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琲在医院里乖乖地等着，这些年他学会了“乖”，不会做违背规则的事，不会给这个世界惊喜和惊讶，因为有人告诉他好的男人要沉稳。他沉稳了，遵守一切规则，她却走了。
时间过得并不枯燥，他盯着手机刷朋友圈，刷微博，一遍遍，看着别人生活里的风平浪静或跌宕起伏，似乎与他相似又相隔千里。
“呦，学乖了噢，她还担心你呆不住，偷偷跑出医院。”那医生换掉了白大褂，一套简装，剪裁得体。夏柟告诉过他，这样的衣服是简约不简单，至少价格不会简单，她说过以后婚礼的时候要他也定做一套。
“谁？谁担心我？”莫琲问，他相信这个人就是把他送进医院的人。
那男人看他的眼神里充满戏谑和玩笑感，他似乎以捉弄他为乐似的，挑眉轻轻地问他：“你觉得是谁？夏柟？”
莫琲眼睛里的期待在听到“夏柟”的名字时黯淡下来，瞬间丧失了所有的生机。
“不会是她，这么多年教会我规矩的就是她，她又怎么可能会怀疑自己的战斗成果。”莫琲自嘲道。
莫琲的落魄似乎一点也没有引起那男医生的怜悯之心，他只是勾起嘴唇并翻了个白眼，一点都没有顾忌似的。
他将手里的购物袋朝病床上一扔道：“换掉！在医院大门口等你。”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莫琲觉得自己置身于某个梦境，这梦里他是个演员，扮演着别人的人生。毕竟过去的这些年，眼前的一切都不属于他的世界，包括那个包装袋，他认识那个logo，夏柟说过那个logo不是用钱就能买得到的，更何况他没有钱。
但他确实也一无所有了，他没有价值，无论是做梦也好，被坑、被骗也好，一无所有就是一无所有了，他怕什么呢？想到这里，他便也无所畏惧将身上的衣服换掉，那衣服竟像专门为他做的，可身极了。
他今天遇到太多奇怪的事情了，也不差这一件了不是嘛！他将旧衣服放进包装袋走出去。他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并没有人，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遭遇了恶作剧，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傻笑，笑自己莫须有的期待。
“滴滴”的喇叭声惊醒了他的幻想，车里的司机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想什么呢？赶紧上来，门口可停不了太久！”
他赶紧冲上了副驾驶，那人一脚油门。
莫琲有很多问题要问，但他已经习惯别人来告诉他答案了。过去的人生那个人告诉他谁先开口便失去了主动。
那医生见他一直目视前方，故作淡定，便打趣道：“你这小子这些年套路学得深啊。”
莫琲被他这样一说，忽然觉得有种穷人装土豪装的不像被拆穿的感觉。
“我……我不是，我们现在去哪里？”莫琲问。
“你的救命恩人要我送佛送到西，她要送你一个大礼。”那医生说。
“我的救命恩人是谁？你又是谁？为什么你们对我那么熟悉？”莫琲感觉那人似乎释放了他这些年训练出来的所有经验，让他就想顺从自己的心意。
“莫琲，你仔细看看我，我这么帅，你不应该记不住啊！”那人仍不甘心。
莫琲又仔细看了看他，如他所说，即使自己身为男人都承认他真的很帅，五官深炯，一双桃花眼，却又自带温文尔雅的成功气质。莫琲第一次见他时就觉得熟悉，只是这熟悉感源自哪里，这人到底是谁，他确定一点概念都没有。
那医生见他一脸疑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你真的没有见过我吗？”
莫琲见他如此确定，知道他定是故人，又救了自己，自己却真的想不起来了，尴尬不已。
“我只觉得熟悉，确实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了。”莫琲说。
那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专心开车起来，他顺手从车格子里拿出一张照片，轻轻地叹道：“你不记得我倒没什么，毕竟只是多年前的一面之缘，只是如果你不记得这照片上的人的话，我才是真的要把你踢下车。”
莫琲听他如此一说，心一下子拧了起来。他小心地接过照片，那是一张女孩子的照片，她五官很漂亮，嘴巴咧开，露出整齐的牙齿。她最特别的是眼睛，不似一般女孩子的圆或大，她眼睛细长，弯成月牙的形状。她趴在书桌上，胸前别着一个类似于“校徽”的东西。她身上的气质很干净，就像一本书一样，简单又复杂。
莫琲觉得眼前这个人特别熟悉，就像他的身边仅有的那些物件，朝夕相处，却一时想不起来放在了哪里，她好像他眼前能看到的一切，他却说不出她是谁。
“她……她……”莫琲莫名地觉得眼前的人很重要，重要到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超负荷地跳动，脑袋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激情跳跃。
“想不起来了？！”那医生眯起眼，透着危险的气息，似乎是真的要把他踹出去。
“给我点时间，求你给我点时间，她对我很重要！”莫琲控制不住地大喊，他的眼泪不由地流了下来，那情绪没来由地让他心生欢喜。
医生见他这般反应，表情也和善不少，自言自语道：“卿卿那丫头，若是知道你把她这般放在心里，也该安慰不少。”
莫琲瞪大眼看着那幸灾乐祸的司机，“梅卿！是梅卿！对，对，我早该想到的，这些年，这些年！她在哪里？我们……”莫琲全身颤抖，尤其手抖得厉害，他忽然指着医生说：“我想起你来了，就是你，就是你在我们毕业后带人帮梅卿收拾房间里的东西的，也是你，我最后一次见梅卿，你来接她的，我记得你，是你，对不对！”
“哎呦，你这记忆是成串的啊！别你，你，你的，我有名有姓的，我姓杨，我叫杨宇。”
“对不起，对不起，杨医生，是我太激动了！所以是卿卿把我送医院的？”莫琲问。
“不然呢？也不是我说你，你一个重点大学本科生，当年也是容光焕发的，现在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若不是卿卿去找你，你知道你是什么下场吗？饿死的！你说好笑不好笑？一个四肢齐全的大学生活活饿死在家里！你是有多想上头条！”杨宇丝毫没有给他留情面，话语间没有任何避讳，却让莫琲感觉温暖。这个世界，在他离开家乡那个小城开始就变了，他能听到最好听的话，但也是这些话让他经历残酷，没有人像杨宇这样嘲笑他，因为没人真的愿意给予他帮助。
“我们现在是去找卿卿吗？”莫琲问，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是梅卿出现了，他忽然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她总能拨云见日，让他站起来。
“见她？你想见她呀！我还想见她呢！要不是托您老脱了半条命的福，她也不会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啦！要我说，还是你狠！要不是你们这么多年不见了，我都以为你是以死相***她现身呢！”杨宇调侃道。
“她也在沪城吗？”莫琲问。
“当然在，而且说是为了遵守十年前你们的什么破诺言，放着梅府的大小姐不当，去做了东南交大的老师。这丫头也不知道在守着什么，十年前小孩子的诺言，你们还有谁记得清！”杨宇显然因为这诺言对莫琲也心存怨怼。
杨宇的话在莫琲心里激起千层浪，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十年前，那个黑黑的并不爱言语的小姑娘，她做得一手好菜。莫琲记得那天他们说过的话，他们说要来沪城，要去东南交大，只是他没想到，上心的人竟如此伤心。她来了这个城市，用等待将十年雕成一个像，矗立在他们青春的坟前。
“她还记得，”莫琲痴笑，眼中带泪，“怎么会有人比我还傻。”他自言自语，却觉得幸福而满足。至少有人记得他，即使如今的他活得卑微如草芥。
杨宇斜眼瞄了他一眼，见他既悲伤又似乎很高兴，更是不能理解，轻轻地嘟囔了句：“傻子，我看我们家梅卿就是被你们带傻的。”
莫琲知道了夏柟的下落，便着急去见她，又想到刚才杨宇提到她好像很难见到，自己又不清楚状况，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杨宇似乎也猜透了他的心事，递给他一张纸条，那是一个别墅的地址。
“她走之前让我留给你的，说让你自己去找她。不过我提醒你，去她家不要带任何东西，她特别讨厌一些奇怪的礼仪之类的东西。”杨宇说。
莫琲道了谢，又开口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你的公司。”
“我的公司？”莫琲黯然，“你们不知道我失业了吗？”
杨宇笑着在方向盘上打了个转，车向郊区驶去。
“你的病又不是药能治好的，只怕还有心病。我呢，没那么大的爱心，只能治你身体上的病，至于你的心病，怕只有我们家卿卿这个方法能治好。”杨宇说。
莫琲听杨宇的话云里雾里，但又不好意思打断他，只能听他说。
“卿卿说你需要一份事业，恰好她前段时间经营了个小公司，我带你去看你总经理的办公室。”
莫琲只觉得脑子发热，有些不可置信，“她要我做总经理？”莫琲问。
杨宇显然在质疑他的听力，用更疑问的语气问：“你觉得我说的话你是哪个字听不懂，还是你的耳朵有我没有检查出来的问题？”
莫琲被杨宇怼的无话可说，做我一个男人，他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得到了安全感，而这安全感来源于一个姑娘的给予，而且是友情援助。
车子在一栋方形建筑前停下，那建筑方方正正，倒有种说不出的古朴与沧桑感。
“喏，就是这里了。”杨宇说完便解开安全带下车，莫琲也随他下了车。
门口的保安见到杨宇只是敬了个礼并没有阻拦两人，莫琲跟着杨宇四处打量。
“这就是你说的小公司？”莫琲感觉自己的牙都在打颤，能在沪城占这样一栋建筑，从技术到财务、人事等分工明确，楼层也有明显的等级，这分明是个成熟的公司，比他之前呆过的公司设备更豪华，公司文化也更高级。
杨宇随意地与来往的工作人员打着招呼，并不着急回答他，直到进了电梯按下了最高层，才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差点破功了。还是我们家卿卿气场强，hold住那些员工，我每次来都怕给我们卿卿丢人。”
“这是梅卿经营的？”莫琲诧异极了，他记得杨宇说梅卿是大学老师，难道说她兼职还做出来一个公司？这么大的公司？
杨宇盯着变换的楼层，回道：“当然是她，不然你觉得我敢聘你当我公司的总经理吗？也只有她这么有底气和魄力。”杨宇苦笑，在魄力上输给一个姑娘还输得这么心服口服的，大概自己也是个奇葩。
“怪不得你说她很难见到了。”莫琲恍然大悟，他用尽了自己的力气连份工作都保不住，更何况一个人要同时做好两份工作呢。
“到了，这一层只有三个房间，最大的一间是那个玻璃房，是开会时用的，另外两间，一间是梅卿的，她一般在学校那边下学后才过来，另外一间，你随我来，就是你的办公室了。”
莫琲跟着杨宇进了那间办公室。
那房间很大，办公家具全是商务黑色，办公桌上摆着三个型号显示器，这是他一个宅男的梦想啊！他轻轻地走进去，如同踩了云彩一般。窗很大，他可以看到远方高低错落的楼房。他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有眺望远方的这一天。他一直以为在沪城眺望是成功者才有的权利，而他，他只能窝在租来的小房子里，只能胆战心惊地做一份工作，怕减薪，怕被开除，怕任何改变。
“卿卿说了，你如果不喜欢这里的装备，可以自行更换，现在网购也方便，或者你去买了，让人家送货上门就好了。”杨宇说。
“我喜欢，我很喜欢，谢谢，真的谢谢。但我……我不知道卿卿知不知道我没有做高层的经验，我……”莫琲害怕辜负了梅卿的信任，他没有任何经验，站在这里，除了喜悦之外，全是心虚。他站在这里，没有底气。
杨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径直走到墙前将画搬下来，输入了一串密码，墙竟如门一样向两侧滑开，这里竟有密室啊！
他走向前，杨宇将房灯打开，却发现这里竟被装修成卧室的样子，床，睡衣，拖鞋，卫生间……
他惊讶地合不拢嘴。
“卿卿让我告诉你，给你一年的时间让你证明自己值得这间办公室，ok吗？”
莫琲看着这异想天开的办公室，他知道人生没有那么多机会，而这可能是他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他很真诚地点了点头说：“我可以。”