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伟走了，劳资科长周四男才说了实话，马厂长早晨还来过，逛一圈就走了，临走时交代，以后厂里的善后工作就交给计委派来的杨厂长负责，不要再找他了，而其他两个副厂长一个借口生病，请了长期病假，另一个则请了事假回老家探亲，另外三个总师也各自找了借口，杨恒作为计委委派的副厂长，实际上就是厂里的唯一领导了。。

杨恒又去了一趟车间，车间和仓库里早已经空空荡荡，存货抵债了，设备被搬走了，连钣金车间的一些边角余料也被工人们拿回了家，整个工厂只剩下地皮和几栋厂房。

“情况真的很严重啊！”

周四男叹了一口气，“工厂几乎一半的职工都是两代人在电子厂，还有的是夫妻一起在厂里上班，厂里几个月发不起工资，旧丰县工作又难找，唉！”

杨恒脸色阴沉，这种情况他是知道的，尤其在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十分严重，当时他在读大学，他听说很多工人每月也只有二三十块钱的生活费，还有的还因为贫困一家三口投河自杀。

沉默良久，他问道：“财务科还有人在吗？”。

“财务科老秦已经回安县老家，其他两个会计也辞职了，现在只有出纳小施在，她在家带孩子，就住在对面烟厂宿舍里。”

“老周，麻烦你跑一趟，替我把她找来，我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好！我这就去。”

周四男答应得很爽快，他也看出杨恒是真的想为职工做点实事，这让他感到十分欣慰。

他刚要走，杨恒又叫住了他，“老周，我有办法先可以借三万块钱，我想给一部分特别困难的职工发一点生活费，你帮我草拟一份名单吧！我信得过你。”

“杨厂长，这件事我下午就办。”周四男偷偷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快步走了。

杨恒的钱自然就是从王林那里搞来的三万多块赃款了，现在还剩二万七千元。

．．．．．．．

厂长办公室在三楼，偌大的房间里空空荡荡，玻璃窗被也砸了，橱柜桌椅全部被搬走，只剩一张三条腿的坏桌子，用砖头垫着瘸腿，桌上放着厚厚的几本帐簿，这是周四男从家里拿来的，原财务科长临走时，把一些帐簿寄放在他家里。

旁边还有一只破了一个大洞的人造革单人沙发，杨厂长便坐在破沙发上开始了他的第一天工作，他要先大致了解一下电子厂到底还有多少资产。

他来电子厂是做清算组入驻前的资产核实工作，可电子厂的老底都被掏空了，他还能核实什么资产？厂房地皮也搬不走，根本就无事可做，不过既然他当了副厂长，就好歹要为职工们争一点权益，2002年时，他就是因为成功解决了破产职工的安置问题而被正式提升为科长。

从九月份的报表上看，厂里还有九百万的资产，银行存款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就是存货、固定资产和应收帐款三块，但从他刚才的实地考察情况来看，这份报表水份很重，仓库里的各种存货早已一扫而光，可这报表上还有两百万，设备也被搬走了，徒剩下几栋空荡荡的厂房和食堂、浴室等一些后勤设施，对了，还有一块占地颇大的地皮，不过这是无偿划拨，帐上没有体现，唯一可以变现的资产就是五百多万的应收帐款，也就是别人欠他们的钱。

杨恒在几本帐薄里翻了翻，从中间找出了一本往来帐簿，他一页一页翻了起来，眉头却渐渐皱紧了，那些欠款大部分都不是今年才发生，旁边有标注，有84年、85年，最早还有78年的欠款，还用红字小小地标注了一个‘坏’字，也就是讨不回来了，他迅速估算一下，没有标注‘坏’字的欠款也就五十万不到。

杨恒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说，五百万的欠款，能追回来的只有十分之一，忽然，他的手停住了，在最后一页上居然是一笔三百二十万的欠款，86年2月，开封市中原贸易公司，旁边标注着一个刺眼的‘坏’字。

“杨厂长，小施来了。”

劳资科长周四男把出纳领了进来，出纳叫施美凤，大约二十四五岁，皮肤很白，眼睛细长，额头留着刘海，颇有几分姿色，她是浙江人，四年前经过亲戚介绍嫁到旧丰县来，丈夫大她十二岁，是烟厂采购科长，家境殷实，电子厂停产后她便在家里带孩子，现在财务科只剩下她一人了。

施美凤上身套一件红色短夹克，胸脯高高耸起，下面穿一条时下颇为流行的黑色健美裤，把**和股沟绷得曲线毕露，声音很嗲，仿佛在故意捏着嗓子说话，“杨厂长，你找我啊！”

她刚刚听说厂里来了一个新的副厂长，据说是计委的干部，派下来核查资产，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特地把自己打扮一番，但没想到新厂长却是如此年轻帅气。

施美凤身上那种刺鼻的香水味使杨恒眉头一皱，他打量了一下施美凤，凭着他的经验，国营厂的出纳不是一般人能做的，眼前这个性感妖娆的出纳不会没有背景。

“我是想了解一下工厂的资金情况。”杨恒笑了笑。

“杨厂长啊！现金已经没有了，还有八千块国库券在马厂长手上。”

“那银行存款呢？”杨恒又追问道。

施美凤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还是否认，“也没、没有了。”

施美凤眼中的慌乱被杨恒捕捉到了，他不露声色，暂时把这件事放下，用手指敲了敲帐本问道：“这笔欠款是怎么回事？”

施美凤立刻摇头，“这不是我经手，我不知道。”

杨恒心中很疑惑，这家中原电子厂居然拖欠三百二十万货款近三年，一家的欠款就超过全部欠款的一半多，电子厂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施美凤又怎么可能一点不知情，从施美凤这么果断地摇头，就生怕把自己牵连进去一样，杨恒便隐隐感觉到，这笔货款肯定有问题，而且这个施美凤也一定知情。

他不想恶意度人，但他知道这是侵吞国有资产的手段之一，说不定这个中原公司就是马厂长自己开的，杨恒又瞥了施美凤一眼，笑道：“你再想一想，厂里真的没钱吗？

绕了一个圈又回来了，施美凤的脸忽然变得通红，低下头小声道：“其实还有一笔钱，马厂长去年在工行开了个秘密账户，里面还有二十万元的存款，可惜被工行冻结了，因为我们还欠他们一千万的本息。”

杨恒微微一笑，果然是有钱，二十万银行存款足以解燃眉之急，银行是没有权力冻结客户的存款，这必然是他们擅自所为，要解冻它也很简单，找找李国龄就是了。

．．．．．．．

中午，在门口小饭店里吃了一碗面，杨恒租了一辆三轮摩托车，带着施美凤便向县委大院赶去。

三轮摩托车上用木板和铁皮做了一个简易车厢，里面放了两排软座，三块钱，县城哪里都可以去，价廉方便又保暖，是旧丰县里最受欢迎的交通工具，跑满了县城的大街小巷。

“杨厂长，我听周科长说你是在计委工作，怎么想到来电子厂？”车厢里，施美凤小声地问道，她一路上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杨恒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电子厂已经被计委接管了，我的职责是来清点国有资产。”

虽然他并没有看施美凤，但对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听说杨恒是来查帐，施美凤的表情更加沉重了。

杨恒心里有数，施美凤肯定多多少少有点问题，不过他现在并不想多问，他职责是核实现在的资产情况，核查过去的事情是清算组的工作。

核实和核查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内涵却相差万里。

．．．．．．．

县城很小，不多时三轮摩托车便来到了县委大院，杨恒现在已经被计委正式录取，不须要再通过传达室通报了，此时正是中午下班时间，大院里空荡荡的，他让施美凤在大门外等着，自己直接来找李国龄。

李国龄正好吃完午饭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杨恒来找他，他立刻让秘书把杨恒请进来。

“小杨，听说你被计委录取了，恭喜你啊！”李国龄笑呵呵地请杨恒坐下。

秘书韩方倒来了两杯茶，李国龄端起茶杯笑了笑：“怎么样，第一天实习感觉如何？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杨恒微微欠身笑道：“我是遇到了一点点困难，特来向李书记求救。”

李国龄温和地笑了，他仿佛知道杨恒要来找他似的。

“小杨，是电子厂的事情吧！”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