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憔我悴,尚恨杀绝不遂
作者:生是非死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929

沈逸仙身子一顿,再晃,摇摆着就要不支摔倒。。c

所幸龙骨眼明手快,抢前一步,连抱带扛,堪堪从旁稳住,虽是快捷适时,即发即至,却也身小力弱,疲损虚累,只是一股心劲将消,再无遑多余力援达,只觉得山倾岳颓,万千沉幕倾压下来,负担太重,承当不起,再加上一门心思都顾全了扶助恩师不堕,力气用尽惶恐不逮,何来一丝余留待己!脚下稍有这么一滑,立定不住,自个儿就要仰面掀翻,四脚朝天,反而要比原本需要扶助的沈逸仙早过一步,投入泥泞怀抱,难堪难免,己无力,外无助!

恰被沈逸仙张手一把揽住。谁比谁能多有一丁点儿力气,两个人你晃我摇,你拉我拽,完全分不清到底是你掺我还是我扶你,实在是携手共依,同心共渡,却也有依有仗,有凭有据,渐渐立足稳固,一时同声大笑相顾!

师徒二人皆是蓬发垢面,尘乏满身,疲惫熬累,生平再无此刻一般的狼狈!却也没有多少不耐惆怅,一秒相拥,虽是短暂的体肤温暖,已然驱散了整日里积压的抑郁烦困,感觉登时畅快轻松,说不出得又是惊奇可怪又是欣慰可乐!

声也郎朗,初作一振,胸涌清爽如若高泉落响,四荡空畅,却无多少回音连续,再来只是一路黯淡无色,混吞含糊,低沉涩哑,越发变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明显透出了底气不足!

龙骨一个小孩子家,心肺活络这还罢了,沈逸仙一大口气倒换不过来,拉下了偌大亏空,就象被冤魂恶鬼掐住了脖子,憋得面赤筋青,咳咳连喘半带噎,急促短涩,嗬嗬穿肺嘶响若刮,简直就是一架老破风箱,缺挡少板,不堪呼喝作气,兴不得,受不得,又是伸脖拧眉,又是曲背低首,垂目张口,活活象一只赖皮死狗!

急的龙骨在他的后心背上又抚又拍,慌张按摩揉搓,焐热了胸怀对穿,须臾间气透三关,转名堂,开孔窍,一劲冲上眼眶眉目,搅荡不休,翻腾出泪花涟漪渐起,泛溢角际,换来一声长叹呻吟,满是萧瑟落寞,方才有几分神定气顺,不至于搜肠刮肚,吐出个烂心破肺再来看看!

“师父,歇息一下吧……”,龙骨小心翼翼,紧张兮兮,满心的担忧未去,搀扶着更是抱得紧紧,尤胜初时。

沈逸仙如似未闻,眯着昏花浊目无助般抬头看天,边际尽头一片浓厚,铅云密布,倾压似盖,遮了日月,吞了青苍,如狼烟浓雾四合正炽,气势汹汹只待滚滚掩杀冲突而来!

果真无力,老道只有叹息般缓缓摇头,喃喃自语低言:“没有多少时间了……”

“……师父?”,龙骨实在不安,心空空,荡得厉害,却也只能拉着老道臂袖两三下轻摇即止。

沈逸仙目转心回,思绪不经飘飞得太远,还是得先些收回,顾及眼前。也完全用不着低首回眸,眨眨眼就看得见相随身边依偎着的龙骨尘扑面,髻发乱,衣戴歪斜,脏兮兮烂乱乱污了一身锦绣,活生生是一个遗缺父母呵护,荒地里彷徨独行的浪荡野孩子,又是疲倦乏累,又是惶恐疑惧,满满一副担惊受怕的可怜慌张模样,枉自瞪大了一双碧潭汪汪的亮眼睛,却也不似往日里一般神气灵动,只留得下几分少年人应有的青春华彩,总是那么饱含希冀,此刻也正是巴巴地望着自己,完全如同初日一般,欣欣神情不改!

“没有多少时间了……”,沈逸仙摇头叹息,反复还是这么一句,听不懂,辨不明,似有偌大不甘,却也一步步慢慢行去,斜靠在路边乱石棱沿,身虽稍歇,心仍不安,再念及龙骨可爱可怜,满腹柔肠更胜往日和蔼关切:“你也快坐下,赶紧歇歇!”

龙骨显现出果如小孩儿一般不饰虚套的坦然信任神气,完全是一副被父母师长宠溺透了的稚童幼子模样,一片纯然亲近眷恋之情,半分也不舍地紧挨着老道身子,挤在了旁边,人还远远没有沾着边坐下,心神就已经早早放松了紧绷,幽幽又长长地吹出了心腑一口长气。

就连这么一个小孩儿也太快学会了长吁短叹!

果真太累,负担不住!沈逸仙闭了眼睛,几乎无声般窃窃悄悄问道:“你……怎么样了?”

龙骨贴在师父身旁,静静无息无动,已若出神,突然听了问话,不由哆嗦了一下,两条向上的卷曲的长睫毛扑闪扑闪,鼻子歙然一抽,嘴角再一撅,太委屈,竟似要放声嚎啕大哭!

空空泛红了眼眶,一汪清流却又迅速回转,雾气氤氲中半吞半吐,勉强凑出一副自得适意的快活笑脸:“我还好……”,眉蹙声促,气飘颤颤,笑也似哭:“我还好……受的住!”

“怎么会好……”,沈逸仙唇口嗫嗫,声气怯怯,越发伤感低沉,虚弱得仿佛千万小心着,害怕这一颗受伤的心脏不堪承负,喃喃窃窃,无声无息,两行老泪热烫烫还是一下子忍不住,怎么也不敢睁开双目!看不得丝毫心疼,只怕全是挡不住的滚滚伤痛——经脉寸断,修为尽弃,伤入髓骨,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人难受!

心思被一眼看透,龙骨倔强不改,一如既往,越发性发而咬牙切齿,劲头十足,虚弱语气里更是充斥着自信满满,似安慰,似鼓励,更似宣告:“我会好的……就跟以前一样!很快!”

沈逸仙一时愣愣,闭目只管呆坐,不点头,不摇头,黯然枯寂,如似未闻,不予置评。

阴霾渐起,草瑟瑟,风冷冷。

“这就好!”,暖阁里贾闲座安身轻,春风满面,一副喜吟吟,絮语连连道不尽适意快活:“贾俏病疴得脱,无恙安然,实在是太好不过……”

“就这样送他走吗?”,一直沉默无语的马真突然从窗前冷风中回转身子,打断了他的自满自得。

“嗯?”,半明白半糊涂侧头瞅向马真,贾闲笑意一时难敛,倒落下大半欣喜摊开在眉眼脸面。

“那老道来的古怪,酬金谢礼全不爱,心思叵测,定然是别有所图,实在不可疏忽大意,坐视放纵!”

贾闲知道马真恩仇看重,对于老道的残忍手自是段耿耿于怀,却也不多想,看似浑然不在意,依旧一脸轻松惬意:“方外高人入世济难,积累些修德外功,哪会贪图区区黄白浮货,这也是常有的,不必太过认真,招惹是非。”

未合己意,马真不理话茬,自顾自言,继续陈诉:“那小小道童身手了得,年纪轻轻,武功之高已是难以想象,保柱素来以硬功夫擅长,自幼习得横练金钟罩,运皮炼骨,已趋大成,筋脉根基自是稳固,这些年忠心卖力,出生入死,勤恳有功,与我相契投缘,便有半师之份,亦友亦徒,亲自传授他内劲化用的修养功夫,虽说门径初窥,却也如钢似铁,寻常的刀剑利器也万万砍他难伤,确实是一等一的一条好汉!却被那小小道童轻轻飘飘一掌拍得声息全无,立即倒毙!体外看不到伤痕半点,内劲已然穿心走肺,将内脏震绞得七零八落,片碎俱裂!”

“放他去吧!”,贾闲微也沉吟,反过来劝慰马真:“念他小小年纪,护师心切,一片纯孝之情,总归是救得了贾俏,于我们有恩莫大,不可苛责,至于保柱……人死不能复生,厚加抚恤吧!”

直接选择无视,马真照旧不疾不徐,不依不饶:“小道若斯,老道更非易与之辈,一片残忍血腥,不知使些什么奇异妖术,善能掠夺血肉精气滋补自身!贾六师出武学名门,更将大力金刚指化入大力鹰爪功,修为不让武学大师,这些年走南闯北,纵横江湖,立下大功件件难数,身经百战,无一失手,却被他一抓之下,不能反抗,流逝遍体血液,身躯如同出土的经年古尸体,几十年的地底阴暗在怎么腐蚀化解也不能让骨骼如此恐怖,脆弱得但经风吹,立即散作粉末!”

“放他去吧!”贾闲目光闪闪,一时或有心动,最终还是初衷不改:“管它妖法仙法,救得了贾俏性命无忧,就是无上**!况且老道呕血披创,几番殆亡身危,冒险行悬,天大的干系,全是我等的好处,总归是咱们先亏欠了他还要多些!”

任凭推三阻四,马真不以为逆,反而神色平静,好似料定必回如此,不改一副自信满满,有恃无恐,仿佛说服成功也就只在下一秒钟:“老道隐隐藏藏间言语试探,明面上是为贾俏厘清病发根源,实际上更为在意追访的是我们一路上行止遭遇,两者实则为一!”,马真嘴角泛弧如括,似笑还讥:“不出所料,其志也在于天地灵**!”

“拦住他!”,贾闲霍然长身兴起,声色俱厉:“护卫营队既然早已赶到,方才就应该立刻动手,将他当场擒拿!”

“老残弱病”,马真一点儿都不担心:“走不了多远!”

“杀了他!”,不需要繁复的理由,不需要响亮的口号,涉及根本利益,得失重要,贾闲的决断一向这么简单有力,明白无误,迅捷快速,不费思索!

“杀之无益”,马真并不打算直接奉命执行:“老道舍生忘死,卖力取信于我们,念念不忘的不会仅仅只是一个滋养尸骨的风水宝地,那也太虚无飘渺,至少也应该有些别的机密好处,才值得他如此拼死以赴!”

“想要拿好处,就得冒风险”,贾闲一阵目光闪烁,谋划不已:“我们的底细,他们已然知晓不少,他师徒二人,必有些门户来历,或深或浅,我们尚不得知,如若图谋后利,宽纵一二,只怕彼等神通异术尽皆恢复,抑或后援人手陆续召集,剧起波澜变幻,反而是为祸之阶,不若乘其病,要其命直接一举斩杀,除去后患,保住机密,干净利落,简单有效!”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马真继续劝服,不忘诱之以利:“倘若获利,成功得到老道的机密寻觅,那可是一座宝藏,收益定然不会太轻!至少来说,绝对要比一个什么子虚乌有的风水宝地对我们有用得多!”

“天地灵**,你不懂!……其实我也不太懂,这是当年……遗言,要我多加留意!”,贾闲也有一些秘密不容分享,若非不得已,些许透露也是不可容许!转过眼,又满满的自嘲口气,刻薄地讥诮:“至于宝藏,我们自己本身才是一座真正的宝藏!有多少人眼巴巴欲得之而后快!”

或许也只有马真才能完全体会得到,贾闲所言并非虚妄无端,他不正是这个厚实沉重却又飘渺无迹的巨大宝藏最为忠诚的守护者之一?

贾闲语气一转直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这些年来我们哪一天不是战战兢兢,唯恐一步差迟,万劫不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再怎么样地小心谨慎也不为过,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先安安稳稳,等到老家来人,方是周全之策。”

“老家……已经十多年了吧!”,马真也叹了一口气:“太久了!”

“自从贾俏出生那一晚,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就连音讯也没了联系”,不管怎样提起老家来,贾闲兴头渐长,这个词汇如同一份神秘的万灵魔药,寄寓着令人沉迷痴醉的恐怖能量,一声一声充荡,唤醒了他的壮志雄心,满是期待:“眼看就要快来了,再忍耐些,时机一到自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寄厚望于老家,我们自己更应该奋发图强!”,马真又硬生生把话题转向了自己一边:“十几年来我等一事无成,这一次的大好机遇自动送上们来,还是怯懦不敢接手,如何能够成就大事,问鼎天下!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放他可惜溜掉!”

真是没有身为宝藏的觉悟啊!怀璧其多,畏罪潜行,丝缕宝光不敢外泄,殚精竭虑,谨身慎小,然而纵使重负如山,不堪承受,时常压在心头,难得一尺舒展,不得一寸长喘,却也是毫不介意再往背负的积藏蕴资之上增添些新加份量,哪怕压弯脊梁,折了腰骨,反而巴不得恨不得重重狠狠再捞上几笔精彩重注入账,凝厚实用,多多益善!

“如你所说,那老道小道一老一少都是极度危险的人物”,贾闲并不直言反对,可再怎么旁敲侧击都是一个意思。

“不入虎**,焉得虎子!”,马真心里眼底燃烧着炽热激进的**之火:“养生者不足以担当大事,惟送死者可矣!做点事情,多少不冒险,怎么能成!”

贾闲垂目寂然无语,主意已定,自然不会轻易为言语打动。

偏偏遇到了马真矢志如一,不抛弃,不放弃,进取之心不可抑制:“后发的护卫营队已经尽数如期赶到,这里也有了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几个人日夜守卫,大可放心,再无后顾之忧,此番我功力大进,远非昨日可比,自当只身前往,**不辍,趋利避害,循益顺势,进可丰获,退可保身,一身独行无牵挂,何来凶险而言!”

此策看来似有几分可行,贾闲面露沉吟,不再那么冷冰冰死沉沉无动于衷。

几番请战进言连三被驳回,好话一一说尽,总还是温温吞吞不得首肯,马真一再按捺火气,终是改不了脾性发作,声色高拔:“复国大业,创基艰危,只有迎难而上,赴汤蹈火,岂可裹足不前,畏避退缩!”

一阵默然。

马真只剩下满腹气鼓鼓,话已至此,再无絮言余地。

“三天”,贾闲终于松口:“反正贾俏也需要时间好好修养,我们就在这里再等你三天,速去速回!”

“三天过后,无需再等,我会直接去下一站福元寺找你们”,马真自作主张,看来是觉得时间明显不够。

“记得乔装易形”,贾闲皱着眉头,总算也同意,又补充道:“遇事不要鲁莽,不要多起纷争!”

遂了心意,马真直接转身出发,行动可不是就要果决迅捷,分秒必争,言语啰嗦,何能建功!

“我感觉不太好”,贾闲留在后面还在不停地再三絮叨叮嘱:“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件发生,小心为上,安全第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