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佛是不会变的 7
作者:子隐      更新:2020-04-24 11:39      字数:3408

天的确很凉。

虽然过了春节,但天气变得又冷如寒冬,之前我和守田在前边烤着火,都觉得后背凉凉的,想来,老和尚深更半夜光着屁股蹲茅房,也挺不容易。

我和守田商量了一下,决定给他送草纸。

但只是从门缝塞进去,就算想给他开门,钥匙也在狗子那儿。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应该是老和尚暂时穿上了裤子,传来长舒一口气的声音。守田心软,也没征求我的同意,就回前厅去把那炉火搬了过来,摆在茅房的门口,同时还搬来一张长凳,我和他就这么坐了下来。

也幸好是深夜,否则被人看到,怕要被笑死……

守田:“大师,现在暖和些了吧?”

老和尚感恩涕零:“多谢小施主了,真是菩萨心肠啊。”

守田心善是好事,我也不能责备,便对老和尚说:“我们这是怕你冻死在茅房里,有什么好谢的。守田,咱挪个位置吧,正对茅房坐着算怎么回事?”

守田尴尬了一下,起身和我挪了凳子。

这回好多了。

只是,没有刚才那个位置暖和了。

“施主啊,我想明白,你们为何这样对我啊?”老和尚的声音传来。

“你说呢?”我反问。

“我便是不明白,才如此相问啊。”

这么问,倒把我难住了。

我想了想,说:“你既然是白莲教的人,那肯定知道朝廷是怎么对白莲教的吧?你说,你把我们拉进你那什么兄弟会,不是害我们嘛?你也别怪我们,你想要是朝廷查下来,我们搞不好得坐牢,所以只能出此下策,擒住你了。”

“原来如此。”茅房里,老和尚念了句禅。

我往茅房看了一眼,没往下说。

忽然有些错觉,我这个主意,还真是个坏主意。

老和尚叹了口气:“假若把我交给官府,能给施主们免去一些麻烦,那老僧也便无怨。渡一人是渡,渡百人是渡,看来,老僧只能做个小乘了。”

听着,我有些不舒服。

守田抿了抿唇,好像很容易就被老和尚给感动了。

我:“你别把话说得那么好听。你们这白莲教,也不是什么好货。”

老和尚:“此话如何讲?”

话已至此,也顾不上守田在旁边了。我咬着牙说:“我知道你们白莲教有大志向,但我管不着,孰是孰非,那也是政治上的事情,不关我的事。我就说今日,应天府的一个捕快,刚成亲不久,孩儿也刚满月,却被你们的人害了性命,留下孤儿寡母,何其哀哉?你说,这等恶事,与你的大乘小乘有何关系?”

说完,守田一怔,似乎也受了很大的触动。

我没理他。

或许,这件事,就是我出这个坏主意的诱因。

老和尚:“阿弥陀佛!”

我笑了笑:“你这声禅语,又有何用?”

老和尚沉默了半晌,说:“善哉!这等恶事,实是不该。正因如此,老僧才要传教渡人,使我世人人心向善。教义是不会错的,错的只是人,即便是我教弟子,也是会错的。但只要入了教,老僧相信,总有一日会读懂教义。”

我:“哼。你这么说,过去的恶,便不叫恶了?”

老和尚:“恶永远是恶。但我教义有言,没有握过屠刀的人,可以成佛;放下了屠刀的人,亦可成佛。成佛不在早晚,善恶亦不分前后。”

我再笑:“谬论!”

老和尚重复那句:“施主,教义,是不会错的。”

我不想和老和尚争。

但老和尚喋喋不休:“你知当日我是如何脱离佛门的吗?因为朝廷下了令,规定哪些经能念,哪些经不能念,还给了寺庙和僧人们薪饷,使之成为朝廷的玩物。便是如此,佛已不佛,我才背弃了佛祖。施主,佛,只在心中,神灵亦只在心中。我不在庙里焚香撞钟,还吃肉喝酒,但我,仍是佛门弟子。”

我看着茅房,没说话。

老和尚继续:“我白莲教亦是如此。有坚信弥勒降世的弟子,也有贪嗔怒痴的弟子,不可一概而论。这些事,你我皆无法改变,但佛,是不会变的。”

我还是没说。

老和尚:“施主,我说的,你明白吗?”

守田看我。

他有没有明白我不知道,但我并不想明白。

我有些不耐烦:“行了,我不管你心中有没有佛,也不管你是念经的还是不念经的,总之只要你是白莲教的,我们就得擒你,否则我们就有麻烦。”

“阿弥陀佛……”

“你别念了!”

“也罢。便让我这无痴之人,渡一渡施主这般痴人吧。”

“我痴什么?”我忽然有些怒气。

“施主痴什么,施主心里明白。”

我更不耐烦:“守田,咱别和他废话了,再起一炉火,回屋烤去。”

守田没回答我。他静静地看着前方的火苗,然后又往茅房瞥了一眼,忽然低声对我说:“小昭,我觉得,这个大师,不是外面那些白莲教的恶人,就像他说的,佛门里也有不念经的和尚,但不能因为这个,把所有和尚都打死吧?”

我看着守田:“什么意思?”

守田知道自己做不了主,问我:“要不,咱们把他放了吧?”

我抿唇,没回答。

事实是,我也开始摇摆不定了。

难道就像老和尚说的,我的心中,真的在痴迷什么吗?

……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忽然前边传来一些声音。好像是我们铺子的门被风吹了开,劲有点儿猛,狠狠地砸出一些响,大半夜的,动静极大。

借此,我正好转移话题。

我问守田:“你没关门吧?”

守田怔了怔:“关了……但好像没锁。”

“去锁上吧。我估计,狗子他们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

“好。”

守田走了。

我继续摊开手,尽可能从那炉炭火中吸取一些温暖,但抵不过寒风,只觉得越来越凉。我也没再和老和尚说一句话,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好像泻药的劲又上来了,老和尚继续在茅房里蹲坑,这种情形,说话也尴尬。

不久,守田还没回来。

我一个恍神,顿时反应过来,搞不好出事了。

一溜小跑,我回到前厅,只看见,那两扇门被重新关了上,守田躺在冰冷的地上,一点动静都没有。而屋里同时多出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三十多岁,披着大棉袄,模样不算凶,还有点文人气质。

但这样的人出现在这样的深夜,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是个好人。

我一急:“你,你……”

男人看着我,开口:“放心,他只是晕过去了,没死。”

他虽然回答了我没说出来的一个疑问,但我更慌,要命的是我的剑不在身边很久了,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真正到了这种时候我才知道,剑于我来说,到底有多么重要。我后退几步,惊得依然说不出话:“你,你……”

男人倒没什么举动,很礼貌。他说:“有人让我来找一个人,恰好,他在你们这里。你放心,人交代了,我不会干出什么事来的。”

这么说我倒放心了些。

我:“你是谁?”

男人:“你不用管我是谁。”

我:“那你找的那个人是谁?”

男人:“哦,一个老和尚。”

我心一沉:“你是……白莲教的人?”

男人淡淡一笑:“看来你不笨。我刚看了,人被你们锁在茅房里……真是的,这么德高望重的一个老人家,被你们如此虐待,你们没人性的吗?”

我感觉有点理亏:“我……”

男人:“行了,把人交给我,这事就完了。”

我再次凝神:“凭什么?”

男人还是笑,笑得有些可怕:“你觉得,我会和说什么道理吗?”

我:“那我要是不交呢?”

男人也不粗鲁,倒让我对白莲教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他说:“人让我来的时候,倒没说不交这个情况,不交的话,那我只能看着办了。哦,好像说,你欠了她一个大人情,不行让我把这个说了,你就无论如何都会交人的。”

我皱眉:“什么人情?”

男人又笑:“你觉得,谁能把你从刑部大牢里捞出来?”

我顿时沉默。

男人说话点到即止,一个字也没有往下说。

而我也没问。

很显然,把我从刑部大牢里捞出来的,是汉王,是我再活八辈子也未必能认识的汉王。男人说这句话的意思,也很明显了,尽管这句话的内容不少。

我咬了咬牙。

男人则有些津津有味地看着我,也不急,就等我的答复。

终于,当我不再感觉到寒意的时候,我问他。

我问:“你说的‘她’,是谁?”

男人答:“里面的老前辈,是她的一个恩师。”

我:“我是问,她是谁?”

男人:“这你就没有知道的必要了。说了这么多,你想好放不放人没有?”

我再次沉默。

我不知道男人用什么办法,让守田像睡过去了一样,躺在地上一点反应也没有。实际上,不管我答不答应,我都无法阻止男人把老和尚带走。于是我就说服了自己,说:“你把那炉火搬进来,我这兄弟躺在地上,怕着凉了。”

男人因我答非所问的回答懵了。

我接着说:“……然后,你,你把我也打晕吧。”

男人怔了一下,片刻,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