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当然，只是清明。
对于我们这种还未成家立业、并且只身在外的少年郎来说，清明除了是一个节气以外，并没有太多别的意义。唯一的感受就是，冷。
京城连续下了半个月的绵绵细雨，到处都是潮潮的，为此狗子还不得不花银子把我们斗门桥下的老房子修葺了一遍。但奇怪的是，在逐渐适应了这样湿冷的天气之后，慢慢的，就觉得暖和起来，彻底告别了去年的寒冬。
似乎这才是新的一年。
另外说到银子的问题，此时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
如狗子所说，在艰苦熬过开头的一个月后，银子周转了过来，就开始财源滚滚，再也没有了那方面的烦恼。如今百货行顺利运行，订单只多不少；而酒楼那边也有上百两的日盈利，尤其是苏州供来的那无名美酒，竟然悄无声息地在整个京城传开，也就是除了餐饮业务，狗子还搞起了兼营贩酒的生意。
狗子盘算过，最多半年，我们就能补齐当初合资却没有拿出来的一万两；再半年，谋划开一家分号，慢慢的，两把刀的股份就会被稀释；最后要不了两三年的时间，我们就借着两把刀的两万两银子，成为京城餐饮界的巨擘。
这，是他的远大目标的第一步。
狗子的最后目标，是超越佟家、超越许家、甚至是超越佟家加许家。这是他私底下对我说的，因为既然要远要大，那就最远最大吧。
我没有泼他冷水。
懒得泼。
斗门桥下的房子修好之后，我们就集体从临丹阙搬了回去。
小玉说，酒楼住着是舒服，吃饭也方便，还不用干活，但好像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像是漂泊在外，找不着根。我想，她说的，应该是家的感觉。
于是，在屋子漏雨、我们搬到临丹阙住了几天后，又回来了。
晌午。
四月初，清明过去了半个月，天气很晴朗。
守田把小玉那堆瓶瓶罐罐的梳妆用品从马车上搬下来，一手抱着，一手费力地用钥匙去开门。因为屋子漏雨，百货行停业了几天，一直都没有人在。
小玉：“守田你小心点儿，别摔了我的东西。”
守田回头，搂了搂怀里的箱子：“里边什么玩意？哐哐当当的。”
我正好抱着那两把剑从车上下来：“嘿，要摔了你可赔不起。”
小玉：“不止赔不起，我还要扣你工钱呢！”
守田白一眼，又回过头去。
狗子跳下车，招呼走雇来的车夫，也笑起来：“守田现在可不怕扣工钱，你威胁不了他咯。那一箱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他还是赔得起的。”
小玉斜眼：“什么乱七八糟？那是胭脂水粉，还有李大姐送我的护手霜。”
狗子：“行，护手霜。”
我也笑：“你时不时就往李大姐那儿跑，咱赚的银子怕都到那儿去了。”
小玉又转头白我一眼。
这时守田推开了门，往屋内熟悉的柜台货架还有那副茶案瞧了瞧，随即深吸一口熟悉的空气，感叹起来：“还是这里住着舒服！”
我：“是啊。住那边跟住客栈一样，出了房间还是房间。”
小玉：“就是。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发现，有个小院子真的是太好了。”
我看了小玉一眼。
原来，她也喜欢这个小院子么？
或许，我们都一样。
狗子倒没表示，显得像个没有感情的狼心狗肺：“你们愿意回来住那更好，还能顺带看着这边的生意，免得我又花银子出去找个人来掌柜了。”
小玉：“我就喜欢在这儿每天收点碎银子，多好。”
说完小玉也跟着守田去收拾自己的屋子。
我看向狗子：“你呢？”
狗子：“我？酒楼那边的生意我走不开啊，仓促找个人照看我也不放心。反正那边事也不多了，最多……我两边换着住咯。”
我没再说，进门。
看得出，狗子也是想一起住在这里的。
……
狗子实现了他的承诺。
临丹阙那边，他已经雇了足够的人手，不需要谁去帮忙，而他自己也只是作为东家招呼客人而已，目的是混个脸熟。本来也说百货行这边雇人的，只不过因为我们仨回来住所以作罢。实际上，我们在临丹阙住的时候就已经闲的发慌，硬在各自房间里闷了几天，这，也是小玉吵吵着要回斗门桥的原因之一。
按狗子的话说就是，我们的生意已经上了轨道。
而我们作为股东，自然不需要做事了。
对了，临丹阙营业一个月后，狗子就正式做了账，对我们各自的股份进行了划分。反正算起来，就算是开始一钱没投的我，如今也有上千两的身家。
这也是，他调侃守田不再斤斤计较银子的原因。
当然，占了大头的仍然是小玉和两把刀，只不过我们从一开始的身无分文，能混到如今这种地步，也是小有成就了。我和守田两个兴不在此、志也不在此的家伙，搭上狗子的航帆，竟也勉强志得意满，得了一个不小的收获。
最得意的当属小玉。
如今的她，年不满十八，还是女流之辈，却已坐拥上万私产。尽管她的家世可能上百万，但继承祖辈福荫和自己动手得来，岂可同日而语？
……哦，除了一开始她从家里“偷”出来的五千两。
小玉：“什么偷？说得那么难听！”
守田一本正经：“不问而取谓之偷也……圣人说的。”
“噗嗤！”狗子一口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忍不住笑：“守田这书读得真是……妙！还圣人说的，那圣人有没有说不问而取自家的钱算不算偷？”
守田懵了一下：“我哪知道？”
小玉涨红了脸：“什，什么不问而取，没管家的钥匙，我能拿得到钱吗？”
我放下筷子：“什么意思？”
小玉：“我去账房找管家拿的啊，我拿钱从来都是到账房取的。”
狗子感觉和小玉一比，自己在家里的待遇简直差到极点，于是忍不住问：“不是，五千两！五千两你就这么一开口，你家管家就这么给你了？”
小玉：“我说我有用啊。”
狗子：“？”
小玉：“我……我说我爹让我取的，他敢不给吗？反正等他去问我爹的时候，我早就离开汉中了。”说着小玉脸一嗔，“所以，这是偷吗？这是偷吗？”
我：“噗！”
狗子偏过了脸，不知在笑还是什么。
守田还是一本正经，想了想：“这不算偷，算……骗？”
小玉：“滚！”
我和狗子：“哈哈！”
小玉见我们都在笑，脸更红，随即羞变成怒，对我们叱道：“反正这五千两也是投在你们身上，要说骗，我就说给我爹说是你们骗我去拿钱的！”
我们：“……”
要这么说，也确实没错。小玉从家里拿了一笔巨款出来，基本上都丢给狗子做生意，虽说如今也小有成就吧，可始终是没有经过人家同意的。这也正如当初还没成就之前说的，要是佟老爷子知道了，我们仨得被人家打死！
就算是现在，怕也是个半死……
狗子放下碗筷，干咳了两声：“咳，那什么，也没亏啊。你用老爷子的五千两，半年不到，变成现在的一万两，我看老爷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玉斜眼：“一万两，一万两在哪儿？”
守田：“就是。一天天就说这个几千那个几千，可也没见着银子在哪儿。怕不是你在账本上随便写几个数，诳我们的哦？”
我看狗子。
确实没钱，不说我身上只有几钱碎银，据我所知钱柜里也不到二百两银子。
被我们仨瞧着，狗子就不乐意了：“这房子不是银子？这满仓库的货不是银子？还有那边一大栋酒楼不是银子？这叫‘不动产’知道不？我跟你们说我这都算得少了，要是官家来算，咱这些产业的市值，至少还得翻一倍。”
狗子一连数句道来，听得我们似懂非懂。
反正也被他唬习惯了。
我：“你这个，叫画饼充饥。”
狗子：“懒得跟你们说。我吃完了，一会儿去酒楼。对了小玉，咱停业这几天悦来客栈那边订单催得紧，你赶紧安排把这些货送过去。”
小玉叹了口气，似有抱怨：“你看，上万身家，还不一样得干活？”
狗子准备说什么。
但小玉玩笑话归玩笑话，也没有怠工，看了我和守田一眼：“你俩要自己干还是雇人？反正那点儿工钱你们也瞧不上了，个个都成了东家。”
我还没开口。
守田先说：“自己干吧。我还等着这个月的工钱呢。”
我瞧向守田：“不是，你的银子呢？”
守田：“寄给我娘了啊，我现在身上就十几文钱，一会儿买菜都不够了。”
我们没再说。
这天吃了午饭，我们又即将忙碌起来，应该也会充实起来，至少，忙起来的时候，就不会再想那么多。小玉伸了一个懒腰，往门外看了一眼，阳光明媚，春光大好，于是站起来，说：“那就动起来吧，趁这几天天气好。”
狗子也站起：“我就先过去了。”
我直接往后院去：“我点点货，守田收拾碗筷。”
守田：“……”
正当我们说着这些的时候，突然小玉一个激灵，像是看到了什么，竟猛然一低头，差点钻到桌子底下去，还撞到了脚下的凳子，发出哐当一声。
我一回头。
还有狗子和守田，一时都不明所以。
只听小玉说：“关门！快关门！我爹，我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