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劝降
作者:喬恨晚      更新:2020-04-21 08:56      字数:3300

灰云低压,矮得几乎要碰着城墙之上随风扬起的猎猎旌旗。

身后依然是战鼓擂鸣,声音震耳欲聋。即墨清便是这么静默着,目光一瞬不瞬望着那人,波澜不惊。将他那般模样看在眼里,陈劲松几乎以为他会一直这么耗下去。然,须臾,顺着阵清风吹过,陡然间,男子右手一扬,带动身后的披风随之挥起。

位于他身前的人看见的是一霎风姿,而身后众将见状,却是顷刻停住声音动作。

有一些人,他的一句言语一个动作,当真比重重传下的军令更为有效。

立于墙头之上,陈劲松看得清楚,下边排布着的将兵少说也在九万左右,从前往后看着,只见黑压压一片,后边的人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前面的指令。可那个人分明只一个抬手,只字未言,浩荡大军却在那一刻齐整下来。

他不知道这浩浩荡荡的大军是怎么看见这一个动作的,竟在这一瞬间集体噤声,甚至连两侧擂鼓的传令兵都停下了动作。这般威慑,委实叫人心惊。

于是眼前寂静沉默,身后喧闹嘈杂,一道城门,两个世界。

便是这时,墙下之人忽然开口,在一片寂静之中,他的声音格外明显。

“在下即墨清,久闻前辈高义,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前辈啊……

已经许久没有人这么唤过他了。这个称呼,倒是稀罕。

再看眼前人,意气风发,灼灼如朝阳初升,不卑不亢,寥寥数字之间其德自现。他的存在,像是希望,这个国家的希望。倘若大覃能从死灰之中脱胎重生出来,他不怀疑,那一定是在他的手上。可这样的人,既然拥有这般能力,又何必接手一个将亡的大覃呢?

他完全可以自开新国,建一个自己的盛世,而非为人臣子,拼搏于朝堂,招人忌惮。

陈劲松负于身后的拳头紧了紧,身经百战的大将,生死不惧,却竟在此时生出些紧张,只因为那人的一句话。这样的事情,若要讲给别人听,恐怕谁都觉得荒谬,像个笑话。

却偏生是真的。

不等多想,陈劲松看见下边男子开口,声音清朗磊落:“昨夜星月澄明,极是难见,尤其放在这般深秋,便更显难得了。不知前辈可曾留意?”

这样一句话,如同聊天之时随口而至的闲言,可现下两军对持,杀伐将起,他在这样的情境下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叫人莫名。

于是陈劲松微微愣住,而即墨清却半点没有察觉他的反应似的,兀自笑开,带着上位者的气度,居高不傲,言谈动作之间自有气魄风骨,令人折服。

“在下不才,略通星象学术,昨夜无心睡眠,临窗远眺,巧见彗星将出,南入太微,乃兵丧之兆。又见荧惑入舆鬼,荧惑为凶,舆鬼为死丧,质星为诛戮。如此一算,思及今日之动,便更加难以入睡。”

话音落下,即墨清像是沉了一沉:“如今河山尚在,穹门之兵与昆嵩一军本也算是同根而生,这样讲来,不论是哪方有损,天边怕都是要呈现凶兆的。若要这样讲来,好像那天边星斗怎么看也没有什么意思,既有争战,自生伤亡,这是连想都不需想的事情。”他顿一顿,“然,又想起前几日偶见荧惑守心。”

话至此处,即墨清极轻的停了停,便是那一刻,他看见城墙之上的陈劲松脸色一变。

他不动声色,继而恍然似的,复又言道:“这样算来,却大抵便能看出些什么了。盛衰更替,原是天命,偶时有不甘于此之辈不愿顺天而行,可逆天之道,确不可得。”

荧惑谓妖星,主天子之礼,主大鸿胪主死丧主忧患,而心宿二为君。

即便是对星象不了解的人,也定然听过,此象正是当上驾鹤江山更替之兆。

而今大覃动荡,到底还是存在着的,那么这个当上,指的自然也就该是那个人。

陈劲松不知道即墨清是当真看见了这般景象还是虚晃骗他,但联系着如今景象,他似乎并没有骗他的必要。甚至,他连说这番话都没有必要。

大覃早就朽了。

背于身后的手中紧紧握着一份手卷,卷上是一份作战计划,极为详细,其谋略之深筹算之远思虑之细,着实叫人叹服。可就是这样一份看上去万全的计划,如今却到了他的手上。再怎么详细周密,一旦泄露出去,便再没有用了。

借此,他足以令对方铩羽。

眸底闪过几分挣扎,他的手在身后握得死紧,指节处几乎发白。

“今日,你既叫我一声前辈,我便承了。”

良久,陈劲松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声如洪钟,中气十足,自带威势,眉头却微微蹙着。

“什么天命,什么命定,我都不晓得。数十载沙场迎战,我只知道,凡事承下便当尽力,每逢一战更应拼尽全力。陈劲松身属大覃,今日奉命戍守穹门关,若你能胜我,我无话可说,可要我降城,却是绝无可能。”

话音落下,即墨清微微低眼。

果然如此。

他知陈劲松其人执拗,方才一番言语,不过是想最后中做一次尝试。

双方不动,气氛一时凝滞,仿若落针可闻,谁都在等对方的动作,可这一次有些奇怪,两边人马不知为何,意外的都不愿动作。

可既无可避对方不降,仗便总是要打的。

这时,不晓得是哪一方无意碰落了什么东西,突兀的打破这一片宁静。

即墨清面上微沉,握着长枪的手紧了一紧,身后众人见状,一霎做好准备,旋见黑甲男子接过身前掷在地上:“开战”

一时间,战鼓声重起,相比之前更为震撼

城门不开,城墙极高,穹门接太行而下,两侧是巍巍高山,峭壁如劈,非城门处不可越之,易守难攻,仅次于太行,却是自北地往皇城而去的必经之处。也正是因此,即墨清无法绕开,只得迎上。

而今即墨一军处高墙之下,墙头数排弓箭手齐齐备阵,蓄势待发,这样看来,他们实在处于劣势。

乱箭如雨,可雨是为滋长万物,而这箭却是为了取人性命。

下边的阵型已成,虽有准备,可到底是乱箭啊,因不及而时有士兵中箭,血水溅开落在身侧同伴的面上发上衣上,烫得人一阵心惊。兵行四方,各亦有道,下边的军队很快成小队分散开来,而城墙上的弓箭手们见状急急调整位置,分而集向一处,极为有序。

可到底是攻城,城上有弓箭手,他们怎会没有?

本是极其危险的状况,却是这个时候,下方军队齐齐举起盾牌,那盾以橹及藤革制成,坚实无比。骑兵分散开来以作掩护,弓弩手于合围中就位。

经即墨清改良过的弓弩射程更远,威力也更大,甚至可以三箭齐发,械处一板一扣合而取箭,不似墙上士兵还有从背后箭篓取出,极为费时。

可就在他们换成这般阵型的时候,高墙之上的弓箭手们却忽然隐没下去,像是有所准备般,齐齐矮下,匿于石壁之后。随后,他们从上边以投石器向下直砸,一时间竟将下边阵型生生砸散。

即墨清闪身避过一处乱石,心下讶异……

却终是按下心绪,右手一挥示意。

随后自战队后边开出极大的战车,那战车罕见,以桃木制成,带着改良过的投石器,外面蒙着生牛皮,一量之内可容数十人。

这是棣国为攻打太行做准备的,却在一战之后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而今正巧用上,也算没有浪费。

那投石器威力极大,巨石滚滚无际,直直投向城墙之上,一时弓箭手们被打得零落,便是这时候,借着掩护冲上前去的士兵开始利用投石器投掷上去的钩绳架墙梯。

陈劲松眉峰一凛,在紧张的同时,不知为何又松了口气似的。

“开城门”

一声令下,原本紧闭的城门自内缓缓开启,兵马战车一涌而出,一时双方相对,枪戟拼杀,嘶吼震天

即墨清与宋歌对望一眼,极轻地一点头,接着宋歌率领左翼军队向前方抄去,直直冲破对方战阵寒芒交错血色激搏,不一会儿,对方军队便四散开来。

看着顺利,即墨清却不自觉心惊凝滞,尤其在看见对方散开的阵型之时,他眼神一凛,竟是带上几分不可置信。

“宋歌撤退”

在发现对方动作的时候,即墨清在最快的时间内厉声令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城墙上边顷刻洒下一张巨网,而原本四散的穹门军在这时合围起来,几乎要将宋歌率领的士兵围困里边。即墨清沉一口气,调动后翼前来,可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将宋歌一队解救出来,却是因方才动作失了先机,局势霎时转变,周遭杀机四起

怎么会这样?

即墨清不奇怪战场无常,却莫名心慌。

他们要做什么,对方似乎都知道,且总比他们更先一步。

若说对方是推论得出,他其实有些不信。要推论也要先看见对方的行动,如若不然,便需引领对方行动。而穹门军两者皆未有之……

这样说来,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一开始便知道他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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