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秘设毒阵
作者:卉木      更新:2020-04-25 00:27      字数:5832

吴府的后宅倒是比前院漂亮的多,围绕着错落的房屋种着花草植物,一条回廊蜿蜒其中,庭院中心建造了小小的假山池水,显得有些文士气息。

花草植被等相对脆弱的生灵最容易被困魂阵所影响,秦沅芷和伊宣沿着小径穿梭在花园中,试图寻找布阵的人留下的蛛丝马迹。花园的西北角种着两株樱树,初春的季节樱花已开的繁茂似锦,与其他植物没精打采相比,这两棵树显得生机勃勃。

那里就是阵法的边界了!秦沅芷快步上前,转过一块假山石,眼前霍然开朗,一仞围墙下,两株樱树交颈而立,热闹的花瓣将阳光都遮蔽了起来,几许调皮的花枝伸出墙外,热情的招呼着路人。春风轻轻拂过,花瓣们尖叫着脱离了树的怀抱,洋洋洒洒向天空翻滚而去,缤纷落英将青石小径染成了粉色,树下席地而坐的少年在花雨中若隐若现。那少年的身上松散的挂着一袭粉色长袍,穿着白色绸裤的腿微微曲起,莹白的锁骨微露,雌雄莫辩的脸上带着微微的愁绪,真是说不出的雅致风流。

秦沅芷当下看傻了眼,大叫一声:“花精!”

那少年抬起头,嗤了一声:“哪里来的小道士,将你爷爷我这个大活人认作花精?”

“……”秦沅芷一噎,仔细看看,原来是个离魂的生灵,说话真难听!实在太讨厌了!她心里默念通过渣爹总结的帅男真理第二条:越帅的男人嘴越毒。

突然,那少年像是被揪了尾巴一般跳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能看见我?!”

秦沅芷白了他一眼:“看不见。你不是想当我爷爷么,我爷爷早驾鹤西游了,祝你愉快,踏实做鬼,再见。”

“别别别!”见她要走,少年缠了过来,嘴里连声求饶,“我嘴臭,对不起嘛!你别怪我好不好,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已经好多天没人理我了,被困在这里很害怕嘛。”

秦沅芷失笑,这多变的家伙!刚才嘴巴淬了毒,如今又抹了蜜,左一个好不好,又一个嘛的,撒娇耍赖也不怕肉麻!

“哎,你几岁?”

“十一呀!比你大对不对,哥哥哄弟弟理所应当嘛!”

弟弟!哈,看来这家伙误认为她是小男孩了,怪不得说话那么不客气。“我的意思是,你都多大了还这样撒娇发嗲,也不羞!”

“不羞不羞,你不知道,我在这里憋惨了。莫名其妙就变成了鬼,被圈在这里又出不去,你能给我哥哥带个话吗?”

“你不是吴府的人?别急,先跟我说说怎么回事。”秦沅芷本能的觉得他的遭遇是条线索。

“大概五天前的下午,我与哥哥经过这里,我贪玩,看到这里的樱花开的好便想折几枝回去,谁知道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扯,再睁眼人就在这樱树下了。从那之后我尝试与路过的人交谈,想问问这是哪里,谁知道怎么都没人理,他们好像都看不见我,我才明白自己已经死了,我是鬼,所以他们看不见我。”少年不复嬉笑怒骂的样子,又露出了第一眼看到的哀伤的表情,“只有你能看到我,主动跟我说话,所以我求你,能不能去给我哥哥带个话,告诉他我很好,不要记挂我……好好照顾母亲。”

伊宣悄悄对秦沅芷说:“这少年太倒霉了,他折花的时候正好遇到阵法启动,所以灵魂被拘禁了进来。”

秦沅芷拍拍他肩膀:“不着急交代后事,你目前还没死,放心吧!”

“真的?!”少年漂亮的桃花眼倏然发光。

“自然,这里有个阴毒的阵法,你的灵魂被吸了进来,你现在是生灵,不是鬼。”

“那你能救我出去吗?我哥哥一定会感谢你的!”

看到少年激动的样子,秦沅芷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搞不好这个美貌花精是上天送给她的破阵机缘!思及此,秦沅芷甜甜的笑道:“我会尽量的,但是这个事情需要你哥哥的帮助,怎么找到他?”

“我们兄弟住在云来客栈天字间,我叫顾明扉,我哥哥叫顾其桅。”

“这种事,一般人不会相信吧?你和哥哥有没有什么秘密,让我能取信于他的?”

顾明扉想了想:“跟我哥哥说,初八。”

“初八?就没了?”

“嗯!就初八!”

“好。对了,你这些日子在这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奇怪的事?”顾明扉皱了皱眉:“池水那边有个女鬼算不算?”

“你在这等几天,我找到你哥哥,准备好要用的法器就来接你。”

顾明扉点点头,看样子开心极了。秦沅芷沿原路返回,走了没多久,果然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的魂魄坐在池水旁,正呆呆看着水里游动的锦鲤。

“这位姐姐,打扰了,你知道吴御史在哪里养病么?”秦沅芷歪着头,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做讨喜状。女人对萌物都没有抵抗力,不信这么可爱的她萌不到这个女鬼。

女子的魂魄抬起头,看到秦沅芷的道童打扮,突然露出古怪的笑容:“大人就在前面的暖房中,小道长,你是来施法的么?”

“家师与吴大人是同僚,奉师傅之命来探望吴大人。姐姐怎么称呼?”

女子稍稍迟疑:“白露。”

“姐姐的名字好好听!姐姐是吴大人的亲戚么?”

白露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嗯!”

见她对吴家怀有敌意,秦沅芷机灵的不再谈下去:“白露姐姐,最近这个宅邸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吗?”

“不对劲儿?”她摇摇头,“没有啊!除了吴……大人病重,一切安好。”

“姐姐也是病故的吗?不如早些超度了吧!”

白露的眼中再次闪过愤怒,却不再说话了,只低头看着池水,秦沅芷只得讪讪的与她告别。

“这个女鬼真的不对劲儿呢,与其说是亲戚,不如说是仇人吧!”秦沅芷摸摸自己的发辫,“难道这家里有人害了她?”

“有渊源的还是调查一番的好。”

曲华薇在前院做法,吴府阖府作陪,连病着的吴御史都被抬了去,倒是方便秦沅芷与伊宣行事。两人将后院走了遍,大概确定了阵法的范围,心情更加凝重。困魂阵几乎覆盖了整个吴府,这样大的范围,想找阵眼实在困难,秦沅芷决定还是先与母亲商议一番再做打算。

西跨院原本是长子吴解方的住处,自从去国子监念书便空了下来,稍作规整作为斋醮道场倒也合适。秦沅芷过去时法事刚好送神收尾,吴夫人紧张的拉着曲华薇的手询问着,听到法事成功面上才稍稍轻松了一些。门口停着一个宽宽的轿子,隔着纱帘看到里面躺着一个干瘦的人影,想必就是吴御史。曲华薇悄悄将帘子挑开一条缝,窥到里面的人不禁眉头一跳——又是一个离魂之人。看他枯瘦的样子,再不归魂恐怕命不久长了。

“伊宣,你看看,这根本不是什么偏枯之症,而是离魂啊!”

“沅儿莫急,先问问清楚,他的魂魄肯定还在府中。”

秦沅芷凝神,用神魂沟通之法将刚才查到的信息简单告诉了曲华薇。曲华薇当下释放灵力四下探查,却没有发现丝毫异样,不得不说设阵的人十分聪明。如果不是秦沅芷决定去拜访家魂老吴,让伊宣发现了吴府气运衰败,单凭前院的斋醮,根本发现不了此处的异常。

曲华薇打断还在絮絮叨叨的吴夫人,仔细查看了吴御史的状况,果然是离魂之人。“吴夫人,吴大人怎么发的病?还请如实告知。”

“这……”吴夫人满面犹豫吞吞吐吐,吴解方在一旁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曲华薇一看便知还有隐情,道:“还请告知,刚才我察觉吴大人魂魄状态不好,福运之力竟然也不能泽被全府。”

吴夫人心里思量再三,救人的愿望还是占了上风:“哎!还请真人为我夫保密,这事委实不太……”

见曲华薇颔首,她才继续说了下去:“说实话具体的情形我也不知道,夫君他在外面另有宅子和……家眷,”吴夫人的声音很低,表情亦十分难堪,“前天夜里安平巷的外室差人把他抬了回来,说是在容华楼犯了病,就已经这样了。”容华楼是函城知名的高档青楼。

“母亲!”吴解方气的浑身发抖,“我竟不知道父亲如此行事!身为言官而不洁身自好,是要丢掉身家性命的!你明明知道还……”

“方儿!”吴夫人厉声打断他,“子不言父过!”此时的吴夫人看起来不再唯唯诺诺,憔悴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锐利,“你父亲的脾气秉性你不是不清楚,我装聋作哑是为了什么?能护你们兄妹三人周全,我什么都可以忍!”

吴解方想到府里时常“病故”的姨娘和孩子们,不禁打了个冷颤。秦沅芷拉拉他的衣袖,对小声对他说:“吴家哥哥,跟我走一趟那两个地方吧,对吴大人的病很重要。”

曲华薇点点头:“吴夫人放心,我无意探寻贵府的私密,只是事关法事成败,又恐有妖邪作祟,还是探查清楚的好。”

吴夫人连连点头:“但凭真人做主。”

回到秦府,秦子钰、曲华薇、伊宣和秦沅芷齐聚祭祀房,气氛十分凝重。

“邪阵重新现世,应该立刻通知真元宮。”除了闵国太常寺少卿,秦子钰还有一个身份——真元宮在闵国的观察使,熟知真元宮各种戒律规则。

曲华薇微微点头,又有些迟疑:“如此阵法用来对付普通人,实在大材小用。”

“那人行事缜密,我们此次发现也纯属意外,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一下子捅出来会不会反而让吴老头一家送了性命?”伊宣并不赞成立刻通知真元宮,“况且现在执掌真元宮的小辈们骄傲而粗鲁,报给他们就没有顺藤摸瓜的机会了。”

想到真元宮不近情面的做事风格,秦子钰也颇为苦恼。这些年随着真元宮在世俗中力量的增加,行事愈加狂妄自大、无所顾忌,与各国皇室的关系也屡屡出现问题。这次他被吴御史恶整,其中多少都有闵国宗室对真元宮越来越不满的原因。

秦沅芷点点额角:“明天我拉上吴大公子去吴老头出事的地方调查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出蛛丝马迹,搞清楚前因后果再上报,如何?”

秦子钰仍然迟疑,知情不报他的责任更大:“对了,或者我先私下通知昆阳真人,这样上面闻起来也不算不报……”昆阳真人是秦子钰和曲华薇的授业恩师,也是充氏十四条嫡系血脉的继承者之一,在真元宮颇有地位。

“太好了,老师向来仁善,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提起授业恩师,曲华薇罕见地露出了小女孩般的笑容。

秦沅芷想起还要履行给她提供了消息的“花精”的承诺,连饭也不吃,跳起来向外跑去。

云来客栈开在玄武大街上,虽然不似附近的天福客栈那样宏大富贵,也是颇有美名的好去处。因为店内有“消息市”,花钱即可购买一些私密的消息,所以云来客栈尤其受往来商人的欢迎。

顾其桅心烦的坐在客栈的大厅,叫了一壶黄酒温着,一口一口的慢慢饮下。其实这酒的味道并不好,至少比起他家乡的正宗黄酒要水的多,那味道无论如何都带着一股可疑的苦味,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五天了……明扉还没有醒,而他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

“公子……”随身侍从想按住他再次拿起酒壶的手。

顾其桅摇摇头:“喝完这杯吧!你去看看明扉,也给他带一些黄酒上去,这家伙虽然年纪小,但最是馋酒。”

侍从叹息一声,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拿酒去了。

“公子……”见他落了单,几个女郎旋即缠了上来,“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与奴共饮?”商女们走南创北,与一般的闺阁女子大为不同,行为举止带着男子般的豪迈,遇到喜欢的人会大胆热烈的追求,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如果彼此有意,成就一段露水姻缘也无不可,周遭的客人半是羡慕半是暧昧的看着这一幕。

秦沅芷一进客栈,就看到了这幅热闹的场面。一位俊逸的公子满脸郁卒地被四五个女人扯着袖子,其中一个还试图将壶中的酒喂入男子口中,洒出来的酒水星星点点沾在男子的喉结上,流入被扯松的内襟里,这一幕饶是见多识广的商人也看傻了眼。

那张与顾明扉七分相似的青年版的脸……秦沅芷快走几步,冲上前来将几个女人推搡开:“躲开,快躲开!我师父不近女色,你们要干什么?小心他召唤天雷劈死你们这些觊觎真颜的女人!”话毕,悄悄对顾其桅眨眨眼。莺莺燕燕们看看眼前的小道童,无趣的撇撇嘴。

“哦!道士啊,不早说!”

“这样俊逸的郎君可不多见呢!真可惜!”

“啧!有这样的皮相修什么真嘛!要是能和姐几个快活快活……会不会就忘了修道了?”几人越说越荤,大笑着走了。

“小道长,谢谢你为我解围。”顾其桅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漂亮得不像话的小道士非常感兴趣。

“你要谢我的可不止这个哦!顾明扉让我告诉你,初八!”

“啪!”手中的酒壶掉在了地上。

秦沅芷伸手摸了摸顾明扉的脉搏,尚好,她送了口气。这小子一看就被他哥哥照顾的好好的,连衣领都折叠的一丝不苟,不带半丝水渍,可想而知是每天都会擦拭更换的。比吴御史那残样强多了,可见吴御史变成皮包骨头的鬼样子,不仅仅是离魂的原因。

“就是这样,现在他困在吴府后院,要带他出来会很费一番功夫,我只能按照伊宣教我的办法试试,未必能成功。”

听说弟弟还有救,顾其桅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说吧,需要我做什么,只要能救他,怎么都行。”

“啧!像刚才那样调戏你玩湿身也行?”秦沅芷的表情邪邪的,这兄弟俩着实美得连春花都羞煞了。

顾其桅表情怪怪的:“你真的只有六岁?”

“六十岁,你信吗?”好像某一世死的时候不止六十岁吧!哈!

“你也不问我们身份?”

“我确实有些事情想问你们。但现在问你,你也不会讲实话,不如等把你弟弟带出来再说。至于身份嘛……你们住在这个客栈,显然是有个商人身份了。”

顾其桅失笑:“我们哪里看起来不像商人?”

“哪里都不像,至少这位侍卫大哥就一点也不像,你们,”秦沅芷顿了顿,“与我一样,都是官家子弟。”背景相似的人总是会散发出类似的气息,她在顾家兄弟身上察觉到的气息,与其说与她类似,不如说与她认识的几位宗室子弟更类似。如果揭露这一点,恐怕会被他控制起来吧!秦沅芷暗想。

顾其桅的眼里闪过犀利的光,面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秦沅芷不以为意的耸耸肩:“放心,我对别人的私事没有兴趣,我只做我想做的事,帮我想帮的人。你们兄弟这里有我想要的情报,况且你弟弟已经先告诉了我一部分,救他也是为了验证另一部分,你放心,我会尽力。”

“贴身物品,带的时间越久越好。”顾其桅轻轻拉开顾明扉的领口,摘下他贴身佩戴的小小长命锁。

“一缕头发。”顾其桅轻手轻脚的剪下他头顶的一缕墨发。

“生辰八字。”顾其桅将顾明扉的八字写在了秦沅芷递给他的黄纸上。

秦沅芷拿出一张符,贴在了顾明扉的灵台上,小心翼翼的收起其他物品,与顾其桅告别。

“哦,对了,为了免得你那么麻烦地跟踪我,还要到消息市上乱花钱,还是将我的身份如实相告吧!那些钱放进我的酬金里,谢谢!”秦沅芷狡猾的笑,“本姑娘是太常寺少卿秦子钰的大女儿秦沅芷,母亲是天师曲华薇,家住祀神巷,家中姐妹二人,目前只有我一人在家,另一位庶出的在祖家避难呢,够全了吧!准备好钱,回头见啊!”

看着秦沅芷扮的小道童跑远的身影,顾其桅眼神闪烁,大祭祀和天师的孩子啊……怪不得如此敏锐,如果有心,知晓他们兄弟二人的身份也并非难事吧!既然这孩子开了个好头,大家坦诚相待也未尝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