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社叫做真如旅社，是个低档的私人旅馆，大通铺五块，一般人不会考虑，有二十块一人的三人间，也有三十块一个人的双人间，还有六十块的普通单人间以及一百块的高档单人间，丰俭随意，他们二人进来时，正好有两个女人也在看房间，听她们口音好像也是上海人，估计就是李博文说得那种上海郊县人或者家比较远的地方，明天一早赶不过来，所以今晚来住宿一夜。

“我觉得咱们最好订一个三人间，我考虑夫妻肯定住单人间了，而单身女人不会跑来住这种地方，一般都找亲戚家住了，这样，三人间还是咱们俩住，我们就可以省下十块钱，一人五块，回家的路费就有了。”

对方说得是上海话，但杨恒却大概听懂了，他听这个女人算得精明，不由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这两个女子都是二十七八岁，刚才说话女人长得倒还很漂亮，高鼻梁、杏核眼，烫了发、画着眉，穿着一身粉红色运动衣，背一个大旅行包，她发现杨恒在看她，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赶紧拉了同伴一把，过来对店老板道：“我们订二十块的三人间。”

“抱歉！三人间已经没有了。”

“那订三十块的双人间或者六十块的单人间。”粉红女郎有点急了。

“六十块的单人间也没有了，刚才还有一个三十块的双人间，正好被这位先生订下。”店老板一指正在填单子的李博文。

“现在只剩下一百块的单人间了。”

“怎么这样！先来先得，怎么给他们订了？”粉红女郎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道。

老板肩膀一耸道：“我不知道，刚才你又不订。”

粉红女郎急了，又跑到李博文面前敲桌子道：“喂！喂！房间是我们先订的，你不要抢，讲道理好不好。”

她见李博文不理，冷不防一把将他正在写的住宿单抢走了，李博文顿时生气了，“你这个女人好不讲道理，明明是我先订下，你自己不订怪谁。”

“呀！呀！呀！外乡人就是外乡人，明明是我先来，自己插队了还不讲道理，告诉你啊！这个双人间是我们两个女人住，你是男人，有本事挣钱去外面住高档宾馆去。”

“你．．．．．”李博文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杨恒连忙上前来劝道：“好男不跟女斗，这个双人间我还看不上眼呢！老板，我定一百块的单人，给我们加张床。”

“加张床要再加二十。”

杨恒掏出二百块钱，往桌上一拍，“还有什么好的服务尽管加。”

“要不，我给你们找两个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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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半钟不到，杨恒便被一阵沸腾的人声吵醒了，几乎整个旅馆的人都起来了，忙碌地刷牙洗脸，收拾行装，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来炒股的，而且全是本地人，外地人也大多是浙江来的。

“大姐夫！”杨恒一脚把李博文踹醒了。

“啊！几点了？”李博文一骨碌坐起来。

“才三点二十五，来得及。”

“快点吧！”李博文一边穿衣服，一边懊恼地道：“早知道下午先睡够，晚上再买两件军棉大衣去彻夜排队，报上有人推荐这种办法，我忘了。”

“没关系！今天买不到，咱们明天就用这个办法。”

好在他们住的是高档单人房，有自己的水龙头，而且他们一用，外面的管子就没水了，属于优先型，但他们没有时间折磨外面的抢水人，迅速洗漱完毕，收拾好东西，李博文去退押金去了，杨恒刚要出门，却迎面见昨天那个粉红女郎端过空盆进来，对杨恒笑眯眯道：“小弟弟，我在你们这里接一盆水吧！”

杨恒没睬她，她自己便厚着脸皮进来了，“哎呀呀！还有卫生间啦，我先上个厕所再说。”

她关上门，进去便尿了起来，‘哗!哗！’作响。

“小弟弟，这个一次性香皂和牙刷是免费送你们的，你们不要，我就用了。”

半天才见她收拾出来，清爽明艳，端一盆水，一只手上拿着半块一次性香皂，裤子口袋里还塞了半卷厕所里没用完的卷筒纸，路过他面前时，粉红女郎给他抛了个媚眼，笑得异常甜美，“小弟弟，谢谢啦！”

“我是服了你了。”杨恒无奈地苦笑道。

片刻，老板娘过来检查完设施，他们便匆匆走了，夜很黑，城市的夜风吹拂着脸庞，使人格外清醒，大街上并不冷清，到处都是低头急行的人，全部朝一个方向而去。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到了上海证?交易所，三点四十，但上证所门口已是人山人海，万国、申银、海通三家证?公司门口都已经各排满了数条长龙，证交所门口有数十名身穿黄大衣、带着红袖套的人在维持秩序，上海人想得周到，已经事先用桌子布下排队阵型，只能一个接一个排队，而很难插队，今天是周一，来买股票的人尤其多，其中95%以上都是上海本地人，还有一些浙江人和苏南人，说普通话人还没遇到一个。

几十名黄牛也十分活跃，他们见人便搭腔道：“要不要往前面排几位，十块钱啦！”

大部分人都不睬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实际价格绝不是十块钱，而且如果排队不成功，又丢掉了自己原来的位置，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忽然，前面一阵鼓噪，几十名排队的人指着一个中年男子愤怒地大喊起来，“滚出去！不准插队。”

立刻有两名保安冲上来，将那名中年人硬拉了出来，随即人群爆发出一阵掌声，本地人在处理内部矛盾时，还是很讲规矩和公平的。

可惜杨恒不是本地人，也就不大想讲规矩了，他和李博文排在万国证?公司的一支队伍里，前面至少已有四百多人，但这还不算靠后，也就是说，万国证?公司三支队伍，他们是在一千名以后了。

杨恒的目光紧紧盯着证?公司铁栅栏后的玻璃门内，他凭借自己多年练成的一种特殊观察能力，他感觉证?公司内已经有人了。

刚才他听李博文说，现在只是预排队，八点钟证?公司开门时，排前面的人要冲进去重新排队，这是个机会，有关系的人会通过熟人从后门进去，悄悄在证?公司的大厅里先排了队，杨恒当然不认识是什么人，不！他认识。

一个矮个子的黄牛走了过来，杨恒立刻喊他道：“小闵行！”

黄牛一愣，上前看了看，他忽然认出来了，立刻眉开眼笑道：“老弟，是你啊！我前面有朋友排队，要不要换个好位子，十块钱？”

杨恒揽住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道：“我想进证?公司里面去排队，有没有办法？”

小闵行一愣，这种要求从来没人提过，不是没人想到，而是价格一般太昂贵，一旦购买不成功，可就得不偿失了，精明的上海人会去想方设法找关系，而绝不会把钱花在这上面，有这钱，还不如多买几只股票。

“你打算出多钱？”小闵行从来没办过这种事，自己都不知行情。

杨恒伸出一个指头道：“我有两个人，若成功了，一个人一千，我给你两千块，若不成功，我一分不给。”

‘两千！’小闵行的眼睛顿时亮了，他是没办法，不过他知道有人有办法，“你等着！”他拔腿就跑，片刻，他带来了一名穿黑皮夹克的男子，眼睛很细，一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人，他两手揣在夹克里，走过来对杨恒道：“朋友，你说话可当真？不是在耍我吧？”

“当然不是。“”

这是，李博文从瞌睡中惊醒了，茫然地望着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跟我来吧！”

穿黑皮夹克的男子转身就走，杨恒拉了一把李博文，跟了上去，在万国证?公司后门旁边的一间房门前，黑皮夹克敲了敲门，一名男子把门开了，黑皮夹克对他说了几句，又指了指杨恒他们，那男子取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万国证?公司的后门，把杨恒他们放进去了，黑皮夹克似乎并没有结束，他领着杨恒和李博文一直来到大厅。

“小杨，你花了多少钱？”李博文很是不安。

“没多少，就一百块钱，不要放在心上。”杨恒低声安慰他道，他不想让李博文觉得欠自己人情了。

到了大厅，杨恒顿时吓了一跳，足有几百个平方的大厅里竟也密密麻麻站满人，都排着队，五个窗口前挤满了人。

黑皮夹克走到最边上的一个窗口前，拍了拍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高胖的中年男人胸口，冷冷道：“向后退！”

中年男人见他凶恶，不敢惹，只得向后退了几步，后面人纷纷跟着后退，抱怨声嗡嗡直响，黑皮夹克向杨恒一甩头，“你们两个站进来吧！”

杨恒让李博文进去，自己却搂着黑皮夹克的肩膀向走廊处走去，到了走廊，他掏出一只信封，点了两千块钱给他，黑皮夹克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拍了拍杨恒的肩膀，“朋友，果然有魄力，祝你发财！”

他吹了声口哨，扬长而去。

杨恒又重新回到大厅，只见那个高胖的中年男人正咬牙切齿地低声大骂李博文，李博文满脸通红，缩着脖子，靠在栏杆上一声不敢吭，后面几个人也在帮腔骂他，杨恒一跃跳入，李博文就像见到救星似的拉着杨恒哀声道：“我们站在后面去吧！”

“别理睬他们。”

“小赤佬！”后面中年男子低声骂道，后面的人也跟着帮腔，纷纷叫骂道：“乡巴佬，滚出去！”

杨恒一回头，‘当！’地一拳砸在扶手上，后面所有的人都顿时闭嘴了，大厅里一片寂静，只见手臂瓶粗细的扶手钢管竟被打成了一个反写的‘V’字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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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九点钟，上交所外面已经聚集了几万渴望发财的人，人山人海，一眼望不见头，证?公司的大门先后开了，几百名保安拼命阻拦要往里面涌进的人，他们大声吆喝、整理队伍，吼声、叫声、骂声，连成一片。

窗口前，轮到排在第二个的杨恒购买股票了，91年3月还没有什么股票帐户，一切都是现金交易，里面的证?工作人员问他道：“先生，你要买什么股票？买多少股？”

杨恒盯着大屏幕，他看见了上面的电真空开盘价：每股385.44元。

“我买电真空。”

“请问先生买多少股？”

杨恒刷地拉开随身携带的旅行包，将十六叠崭崭新新的百元大钞码出来，一起推进去道：“十六万，全部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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