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皎如飞镜临丹阙 3
作者:子隐      更新:2020-04-24 11:39      字数:3466

我和狗子第二次拜陆府。

我惊叹于狗子圆滑世故的能力。昨天他还在愁眉苦脸,今天就恢复了自信满满的模样;他私底下没少编排咒骂的人,这时却在与之侃侃而谈了。

陆家客厅。

陆本忠:“我听说赵小兄弟要开一家酒楼,真是后生可畏啊。”

狗子:“哪里哪里,小辈这些不入眼的,也只是小打小闹,哪里比得上二爷家大业大。这小小一杯特贡龙井,便抵得过我们一日的盈利了。”

“赵小兄弟太谦虚了。”

“二爷面前,小子哪里做得了大。”

“切莫如此说。大家大业,自也是从小打小闹积攒起来的,我如赵小兄弟这般年纪之时,可还银子都不会数呢,只知虚度光阴。我看小兄弟今日这般成就与气魄,假以时日,超过我们这些老一辈,也是轻而易举啊。”

“二爷可莫折煞我了。我小小年纪,应该以二爷为榜样才对,虚心学习,将来若有二爷十之一二的成就,已是洋洋自得,光宗耀祖了。”

“谦虚谦虚。”

“哪里哪里。”

“……”

我在一旁听得好笑。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狗子打起官腔来竟然这么熟练了。

二人说了半天,没有半点实际内容,净是废话。陆本忠不急,狗子也不急,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天知道要扯到什么时候去。而我不知道狗子今天的来意到底是什么,也插不上话,只好顾自低头喝茶,心中暗自窃笑。

俩人也分别喝了口茶。

狗子:“以前不知,近日才听人说,二爷在京城做房地产做得风生水起,随便一单就是百八十万,教小子好生羡慕啊,羡慕羡慕,实在羡慕。”

陆本忠:“哦?如此说,赵小兄弟也想来分上一杯羹。”

“不敢不敢,小子哪敢抢了二爷的营生。”

“那有何妨?这银子我赚得,便也人人赚得。赵小兄弟如此说,我可担当不起啊,若户部查下来,定我个欺行霸市的罪名,那就遭殃了。”

“是是是,小子失言。”

“无妨无妨,这里又没有外人。”

“对对对。二爷如此大度,其实吧,倒也并非是怕抢了二爷的营生害二爷不高兴,实则这地产生意所需资本极大,小子一穷二白,哪里做得起啊!”

“却是赵小兄弟不懂了,这百八十万,天下几人有得?不过是借了钱庄的资本,赚点蝇头小利罢了,即便赚得百八十万,那也近乎全被债主们收了回去。看着风光,实则寒酸得紧呐……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哦?钱庄?”狗子忽然眼睛一眯。

说了半天废话,这,才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我瞧了二人一眼。

陆本忠这番话,按狗子说的,应该是事实,他这样坦诚地说出来,倒有点害怕狗子开口向他借钱的样子。当然,狗子自也知晓,且不说会不会开口,本就不以为陆本忠会借出这个钱来。狗子的目的,我却也看不透了。

我只管继续喝茶。

狗子继续问:“这么大的数目,都是从钱庄借的?”

陆本忠:“基本便是。”

狗子:“那倒奇了。我听说钱庄放贷极其苛刻,这也能借得出来?”

陆本忠:“这,就要点本事了。一是底子清信誉好,二是让人觉得有赚头,再加上一个好口才,背后若再有点推脱不得的关系,那便简单许多了。”

狗子故作思考,没说话。

陆本忠这句,似乎已经开始在表达什么。

按照推测,他肯定知道狗子如今正在向钱庄融资的,而他这般阐述向钱庄融资的条件,明显在故意透露一些信息。尤其是那个“推脱不得的关系”,极其耐人寻味,这个关系,能让钱庄开口子,是否也能让钱庄不开口子呢?

我觉得,陆本忠话里有话。

狗子不动声色,笑:“二爷看我,有这些资质吗?”

陆本忠盯着狗子看了几眼,皮笑肉不笑:“那,便要问赵兄弟自己了。”

狗子哈哈两声,不置可否。

陆本忠又盯着狗子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有没有看出什么,似乎失去耐性,不想再玩这打哑谜的游戏了。或许,他也不知道狗子今天拜访的目的。

陆本忠:“这个事,以后再说。”

狗子微笑喝茶。

陆本忠:“不知,赵小兄弟这回来,所为何事啊?”

狗子:“哦,我们酒楼不是明天开张吗?想请二爷也来捧捧场。这倒是小子唐突了,但想着酒楼小玉也有份,便不知二爷愿不愿意赏这个脸?”

陆本忠忽然凝着眉,有些小小的惊讶:“明天?”

狗子:“明天。”

陆本忠犹豫:“这样啊……”

狗子也不等陆本忠答复,说:“如果二爷不得空,那便算了。哦对了,小玉还说她想再吃一吃二爷府上厨子做的菜……唉,如此麻烦,也是不好。”

陆本忠脸色开始沉下来。

我忍不住笑,把头埋得更低。

狗子视如不见,继续说:“二爷当我没说过吧。小玉也太不懂事了。”

陆本忠暗暗咬牙,仿佛话都说不出来。

狗子起身,行礼:“这样小子就先告辞了,有时间再来拜访二爷。”

陆本忠阴阳怪气:“送客。”

一出陆府,狗子顿时忍不住大笑出声。

我瞥一眼。

这家伙,明显故意的!

……

从陆府出来,我依然不太明白,狗子这一趟的目的是什么。

回百货行的路上。

我问:“有什么收获?”

狗子一脸肃色:“可以肯定了,背后就是他们搞的鬼。”

“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

“直觉?”我有些莫名其妙。

“猜的,但八九不离十。”狗子看我,“你想啊,他是那边的人,地位不低,如果那边真的通过钱庄来阻挠我们,他肯定知道。我们假设,如果他是知道这个事情的,那么我在他面前提及钱庄,从他言语神态,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了。”

“那你看出什么了?”

“自己想呗。我都说了是直觉,说不明白。”

我皱眉。

似乎,狗子和我想的一样。

陆本忠教狗子从钱庄借钱的那些话,有点警告的意味。

……不可推脱的关系。

那是什么?不言自明。

狗子又说:“还有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我说明天酒楼开业的时候,那老小子有点古怪,好像本以为我们开不了业了一样。这点,就值得琢磨。”

“你就是故意说的吧?”

“废话?他开业请你,你去不去?”

“当然不去。”我说,“再说他更不可能请我,请我去干嘛?”

“我也不可能请他啊。”

我没再说。

倒是有点明白了,狗子这一趟的目的,果然如他说的,就是“探探口风”,想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我昨晚猜测的那样。当然,即便探完口风之后依然还是猜测,但再加上他自己的猜测,就比光我一个人的猜测靠谱得多了。

可问题是,就算这已经是事实,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我再看狗子。

我:“你这察言观色的本事,靠不靠谱?”

狗子:“不管靠不靠谱,就当是咱们猜的那样呗。”

我:“那咱该怎么办呢?”

狗子:“人既然不想咱们开这个酒楼,那咱就偏要开。百货行那还有一些现银,我和小玉说一声,先拿来顶着,撑个十天左右暂时不成问题。而且还有那一千两……实在不行,该花也只能花了。”

他说的一千两,是那之前动都不敢动的“封口费。”

我深吸一口气:“之后呢?”

狗子:“之后?十天之后,这街上也该安宁了。”

我没再说。

我知道狗子什么意思。

如今皇家大事在即,街上到处都是宫里宫外的官兵,应天府的捕快们都快没事做了。而要不了几天,等官兵们安宁之后,某些动乱,就要开始了。

狗子这一次,依然在赌。

他的打算就是,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我:“那今天干嘛?”

狗子:“不干嘛啊,就等明天开业了,我也好好休息一天。”

我:“你倒看得开。”

狗子:“不然怎么样?”

我又闭嘴。

事实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我总觉得,从狗子做出与两把刀合伙开酒楼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在冒险;或者说,我们莫名其妙与这京城的地下势力开始有接触的时候,就已经踏上一条很危险的路了,不管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也不管,是势力庞大的陆本忠那头,还是两把刀。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忧虑。

我忍不住问狗子:“你真的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事情了吗?”

狗子很淡然,反问我:“咱们从新安出来开始,什么时候有过准备?”

我怔了怔。

旋即笑了起来。

遥想,我们从新安县连夜奔逃出来的时候,可是连路费都没准备呢,三个人就卧在城郊的草垛里啃馒头。那时,就算守田也没钱,都没有任何想法。

后面被关在洪泽湖水牢里的事,就更别说了。

如今,不一样过来了吗?

我开始理解狗子的这份随遇而安,甚至,冲淡了我的烦恼。

那夜,我临着秦淮河思考。

而今依然也在思考。

但,没有当时那么的无所适从了。

狗子难得正经地说:“等这酒楼的生意在京城扎稳脚跟啊,咱也就算是在京城立足了。你不是说么,尽人事,顺天命,该怎么样,老天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