,“我龙华教别的不敢说,多的是英雄豪杰!”面对酆于公然示威邀战,他早就想跳出来了,迫于阎浩的威压,只得苦苦按耐。

酆于颇感意外,心下暗叹:“顺水推舟,顺势加码……真是厉害啊!”面上气势不减,凛然接话道:“一战不够,几战为佳?”

这时,方献夫眼底的难色又加重了几分。

严世蕃道:“一战太少,十战八战又未免有欺客之嫌……这样吧,贵我双方各派三人出战,三局两胜,若是贵方胜了,严某答应设法让闻人姑娘她们姊弟三人与闻人御史见上一面,另外我严家上下会倾尽所能查出闻人御史一案真相;若是我们侥幸获胜,条件依然是五人一诺。当然,至于求娶闻人姑娘一事,严某不会强人所难,一切遵照礼法和闻人姑娘个人意愿行事。如何?”

酆于、方献夫、贝七华三人交相对视,各自带着不同程度的茫然和忧虑,面对严世蕃捉摸不定的态度,他们实在看不透其真正的目的。但是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只能应战。那么问题就来了,对战三局,酆于和方献夫毫无疑问是其中两位人选,至于第三位人选则颇为难办。贝七华才智过人,于武一道却只能算是寻常高手,莫说阎浩和杜乾,便是骆汉永和徐丽燕,也是相去甚远,必败无疑。贝七华不行,姊弟三人更不行,那……

“三局两胜好啊!”正当三人踌躇之际,一脸急不可耐的骆汉永直接点名道,“方尚书,这头一阵就由咱俩来吧,骆某人早就想领教领教你这位圣贤传人的手段了!”

既然势在必行,那便坦然以对,方献夫干脆应道:“老夫也正有此意!”心中则是百感交集,这样一场比武,若是传扬到江湖中,势必会引发巨大的轰动,其影响力完全不会亚于佛门大会。但他根本没心思去关心比武的影响力,有种稀里糊涂的感觉,越是这样,心中越是不安,总觉得这场比武就像是一场闹剧,没有实实在在的意义,或者说找不到实实在在的意义,其中重点根本不在促成比武的条件,也不在比武本身。迷雾重重的当下,他能做的就是应战,然后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徐丽燕大步上前,盛气凌人道:“飞将军可敢与本尊使一战?”

杭苇之眉头微蹙,先前从魆手中救下古今纯属本能,其实她并不想插手这件事,一方对她有恩,另一方,抛开酆于不谈,不仅无仇无怨,还相谈甚欢,帮哪边都不合适。可徐丽燕一句话彻底激起了她的血性和傲气,回想过往种种刁难和挑衅,愤懑难平,强势回应道:“既到此处,不战何为?”

……

雪虐风饕。

留家私宅的墙垣下、屋顶上、庭院中、回廊内凌乱的散布着三三两两的血毒人,这些血毒人如无头苍蝇般一通乱蹿后,纷纷锁定了主楼,因为主楼内有四个正常的活人,这些活人就是他们的猎物。

各种轰隆声、喀嚓声、乒乓声中,留家私宅的主楼门破窗裂、墙倒柱断、梁折瓦碎。

留彦清单刀在手,呼喝连连,只身力斗数十名血毒人而不落下风,这些血毒人看似疯魔,实则战力平平。

血毒人的战力直接取决于在正常状态下的武功修为,若原本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纵使中毒后气力有了成倍的增长,至多不过就是个有一身蛮力的庄稼汉;若原本是武林高手,好比当年的楚飞,中毒后的战力完全不逊于刀仁。

经过一番提心吊胆的苦战,留彦清终于格杀了第一批围攻的血毒人,但他们的处境并未因此而有丝毫改观,因为后续的血毒人还在成倍增长。留家私宅外,密密麻麻的血毒人正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涌来。

留彦清几乎是咆哮着问道:“世英,你有什么脱身的办法吗?”

公冶世英面色凝重,冷汗涔涔,心乱如麻。一旁的梁筠竹和东方燕各持刀剑,呆若木鸡,双眸空洞,二女的意志几乎彻底崩溃了,所谓的抵抗力可忽略不计,这还是在血毒人尚未形成规模的前提下。

留彦清不见答复,接着吼道:“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越来越多了,照目前的形势,最多再拖上一刻钟,咱们就算是插上翅膀也别想再脱身了!”

越是这般催促,公冶世英越是难以静心,无计可施之下索性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再拼命迫使自己保持镇定,恢复冷静,苦思对策。

“啊——!”留彦清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被逼入绝境的他也变得有些疯魔。

公冶世英陡然睁眼,急忙喊道:“快退到灵堂去!”

“去灵堂做什么?”留彦清话一出口即猜到了公冶世英的用意,“能行吗?”

“那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我……”

“那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好吧!事不宜迟,快走,你们先走,我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