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镖局果然出事了。
赵信回来后,在我们、尤其是小玉的追问下,说,就在去年年底,龙么镖局有一批镖在顺天府的地界上被劫了,而且是打着镖旗被劫的,如此的明目张胆,俨然是一种挑衅。镖的价值不大,但落的,是龙门镖局的信誉与威望。
而迄今为止,那批镖也没有找回来,仍然下落不明。
赵信就是为这事来的。
小玉听得沉默,一句话也没有说。
似乎,她自小在家中就是众星拱月,只以为龙门镖局威震天下,无人撼动。可自从踏入江湖以后,才知道那些都是假象,甚至她自己也亲身经历了几遭,被人藐视她曾自以为的权威。这个江湖,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很险恶。
她甚至才明白,她所以为的那显赫的威望,实际上是他爹、赵信、还有家中的镖师们,历经重重有如这般、甚至甚于这般的险恶,才换来的。
我们也一样。
不过,我细细一想,又察觉有些异样。
“不对啊,顺天府在北京,镖头怎么来南京处理这事?”
赵信皱眉:“这说来,话就长了。”
我们再沉默。显然,刚才赵信的话,并没有说完。
“我是听总镖头说的,去年的十月,也就是淮河那批镖结束之后,有人又来下了一次单,几乎一模一样的单。可能正因这头一批镖的意外,总镖头考虑到风险,就没有应承。来时他与我说,多半,是这事结下的梁子。”
“淮河……”
守田说得一半,没往下说了。
显然,赵信话里没说明白的,就是私运军械。
狗子精通此道,瞥了守田一眼后,问:“那下单的人,是谁?”
赵信沉声:“京城的陆二爷。”
我们:“陆本忠?”
赵信点头:“陆本忠与咱们总镖头是有交情的,他托的镖也近,只是从杭州到京城,几天都要不了。但总镖头没同意,因此,驳了人家面子。”
狗子:“那陆本忠就……”
赵信摇头。
此时想起来,我们都有些后怕。我们倒是对陆本忠的为人秉性不太了解,但他明明与佟总镖头产生了不悦,在京城却还对小玉颇有照顾,只字不提,恐怕不是他心胸宽广,那,就是别有所图了。也幸好,我们莫名其妙不待见陆本忠,后来更因故与那边成为对头,这才让小玉不至于和陆府走得太近。
这么一想,似乎有些事都能想得明白了。
小玉:“那爹为什么拒绝陆本忠?”
赵信:“总镖头自有他的考虑。既然都是自家人,也不怕跟你们说。头一次的镖,其实是杭州的秦家委托的……秦家知道吧?铸剑山庄那个秦家。”
小玉应该是知道的。
但我们仨一脸迷茫。
赵信解释:“杭州那个秦家,专门铸剑的,这江湖中有一半的人都是用的他家的剑。人是有朝廷许可的,而那批镖,是秦家托了关系,从辽东的军营里买了退役的军械,用来作铸剑的材料。如此知根知底,总镖头自然接下了。”
我:“原来是这么回事。”
狗子:“那这种镖的确可以接。秦家既然有本事,也不怕出大事。”
赵信点头:“对了。”
狗子:“那后面这一单呢?”
赵信:“后面这单,就有点来历不明了。总镖头没说,但我猜测,就是从秦家私运一批军械进京城,你们说,这种事,不管谁摊上了,谁敢接?”
我有些惊骇:“私运军械进京?”
在座的人都知道这种事的严重性,俱都一言不发。
赵信:“早上我说了,这陆本忠其实就是个跑腿的,他还没那个胆子。总镖头心里不安,就让我上京来暗中查查,也是早上听你们说了我才想明白,那一伙人,本来是有渠道的,他们有一条水路可以办成这事。但是不巧,嘿嘿,前面那私盐的案子,两把刀突然冒出来,一下给他们把这条水路封了。”
狗子忍不住笑出声:“噗嗤!”
我也哂了一哂:“没想到,两把刀本来是和人争地盘,用私盐加以陷害,借此打压人地头蛇的势力,其实无心之举,却坏了人这么大的事。”
赵信继续说:“后来,人就找到咱镖局,结果被总镖头拒绝了。你们说那时有人明知小玉的身份还要来收月钱,我估计,就是因为这个。”
我心一沉:“那岂不是说,梁子从那时就结下了?”
狗子突然眼睛一亮:“我明白了!那时人就有点想对付小玉,可结果半途冒出个残公子被我们解决了,人因此摸不清我们的底,就暂时收了手。”
赵信:“应该就是这样。”
说着,我们都瞧了小玉一眼。
小玉此时也是有些后怕,谁能想到,她经历了怎样的凶险。
不过,想起什么,我心中更沉:“恐怕,陆本忠那天给咱们酒楼送匾,就是这个意图吧?咱们明明有意挂赵小天的名,人却偏要把小玉推上来。”
赵信一怔。
狗子:“怎么说?”
我皱了皱眉:“说不太明白。你想啊,咱酒楼和两把刀有关系吧?那小玉也算间接和两把刀有关系吧?人等把两把刀整垮了,到时候牵连起来,小玉岂非陷入麻烦?不管人用来做什么目的,这岂不是人故意制造的把柄?”
“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赵信面怀忧虑。
小玉脸上拂过一抹惧色:“我,我不管,麻烦是你们惹出来的!”
“放心,他不会得逞的。”
狗子咬了咬牙,似乎又为此烦恼上了。
赵信叹了口气,看着小玉:“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就是带你回去的。总镖头说,咱镖局陷入这样的麻烦,京城不太平,怕你在这里出事。”
小玉:“他早就知道我在京城吧?”
赵信笑了笑,算是默认。
小玉:“告诉他我才不回去,他要敢来这里,我要他再也找不到我!”
赵信无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算了,既然你们几个也在这里,我多少也放点心。既然碰到了,这眼下的麻烦,我也会帮你们解决的。”
小玉拉着脸:“真的?”
赵信斜眼:“不然早上我一进这铺子,还不马上把你绑起来了?”
我们无语。
果然,这些个江湖中人,都喜欢绑人……
我:“诶镖头,你说你去查事情,可查出什么来了?”
刚说完,顿时我们的门被粗鲁地敲响了。
五个人,一起看向门口。
……
来的人是老横,害我们虚惊一场。
此时夜黑风高,老横和他带来的那几个人鬼鬼祟祟。我偏头看去,只看到几人身后掩着的是个大麻袋,里面有些动静,像是有什么活物在挣扎。
狗子一下明白过来。
“你,你们咋把人带过来了?”
老横左右瞧了瞧,见四周无人,依然谨慎地凑近来说:“刀哥说,这种时节我们做这种事必然会引起怀疑,所以不如把人放在你们这儿,保险一些。几位兄弟尽管放心,我们做得手脚干净,没人看到的……等等!”
说着,老横突然制止口,看着出屋来的赵信。
“他是谁?”他似有警惕。
赵信忽然笑了起来,如他这般人物,定然也猜到是个什么情况了。他瞥了我们一眼,除守田不明所以外,我和小玉都偏过头,脸上满是无奈。
最后他只能盯着狗子。
狗子撇嘴,目光往赵信扬了扬,对老横说:“自己人。”
老横也没怀疑,招呼几个人把麻袋放到地上,还踢了一脚:“那人我们就给放在这儿了,这家伙早前被收拾过一顿,保证老实,这个也放心。”
说完,几个人转身就跑。
狗子抬头:“喂,有没有绑错啊?”
可惜没人回答他了。
人走后,赵信颇有无语,笑也不是骂也不是:“你们……”
狗子看着空无人影的街道,哪里还找得到老横一伙人的影子:“这就跑啦?他娘的,这人放我们这儿算怎么回事?回头我找两把刀说去!”
我:“得了,想想怎么处置吧。”
赵信暂时没说话,饶有意味地看着我们。
守田尽管不愿意看到我们做这种事,但为我们考虑的时候也还算周到。他皱了皱眉,建议说:“要不,放到柴房里吧,藏起来。”
我不同意:“不行。人在两把刀那儿找不到人,肯定也会怀疑到我们这儿来的。我觉得,两把刀就是故意甩山芋,让咱们来烫这个手。”
狗子:“那,把老金找来,扔衙门里?”
小玉:“衙门?”
狗子:“就说,咱找出了砸酒楼的人,好好跟老金谈谈,让他卖个人情,放到应天府衙门的大牢里。我听老金说他和牢头关系不错,以他的名义,暂时扣押个人,问题应该不大吧?最多一两天,只要不惊动上面的人就行。”
守田:“不好吧?”
我:“我也觉得不妥。”
赵信这回又看向我。
我继续说:“你知道人那边在官府没关系?要是事情暴露出来,咱罪名就不只是私自掳人这么简单了。况且,老金也未必敢给咱开这个口子。”
小玉:“可放在这儿咱也危险啊,人找过来了怎么办?”
狗子也忍不住踢了那麻袋一脚:“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又怎么办嘛?”
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
赵信看在眼里,终于收起了笑容,叹口气说:“行了,放柴房里吧,我就在你们这住几天,若人找过来,几个地痞小贼,我随便就打发了。”
狗子眼睛一亮。
显然,赵信早就为我们想好办法了。
我耸肩:“有赵镖头为我们坐镇,那倒是万无一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