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苏子叶      更新:2020-04-04 21:08      字数:4452

“死者名叫张大年,四十二岁,是西区负责怀安交大那块儿的普通环卫工人,无婚娶子女等,是个老光棍儿,生前没什么不良记录,但我问了他的几位同事,据说这人生前手脚不干净,酷爱赌博,一个月起早贪黑挣得那三瓜俩枣儿都败在了赌博上,生活很拮据。还有一点,他们领导说,总能接到女同事举报反映说被张大年性骚扰,警告几次依旧屡教不改,人品很差。”成晓晓合上报告,一甩满头的波浪卷儿,“总结来说就是一手脚不干净的老流氓,他活着的时候没能逮捕他真是遗憾。”

成晓晓秉承着:所有对女性实施不尊重行为的都是混账王八蛋的宗旨,在忿忿不平中结束了她的报告。

“精辟。”王小虎崇拜的竖起大拇哥立马被杨绍群拍下去。

“屁,都看看法医刚才送过来的尸检报告,凶手在第二刀下去的时候,死者就已经彻底丧失了反抗的能力,就方才晓晓给出的报告来说,报告上的描述虽然劣迹斑斑,但也不至于让人痛下杀手,按死者身上的三十三刀推断,要么,是张大年身上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结了仇家;要么,就是凶手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混淆视听的捅了那多余的三十几刀,但我个人更倾向是前者,毕竟就目前种种迹象来看,不能排除熟人作案这个关键词,曲队,你看呢?”

“…………………”

“老曲?”

杨绍群推了他一把,曲霄阳这才回过神来,满屋子的人都在看他,曲霄阳有些心不在焉的摸了摸下巴,修长的手指轻轻在纸张上敲打,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第一,怀安交大的路面监控坏了一个月都没人提出要修,外观与好时无异,当班的保安都没发现的细节,正理讲,一般人都不可能会发现,凶手是怎么发现的?第二,负责那里的环卫工人采取的轮班制,隔两天轮一回,张大年死的那天恰好是他当班第二天,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恐怕不会去注意一个环卫工人的排班情况;第三,大学校门前杀人,凶手这么肆无忌惮,只有两种可能:一、凶手一定是很了解当地情况的人,预先知道了路控情况,还挑了这么一个天气,现场连脚印都没来得及留下就被新雪覆盖,可见心思缜密;二、这点就简单的多了…..”

曲霄阳弹起笔帽儿,混不吝的模样还有点儿痞帅的赶脚。

他接着说,“如果是第二种,凶手八成是个肌肉发达头脑萎缩的傻子,激情式杀人,满脑子只想杀人没顾后果,恰逢走了狗屎运赶上了大雪,扫去了现场的蛛丝马迹。按法医给的时间报告来看,凌晨两点半,深更半夜的有谁会耐着寒冷处心积虑的杀一个人?疑点太多,证据不足,嫌疑人范围太大,总之,先从熟人作案的路线下手,按张大年身边的人逐一走访,看能不能再得到点有用信息,这程子大家辛苦点儿。”

曲霄阳话音刚落,屋里登时哀嚎一片。

逐一走访这活儿又臭又硬,碰上个不愿意配合合作的一天都白忙活了,按曲霄阳以往对犯罪分子比找媳妇儿还亲的那股热诚劲儿,这程子的加班是不用想了。

成晓晓摞起桌儿上的报告,登时有点儿心疼脚上这双新买的高跟儿鞋。

“得,我算看出来了,咱们大队就是爹不疼娘不爱,光棍儿单身狗一大批放着霍乱社会没人解决,还苦活累活儿都扔在咱这儿,这都不提,关键时刻还得女的当男的使,男的当牲口使,苦命的姑娘我呦~上工去喽~”

曲霄阳,“就你话多。”

成晓晓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儿。

等人都走了,屋里就剩他们俩人,杨绍群才问,“刚才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没事儿。”曲霄阳划拉两把桌子上的东西拎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哎!没事儿就是有事儿,你去哪儿啊?”

“去老胡那蹭饭~”

话是这么说,出了市局曲霄阳开着他那八二年出土,一上路直颤悠的老爷车没奔城东去,而是一掉头去了淮安市最大的墓园。

今儿是他父母的忌日,这事儿曲霄阳憋在肚子里,天知地知他知,他师父老胡知,剩下没人记着,甚至连杨绍群他也没告诉,对外一致声称他是打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野猴子,专门出来降妖除魔。

说起他那里俩只管生不管养的爹妈,曲霄阳心里倒是平静的掀不起什么水花来,毕竟俩人都走了二十来年了,模样都快记不清了,再翻腾还有什么劲呢。据说二人生前都是公安干警,偏又都敬业的要命,好像这世道儿除了他俩不拯救世界这世界就完了似的,到了,执行任务的时候前后脚说走就走,扔下他一半大的孩子没人管。是曲霄阳他姑,当初一未出阁的大姑娘,硬是咬着牙一手把他拉扯大的,不顾一家子人反对,非说要找一个对曲霄阳也好的人才嫁,一拖拖到了三十才结婚,嘴上没说,但他心里早就改口管他姑叫妈了。再后来,他平生头一回违背他姑的阻拦,也考上了警校,那功夫曲霄阳还自我检讨了一下,最后总结:许是少不更事,怨气太深,执念太重,才让他也踏上了刑警这条不归路还越干越来劲儿。

每次赶上今儿这日子曲霄阳都在心里默念一万遍‘老不死的’,然后一个人在旮旯里抹眼泪疙瘩,八成是岁数越大泪腺越不发达,曲霄阳坐在车里酝酿半天,果断放弃了这个仪式,手在兜儿里摸了两下变出来一根儿烟来,吞云吐雾的功夫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倒车镜,这一瞧,差点儿没给自己呛死。

“咳咳咳。”曲霄阳赶紧按下车窗,由衷敬佩道,“呦呵,这哥们儿牛啊。”

零下二十好几度,路上早就连三个轱辘的‘土蹦子’都瞧不见了,一不知道几经风霜的爷爷辈儿二八杠自行车,硬是在怀安市燕平大道上骑出了一股子豪迈的气势,偏离轨道的车圈依旧兢兢业业的奔跑在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秒,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口号儿,叫的曲霄阳一阵牙酸,再瞧车上那单薄的身影,在这冰天雪地里划过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晃瞎了曲土匪的狗眼,忽然有些嘴痒。

曲霄阳很是感慨的拍拍身下的老伙计,哥们儿不是最老的,革命仍在继续,同志尚需努力。

等那辆自行车越骑越远,曲霄阳手里的烟抽没了一半儿,心里本就没建设起来的辛酸感被这一岔子打的彻底土崩瓦解,曲霄阳挺没滋味儿的抖了抖烟灰坐回车里,略一沉吟,老爷车掉头奔老胡家驶去。

何曦的脸被迎面的风刀子刮得生疼,肺部似是临近炸裂一般的灼痛,他刚接到电话,是何母上工的塑料厂打来的,说何母在车间忽然晕倒了,人已经送到了市医院,何母是这个世上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她倒下了,天就塌了。他脚下的自行车不能停,身上套着的这件于他干瘪的身材不太似衬得的羽绒服被风吹得鼓起了一个大包,配上脚下叮叮咣咣的老自行车,离远瞅有些滑稽。

何曦紧咬着牙根儿哪怕嘴里泛起了鉄腥味儿,身上火辣辣的除了疼,就是那双混沌的眼睛,虽布满血红的蛛网却没有一丝水光。待他赶到的时候,急诊室的灯已经暗下了,人已经被转移到普通病房,何母工作地方的厂长认识他,见何曦不管不顾的冲过来,紧忙拦住人。

“孩子!孩子你先缓缓气儿,别着急,你妈她没事儿,就是有些脑震荡,人已经睡着了。”

“………………..”

何曦大力的喘息着,单薄的身子仿佛快要被抽干,一路上他设想过各种最坏的情况,他清楚这些年何母的委曲求全,精神上,肉体上,一切都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他。混沌的眼珠在老厂长的劝说下木讷的转了转,方才土崩瓦解的理智终于开始慢慢拼凑回来,何曦望了一眼病房,脱力一般的弯下了膝盖,扑通一声。

“哎呦!孩子,孩子你这是干嘛啊?!快起来!”

何曦灰败的脸上,面部表情匮乏的很,即便在大生大死后,他依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除了何母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低着头不顾旁人的拉扯,执拗的给老厂长磕了个头,吓坏了一干人等,而后不用人拉,就干脆利落的站起身,行云流水一般。那削瘦的身子仿佛稍大一点风浪就能拍的他再也站不起来,可偏偏何曦俊秀且病态的脸上却镶着两只异常慑人的眼睛,此刻蒙在眼球表面的灰雾逐渐褪去,何曦组织了了一下言语,末了,声音嘶哑的轻声说了声‘谢谢’就越过众人进了病房。

“…………………”

过了许久,医院的走廊里不知是谁先开口叹息一声,“作孽啊………”

…………………..

何母果然安安静静的躺在病房里,唯有睡着的时候,那张布满皱纹和疤痕的脸上才显得尤为恬静安详,头上绑着纱布,隐隐透着血渍,只能靠着鼻插管费力的呼吸,何曦只是略微一扫就麻木的移开目光,不用想也猜得到,这一定是昨晚的‘杰作’。这样的画面从小打大数不胜数,他哭过也反抗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还对那个无恶不赦的男人怀揣着一丝可笑的希望,非要不顾他的意愿坚持给他一个所谓‘完整’得家,渐渐地,他就麻木了,不再反抗,冷眼旁观那一切,然后在梦魇中患得患失。

何曦缓缓抬起手无比轻柔的,像对待什么易碎品一般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何母放在外面的手,她才刚过了四十岁,头发就已经接近半白,多少女人买着高昂的面膜、保养品来跟岁月做抗衡的时候,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可悲女人硬是逼着自己活成一个超人,靠着一副本不结实的凡胎肉体非要扛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心脏像撕裂般的疼,何曦捧起何母那只插着滴管儿的手,有些迷茫的搭在脸上,他小口小口的喘息着放慢这种疼,很想哭,可眼眶偏又干涸的要死。

“…妈,您说,我该怎么办………”

回答他的只有病房里,仪器滴答滴答循环往复的叫声和何母平稳的呼吸声。

若非不是何母逼着他上这个大学,他可能早早辍学打工,然后攒下一笔钱带着何母远走高飞,可现在去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只能咬着牙挺下去,再忍忍,再忍两年,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半晌,何曦抹了一把脸,小心的将被子掖好,转身出了病房给徐正康打了个电话,在这个无助的时候,除了徐正康他想不到其他人,纵然难以启齿,等到电话接通,对面依旧温柔的声音响起时,何曦紧攥着手腕,直到上面血迹斑斑才轻启唇齿。

“…老师,我不考研了,我决定了,我不想考研……..”

许是这个开头有些唐突,电话那面明显的一顿,沙沙的响动透过电话传来直到关门声响起,这才复又传来男人关切的声音,“何曦,你跟老师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何曦抿了抿嘴,僵硬的脸上微微有所动容。

徐正康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何母唯一一个真心待他好的人,何曦不想骗他,但现实却逼得他进退两难,未来和何母的命要他选择哪一条,他肯定要义无返顾的选择后者,他早晚有一天要带着母亲逃离那个可怕的‘家’的,首先他迫切需要的只有一样,那就是——钱。

徐正康多少了解何曦家里的难处,不等何曦解释就善解人意的说,“如果是资金方面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学校会争取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你,老师也会站在你身边,有什么困难你就直说无妨,你是个好孩子,老师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才要给你争取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再考虑考虑,老师等你的电话,好么?”

“我………”

“好了,老师也不逼你,但这次机会可能真的是你人生的转折点,须得谨慎一点,不要意气用事,有什么问题咱们可以一起去解决,你的专业水平和未来的潜力都是往届生中最优秀的,现在说放弃还为时尚早,以后后悔就晚了,何曦,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老师相信你会做出精准的判断,现在不早了,别胡思乱想,早点休息,明天整理好思绪,老师等你。”

“………………….”

说完,徐正康就挂了电话,何曦维持着这个动作许久,他还用考虑么?他还有机会考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