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酒香怡人掩人目
作者:郑帅      更新:2020-04-15 12:27      字数:6658

子然神色极端平静,这是在他进入战斗时最为冷酷的状态,他没有理会身后那名弟子,转瞬间来到了卓云的身前。

一把长到夸张的刀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斩下。

卓云面色隐有一丝嘲讽,这一刀声势虽然不凡,且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量,但这人的境界也不过是归海中境,他翻手间便能够破之。

不愧是通幽中境的强者,他轻飘飘的挥了一剑,看上去极为从容,甚至是显得不屑。

子然退,卓云纹丝不动,但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一刀蕴含的力量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但为了让自己显得气度不凡的接下这一刀,他付出了一点代价,但更让他疑惑的是,他从这一刀中感知到了什么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子然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这一刀没有取得几乎任何效果而感到沮丧,他在不停的寻找着方法,战胜或者杀死这个人的方法。

越秀面色苍白,唇角不住的溢着鲜血,他不停的咳嗽着,然后坐到了一根没有被损坏的木凳上,即便是伤势如此严重,他的眼中依然宁静,看不到痛苦。

子然抿了抿唇,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川,然后再看了看越秀。

卓云面色微有些嘲讽的意味,他看着身前的那三名年轻人,忽然又有些愤怒。

握刀的站在最前,为身后两人撑起一片空间,持剑的站在握刀的身后,他手臂微微颤抖,唇角微有血迹,但他的眼神无比明亮以及坚定,那种光芒甚至让人难以直视,那名书生伤势极为惨重,甚至都很难站起,甚至他知道自己可能马上就会死亡,但他的眼中还是那般宁静与干净,通透让人难以面对。

卓云在这三位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同样的东西,那种东西让他感觉很刺眼,或许是因为他年纪太大的缘故,他没有那种刺眼的东西,所以他很不喜欢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被称作为朝气,梦想,年轻,自信以及一往无畏的强大。

他想要从他们的眼中毁掉那种东西。

子然面色不变,再度出刀,长刀向着卓云斩下,这一刀毫无章法,甚至显得呆板木讷,没有丝毫技巧可言。

但这一刀却是让卓云的面色都稍有些凝重,越秀面上的赞赏更加浓郁,客栈里的凌厉之意更加浓郁,一股令人喉间滞涩的感觉弥漫而开,卓云很清楚,这是来自于子然手中的那把刀。

卓云面色的凝重迅速被嘲讽替代,这把刀的确很强,不要说他年轻的时候,就是像之前树林里那位扛枪的男子或是山崖上持大刀的男子像子然这般大的时候都不见得有这么强,但那又如何?

拿刀的婴孩能够战胜拿木棍的壮年人吗?

面对这一刀,卓云是那般从容不凡,是那般风轻云淡,甚至都没有出剑,这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无视,那可笑的朝气、梦想、年轻、自信和那一往无畏的强大都见鬼去吧。

一道极端强大的气息从卓云的身上流转了出来,隐隐间有着一股法则的意味传出。

长刀在空中陡然凝固,再难以斩下。

然川眼中掠过一丝光芒,想要动作,但赫然发现,他居然难以移动,他和子然引以为豪的速度完全无法使用。

在半年多前,然川在西北之地不夜山旗下的那座修行者城市里与一位有着归海初境境界的翩翩公子起了冲突,然后他杀死那位翩翩公子,那位翩翩公子的幼弟为了给兄长报仇,展现了归海之巅的强大境界,同时还展现了一种手段,当时温玉爆发元气,使其身旁数尺之地皆不能进,然川剑陷在其中而不能动,这与此刻是何等相似。

但还是有不同的地方,卓云凝结的领域囊括了整间客栈,而温玉的气场只不过是旁数尺之地,不愧是通幽中境的强者,实力境界果然强大。

然川眼瞳猩红,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子然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他不能给他这么做。

一道极端狂热而又暴躁的气息从子然身体里流转而出,然后向领域侵蚀而去,与此同时,那把凝固再空中的长刀动了起来,缓慢而坚定的落下。

卓云微惊,他有些疑惑的说道:“这是?”

越秀很是惊讶,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微笑不语。

卓云冷哼着挥袖,长刀被扇开,但他的衣袖还是被斩开了一道口子,一丝炽热而又暴躁的气息侵蚀而去。

感受着这丝微弱却极端桀骜的气息,卓云的神色很不可置信,面色也很难看。

“金乌秘诀!金乌焚世术!金乌一族又重现于世了?你是谁?你究竟是谁?”卓云疯狂的咆哮起来,声音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越秀恍然点头,然后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他早知道子然非常人,此时虽奇,但不应有惊讶才是。

金乌乃是火系神兽,与凤凰其名,甚至传说太阳便是一只有着通天之能的金乌所化,其强大毋庸置疑。

卓云从子然的力量中感受到了金乌一族特有的力量,那种炽热,那种狂暴,他可以非常肯定,那就是来自金乌一族。

但金乌一族已在世间消失数千年,在人们的记忆中已经忘却了这种生物,但忘却并不代表他们在世间所留下的痕迹真的完全消失,这些痕迹,便是他们遗留而下的传承,这种传承,即便是在无尽的岁月长河里,也不会因此被冲刷消散。

子然身体里仿佛燃烧着火焰,极端炽热而又爆裂的气息在他的身体里疯狂流转,他望着卓云,想到了那位看似山中猎人一般的飞夜无敌大将军,他这个时候才明白,那一瓶金乌血不是普通的金乌血,乃是金乌毕生精力所凝,换句话说,那就是金乌,而他继承了那金乌之力,他才发现,那位真正的高人居然有着如此通天手段。

子然紧握长刀,眼神冷静而又专注的望着卓云,他沉默不语。

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东西的时候,不管为何原因,眼前的这人成为了自己的敌人,那么就要打倒他,子然是这么想的,也正在这么做。

但眼前的敌人是在太过于强大了,通幽中境的强大境界,距离通幽巅峰也仅有一步之遥,但子然和然川不过是归海中境,境界如此低下,更何况他们两人皆是无师自通,没有任何底蕴,没有一部功法,甚至连一部法门都没有,他们依靠的只是自己通过无数磨炼得到的东西,比如速度,比如魔族的血脉之力,也比如金乌之力,但更重要的是他们仿佛与生俱来的战斗天赋,依靠着这些,他们一次次战胜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对手,一次次从鲜血里冲出,在黑夜里面对鬼行人时如此,在暴雨中的城门下面对林谢时如此,在不夜山的小世界里时也是如此。

但无论怎样,这些年轻人都从未有过畏惧,他们一次次浴血而战,最后还站着的,还是他们。

此时的客栈里,也应当如此,站着的必须是他们,因为他的肩上有很沉的担子,他有必须要站着的理由。

然川面色无比冷漠,眼瞳中那缕黑意愈加浓郁,他握剑的手不断的颤抖,元气即将喷薄而出。

就在这时时候,子然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很随意的一眼,仿佛没有任何意思。

但他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微微垂头,看着脚上套着的快要露出脚趾的靴子,他沉默不语,不知是在以沉默来表示理解还是在表示反对。

卓云眼中的不可置信逐渐消失,他看着子然,那抹嘲讽又露了出来,金乌之力又如何?境界如此低下,他翻手间便能将其打倒。

事实上就连卓云都不知道,他看见这些年轻却天赋极强的晚辈时,为何会如此的不淡定,或许他知道原因,但他不愿意去知道。

卓云年过半百,便已修至通幽中境,境界极为不凡,在他那一代,天资十分卓越,不然也无法坐到云剑门掌门的位置,但令人遗憾的是,他的时代太短暂了,在他而立之年的时候,修行界出现了一位书生,书生很年轻,也不过十几岁。但书生从一岁开始识字,三岁便开始博览群书,六岁读完了整座私塾的书,他便开始游历世间,开始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南海边的渔村读到北边的雪城,从西边的天狼国读到东边的大阳城,他去过不夜山脚下的那条汗河分支里摆过渡,也去过幽谷黑山顶上观过景,在世间游历十数年,他走的路何止万里,读的书又哪才万卷?

他在十五岁时便行走了万里路,读了数万卷书,而在那个时候,他的境界便已经来到了通幽之巅,他的光芒就像是太阳一般,将那个时代所有的修行者都映称的黯淡无光,而距离他最近的卓云那一代更加残酷,在这样耀眼的光芒下,他们简直无法呼吸,而那些极端的人则是在这样的压抑下逐渐扭曲或是绝望,而立之年的卓云不过是归海巅峰,只差一步便入通幽,而在这个关头,他的心不再宁静,修行了十数年终于修至通幽中境,但他很清楚,他此生无望回浴了。

而随着那位书生的出现,整个修行界就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一位又一位年轻的强者如同雨后春笋般疯狂涌现,而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书生只是开始,那些天才不断的涌现,修行界则开始迎来了风起云涌的大时代。

更加多天才如同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卓云与他那一代的人却是被映衬的更加黯淡,毫无光芒,跟这些人比起来,他们就像是废物一样,但没人甘心做一个废物,当时被门中长辈寄予崛起希望的卓云更不甘心。

事实上,除了卓云,就连书生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们都在书生的光芒下黯淡无光,但这些人并没有放弃,也没有像卓云那样变的扭曲,这只能够激起他们心中的斗志,这些后来者不懈努力,在人们的眼中,已经有很多人都站在了书生的身旁,已经有了与他齐肩的资格,就像是大阳城中那块黑色石碑上刻写的那些名字一般,如欧阳,如关杨,如雨竹。

曾经受过的压抑,他现在可以释放,卓云看着子然,领域中的压力逐渐增强,空气中,凌厉的意味渐重,客栈里有雾意渐起。

子然面色苍白,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将长刀插在地上的大理石缝里,然后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条看起来很脏的布带,他仔细的系在了右手以及小臂上,然后拔起了长刀,接着他的目光望向然川,然川也正看着他,两道目光都很清澈,想要表达的意思也很简单,他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杀死这个人,不惜一切手段。

卓云依然是那么嘲讽,神色很是不屑。

长刀被子然紧紧握在手里,他向前走去,云雾之中锋利的剑意更甚,子然的衣服被不断的切割,短短片刻,便衣衫褴褛,犹如布条一般挂在身上,看上去更加凄惨,鲜血从身体各处缓缓溢出,顺着手臂与小腿流在地上。

这不是自损杀敌的方法,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对手太过于强大,即便是对方随意的招式,他们便难以招架,所以,他们只能够选择最直接的方式,正面交锋。

子然挥着长刀,斩了出去。

刀锋之上,沾染着金色的光芒。

这一刀斩的不是卓云,因为这一刀杀不死卓云,他更加没有斩向那名弟子,他没有资格接受这一剑。

这是子然耗尽所有元气,不惜自损身体所斩出的一刀,这必然是子然最强的一刀。

子然面色通红,血液从毛孔中溢出,滴落在地面,就像是沸水一般散发着热气。

这强大无比的一刀没有目标,落在了空中。

刀前的那片云雾裂了,那些凌厉的剑意凌乱的起来,然后化为虚无,消散不见。

这一刀斩在了卓云的领域里。

一道更加澄清凌厉的剑意出现,那道剑意中还带着一丝幽暗的霸道尽显高傲强大的意味。

卓云面色骤变,眼中充满了愤怒与不解。

越秀面色微变,眉间带着一丝担忧。

卓云面色迅速变的冷漠起来,他抬起云剑,挥了一剑,这是云剑门的剑法,也是这套剑法中威力不俗的一招,叫裂云。

他现在改变了注意,他打算杀掉这个人,这一剑虽然不是他最强的一剑,但杀这个年轻人,应当足以。

云雾骤然裂开,两道剑意与无形间相交,云雾激烈散开。

然川的剑没能来到卓云的身边,便被那一记裂云斩了回去,这一剑是如此之强,两人间没有交锋,只是单方面的碾压,两人间差距太大,然川根本没有与其过招的机会便被重创。

然川握着剑不断后退,满头长发已然散开,看上去比起以往更加幽黑,眼瞳中眼白逐渐发灰,甚至黑意渐起,他的身上不断的出血,顺着小腿流在地面上,就像是一个血人。

卓云单手负在身后,衣衫不沾一丝血迹,就连灰尘都没有,看上去风轻云淡。

但他身后的那名弟子却是发现那只负在身后的手掌在微微颤抖,手中还有着一丝血迹。

然川的那一剑也并非完全没有作用,至少也让他受了一点伤,虽然很微不足道,但千里之堤,皆溃于蚁穴。

看着状态极为惨淡的然川,卓云的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他显得有些不满意,按照他的计算,他这一剑下去,即便是与他同等境界下稍有不慎也当殒命,但然川伤势虽重,却并没有死亡,这让他有些意外。

卓云神色微动,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仿佛有些犹豫,但犹豫只持续了一瞬,他的神情重新恢复漠然,便于再度出手,斩杀然川。

便在此时,客栈外密集的马蹄身传入了客栈,随着数声高亢的马嘶,十数名身着制式皮甲的人冲进了客栈,淡淡的云雾中,伴随着一声冷哼,客栈里的云雾与那些凌厉的剑意瞬间消散不见。

卓云的领域居然被破了,以卓云的境界,能够如此轻松破坏他领域的最少都是通幽巅峰的强者。

十数位身着皮甲的人极为默契将他们几人包围起来,很显然,这些人如此训练有素,定然是大阳城中的护卫队或是捕快。

一位蓄着络腮胡子的护卫队成员走了出来,他望着卓云,神色有些不屑的说道:“居然敢在大阳城闹事,胆子不小啊。”

卓云面色涨红,他很愤怒,但他不敢反抗,因为他知道他不是这个人对手。此人名叫罗坤,是大阳城中数位强者之一,当然他是朝廷兵部的人,但他喜欢自由,不愿在朝廷任官,所以皇帝陛下也只好由着他,让他府衙任一捕快,每日闲的无事在大阳城中游荡。

罗坤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小,事实上也不过三十多岁,一身境界修为却早已达到了通幽之巅,在当代榜上排名第七,卓云在罗坤还年轻的时候与其交过手,当时的罗坤不过刚刚归海,而卓云却是窥到了通幽的门槛,罗坤虽败,但卓云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间倒是有些恩怨。

不过风水轮流转,如今罗坤已然通幽之巅,而且似他这等人物,定然不会止步于此,他的目光当然是更广阔的天空,但卓云的目光,只能够放在眼前了。

罗坤并没有穿捕快制服,只是普通的粗布衣服,他显得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手拍了拍嘴,然后抬起一只脚放在木凳上,身子前倾,他看到了地上的那具尸体,他抓起一只裤管,在满是腿毛的小腿上抓了抓,百般无聊的说道:“这咋还死人了呢,你们几个说说看,怎么回事啊。”

然后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片酒坛的残片,残片里还余着些酒水,他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神情显得有些满意,他把酒水倒进嘴里,砸吧了一下,然后感叹道:“不错。”

子然神色微惘,显得有些惘然,他看着这个络腮胡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越秀则是一脸无奈。

罗坤回过神来,看了看浑身都在流血,显得无比惨烈但脸上却是毫无表情的然川,不知想到了某个人,估计这人也和哑巴差不多,无趣的摇了摇头,然后目光直接跳过卓云,至于他身后那名弟子看都没看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了子然身上,然后不再转动,因为他再转目光的话,便会看见那位书生,但他不想见那位书生。

他看着子然一副走神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他把手中的酒坛残片丢了过去,落在了子然的脚尖前,“啪”的一声,残片更加碎了。

子然骤然回神。

“嘿,小子,说说看,发生什么事了?”罗坤冲着子然大声问道。

子然想了想,然后看了一眼神色无奈的越秀,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卓云面色越来越难看,罗坤面色却是越来越不耐烦,感觉很是索然无味。

罗坤冲着柜台走去,他嗅的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向柜台走去,刚靠近,他的眉头却是紧紧的皱了起来,面上露出一副痛恨惋惜的神情,因为他发现原来柜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的那些酒坛居然七零八落全部破碎了,酒液到处都是,看着这副场面,罗坤愈加痛心疾首。

“妈的,是谁?是谁?!”罗坤愤怒的问道,然后他手掌一拍,直接将充满了剑痕的柜台拍碎,然后抓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浑身颤抖,不停的摇头说道:“不是我,不是我。”正是之前躲进柜台的店小二。

罗坤更加愤怒,他扔开店小二,痛心疾首的嗅着那些残留着的酒液。店小二如蒙大赦,赶紧一溜烟进了后堂。

子然看着变得愤怒而暴躁的罗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至始至终,罗坤始终都没有正眼看一眼越秀,而这场看似闹剧也似乎不会因罗坤而停下。

便在此时,那位面色苍白,身受重伤的书生说了一句话。

他说:“罗坤,你是大阳城的捕头,该办正事了,别惋惜酒了,那又不是你的,就你每月的俸银也别想喝这么好的酒。”越秀的声音很平静,这段话中又劝说,有微嘲,但从越秀的口中就像是一种客观的诉说。

罗坤身体微僵,然后他缓缓直起了身子,客栈里仿佛出现了一杆挺拔的枪,他转过身来,看着越秀。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正视越秀,他看着越秀的眼睛,越秀也看着他的眼睛。

透过满脸络腮胡子,越秀很清楚的看见了罗坤那双平静的眼眸,眼中微带寒意,深处更有凌厉,但没有一丝先前的慵懒愤怒或是暴躁。

这双眼睛就像是山涧幽深的潭,更像是清澈的溪,干净而又自信,充满了别样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