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困守蜗营 壮士断腕
作者:退役校尉      更新:2020-04-27 07:05      字数:5499

南军携带的物资已经消耗殆尽,也无法在狼族骑兵的威胁下砍伐树木,只能使用最简单的扎营方法:盾牌营。

所谓盾牌营,顾名思义,就是以盾牌为主要材料搭建的营垒。搭建盾牌营,与架设枪盾墙一样,都是南军必练的战术动作。

在锐士、组头等低级军官的指挥下,南军很快在地上挖出一道浅浅的壕沟,然后把盾牌栽在里面,再用土压紧下部。单这样当然不行,南军又用木棍从后面把盾牌顶住,最后将长枪固定到盾牌上面。如此一来,除了无人操作,也与枪盾墙没有太大的区别。

围墙树起来之后,就是内部的防空问题。白天好说,有强弩营居中策应,狼族不敢进攻。可到了夜晚,强弩营根本看不到敌人,狼族就可以抵近了放箭。南军把盾牌用到了极致,在营垒的中央,多则几十块、少则十几块盾牌一围,上面再横着搭一些盾牌,就是一个简单的掩体。

有人可能要说,盾牌营这么好,南军还建什么正式的营地啊?

其实盾牌营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小,不单营垒面积很小,里面的掩体更小。这么小的区域,只能为士兵提供最基本的防护,士兵蜷缩在盾牌掩体里面,连躺下睡觉都做不到,只能坐着休息。此外,随军行动的马、牛等牲畜和其它物资,也只能露天堆放,很容易就会被敌人摧毁。

说白了,盾牌营只能用于应急,坚持一、两个晚上问题不大,天天这样,南军自己就能把自己拖垮了。并且盾牌营内地形局促,一旦被敌人突破,连做战术调整重新布阵的空间都没有。

所以昨晚被屯伦缀上来,董世光都没有扎盾牌营,而是从下午就开始扎营,用泥土垒了一道半人高的围墙,配合拒马、铁蒺藜等物,形成基本的防护。

今天却不行,狼族的骑兵已经把南军团团围住。南军行军、作战一天,体力不支且士气低落,没有能力扩大地盘,只能利用现有空间做文章。

狼族队伍中,吉兀图气哼哼地找到了达里实:“达里实,刚才怎么不让我追石秋珍?”

沙场之上,极少出现武侠小说中那种高手比武大战几百回合分不出胜负的情况。当初石秋珍与乞斤只单挑,能够互相纠缠那么久,是因为别人不干预。如果把他俩放到战场上,就算他们的实力再接近,在其他人的干扰下,要不很快分出胜负,要不很快被裹挟着分开。

吉兀图与石秋珍的碰撞也是如此,两人对抗几个回合之后,就被彼此的队伍冲开,并未分出胜负。后来南军撤退,混战局面过去后,吉兀图才整理队伍,带着几个亲信来追击石秋珍,不想达里实也同时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吉兀图也是与自己地位相当的万夫长,对于他有点无礼的问话,达里实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吉兀图,当时双方的距离已然拉开,你带人追上去,正好落入了南军强弩兵的射程。”

吉兀图有点悻悻的:“可我眼看就可以追到石秋珍了!”

达里实还要解释,一个传令兵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达里实万夫长、吉兀图万夫长,四王子让我过来问问你们,马上要入夜了,你们这边能不能守得住?”

达里实还没说话,吉兀图插话道:“四王子什么意思,晚上不打了吗?”

那传令兵摇头:“四王子没说,不过已经下令让骑兵暂时休整!”

吉兀图立马把错失石秋珍的事放到了一边:“四王子到底什么意思,干嘛不乘胜追击?达里实,这边没事的话,我索性当面问问他去!”

达里实暗自摇头。这位吉兀图倒是个猛将,可惜脑子不太够用。四王子怎么决策,如何能当着这个传令兵的面质疑?可他与吉兀图的交情一般,也懒得提醒。再说有这个传令兵在,达里实也不好提醒他。说隐晦了吉兀图听不懂,说直白了可能让四王子不高兴。

吉兀图走后,达里实也开始安排部下休整。要说阵地攻防作战,训练有素的南军比徒具蛮力的狼族要强很多。如果再给南军些时间,狼族的防御线肯定被突破了。既然作战落了下风,狼族的损失也重。达里实看了看报上来的战损,四千步卒,居然阵亡了一千多,负伤的也有好几百。

一般的战斗中,受伤的应该比战死的多才对。可今天这样的短兵相接,双方直接绞杀在一起,士兵负伤之后,很难有机会脱离战斗。相反,对方发现伤兵,却会把这当成突破口予以重点攻击,因此伤兵多死在了对方的围攻之下。

这么惨重的损失,狼族也承受不起。如果不是屯伦、邪胥禽回来得及时,达里实的部队就很可能全军覆没。相比之下,南军在这里的损失并不大,可他们没能实现战略目标,士气反而比狼族还低落。

却说吉兀图来到屯伦这边时,屯伦已经与邪胥禽商议好下一步的安排,正准备在帐篷里躺下。负责看守的王庭卫士,看到吉兀图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以为是有什么大事,隔着帐篷喊一声,听到屯伦答应,就让吉兀图掀门帘子进去了。

“咦,吉兀图,你来做什么?”屯伦已经换上了睡袍。他这也是受秀清阿泽黛的影响,狼族那边,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睡袍。

吉兀图没留意到屯伦的打扮:“四王子,听说今晚不打了?”

战事顺利,屯伦的心情好,没有计较吉兀图的唐突行径:“嗯,骑兵跑了一天,你们也刚与南军大战一场,就让大家休整休整吧!”

吉兀图大摇其头:“没道理啊,我们休整,南军不也在休整?”

屯伦笑道:“南军是在休整,可他们龟缩在小小的盾牌营中,还要时刻警惕我们,又如何休整得好?拖到明天,我们体力上的优势更明显!再说了,我也没让全军休整,还安排了几百骑兵,晚上会不停去骚扰他们的。”

一听有仗打,吉兀图的注意力又转开了:“嘿嘿,四王子,我能不能参加?”

屯伦摇头:“我都与左贤王商量好了,让他手下的哈巴负责。他不过是千夫长,你要去了,我又如何安排他?”

吉兀图急道:“没事,我听他指挥就是!”

对于不久之前才分派到自己手下的两个万夫长,屯伦做过许多功课。吉兀图的万夫长官职,纯粹靠个人勇武和好运气、好出身得来,要说指挥作战,他真没有太多悟性。并且此人心思直白,他说愿意听哈巴这个千夫长的指挥,并非哄骗屯伦,而是确实有这个想法。可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参与晚上的战事,屯伦又有点想不通了。

“吉兀图,你也打了一天了,为何不休息休息,把力气留到明天?”

吉兀图道:“今天没打痛快!最关键的是,眼看要抓到石秋珍,达里实却让我撤了回来……”

屯伦听得直想笑,难怪小妹说狼族的巴图鲁都是莽汉,这吉兀图也是多少年的万夫长了,脑子想的不是如何掌控战局,而是如何逞匹夫之勇!偷笑的同时,屯伦又想到了更多,决定还是把这个皮球踢给邪胥禽:“我倒好说,不过哈巴乃是左贤王的手下,你要参加,最好能让左贤王同意!”

吉兀图便兴冲冲地跑去找邪胥禽,结果碰了个大钉子。在这次战事之前,吉兀图与屯伦并没有太多交集,邪胥禽也知道这点。可他还是吃不准两人的关系,担心屯伦派吉兀图来捣乱,就一口回绝了。

当天夜里,哈巴带着几百骑兵,在夜幕的掩护下,再次对南军实施骚扰。董世光自然不会坐视,他把手头仅有的数百骑兵派了出来,对狼族的骚扰部队进行反骚扰,不让他们干扰到大部队的休整,更不能让狼族趁乱冲入营地。

营地中央,董世光等南军高层根本无心睡眠,也不敢卸甲休息,而是沉默着围坐在一个相对宽敞的盾牌掩体中。吴天鹤打破了寂静:“督帅,咱们还是连夜突围吧!”

对于吴天鹤的提议,董世光并没有轻易回应。眼下的情况,无非两种决策。

一是夜间扎营死守,白天保持阵型缓慢推进。在狼族骑兵的骚扰下,南军的行动速度快不起来,至少还要两、三天才能走到安全地带。在此期间,南军随时可能崩溃,但也有一线希望,能够把大部分南军安全带回十里堡。

这种方式看似仁义,其实根本不可取。全军覆没倒罢了,关键是还有这么多南军高层。一个行营总督、一个行营副总督、一个行营参军、三个提督,还有几个副提督、十几个都统副都统参将副参将,一旦集体陷落,那简直是天命皇朝历史上的奇耻大辱。

第二个选择,就是吴天鹤的建议了。连夜突围,南军高层有马可骑、有亲兵护卫,有很大的可能性突出去。可占南军绝大部分的步兵就惨了,天亮之后,他们都会变成狼族弯刀下的亡魂。

这些情况,刚才都议到了,只是难以决策。不过此刻已经接近子时,真要突围,也不能再拖了,所以吴天鹤才出言催促。

就在董世光左右为难的时候,荡北军提督葛午明站了起来:“督帅,我有个想法。咱们假装全军突围,实际掩护你们走,我留下指挥步兵,牵制狼族的人!”

董世光、石秋珍、李子辉、张国安等好几个人一齐开口:“不可!”

石秋珍嗓门大,他的这声“不可”把别人的声音都压下了,就在其他人下意识顿住的时候,石秋珍继续抢着说道:“老葛,要留也是我留!咱们的人是从三支边军中选出来的,单留下你,就怕指挥失灵!实在不行,我留下继续守营!”

吴天鹤迟疑了一下:“石副帅,如果全军突围,单纯守营也不行,必须主动牵制狼族的骑兵,否则还是谁都走不掉……”

吴天鹤的担心没错。要想保证高层能够顺利逃生,不单突围时需要全军配合,逃跑的过程同样如此。说白了,大家四散逃命的时候,有南军步兵的干扰,狼族骑兵就跑不起来,南军高官才能跑得掉。如果步兵冲一下又收拢回去,那狼族就可以暂时把步兵放下,全力去追击漏网之鱼。

董世光摆手打断了吴天鹤:“你们别争了!吴大人说得没错,为了给将来的战局留下一线希望,我们必须壮士断腕!子辉,传令下去,丑时三刻,全军突围!”

依道理说,南军根本不应该集结这么多高层到一线来。可因为某种复杂的机制,逼得董世光不得不这样做。

还是为了防止边军尤其是权力极大的行营总督造反,天命皇朝对边军的指挥、调度有着严苛的规定,那就是总督与提督的两级联署。比如董世光要给葛午明的荡北军下达命令,必须有葛午明的签字认可,否则就是非法的。

这点与相府对皇帝旨意的副署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丞相制约的是皇帝的行政权力,主要作用体现在纠偏上,正面效果远大于负面效果。提督制约的却是总督的军事权力,就未必那么适合实际情况了。

朝廷也知道,战事不容耽误,所以又给了总督战时应急处置权力,有战事之际,行营总督可以越过提督,直接指挥下面的部队。

不过这样做也有风险,因为事后兵部会进行专门的调查,看总督有没有借机扩张军权。在正常情况下,这种调查纯粹是走形势,可当朝廷要收拾那些功高震主的宿将之时,这种调查就变成了整人的最佳手段。

董世光正担心朝廷找自己的茬,不肯留尾巴给人揪。甘州战事起来后,不管到哪里,他可以不带副总督和参军,却始终带着三个提督,就是为了保证行营总督下达的所有命令都合法。

可能有人还要追问,即使这样,董世光下达了围困甘州军事行动的命令之后,也没必要再带着三个提督了啊?

现实情况是,董世光如果不亲自指挥这场战斗,确实没必要带着三个提督。可他既然要亲自指挥,就必须带着他们。因为他除了指挥甘州战事,还要对西北行营所属的其他部队下达命令,没有提督的副署,这些命令都是非法的。再说董世光也想不到,南军会陷入连撤退都困难的地步。

南军开始突围的时候,屯伦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他抄把凉水在脸上一抹,立刻开始下达作战命令:“让儿郎们都上马,不必管其它方向,直接朝十里堡追。还有,不必理会那些南蛮步兵,主要是追骑兵,南蛮高官肯定是骑马逃跑!”

室狄在旁边提醒:“四王子,得约束儿郎们保持队形,不要跑散了。董世光老奸巨猾,黑夜之中,没准还有什么算计!”

屯伦点头:“你说的是,小心点没错。”

除了袭扰南军的几百人,其他的狼族都保持着警觉。南军一动,狼族的游骑就发出了警报。等南军突到狼族营地的时候,狼族早就披挂上马,并没有遭受多大的损失。黑夜之中,狼族也无法完全阻绝南军,只能截杀那些落单的兵丁。

室狄得了屯伦的授意,带着几百精锐的骑兵,不顾周围纷乱的战团,径直向十里堡方向骑行。路上遇到南军步兵,只要不挡路的,他们几乎不管,遇到骑着马的,他们就一概不放过。眼看天色开始蒙蒙放亮,前面又有隐隐的马蹄声响起。

“孩儿们,再加把劲!这一路都没看到董世光等人,没准就在前面呢!”

其实都不用室狄动员,听到前面的动静,狼族骑兵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嗷嗷”怪叫着冲了上去。他们都知道,谁要是抓到了董世光,至少可以捞个巴依当当,搞不好还是可以流传给子孙的勿突巴依呢!

秋季的晨雾很重,透过迷离的白雾,室狄隐约看到,前面不远处,就有几十名骑手在飞奔。他正要再次提速,却发觉对方停了下来。有人用纯正的狼族语言高声喊道:“后面是谁?”

“我是四王子的护卫室狄,你们是什么人?”室狄一边答话,一边放慢了速度。

对方答道:“我是左贤王属下的千夫长铁勒!”

铁勒也是邪胥禽手下的千夫长,与哈巴一起,参与了对南军的夜间袭扰。

在袭扰的过程中,哈巴、铁勒发现南军开始突围,就追着南军的骑兵过来了。因为他们本来就与南军纠缠在一起,因此走在室狄等人的前面。不过在追击的路途中,南军逃兵不断分散,哈巴、铁勒只好也跟着分兵,到现在,铁勒不过带着几十人。

“原来是千夫长大人,你发现董世光等人了吗?”

铁勒摇头:“我一直与南军的骑兵纠缠,未曾留意过,也没有看到董世光。”

室狄有些疑惑:“这就是通往十里堡的大路,董世光要逃跑,肯定是从这里走!”

铁勒道:“南蛮向来狡猾,也许董世光觉得这个方向太过危险,故意绕道了呢!”

这时天色逐渐放亮,室狄麾下有曾经南下过的老兵,辨识出了当前所处的位置。这里离十里堡不过十数里远近,已经没有太多追击的空间。

室狄想了想:“鲁直,咱们兵分两路,你带三百人从这边走,我带三百人从那边走,咱们到十里堡下会合。”

久伏安带队实施那次失败的夜袭,鲁直也没起什么好作用,被屯伦好一顿收拾。室狄惯会收买人心,借机在屯伦面前说好话,又重新启用了鲁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